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陆时秋一行人到了县城,就发现城里已是寸步难行。
咋回事呢?
这不月国打了胜仗,县令就提议商家搞活动庆祝一下。
于是全城张灯结彩,街道擂鼓欢天,演杂耍的,耍猴的,舞狮的,唱戏的,乐坊跳舞的,全部齐上阵,比过年还要热闹。
街道上来来往往全是看热闹的百姓。陆时秋一家跟着人|流缝隙一点一点挪到租住的地方,花了将近两个时辰。
一家人刚进巷子,大丫就指着墙头上的白布,惊呼出声,“娘,你快看。”
木氏看去,心中一凛,和陆时秋对视一眼,两人快速交换眼神。这是有人没了?
一家人走进院子,就看到一口棺材摆在院子中央。
刘氏带着儿子正跪在棺材前烧纸,旁边站着个身材健硕的男人。
陆时秋瞧着这人有些眼生。还是木氏小声嘀咕,“这人就住前面那条巷子。”
陆时秋点了点头,看向那口棺材。
真是老太太去了。太突然了,前些日子还活生生的人,一眨眼就没了。
陆时秋发出点声响,刘氏回过头,看着他们,声音哽咽,“你们回来了?”
木氏抱着囡囡上前,有些难以接受,“这……人怎么就没了?”
刘氏手抹眼泪,“我们往府城逃跑,路上难民太多,全挤在雁山那道口,我推板车的时候,被人从后头推了一下,板车被石头绊住,娘从板车上摔下来,当场就断气了。”
刘氏双手捂住脸,身子颤抖,眼泪流个不停,再拿开的时候,眼睛又红又肿,“都是我不好,如果我推车的时候,稳着一点,娘也不会走了……”
她抱着儿子,发出压抑的痛哭声。
木氏把女儿放到陆时秋怀里,蹲下和反握住她的手,“大娘这么好的人,一定不会怪你的。”
一切都是命啊。谁能想到,大娘会撑不住呢。
木氏宽慰她一阵。
陆时秋没跟刘氏说过话,现在也只能干巴巴说上一句,“请节哀!”
刘氏向两人道了谢。
陆时秋看了眼那壮汉,对方正好看过来,两人目光相撞,对方不闪不避冲刘氏道,“你节哀。我先家去了。”
刘氏点了点头,目送他离去,那目光中似乎带着些许留恋。
陆时秋舔了舔后槽牙,这俩该不会快要凑成好事了吧?
第二天早上,在邻居们的帮助下,老太太下了葬。
陆时秋也跟着去上了一柱香。他也注意到,昨天那个壮汉也在,他丝毫没有避讳,上前宽慰刘氏。
大家也都见怪不怪。陆时秋也无心管别人的闲事。
回来后,陆时秋便开始张罗人手收割粮食。
他买的百亩良田位于城东,地里种的全是稻子,已经成熟,甚至已经有一小半掉穗了。
他请了三十几个短工帮忙收割,就在地头的打谷场晾晒。全部晒干后,他直接把粮食拉到县城卖掉。
期间,原先田地的主人来找他,想要以一亩八两的价格买回。被陆时秋拒绝了。
好不容易买到良田,他怎么可能会卖掉,绝对不可能。
对方也没再纠缠,而是在县城置了一处房产,听说每个月也能得不少租子。他听说后也很心动。
回到家,陆时秋把卖粮得来的银钱收好。
木氏把女儿交给他,说起一事,“今天早上,我去东市买菜。我听大丫说有个大婶过来找刘氏。”
陆时秋没当一回事,“找就找呗。”
木氏凑到他身边,小声道,“大丫说那大婶很像柳媒婆。”她做了个波浪的手势,“大丫说她走路一扭一扭的。”
陆时秋惊讶地张了张嘴,“你是说刘氏想改嫁?”
“应该是。”木氏弯腰铺床,“这几天我做活的时候,她总是说寡妇带着孩子有多么不容易。我看她是想改嫁了。”
陆时秋不关心刘氏改不改嫁。他比较关心这屋子怎么办?
木氏也正发愁呢,就在这时房门被人拍响。
木氏去开门。门外站着的赫然是刘氏。
刘氏搓了搓手,有些不好意思,“我有点事想跟你们商量。能出来说吗?”
木氏回头看了眼陆时秋。
陆时秋点头,三人到堂屋说话。
刘氏抿了抿嘴,有些难以启齿。
木氏和陆时秋没有打破沉默,只静静看着她。
挣扎了半天,刘氏才轻声开了口,“我打算带着儿子一块改嫁。这几天想把这个房子卖了。”
陆时秋微微皱眉,“你儿子没有叔叔伯伯了吗?”
刘氏一愣,摇头苦笑,“早就没有了。原先我公爹是从兴元府搬过来的。在这边没有亲戚。而兴元府那边还被乱党占据。他们是不是还活着都两说。”
韩广平残暴不仁,对待百姓更是如猪如狗。兴元府那边的百姓原有的良田全部被韩广平夺去,良民成了佃户,收上来的粮食还得上交五成租子给韩广平。
刘氏这话也不算夸张。
陆时秋沉吟片刻,“这房子你打算卖多少钱?”
