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夫很快来了,诊出来的结果却让很多人咂舌,“这孩子已经饿了三天了。全靠一口气撑着。”
杨置看了眼站在他旁边的下属刘大,心里发急,“刘二去买粥,怎么还没回来。”
刘大拱手,“我去催催吧。”
他刚走到门口,刘二就跑了进来,刘二把从饭馆里打包来的米粥打开,小男孩见到这到大白粥,求生的**瞬间被点燃,也不顾滚烫,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来。
这粥是现做的,刘二担心这孩子饿死,不敢耽搁,一路骑马,打开的时候,冒着热气,吃进嘴便有些烫。小男孩也不嫌烫,更不会舍得丢,在嘴里含了两下,缓解了热气就咽了下去。
孩子吃得津津有味,大人们的注意力却并没有集中在他身上。
刘二刚刚不是一个人进来的。他身生还跟着两个男人,刘二跟杨置解释,“我在门口遇到这两人。他们说有重要人证物证要呈给大人。我就带他们进来了。”
杨置看向正朝他行礼的两人,眉峰微挑,“你二人找我何事?”
陆时秋上前一步,“启禀大人,草民名叫陆时秋,家住盐俭县。因为女儿被人贩子拐走,一路跟到府城。前段时间,发现抓我女儿的人贩子跟府衙管事有过接触。就写信告诉了顾中丞的大哥。”
正在吃粥的小男孩听到这话,咽下嘴里的粥,抬头看了一眼陆时秋。
杨置微微有些惊讶,没想到皇后娘娘派他来河间府,竟是因为此人告发,他脸色和缓许多,“那你此次前来所为何事?”
陆时秋看向张又新。
张又新上前一步,“启禀大人,我是张州判之子张又新。我爹手中握有知府大人贪污账目。甚至就连那伙人贩子也被我爹控制起来。”
杨置刚到府城,所有官员都被他下狱,张老爷自然也不例外。
这两人上门,杨置多少猜到他们的用意。
“好。你们先把人贩子带过来。我要亲自审问。若事情属实,令父也算是戴罪立功。”
张又新面上一喜,“多谢大人。”
见两人还没有告辞离开,杨置又问,“还有何事?”
陆时秋迫不及待道,“大人,当初衙役封锁城门帮我找女儿,可是这些衙役挨家挨户搜了两天,都没能把人找到。草民猜测那些人贩子与盐俭县的衙役也有来往。”
杨置眉心拧紧,“好,这事我会好好审。你们且回去等消息吧。”
杨置动作迅速,只三天功夫就把知府所犯之事全部查清。
贪污贿赂,强抢民女,光这两样就够判夷三族。
至于其他人虽不没有知府那么重,但贪污数额太大,也多是死刑。唯一好的地方就是他们没有夷三族,只是连累全家男丁被斩,女眷没入教坊司。
杨置当庭宣判,有五个犯事的官员被判死刑,于三日后问斩,问斩前,他们还必须被关在囚车,让全城百姓观看。
而知府这个罪魁祸首,被判凌迟处死,要剐三千六百刀,这在剐刑中算是最重的。
判决告示一经贴出,无数百姓奔走相告,分享这一好消息。
要知道这知府收受苛捐杂税早就惹得民怨沸腾,现在他落了马,百姓可不就得敲锣打鼓庆祝。
陆时秋和张又新站在酒楼上层,看到底下无数百姓咬牙切齿往囚车上扔臭鸡蛋,心中微动。
张又新叹了口气,“十年寒窗才考上了功名,当了官,却被权力富贵迷了眼。当真可叹。”
陆时秋没想到他会这么想,轻声道,“所以你要坚持本心,这世上的路千千万万,但凡走错一步,就偏离你原来的路。所以别轻意让自己犯错,就算不小心犯了错,也不要去掩饰,而是改正它,才对得起自己的良心。”
张又新刚开始只是为知府可惜,但听陆时秋的话,怎么听怎么觉得,自己也有这一天呢。
张又新颇为好笑,却还是答道,“三哥,我知道的。”
外面在□□,杨置正在府衙写奏折,完好后,立刻让手下快马加鞭送往京城,他希望上面早点排遣新任官员。
在这之前,他还不能离开他处,只能留在府衙处理公务。
就在这时,刘大来报,“大人,那孩子走了。”
杨置从繁忙的公务中抬头,“你们一大帮人连个孩子也看不住?”
