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陆时秋带着一家人回乡下办喜事。
陆老头这次请了乡下专人办酒席的人家过来帮忙,一应酒席都由他们,自家人不用插手。
一桌菜按照一两银子的标准上,连办三天流水席。
陆时秋从三堂叔口中得知,都暗暗称奇,他爹居然会这么大方。
连办三天,附近村民都来吃酒,他们家不得花掉一百多两?
回到家一瞧,看着竹筐装得满满的牛肉,猪肉,成箱的酒,一捆捆青菜。
陆时秋暗暗咋舌,这么多,一百两够吗?
陆老头乐得很,他甚至还让陆婆子给家里人都扯了新衣。还有一身是陆时秋,最体面。
陆时秋接过来,瞧着这颜色,只觉得辣眼睛。
陆时秋抖了抖这件印满铜钱的绸缎锦袍,“爹?娘?这个颜色?”
陆婆子接过,把衣服往他身上披,喜滋滋道,“这衣服好看吧?娘跟你说,我去县城的时候,看过有钱人家的老爷都这么穿。你现在是举人了,别人碰到你,得叫你一声老爷。瞧瞧,穿上多好看,多精神啊。”
洪氏从来都捧婆婆的场,赞不绝口,“好看。”
陈氏噗嗤一声笑了,她是真的忍不住了。
陆婆子和洪氏齐齐望过来,眼底全是谴责,陈氏有些心虚,瞄了一眼老三,飞快转过身去,不过她的肩膀一耸一耸的,显见还在笑。
木氏经过短暂的惊讶过后,有些一言难尽,“娘?这衣服适合大哥穿。我给相公新做了一身衣服,等明天正日子给他穿。”
说着为了证明,她立刻把陆时秋那件靛蓝色的锦袍拿出来。
这件长袍是用银丝在领口袖口处锈着流云纹的滚边,是京城时兴款式。穿在男人身上,贵气,内敛,不张扬。
陆婆子年老最喜欢喜庆的颜色,瞧见这么深的衣服就不喜,冲木氏翻了个白眼,“你懂什么。你那眼光能有我好?”
陆时秋冲木氏使了个稍安勿躁的眼神。
他握着陆婆子的手,“娘,这衣服颜色好是好,但是上面印着铜钱印,我是读书人不能穿这个。要不然别人以为我心里想的全是钱,而不是书了。”
陆婆子拧眉,“读书跟钱有什么关系?”
陆时秋扶她坐下,“娘,你这就不懂了。”
他给大家掰开了揉碎了讲,“那些读书人身上从来不会戴金戒指,金耳环,金项圈这样的东西。”
“那他们带什么?”大家全都来了兴致,洪氏忙不迭追问。
“戴玉啊。有句老话叫,金银有价,玉无价。他们头上戴的簪子最俗的也就是乌金簪而不是金簪。通常是玉银簪。”
陆婆子没想到这么多道道。
陆老头叹了口气,“怪不得呢。”
陆婆子只好把那衣物给陆时春,“那你明儿穿吧。”
陆时秋见他娘没在强求,转头看向陆老头,“爹,段家要在年前把两个孩子的婚事定了。”
众人齐刷刷看向宏一,宏一羞得脸都红了。
陆老头拧眉,“之前不是说要等两年吗?怎么提前一年了?”
陆时秋摊了摊手,“估摸怕我们家反悔。”
陆老头没想到自家也成香饽饽,他笑了笑,看了眼宏二,吩咐陈氏,“明儿,你领宏二在家,别让她到处乱走。”
陈氏明白公爹的意思。点头应是。
宏二掐着手指,羞得耳朵尖都红了。
第二日,陆家人全部换上新衣,站在门前迎接客人。
前来贺喜的人很多,不仅是亲朋好友,还有周围几个村子。
流水席吃到饱,只要用红封随便给一份礼就成。
哪怕红纸里只放一文钱都成。
许多人家都会携家带口的来。吃得饱饱的,再离开。
瞧见这些人动作飞快,往嘴里塞东西,洪氏心里肉疼,脸上笑容已经不怎么自然。
但是昨晚公爹警告过他们。不许斥责前来贺喜的客人,更不许撵。
所以哪怕她再心疼,也只能忍着。
洪氏所幸来个眼不看为净,眼睛只看着巷子尽头。
就在这时一辆马车驶了过来,洪氏推推旁边陈氏,“哎,你瞧瞧是不是段家来人了?”
就他们认识里,能配得上这样阔气的马车就一个段家。
就连他们的姻亲张家都出不起这样的马车。
陈氏认认真真打量,直到里面跳出一个年轻小伙子,扶着一位大腹便便的男人下来,她才摇头,“不是吧?”