这房子小是小了点,可他手头也只能买得起这么点的房子,再大些,手头就要紧了。
刘氏愣了好几秒,抬头打量他的神色,见他是认真的,才很快低下了头,想了想,“我今天去牙行问过了,像我们家这样的房子大概能卖到两百两。”
陆时秋却觉得这价钱不划算,“虽说这房子是属于你儿子的。但是如果兴元府的亲人找来,你儿子和这房子都得归族里。”
寡妇是没有继承权的。刘氏的儿子还那么小,未必能活到继承这房子。
刘氏张了张嘴。他这是想杀价的意思?
陆时秋敲了敲桌面,“如果你要卖的话,我可以出到一百八十两。”
木氏在他旁边一言不发,静静看着刘氏。
刘氏想了想,“让我考虑考虑吧。”
陆时秋点了下头,“如果你真的想改嫁,我建议你嫁远一点的地方。别在附近找。省得将来你儿子的族人找来。”
刘氏抿了抿唇,尴尬得拢了拢头发。
见她沉默不语,陆时秋就知道她没放在心上,他言尽于此,听不听是她的事儿,说完抱着孩子进屋了。
木氏留在堂屋,陪她说了会儿话。
待木氏进屋,陆时秋当即吩咐道,“我明早就去找房子。你带着三个丫头在家收拾东西。”
木氏有些摸不着头脑,“怎么了?你不是想买这房子吗?”
陆时秋哼笑两声,“这房子不能买。”
“你不买,你跟人家还价。”木氏有些摸不清他的脑回路。
“我刚刚只是在试探她。看看她能不能作主。如果她真的觉得这房子值两百两,她应该拒绝我。而不是找人商量。将来要是那些族人找上来,我看也是个事儿。”
原先的陆时秋是最不怕麻烦的。可他现在不一样。他有四个女儿。
若那些人狗急跳墙,对付他女儿,他哭都没地哭去。
“有些东西再便宜也不能要。我看刘氏性子软,改嫁后,这卖房钱能不能攥得住都难说。咱们何苦掺和进去。”
钱要是没了,到时候族里找上门来,这房子归属恐怕也是个事儿。
木氏见他分析得头头是道,也觉得有道理,“那行。听你的。”
第二日一早,他们刚起来,就听刘氏冲他们不好意思道,“这房子我还是打算卖两百两。对不住。”
陆时秋摆了摆手,一点也不介意,“没事。我待会就去找房子。三天之内肯定搬走。”
刘氏大松一口气,嘴上说不急。
大乱之后,县城的房价比之前要降了一些。
其实这也很好懂。虽然这次他们月国是胜了。但是金国还处于旱灾,对方吃了败仗,极有可能卷土重来。而他们盐俭县必定还要再受冲击。
老家不是盐俭县的商人担心命丧此地,就想离开这个地方。
他们不仅出售房子,甚至有些连铺面也一块出售。跟房子比起来,好铺面更加难得。
陆时秋得知,也不急着找住处,而是打起铺面的想法。
小吃街那排的铺面,有好几家都挂在牙行,但是陆时秋买不起,那都是几千两打头的。
倒是东市有不少铺子,他能买得起。
陆时秋打算开个海货铺子,他天天待在店里收钱。比去夜市强多了。
他手头还有三百两银子。
买了一间离入口最近的地方,面积不大,只有二十来平。可是流量很好。花了他两百两银子。
剩下的一百两银子也买不起适合他们家住的房子,陆时秋只能找租的地方。
牙纪刚刚从他这边赚了一两银子的佣金,心情正好。
很快按他的要求租到一处不错的房子。一进小院,有三间空房间,茅房,灶房,水井一应俱全。
这房子离东市比较近,离夜市要走一小段距离。陆时秋很满意。
他将整个院子租下来,付了半年租金,就着手搬家。
东西重新打包好,用房东的板车,一家人花了两个时辰,就全部搬完了。
二丫和三丫满院乱跑,木氏抱着孩子看着陆时秋和大丫收拾房间,时不时指点几句。
陆时秋跟木氏说起他要开海货店的事情。
木氏没想到他这么快就有想法了,她也觉得相公应该找点事做。
晚上囡囡哭闹,只要他,那是没办法,她只能接过烧烤生意。可他一个大老爷们天天待在家里,啥事不干,是不是也不太好?时间长了,别人肯定要说嘴。
只是木氏没想到他想开店,“你早上起得来吗?”
