第131章

三日之期眨眼即到,陆时秋按照约定到了严家。

严老爷已经能下床了,精神头也好了许多,脸上挂着笑容,“不知陆先生挑的人是谁?”

陆时秋笑道,“不如把严三爷的大儿子和二儿子叫过来。”

严老爷没想到他居然挑了这两个。

想到自家小妾的请求,严老爷觉得这事有些棘手,“我那大孙子你看过了吗?他打小就聪明……”

陆时秋摆摆手,“严老爷,说句实话,你大孙子是最聪明的。读书很有天份。像他这样的天才,只要有本事的举人都能教。我呢?正在写一本书,想挑资质一般的学生来观察。”

严老爷目瞪口呆,身体往后倾了倾,和管家对视一眼。这啥人呐,居然拿他孙子写书。这靠谱吗?

陆时秋摊了摊手,“虽然有些不厚道,但这是我的心里话。”

严老爷见他神情不似作假,心里暗道,难不成这些读书人都这么怪吗?要么视金钱如粪土,要么……挑人只挑笨的。

只是当初说好了,随他挑,现在反悔也晚了。严老爷只能示意管家去叫人。

严仲文和严仲武很快来了。

看到陆时秋,两人脸上都露出一丝喜意。

陆时秋看向严仲文,“《论语》可会背了?”

严仲武侧头看向大哥,眼底满是惊诧。大哥什么时候跟先生说上话了?

严仲文点头,拍着胸脯一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当然!”

陆时秋半眯着眼,示意他现在就背。

严仲文清了清嗓子,开始往下背。

一时间,大堂里只能听到他一人背书的声音。

“子曰:‘巧言令色,鲜矣仁!’”

陆时秋:“公冶长篇,第五段。”

“或曰:‘雍也仁而不佞。’子曰:‘焉用佞?御人以口给,屡憎於人。不知其仁,焉用佞?’”

……

严老爷相当惊讶,他虽然一直怜惜三孙子从小丧母,但是他一直以为这孩子没什么天份。原来这也是个读书料子。

一字不错背完。

陆时秋满意地点了下头,“不错!你已经达到我的要求了。”他看向严老爷,“就他吧。”

严老爷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好!”

陆时秋提了个要求,“我会住在城外,为了培养他的习惯,他必须跟着我一起住。不知您老同意否?”

“没问题!一切都听先生的。”严老爷二话不说就定了。

严仲武见大哥被选上了,忙道,“阿爷,我呢?我也想去。”

严老爷摆了摆手,“先生已经选好人了。你回去吧。”

说完,让下人带他回后院,又示意管家把束脩拿过来,“之前也不知道先生要带孩子回去,这礼有些薄了。请见谅!”

陆时秋也没跟他客气,“严老爷严重了。我们是亲戚,礼轻情谊重嘛。”

严老爷笑得一脸褶子,“那是!还是状元郎会说话。”

定好人选,陆时秋就提出告辞,“正式上课要十日后。等我们搬过去,才能正常上课。”

严老爷点头,“好,到时,我一定送仲文过去。”

陆时秋起身告辞了。

回了家,刚从诗会回来的沈青墨把帖子拿给他,“我中了状元,许多人想请先生指点,邀请您一起去。您要去吗?”

陆时秋接过请帖,这可是难得的扬名机会,不去不是傻子吗?

他翘了翘唇,“当然去!”

接下来,陆时秋便跟着沈青墨一起参加诗会。

前任状元是新任状元的先生。原先只是少许人知道,这两人一起参加诗会,读书人的圈子全知道了。

不少人开始向陆时秋请教学问。他通通来者不拒。

他学问是真的好,为人又懂得变通,问问题少有空手而回的。

科举难考,名师更难求。许多人家为了培养孩子,可以说是耗尽全族心血。

陆时秋这个状元师傅让不少人家心动了。

当即就有人带着孩子前来拜师。

陆时秋当即表示,“我这辈子的心愿是把育婴堂办好。之所以不当官选择当先生只是为了挣钱养活这些孩子。”

这话一出,震惊四座。

读书人视钱财如阿赌物,少有人当面提钱。偏偏陆时秋说自己当先生就是为了挣钱。

当然如果他没说前一句话,别人肯定要骂他掉进钱眼里了,庸俗不堪,耻与为伍。

可人家是为了办好育婴堂,你根本骂不出口。

育婴堂是什么?育婴堂是免费帮别人养孩子。当今这世道,平时偶尔接济一下家里的穷亲戚都能赞一句良善之家,更不用办育婴堂了。

家中缺钱的人家,听到他的收徒条件,只能失望而归。

家中略有薄产的,不死心,追问,“先生要多少银子?”