陈氏猜对了,这人不是段家。
“在下是刘家庄刘员外,前来贺陆时秋陆老爷高中举人。”
刘员外?陆时秋想了半天也没想起来刘家庄在哪。不过他还是客客气气收下对方递过来的礼盒,请他进去落座。
没一会儿,又来了高家庄的高员外,陈家庄的陈员外……
等段老爷来了,陆时秋向他一打听,才知道这些人都是盐俭县的大户人家,“咱们盐俭县已经几十年没人中过举了。你这一中举,家里马上就要跟大家同一阶层,他们可不就得上门搭关系吗?”
陆时秋恍然。原来这一阶层的人都会抱团取暖。
就连严家都派了管事送礼。
跟上回相比,这个管事非常殷切,“我家老爷去了京城,临走的时候,一再叮嘱我,送上厚礼。陆举人还请笑纳。”
陆时秋去府城的时候,住在张府。听张才新说起过,严老爷一大年时间都住在京城。只有回乡祭祖才会回来一个多月。
算起来,严老爷已经回京大半个月了。那时他的成绩还没出呢。
这管事说得够有水平。
陆时秋感激严老爷上次帮他,客客气气请管事进屋。
等苏甲来了,陆时秋把人迎进去。
这一桌坐的都是有钱有地位的人,陆时秋亲自留下陪客。
段老爷不愧是个大商贾,长袖善舞,把每人都仔仔细细介绍给陆时秋。
家里有什么产业,以什么为生,家族有什么出息的后辈仔仔细细介绍一遍。陆时秋记性好,听过一遍就能全部记在脑子里。
跟人喝酒的时候,名字和人全都能对号入座,就连问别人家中生意等问题,半点不出错。
这些人对他赞不绝口,“怪不得陆举人能中举呢。这记性也太好了。”
酒过三巡。
段老爷问起严府管家,“你们严老爷怎么才回京了?”
严管家笑笑,“老爷在京中置产,要打量生意,走不开。”
段老爷笑笑,“恐怕不是吧?我怎么听说他给孙儿辈请的先生又走了?”
严管家神色僵了僵。严家和段家是竞争关系。两家一直不对付。
严老爷做生意敢闯敢拼,家中孙辈却不争气,没一个是读书的料。
段老爷这时提起,就是挖苦他们家老爷。
严管事立刻反唇相讥,看向他旁边的段清鸿,“小人听说段少爷今秋才没中院试?这是第几回了?”
段老爷脸上一黑,很快笑了,“他呀,不是读书的料。我就不指望他了。瞧瞧,我这不是学人家老爷。给闺女找个好女婿也不错。咦,你家老爷不是挺擅长干这事吗?他怎么不给孙女挑个好人家嫁呢?”
严管事笑脸快要撑不住了。
严小姐在闺中慧眼识英才,挑中张老爷。后来张老爷中了举,两家结亲。
但是严老爷搬到京城,本意是为了方便孙辈读书。可是京城大小官员云集。
举人老爷挑联姻对象,根本轮不到严家这样有钱无势的大商贾。
就在严管事暴走的时候,陆时秋赶紧上前打断,跟严管事寒暄。
等送走这些客人。
陆时秋已经累得精疲力尽。
晚上,一家人誊写礼单。
大部分人家是不用写礼单的。但是那些不请自来的员外郎,肯定要记下来的。将来也好还礼。
洪氏和陈氏留下长见识。把包装精美的盒子拆开来。
“哎哟,这里面居然是三百两银子。”洪氏乐不可支。这些元宝就够回本了。
陆时秋记下来。
陈氏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放着一对白玉镇纸。
“这得多少钱啊?”陈氏想起昨晚老三说的话,暗自琢磨这东西应该很贵。
陆时秋瞧了一眼里面的名帖,“到时候我去玉宝阁问问。”
这两人你来我往,倒是翻出好东西,每一样的价值最低都是几百两。
陆时秋握着那对玉镯,交给木氏,“这对玉镯不如就给大丫吧,当她的嫁妆。”
木氏接过来。洪氏和陈氏对视一眼,眼底都有些羡慕。
陆婆子想要说什么,陆老头眼急手快把人拉住,冲她使了个眼色。
登记完,陆时秋让木氏把东西全部拿回房。
木氏看了眼陆婆子。
陆婆子被陆老头死死拽住,没有吭声。
三日流水席一眨眼过去了。
第四日,陆老头到县城采买聘礼,带着陆时春和陆时秋到段家提亲。
宏一作为陆家的长孙,聘礼和彩礼按一千两来置办的。段家对此非常满意,给女儿陪了一间铺子和一百亩地,加起来就值一千三百两,再加上嫁妆之物,合起来有两千五百两左右。
媒人是柳媒婆,她帮忙选日子。日子定的是腊月初八。
回到家,陆婆子得知女方有那么多陪嫁,压仰不住心中的狂跳,捂着胸口乐得如同中了大奖一般,“太有钱了。咱们宏一真的发了。”
宏一被许多小辈们用艳羡的目光瞧着。
洪氏更是激动的跑过去亲了亲儿子的脸。
宏一羞臊难当,一把推开洪氏的怀抱,跑了。
宏一这门亲事给小辈们起了个好头,大家开始期待接下来的亲事。
似乎是满足大家的幻想,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一声大嗓门,“请问这是陆举人家吗?”
