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老爷动作很快。等伍家粮食运进府城,他就带着衙役守在城门口一点点检查。
商队管事跟张老爷已经是熟人了,往常少爷都会送厚礼打点官府。对于他的出现,也没当一回事。
趁其他人不注意的时候,偷偷给检查的衙役塞了银子。
俗话说的好,上行下效。上头的官员是啥样,底下的官员就是啥样。
那衙役刚要收下,张老爷轻声咳了下,衙役当即往后退了两步。
张老爷板着脸看了眼那衙役,招手让自己身边的衙役上前检查,“近日张某收到百姓举报,说你们伍家商队借着运粮贩卖私盐。我倒要看看是真是假?”
商队管事脸色骤然大变,刚要上前说好话,就见那衙役已经当着百姓的面用匕首划开第二层粮袋,白花花的食盐当即从麻袋里泻下。
张老爷神色一凝,“再给我搜。”
衙役们把麻袋全部划开,一袋袋食盐翻了出来。围观百姓越来越多。
月国禁售私盐,贩卖十斤以上够判刑,超过百斤掉脑袋。
一下搜出千斤私盐,张老爷勃然大怒,当场把商队众人拿下。
伍家商队的管事和伙计都傻眼了,噗通一声跪到地上,连连求饶。
张老爷丝毫不留情面,他甚至没有请示知府,直接带着众多衙役抄了伍家。
伍高云在宴会上得知这一消息,急急忙忙赶回家,还没等他见到张老爷,就被衙役拿下,关进牢房。
而知府得知此事,大为震怒,“这个张州判还真当自己是河间府一把手了。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知府。”
底下的官员噤若寒蝉,谁也不敢答话。
倒不是说张老爷人缘有多好,而是知府脾气阴晴不定,好大喜功。现在附和他,等他消了张老爷的气,回头又该拿他们开刀了。
就在这时,底下衙役来报,“回禀大人,张州判回来了。”
知府目光沉沉看着张老爷,刚要开骂,就见张老爷双手奉上名册,“回大人,这是从伍家搜来的珍宝,请您过目。”
不等知府接名册,他手一挥,十来个衙役抬着十几个造型精致的檀木箱子进来。
众位官员不自觉坐直身体,好奇眨着那箱子。
张老爷把众人神色尽收眼底,他微微勾了勾唇角,双掌相击,衙役立刻把箱子打开。
只见十几个大箱里,有五箱装着金灿灿的金元宝,有三箱装着银元宝,有一箱是名家字画,剩下几箱都是奇珍异宝,每一样都价值连城。
官员们的眼睛都不会转了。心里暗暗咂舌,这伍家可真富啊。
经过知暂惊讶后,知府心念一转,刚才还气愤到扭曲的面庞瞬间变得和颜悦色,他轻声咳了咳,装模作样拍了拍张老爷的肩膀,“张州判慧眼辨忠奸,不愧是本府的左膀右臂,做得好。我老早就说这伍家有猫腻。经营几家商铺而已,居然出手那么大方,我就让张州判背地查查。没想到真的把人抓到了。不错!非常不错!”
张老爷抽了抽嘴角。何着知府大人这是既想要钱,还想把他的功劳也一并揽了去?
张老爷皮笑肉不笑地恭维道,“下官得大人栽培才有今天,大人抬爱下官了。”
罢了,且让他得意几日。
知府见他这么识趣,仰着脖子哈哈大笑。眼尾扫到那些金银珠宝,他笑容更深了。
伍家一案已成定局,由于本案没有牵涉人命官司,再加上伍家是贩卖私盐被抓个正着,一点悬疑都没有。甚至都不用报给刑部,知府大人就判了伍家主要犯人死刑。而伍家女眷全部没入教坊司,男眷全部到采石场挖石。
死刑一般都是秋后部斩,伍高云也不例外。但知府想要拿伍高云做典型,所以判完案,就让衙役拉着伍家人□□示众,陆时秋也去看了。
昨日还还嚣张跋扈的伍高云,此时身着囚衣,披头散发,手戴镣铐,头紧紧锁囚车里,蹲又蹲不下,只能仰着脖子任人围观。
当衙役宣读伍家众人罪状后,底下百姓攒动,齐齐向囚车扔菜叶子,臭鸡蛋,土坷垃,嘴里更是高呼,“砍得好!杀得好!”
陆时秋站在人群中,眼底隐隐流光闪动。看看权力多好啊,只要有不开眼地惹到自己,眨眼之间就能让那人身陷囹圄。
而他呢?现在只是个白身,想要把那些该死的人贩子碎尸万段,他还得千里迢迢写信给别人,求对方帮忙。
就算对方肯帮他这个忙,他还得等下头的官员帮忙查,也不知要等多久。
囚车缓慢向前行驶,锣声震天,无数百姓出来看热闹。
陆时秋没有继续跟过去。他还要给了两个孩子买好吃的。可不能耽搁太久。
陆时秋逆着人1流往回走。一刹那,他好像看到了一个熟悉的男人。
那身型样貌都极为像他曾经见过的刀疤男人。
他猛然回头,在人群里穿梭,最终锁定在一个身形高大的男人身上。
陆时秋视线微冷,“四乙,抓囡囡的人贩子是那个穿着青衣粗衫的男人吗?”