囡囡每次都到半夜才睡,他们一家都是睡到日上三竿。东市赶的是早集,他们刚好完美错过早高峰。
陆时秋嗤笑一声,“我是东家,我怎么能起早贪黑呢。”
早起是不可能早起的。他晚上要哄女儿,身体吃不消。
他早就想好了人选,“宏一不是已经十岁了吗?我打算把他叫过来帮忙。管他一日三餐。我觉得爹娘指定乐意。”
木氏心想肯定乐意啊。这么点的孩子又不能出海打鱼。每天只赶两次海,就满村乱蹿。
陆时秋笑着道,“我吃完早饭过去店里拢账和补货。这才是东家干的事儿。”
他就特别羡慕顾掌柜这一点。饭馆有专人给他看着,想啥时候去就啥时候去,偶尔去一趟也是查查账,看看账本,活没多干,挣得钱却是大头。
他老羡慕了。
等陆时春过来送海货,陆时秋就把自己的打算说了,“大哥,我想着宏一天天待在家也不是个事儿啊。给他找了个活干。包一日三餐,专门卖海货。大哥,你觉得怎么样?”
陆时春以为他在开玩笑,“三弟,宏一才十岁。谁肯用他啊?”
陆时秋拍拍自己的胸口,“我啊。我在东市租了一间铺子。想让宏一过来帮忙。你想咱宏一啥海货不认识啊。我告诉他价格,保证他卖得比谁都好。”
陆时春见他认真的,有些迟疑,“这能行吗?你别看他在家调皮捣蛋,其实很腼腆的。到县城这地方,见得都是陌生人,估计三棍子打不出一个闷屁来。别回头把你的店整黄喽。”
陆时秋摆手,“没事。我在旁边教他。如果我开了店,咱家的海货也不愁卖了。”
打完胜仗,严家食材铺就一直处于关门状态。这就是难得的机遇。
大约是这次赌对了,陆时秋对机遇这个词非常信服。认为这也是上天给自己的一次机遇。他要是抓不住,他不就成傻子了吗?
陆时春想了想还是同意了。老三再不靠谱,也不会坑自己的侄子。
送完陆时春,陆时秋让二丫把陆时春送来的海货倒腾到店里。
卖烧烤本来就需要不少海货,量也多。
而且隔天送一次,他们木桶里都会放一半的海水,许多海货都是活的。
至于他为啥这么心急呢?主要是陆时秋想赶在严家食材铺重开之前,让县城的百姓都知道陆家海货铺的名头。
至于严家食材铺重开,还要打一场价格战,陆时秋表示不急,现在能赚一点是一点。
海货运到后,陆时秋充分发挥他的口才。
他本来就对海鲜如数家珍,什么样的海鲜最好吃,他这个地道的渔民比谁都懂。
客人登门,他按照客人的需求,给予相应的建议,很快就将海货卖了一大半。
当然这也得益于,他定的价格并不贵而且东西还新鲜。
两天后,陆时夏送宏一过来。
宏一还有些拘谨,捏着下衣摆,头一直低着,时不时抬头瞄一眼四周。把好奇又害怕的矛盾心理表现得淋漓尽致。
陆时秋装作没看到他的表情,就像在老家时那样,让他到屋里陪几个妹妹玩。
吃饭时,端菜上桌,喊孩子们过来。
宏一看到满桌子的好菜,嘴巴都快张成O型了。
“好好学,将来你也能过上这日子。”
宏一眼睛抖然变得铮亮。
吃完饭,陆时秋带他到店里,手把手教他。
乡下孩子多半腼腆害羞,嘴不够甜,没啥心眼,宏一也一样,不过这小子很是好学。
大约上次跟宏四比输了,这孩子似乎一夜之间长大,拼命想要证明他比宏四强。让他娘知道他也是个本事人,不是个废物。
陆时秋觉得吧,只要肯学肯干,就没啥学不好的。宏一大约就有这么点意思。
他让宏一放手卖,不要害羞,从跟人讲话,到怎么应对客人讨价还价,一点一点教他。
乡下的孩子没学过算学,陆时秋发现宏一记不住海货的价格。他就把每样海货的价格标下来贴在木桶上,让他就按照这个价格卖。
没多久,陆时秋就发现,这样有不少好处。
有些不喜欢杀价的人更愿意光顾他的店。甚至还称赞他的店,童叟无欺,不是看人下菜定的价。
客人多了,陆时秋发现宏一应付得有点勉强。
“这孩子嘴太笨了。应付不过来,可以冲人家笑笑,说两句好话,对方不就不生气了吗?他可倒好,嘴巴就像被人缝起来似的,搁谁不生气?!”
1111却道,【这也不能怪他。古代的父母都喜欢批评孩子以展示自己的威严。这孩子大约就是被你大嫂批评太多,人非常不自信。】
陆时秋拧着眉,向四乙虚心求教,“你觉得我应该怎么做?”
【你多夸夸他。实验证明,适度夸奖可以增加孩子的自信心。】
陆时秋决定试试。
于是接下来几天,每当宏一做对一点事,哪怕仅仅是跟客人说一句“您拿好!”这样客套的话。
陆时秋都会毫不吝啬的给予他肯定,夸赞他做得好,甚至还给予他奖励。一段时间下来,陆时秋发现宏一越发自信。客人不满的声音也越来越少。
陆时秋自己都没想到,他只是夸一句,竟能让孩子改变这么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