刘大有些汗颜,“最近兄弟们忙得不可开交,真的没留意。”
杨置搁下笔,“这几天还没打听出这个孩子是哪里人吗?”
“那些人贩子说是一年前从陇西那边掳来的。”
陇西?没多远啊。杨置拧眉,“有派人去陇西打听吗?”
刘大摇头,“陇西那么大,这孩子一直也不肯说自己叫什么名字。我们真的没法打听。”
杨置叹了口气,“那你们先去找找,看看能不能把孩子找出来。给他找个没有孩子的家安置吧。”
他们只是在这边短暂停留,带着个孩子也不方便。稳妥的方法只能是给孩子收个新家。
刘大点头应是。
刘大带着属下在城里找了半天,愣是没能把人找到。
刚回到府衙门口,就见刘二抱着孩子从马上下来。
刘大气的不轻,劈头盖脸就是一通骂,“刘二,你把孩子带走,你怎么不跟大伙说一声啊。我们今天可是找了大半天。”
刘二挠头,有些委屈,“我也不知道啊,我今天带人把那些孩子安葬,谁知道他也跟着去了。我总不能把棺材丢半道,把他送回来吧?我只好带着他了。”
刘大勉强接受这套说辞,但是他有些担心这个孩子,“你今天为什么连声招呼也不打就离开了?”
小男孩低着头,看着地面,一声不吭。
刘二担心他哥发火,把人拽到一边,小声嘀咕,“我怀疑这个孩子认识之前死掉的姑娘。他刚才在坟山那边哭得肝肠寸断。而且还叫了两声。”
刘大惊讶,“叫了两声?他不是哑巴?”
刘二点头,“不是。那个郎中之前也没说他是哑巴啊。我估计他是被那个混球刺激,不肯说话了。”
刘大挠挠头,“不至于吧?他身上也没有伤啊。那个混蛋也不好男风。他能受什么刺激呢?”
饿肚子的后遗症顶多是吃撑肚子,没道理连话也不肯说吧?
刘大越想越不对,他让刘二带孩子回府衙,转身去了一趟牢房。
这些人贩子罪恶滔天,此次也被判死刑。
有意思的是这些人贩子□□时,受得罪比那几个贪官还要重。
每个人脸上都有伤,青一片紫一片,甚至脑袋都被磕破好几个。
刘大一点都不同情这些人,把那么小的姑娘送给恶魔糟蹋,他们简直没有良知。
“我问你们,你们不是说朱贵阳只要小姑娘,那他的地窖里为什么有一个小男孩?”
刀疤脸苦哈哈开口,“大人,我们不是都告诉过你们了吗?那个小孩之前逃跑。我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被朱贵阳抓到。”
刘大摸自己的下巴做思考状,“他跑了?”
既然能逃跑,证明这孩子不笨,那他为什么要到府衙去呢?
据管家交待,这孩子可是自愿卖进府里的。
他转身想要去问朱贵阳,除了这个孩子,唯一知道这孩子秘密的人就是朱贵阳了。
他转身刚要走,就被刀疤男人喊住,“大人,我突然想起一件事。”
刘大回头,“什么事?”
刀疤男人眼冒精光,“我想吃烧鸡。”
刘大抱着胳膊,抬了抬下巴,嗤笑一声,“你都这样了,还想着吃呐!”
刀疤男人毫不在意,“砍头不过碗大个疤,十八年后又是一条好汉,现在我还活着,当时不能亏待自己。”
刘大嗤之以鼻,“好,我答应了。说吧。”
刀疤男人面上一喜,两手一伸,“烧鸡拿来,我就说。”
刘大招了个狱卒,丢了块碎银吩咐道,“你去外面买只烧鸡来。”
狱卒领命而去,过了一会儿,他买了一只烧鸡回来。
刘大也不粘手,直接让狱卒递给刀疤男人。
对方接过烧鸡,刚要开吃,刘大沉声道,“说吧。”
刀疤男人舔了舔嘴唇,迫不及待道,“我之前迷晕这个小男孩的时候,他旁边还有一个小姑娘,年纪跟他差不多,我听那个小姑娘叫他哥哥。”
刘大一愣,哥哥?
“那个小姑娘呢?”