众人寻声望去,一个穿红着绿的妇人扭着夸张的腰肢,冲着大伙款款走来。
她手里还拿着帕子,随着她的动作,帕子甩动幅度极大。
进来后,她开门见山介绍,“我姓蔡,人称蔡媒婆。我是来说亲的。”
众人面面相觑,小孩子们全被大人哄走。
陆时冬和张氏要回屋哄孩子,从堂屋退了出去。
陆时春要拉着洪氏离开,她不肯,理由非常简单。她家三儿年龄也到了,也该相看了。
可惜让她失望了,蔡媒婆是为而来。
“刘员外的小儿子,今年十八,尚未娶妻。想求娶你们家宏二姑娘。”蔡媒婆笑得满脸褶子,接着把对方夸得天上有,地下无。
一句话总结就是“错过这么好的儿郎将来你就后悔去吧。”
陈氏忍着激动,看着婆婆跟对方寒暄,“小儿子?那他们家能出多少聘礼?”
男方出聘礼,这部分钱是属于小两口的。将来分家,可以带走。
陈氏眼巴巴看着。
蔡媒婆捂着嘴笑,“刘家家大业大,小儿子成亲,自然会大力支持。别的不敢说,一千两应该有的。”
许是被段家财大气粗养肥了,陆婆子倒也没有被这钱吓住。
陆老头倒是问了相关问题,“刘家家大业大,但是说句不好听的话,将来都是属于大儿子的。刘家将来会给小儿子多少家产呢?”
这个问题,蔡媒婆还真不好回答。她扯了一大通华而不实的废话。
陆时秋适时插话,“他读书吗?”
蔡媒婆总算松了一口气,“读书,从五岁开始就启蒙。”
“读到什么地步了?”
“去年已经考中童生。”
“还打算再考吗?”
“刘家家大业大,自然会支持他读书。”蔡媒婆猜他是读书人,应该喜欢好读人的人,答得很干脆。
陆时秋笑笑,“女儿挑选亲事太重要了,容我们家考虑一下,再给你们答复吧。”
蔡媒婆也没指望一次就成,点头应好。
陆时秋给蔡媒婆递了个红封。
送走蔡媒婆,陈氏脸色垮了下来,说实话,要搁以前,这门亲事,她求都求不来。
可现在不一样了,老三是举人,这门亲就低了一点。她有些不满意。
小儿子就意味着将来刘家的钱财只能分到一点点。
而且他读书也没什么过人天赋,要不然也不会十八还是个童生。
陆时秋看出二哥二嫂似乎不怎么满意,“不如再看看吧。宏二今年十五,还能再挑一年。”
陆老头点头,“也成。”
等蔡媒婆下次登门的时候,陆老头婉拒了对方。
为了担心媒婆使坏,他特地给她包了五两银子。蔡媒婆拍着胸脯保证,一定会用自己的三寸不烂舌打消介怀。
才过了几日,宏二的亲事总算定下来了。
对方是陈员外的大儿子,今年十六。
年纪有点小,还在读书。陈家的意思是先给两人定亲,两年后再成亲。
此举正合陈氏心意,再加上陈氏对对方的家境很满意。
陆时秋还亲自见过这孩子,长得老实才腼腆,极为喜爱读书,今秋刚中的童生。
陈氏对这女婿非常满意。
两家定完亲,陆时秋一家告辞离开。回到家门口,木氏上前开门,就见隔壁跑出来一个男孩。
原来左边邻居已经换了新主人。
沈青墨跑到马车下,陆时秋下了马车,“你这是?”
沈青墨挠头傻笑,笑容从未有过的明朗,“陆秀才,我要谢谢你。我大哥送了我两个下人,让我住在外面。我以后可以向你请教问题吗?”
陆时秋哪能拒绝一个孩子的要求 ,“当然可以。”
囡囡站在马车上歪着脑袋打量他,在他看过来时,她从马车上跳下来,冲他笑笑。
沈青墨愣了一下。
陆时秋给他介绍,“这是我小女儿,叫陆令仪。”他才指着其他三个孩子,“这三个也是我闺女。”
沈青墨没想到他居然有四个女儿,一一向她们点头示意。
不过他视线最终还是落到囡囡身上,她笑起来像一只小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