1111开了口,【是!】
人贩子都是团伙作案,陆时秋自然不能上去跟他硬拼,得到四乙肯定答复,他当即找了个地方藏起来,他先看看这人在哪落脚,找到其他人。然后再想法子把他们一网打尽。
陆时秋并没有等多久,那人贩子在人群里穿梭,视线落到孩子身上。他似乎对那些孩子不满意,所以只是看着,并没有下手。
陆时秋见他绕进一条巷子里,忙跟了上去。
他不敢跟得太近,担心被对方察觉。又不能太远,担心跟丢了。就这么不远不近跟着。
好在四乙一直提醒他,竟一直跟到一条巷子。
刀疤男人拐进后,陆时秋并没有跟上去。而是等路人进去后,他才跟在对方身后走了进去。
这条巷子很深,一眨眼的功夫人就不见了。陆时秋猜测对方应该进了某户人家。
“四乙,我猜的对不对?”
【对!】
陆时秋又问,“是哪一家?”
1111声音带着点蛊惑,【宿主是否要提供消息服务?】
消息服务?一千两银子一条?陆时秋翻了个白眼。当他是冤大头吗?
四乙不告诉他答案,陆时秋决定守株待兔。
不过他认识那个刀疤脸,那人肯定也认识他。他不能自己守在巷子口打草惊蛇。
他准备找张又新帮忙。
回了张府,他到书房找张又新,对方得知他竟然发现人贩子,脸上难掩惊讶,“行!这次交给我。我必定把人给你看好。”
陆时秋向他谢了又谢。
张又新摆摆手,“客套话就不用说了。我去去就来。”
张又新手上没有得用的人手。他直接去找张又睿。他身边跟着张夫人从严家带来的护卫,武艺高强。
张又睿正好最近要闭门读书,二话不说就答应了。
到了下午,那护卫来报,张又睿叫了张又新过来,神情颇有些严肃,“此事有些棘手。”
张又新表情严肃几分。
等他从大哥院子回来,找到陆时秋,表情颇有些古怪,“三哥,这事恐怕要等一等了。”
陆时秋拧眉,“为什么?”
张府连私盐都敢管,人贩子应该不再话下吧。
虽然他不知道张夫人为什么要对付伍家。但他心里明白,张夫人绝对不是因为三丫才要对付伍家。
道理也很简单。伍高云只是踢了三丫一脚,惩罚最重也不过是让他们加倍踢回来。张夫人完全没必要赶尽杀绝,直接把伍家给抄了。
过犹不及,恐怕帮他们是顺带,张夫人自己想要对付伍家才是真。至于什么理由,他暂时还不知道。
可不妨碍他对张夫人钦佩至极。
张又新小声道,“我大哥的护卫亲眼看到其中一个人贩子跟知府大人的管事有过接触。”
陆时秋有种喘不过气来的感觉,胸闷气短,想动人打人,他咬牙切齿道,“你说什么?”
人贩子跟知府管事有牵连?这……
他突然想起住店时,小二告诉他,知府好幼女。而人贩子专门拐卖小女孩。
他是不是可以认定人贩子贩卖的幼女就是为知府提供的?不是没有可能啊。要知道这些人贩子跟盐俭县的衙役都有瓜葛,跟知府有牵连,他一点也不稀奇。
陆时秋的面色刹时变成了灰色,他猛拍书案,“这混账东西!简直该死!”
身为朝廷命官,不知为百姓分忧,反而做下此等恶事。简直……简直罪大恶极。
张又新听大哥说起此事,也像陆时秋一样勃然大怒。尸位素餐的官员,他见过不少,但是远远都没有这个知府更可恶。
囡囡才四岁啊,正是天真烂漫的年纪,这些猪狗不如的畜生居然把主意打到她身上。
他恨不得把人打一顿,出这口恶气。
他都这样生气了,听到这个消息的三哥该有多么愤怒。他抬眼看去,陆时秋的脸色已经扭曲变了型,拳头握得咯吱作响,活像一只忿怒的随时准备扑上去咬人的豹子。
陆时秋拼命想要压住自己的火气,可无论他怎么安慰自己,他还是好气,恨不把知府碎尸万段。可他还尚存一分理智,知道他一个白身连府衙大门都见不去,更不用说对付那人了。
气氛一时之间,诡异至极。
张又新斟酌再三才道,“三哥,我知道这事很让人生气。但是扳倒知府,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大哥答应帮忙。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家在朝中人微言轻。这事恐怕还得你来做。”
陆时秋以为张又新告诉自己这事,就是劝他忍下。没想到张家愿意把知府扳倒。
“我爹对知府早就不满,可是官大一级压死人。他也不能越级告状。此事只能交由你来办了。”
陆时秋忙不迭,“当然可以。”
他有些急躁,“劳烦你再帮我写一封信。”
张又新坐下磨墨,“之前的信,我不敢告诉家里人,是我自己送到驿站的。此事比较急,我会交由大哥,让他派人快马加鞭送到京城。五日即可到京城。”
这么快就能送到,陆时秋当然高兴。
他把这次的事情经过详细写了一遍,再三请求对方一定要帮这个忙。
张又新洋洋洒洒写了十几页,读一遍给陆时秋听,他又补充一些内容,写完后,张又新重新誊抄一遍。
写完信,陆时秋有些迟疑,“那些人贩子兴许还会再去贩卖小孩,咱们要不要先把人抓住?”