陆时秋当即表示,“束脩不多。每月仅五两。要是考中要付额外费用。考中童生一千两;考中秀才一万两;考中举人十万两;考中进士二十万两。”

每月五两的束脩说起来并不贵。举人先生,每月最低都是五两起。更不用陆时秋还是教过状元的状元。

只是这后面的额外费用一出,惊得人半晌说不出话来。

刚才还说他这人不做作,但是没想到他还能这么直白,居然明码标价。

有人从震惊中回过神来,“若是没考中呢?”

五两束脩在京城这寸土寸金的地方,只能勉强维持开销。要是没考中,他就亏了。

陆时秋不以为然,“没考中自然不收。但我认为每个人都是可造之材。只要找对方法就成。”

这话就相当于说,这世上只有不会教学生的先生,没有不成器的学生。

这句话传出去没多久,就惹怒不少先生。

头一个跳出来批评他的人就是国子监祭酒孔词。

国子监是朝廷最高学府,祭酒就相当于后世的教育部部长,是最高长官。

当初女皇还想让陆时秋到国子监当教谕。要是他真去了,那他就是祭酒的下属。

陆时秋这一句话,相当于把全天下的先生架在火上烤。

什么叫每个学生都是可造之材。难不成学生不成材还要怪到先生头上吗?

没多久,陆时秋就接到国子监教谕的帖子,这些人都是奉祭酒的命令,跟陆时秋打擂台的。

说打擂台那是粗鲁点的说法,文雅点叫辩论。

陆时秋啼笑皆非,他没办法证明这句话是对的,那些人好像也没办法证明这话是错的吧?

真有意思,还打擂台。

孔子的人性本善和荀子的人性本恶,至今都没有定论呢。

陆时秋也不怵这些人,如期赴约了。

于是读书人的圈很快传出一条消息,状元郎是辩论小能手。他脑筋灵活,思维活跃,涉猎极广,你用这本书的论点辨倒他,他立刻用另一本的论点反驳你。

唇枪舌剑,打了几回合,愣是把对方辩得哑口无言。

闹到最后,就连女皇都知道这事了。

这天,她听底下官员偶然间提起,孔词要在状元楼跟陆时秋打擂台,她灵机一动,来了个微服私访。

女皇到的时候,这个论会已经歪到,陆时秋不堪为师这条上面了。

孔词指着陆时秋的面门开骂,说他只是打着育婴坊的名头,在这里沽名钓誉,为的是招摇撞骗榨取大家的钱财。

陆时秋当即反唇相讥,“虽然我教过的弟子不是个个出色,但都是谦谦君子。你现在空口无凭就想仗着你祭酒的身份否决我的过往,是不是太仗势欺人了?你没办法抹杀我是个状元,以及我还教出一个状元这个事实。”

孔词气得脸都青了。他是国子监祭酒,走哪都受人尊敬,没想到他居然被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子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反驳。

是可忍孰不可忍。他要是不给对方颜色瞧瞧,他还有何脸面当祭酒。

正当他暗搓搓想法子时,站在二楼的女皇眼见天都快黑了,两人还没辨出胜负,她打了个哈欠,双掌相击,缓缓下了楼。

众人看到女皇现身,吓得一个机灵,跪下就磕头。

有那不认识女皇的人也在别人提醒下叩首,嘴里喊着,“女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

众人依言起立,紧张的气氛荡然无存,个个变得拘谨起来。

女皇似乎也不在意其他人的反应。

她漫步走到场中,澄清一个事实,“孔爱卿,陆状元要办育婴坊,前期资金是朕提供的。账目也将由朕叫人查验。你不必怀疑他的用心。”

孔词吓得浑身哆嗦,“是臣胡言乱语,请女皇恕罪。”

“不知者不罪。陆状元为了筹建育婴坊,连别人误会他贪财都不在乎。朕对他的决心非常欣赏。孔爱卿是个教育大家,不知能否做到呢?”