刀疤男人咬了一口烧鸡,含糊不清道,“卖给朱贵阳了呗。他出手大方。小姑娘都往他那边送。”
刘大把事情联想一遍,大概猜出来,这个小男孩逃出来想救自己的妹妹,没想到竟把自己搭上。
他转身往外走,经过狱卒身边时,冷声吩咐,“等他吃完,记得好好招呼他。我刘大请的烧鸡,他无福消受。”
狱卒愣了一下,点头应是。这是想让他们把吃的烧鸡全给吐出来?还挺狠的。不过他对此没有什么意见,谁让这些该死的人贩子不干人事呢。
刘大往后面那个牢房走去,相比其他囚犯,朱贵阳的待遇就要苛刻多了。他被五花大绑绑在木桩子上,手脚全被捆住,就连吃饭,睡觉都不松开。为的就是担心他寻死。
死很容易,可杨置想要的是他生不如死。
朱贵阳披头散发,嘴里还绑着臭袜子,好不凄惨。
刘大进来,没有给他松绑的意思,“你地窖里关的那个孩子,为什么没有杀他?”
朱贵阳一动不动,刘大抽出佩刀,抵在他的下颚,“说,不说我割掉你的舌头。”
朱贵阳终于有了动静,他抬头,嘴里绑着东西,说话不怎么利索,但刘大很有耐心,一遍遍重复问话,终于弄明白,对方说了什么。
原来他丢了地契,他以为是那个小男孩拿走的,就想饿死他,逼他交出来。
事实上,那些地契早就被张州判使人偷走了。后来对方交出来,成为朱贵阳定案的证据之一。
刘大猜测那小男孩原本是想接近朱贵阳,找个机会杀他,没想到被朱贵阳率先发现。
哎,这孩子也真是不走运。
刘大回去后,把关于小男孩的事情跟杨置说了。
杨置点头,“我已经给他找到收养他的人家。明日你就送他去吧。”
刘大对这孩子很喜欢,这么点的孩子就想着为妹妹报仇,实在是勇气可嘉。
他忙问,“大人,我能问您给他找的是什么样的人家吗?”
杨置笑道,“这家男人是个货郎,和娘子成亲十年,也没个孩子,刚好听说我们想要找人收养,他们就找上门来了。”
刘大听到,放了心。
第二天,陆时秋来府衙找杨置。正好碰到刘大送小男孩出去。
小男孩看到陆时秋冲他拱手行了个礼,那姿势分明是学士礼。
这孩子念过书?
陆时秋怔怔看着他。
小男孩抬头,面露感激,“多谢叔叔救命之恩。”
陆时秋唬了一跳,“小兄弟,你是谢错人了,救你的人是杨大人和刘护卫,我没有帮到你好。”
小男孩抿嘴一笑,也不与他争辩,率先往外走。
刘大刚开始很惊讶,没想到他居然开了口,第一个要谢的人居然是陆时秋。
虽然他们是陆时秋的那封信招来的,但是救他的人是他们啊。
这孩子居然一点也不感激,哎,有点伤心。
陆时秋回头看了眼那个小男孩。几天没见,他脸上倒是长肉了。
陆时秋回头,转身进去。
杨置看到他来,倒是没有太惊讶,“你不来,我也要请人把你叫过来了。快坐下吧。”
陆时秋眼睛一亮,随意找了个椅子坐到他对面,“大人已经查好了?”
杨置点头,“我已经审过那些人贩子,他们也供出两个衙役。我已经让属下快马加鞭,把人压到府城。到时候一块判刑。”
陆时秋微微皱眉,“这么说方县令没有参与?”