张又新点头表示等同,“我大哥的意思是趁人贩子去外地的时候,把人抓住,关起来。不要在府城抓人,以免打草惊舌。”
陆时秋想想也是。在府城这么多大活人不见确实惹人怀疑。出去就没那么多顾虑了。
张又新拍拍他的肩膀,“放心吧。我爹已经把知府大人的证据给呈上去了,必定不会让此人翻身。”
陆时秋点了点头。
又过了十来日,去京城送信的护卫回来了。
张又新迫不及待把好消息告诉陆时秋,“七日前,皇后娘娘已经派了巡查御史前来查明真相。不日就要抵达河间府。”
陆时秋喜极而泣,“太好了。我就知道顾大人是好人。他一定会帮我们伸张正义的。”
张又新也点头应是,“据大哥护卫说,顾永伯接到信就带他去找他四弟,顾中丞亲自见了他,把河间府发生的事情仔仔细细打听了一遍。他大概在河间府州府也有认识的人,很快就在朝堂参了知府一本。”
陆时秋激动得直搓手,就在这时,又有小厮进来,陆时秋认识这人,他是张又睿的贴身小厮。
见到陆时秋也在,他拱手行了个礼,而后上前附手在张又新耳边嘀咕几句。
张又新神色更加高兴,迫不及待道,“大哥说已经把人控制住了。咱们就等着巡查御史来了。”
眼见马上就要大仇得报,陆时秋也不急着走了,一直在府上住了下来。
等人的时间,三丫后背的伤已经好得差不多了。
只是外面人贩子比较多,陆时秋也不敢带她们出去玩,两个孩子也很乖巧,一次也没闹过。
张夫人时不时叫两个丫头去主院陪她说话,每次都会送她们各种各样的吃食和玩具。
陆时秋看着这些小玩意,每每都要赞叹,张夫人果然有钱,随手送孩子的玩意都是寻常百姓舍不得花钱买的。
陆时秋偶尔会出府逛逛,不过大多时间都是待在客房看他的书。遇到不会的,他还会向张又新请教。
就这么过了十来日,巡查御史终于来了。
此人名叫杨置,乃是大理寺少卿,原本巡查御史是正五品,大理寺少卿是正三品,但河间府知府贪污款项重多,而且还强抢幼女,行腌臜之事。皇后娘娘愤怒之极,给杨置先斩后奏的权力,让他一定要把河间府所犯之事查证清楚。
杨置此人刚正不阿,算是为数不多的好官。
他刚到河间府,知府得知巡查御史前来,急匆匆带着手下官员到府衙门口迎接。
却不想,杨置当场就让随从把人扣下。而后,又雷霆手段把河间府政务接手,并且亲自出告示,让百姓有冤诉冤。
而他则带着自己的手下查府衙的账目,府库以及知府家的私库。
此次知府所犯之事太大,不仅他本人被抓,就连他后院的一干女眷也不例外。甚至杨置担心他们藏匿珠宝,让衙役把府衙掘地三尺。
这一挖不要紧,竟挖出许多小孩的尸骨。
看那些尸骨的骨骼大约能推测出他们的年龄,最小不过七八岁,最大的也不过十五六岁,这么小就死了。
看这些人死去的时间,最长的也只有两年。
要知道前任知府高升也不过才两年,也就是说这些尸骨全是现在这个知府干的。
杨置眼神幽深,恨得咬牙切齿,“简直禽兽不如。”
就在这时,有个属下来报,“大人,书房底下还有个地牢,里面关着一个孩子。”
杨置微微有些惊讶,“是死是活?”
“还活着,只是他身体有些虚弱。”
杨置定了定,转身走到门口,属下抱着一个男童出来。看年龄,这孩子大约有七八岁,许是好几天没进食,他显得异常虚弱,眼睛半眯着,要是不是眼睛还有光,他都要以为这孩子已经断气了。
杨置弯腰抚了抚他的脸,“你叫什么名字?”
有人触碰自己,男童身体僵了僵,半眯的眼睛猛然睁开。杨置没有防备,被这小兽般凶狠的眼神吓了一跳,微微蹙眉,抬头看着属下,“找个大夫过来。”
属下应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