孔词没想到女皇竟对陆时秋如此爱护,他额头滴汗,紧张到难以复加,好半天才憋出一句话,“臣知错!”

女皇淡淡道,“朕刚刚听你们都在辩论,你们辩来辨去没意思,不如来个赌约。谁胜,谁的论点就是对的。”

孔词当即表示,“愿闻其详。”

女皇咳了咳,“朕为你们二人各挑十个学生。你们回去用各自的方法来教,以一年为期,你们互相考帖经,谁胜的多,谁就获胜。你们二位意下如何?”

陆时秋眼睛一亮,立刻跪下,“遵旨”。

国子监祭酒被陆时秋架在火上烤,不过他还是道,“陛下,他这次的论点是‘每个学生都能成材’,微臣认为人品方正的学生才能成材。您找的学生务必合我们两人前提才是。”

这话初听有些道理。

但是仔细分辨,相当于让陆时秋全挑刺儿头。孔词这边都得是听话的好学生。

女皇看向陆时秋,“你意下如何?”

陆时秋点头,“就依孔祭酒所言。”

女皇示意宫人去国子监挑人。

国子监的学生分为三种:一种是官员子弟,一种是皇亲国戚,另一种是成绩优异,考进来的农家子。

月国前两任皇帝留下来的子嗣非常少,留在京城的皇亲根本没有。再加上外戚家的孩子都被女皇叫到宫中当皇太孙伴读了,不提也罢。

倒是官员子弟,有一部分仗着自己老子的身份,在国子监里作威作福。

女皇挑的就是这些刺儿头,孔词不敢管得太过,每每只能听之任之。

很快,二十个人被御林军统领带过来。

照理说,孔词不可能认识国子监所有学生。但是这二十人,他几乎认识一大半。

左边十个,成绩优异,他作为最高长官,在学生大会的时候,亲自为他们颁过奖。

右边十个,成绩一塌糊涂,每每都让他跳脚。恨得他咬牙切齿,根本无从下手。

女皇示意孔词看右边,“这十人,孔祭酒可满意?”

孔词拱手,“陛下英明。”

“那就回去准备吧。一年为期。明年今天,朕亲自为你们评断。”

说完,她摆驾回宫。

底下人皆跪下相送。

等人全走了,这二十位国子监学子面面相觑,“叫我们来干什么?”

孔词轻了轻嗓子,把自己与陆时秋的赌约如实说了。

左边十人面露喜意。能得祭酒亲自指点,这可是天大的福份。

右边这十人也是相当高兴。因为未来一年,他们不用去国子监受罪了。他们自由啦!

陆时秋送完女皇,心里还在嘀咕女皇此举深意为何。左思右想,都想不通。他也就丢开不管。可是扭头一看,这些人居然撒欢往外冲。

他当即大喝一声,“你们是想抗旨不遵吗?”

十人呆住。

陆时秋抚了抚袖子,在十人面上扫了一圈,“你们前脚走,我后脚就去宫门口求见女皇,说你们抗旨不遵。到时候先打你们五十个大板子,然后再送到牢里待半年。如果你们喜欢这个待遇……”他手指大门,“你们现在就可以走了。”

十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想到家中长辈每每都被女皇弄得焦头烂额,只能认怂。

陆时秋向台下招手。

囡囡跳上来,手里还捧着笔墨,“爹?”

“把这些人的身份记录下来。”

囡囡点头应是。

陆时秋转过头看向孔祭酒,对方正在跟他的十位新弟子进行友好交流。

这十位都是勤劳上进的好学生。个个手里都捧着书,反观他这边,一个个吊儿郎当,哪有半分学习样儿。

他首先要教他们的不是知识,而是改变他们的心态。

心态要如何改变呢?他把这个赌约当回事,但是这些人可不会放在心上。

陆时秋正在发愣时,孔词已经忙完了,微胖的脸上挂着慈祥的笑容,“陆状元?”

明明是笑,但陆时秋却从中读出了对赌约势在必得的嘲讽,他从鼻端哼了哼,“孔祭酒有何要事?”