杨置愣了一下,点头,“对。”
说实话,陆时秋很失望。这次没能把方县令扳倒,可他也知道杨置只是临时派出来的巡查御史,他没办法插手下面官员的事务。
“陆兄弟可是有难言之隐?”杨置见他表情立时变了。出于礼貌,随口问了一句。
陆时秋也没有瞒着,把方县令所犯之事全部说了一遍。
杨置倒是个嫉恶如仇的性子,听到方县令也是个尸位素餐之人,当即表示,回京后一定要参他一本。
陆时秋立刻道谢,“太好了。我们盐俭县又能有好日子过了。”
杨置点头,“马上就是春闱,到时朝廷说不定会派个年轻一点的县令到下面。新官总是充满干劲,你们的日子会好起来的。”
陆时秋更高兴了。
如果派来像顾大人一样的官员,那就再好不过了。
三日眨眼即过,犯罪之人在菜市口问斩。
围观百姓自四面八荒涌来,犯人全部被反绑,跪倒在地,刽子手手举大刀,一声“吉时已到”,斩字火签扔下。刽子手手起刀落,十几颗人头当即落地,尸首分离,百姓无不拍手叫好。
而此次犯案最重的知府朱贵阳此时已经吓尿了。他到底养尊处优这么多年,平时色厉内荏都是对别人的,眼见着刀子要落到自己身上,吓得三魂六魄都丢了一半。
杨置作为监斩官坐在台上,待刘大高喊一声“吉时已到”,杨置立刻扔下一个剐字火签。
话落,衙役将一张渔网缠在朱贵阳身上,所谓三千六百刀就是每个网眼都要割一刀,所以又称鱼鳞剐。
刽子手拿着刀在朱贵阳前大肌上割一块肉抛上天,这叫“祭天肉”;
朱贵阳发出一声惨烈尖叫,整个人抖成风中树叶,鲜血当即顺着伤口流了下来。
就在这时一个男孩抱着一只流浪小狗从人群中挤了进来,他弯着腰,把狗放到地上,那狗骨瘦如柴,显见饿极了眼,闻到有血腥味,当即四处寻找,很快便发现那块“祭天肉”,在众人惊讶的目光中,它三两下把肉吃进肚子里。
人群发出一阵惊呼,小男孩勾起唇角,眼底露出诡异的光芒。
陆时秋站在菜市口后面的酒楼二楼,可以把菜市口发生的事情尽收眼底。小男孩的出现让陆时秋微微一怔,他明显可以看出来这个小男孩很悲伤,明明是笑的,但他就是觉得他心里在流血。这应该是个有故事的孩子。
而另一边,杨置经过短暂惊讶后,很快收回视线,冲刽子手沉声吩咐,“继续”。
刽子手一刀接一刀往下割,肉一片一片往下扔,朱贵阳的惨叫声不绝于耳,让人不寒而栗。
除了与朱贵阳有仇的百姓还兴致盎然地看着,其他围观百姓从一开始热情的高涨,到后来的不忍直视,太血腥了。
“杀得好!这种人死有余辜。”张又新拍着栅栏。
陆时秋笑了笑,“是啊。”他冲对方拱了拱手,“还没恭喜伯父升了一级呢。”
“家父也是因祸得福。”张又新笑了起来,“此事多亏三哥,母亲已在府中设宴,待会儿咱们一起回去吃一桌丰盛的酒席。”
陆时秋笑了笑,“张夫人太客气了。”
他拍了拍张又新的肩膀,“你这嫡母确实与众不同。”
做为客人,陆时秋接触张夫人的机会不多,但两个女儿对张夫人印象非常好。一个有地位的官家太太对平民出身的孩子都能和颜悦色,可见她本身不是个刻薄之人。
张又新点了点头,“是啊。”
又看了一会儿热闹,今日长刑的刀数已经结束了。
剐刑头一天先剐360刀,既要保证数量,又不能让犯人死了,所以会分三天执行,一天比一天多,直到犯人气绝身亡。
陆时秋和张又新下了楼。百姓渐渐散去。
陆时秋明日就要回盐俭县,他昨天写了一封信,想让杨置帮忙带给顾永伯。
便逆着人1流往菜市口方向走。
朱贵阳被衙役拖回牢房,那个小男孩抱着小狗往回走。经过两人身边的时候,小男孩冲陆时秋笑了笑。
陆时秋冲他点了下头,摸摸他的头,“你要往前看,别再难过了。”
小男孩怔了一下,轻轻点了下头。
陆时秋目送他离去,直到张又新推了他一下,他才回神。
不知何时,杨置已经站在他身边。
陆时秋忙打起精神,把自己所托之事说了一遍。
杨置接过信,一口答应,“举手之劳。”
陆时秋冲他大大行了个礼,“此事多亏杨大人,坏人才能得到应有的惩罚,请大人受草民一拜。”
杨置扶他起来,“陆兄弟严重了。是本官失职才是。”
陆时秋摆了摆手。他也不是那等不知好歹的人。
杨大人只是大理寺少卿,根本管不了河间府,如何能怪人家。
两人闲聊几句,就告辞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