孔词笑了笑,故作好心提醒他,“孔某人只是提醒陆状元。虽然你是状元,但是你若当官也只能打从六品开始。你的这些弟子家里个个都有来头。就说左边那个,他父亲是三品,右边那个是从二品,中间那个是一品。你可千万悠着点儿,可别为了赢,就下狠手,到时候得罪那么多大官。你可就吃不了兜着走了。”

陆时秋心里哼笑,报这些是吓唬他呗?当他陆进秋是吓大的吗?

他笑眯眯冲孔词拱手,“孔祭酒左右逢迎,陆某人佩服。不过有一点,你可说错了。我若是真能把这些弟子调1教好,他们只会感激我。毕竟只要是亲爹,就没有人不希望自己的儿孙成材。”

话虽如此,但是这世上有几个长辈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儿孙被人呵斥呢?

孔词失笑摇头,只觉得这状元郎真是天真得可爱。仗着女皇那一点点宠信,就得意忘形,分不清东西难北了。

他拱拱手,“那我们一年后见真章。”

陆时秋点头,笑眯眯回礼。

要不是见过两人见才吵得脸红脖子粗,还以为他们是一对好友,临走前依依惜别呢?

囡囡登记完,把名册递给陆时秋。

陆时秋回过头来,“你们回去收拾东西,三日后,到城外育婴坊找我。不准带任何下人,也不必带银两。只带换洗衣物即可。”

十人当即就有人不乐意了,“什么?连下人都不让带,你那有下人吗?”

陆时秋抬了抬下巴,不给面子,“没有下人。而且到了育婴坊,什么事都我说了算。我说让你们回去,你们才能回。”

十人齐齐瞪向陆时秋,他却丝毫不给面子,带着囡囡潇洒离去。

十人面面相觑。

最没主意的陈为,急得额头冒汗,“怎么办?他这是铁了心要收拾我们了。”

公子哥打扮的公孙竹白了他一眼,手中的扇子刷得展开,扇了两下,自以为潇洒道,“急什么。他只是一个小小状元,身上半点官职都没有。只要我们回去找爹娘,还怕没人给咱们撑腰。”

“对!就这么办!”

十人立刻回去找家长。状元楼里的看客纷纷散了。

路上,囡囡忍不住犯起嘀咕,“爹,孔祭酒那十个一看就是好学生。你真能胜过他们吗?”

陆时秋笑笑,“你知道什么是帖经吗?”

囡囡点头。

帖经就是意翻开四书五经的一页,只留开一行,其余的都被遮蔽。同时,又用纸随意遮盖住这一行的三个字,让应试的学子读出或写出被遮盖住的文字。

这种考试方法,要求应试者熟读熟记经文,即使是注释之文也必须熟读熟记,那些不能熟记经文、不辨章句者,根本无法应付这种形式下的考试。

“只是比记忆力而已。他们未必没有胜算。”

囡囡见父亲似乎胸有成竹,她也不像刚刚那样担忧了。

第二日,天晴气爽,万里无云,不冷不热,正适合搬家。

陆时秋带着一家人搬到城外育婴坊。

正在准备考试的苏沫阳和方永康也不再待在房里复习功课,帮着沈青墨一块搬家。

这里已经收拾妥当,青砖青瓦,院子里水井,屋里有桌椅板凳,床铺柜子,应有尽有。

一共有六进院子。每进院子有十四个房间,其中十间住人,一间是灶房,一间杂物房,一间洗澡房,一间休息室。分为两排,一面六间,面对面排列。

中间院子是花园,可以种菜。其他部分都是空地,可以供孩子玩闹。

陆时秋选了第二进住进去。

“第一进住那十一个弟子。第三进往后都是孩子住的。”

囡囡和三丫没什么意见。

一行人动作麻利,忙活一整天,把院子收拾得妥妥当当。

三丫和二丫配合,做了一桌可口的饭菜。

大家累了一天,吃得分外满足。

吃饱喝足后,方永康带着他们回了城。沈青墨想要留下来帮忙,陆时秋把他轰走了,“你在这儿也帮不了什么,回去吧。”

沈青墨没奈何,只能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