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书房里,张又新有些局促,“陆贤弟,我是不是做错事了?”

陆时冬也有些头疼,都怪他被他娘撺掇几句就没招了。

他笑了笑,“没事,这事迟早会知道。你只是让这事提前了而已。”

张又新心里好受了点,想到之前陆婆子追去要揍儿子的情形,他忍不住想笑,“其实你们一家也挺有意思的。”

陆时冬像看傻子似的看着他,“哪有意思了?”

这事他大嫂还不知道,要是大嫂知道了,不定要闹成什么样呢?想想就头疼。

“可我觉得很温馨啊。过日子,吵吵闹闹的,过后又不记仇。这才是一家子。”他们家就是太冷了。时时刻刻让他觉得孤单。

陆时冬细细一想,好像也是啊。

大嫂虽然每次都跟三哥吵嘴,好像也没怎么着。

陆时冬担心他太过自责,拍了拍他的肩膀,“你可能不了解,我爹很宠三哥。根本舍不得揍他。这事吵吵几句,也就算了。”

张又新点了点头。

晚上,出海的人都回来了。

陆婆子把陆时秋带二丫到县城表演的事说了。

家里人都听傻了。陆时春挠挠头,“我看过二丫举缸。那玩意能挣钱吗?真的假的?”

洪氏看了眼局促不安的于娘子,“三弟妹也知道这事吧?你家二丫那么能吃,她挣到钱了,你居然一点都不交?”

于娘子心里苦。相公带二丫挣到钱是不假,可他没交给她啊。

于娘子抚了抚肚子。

陆婆子盯了她肚皮看了一眼,挥了挥手,“行啦,以为娶你回来能管管老三。你可倒好。啥事不管。赶紧回屋躺着吧。要是老三回来,你再出点事,他还不得发疯。”

她算是看明白了,老三这是防着于娘子呢,担心她把钱都给前面三个丫头。所以就留在自己手里。

陆老头抽着旱烟,“你三弟瞒着大伙是不对,但他每个月也按时交了三百文。前儿个还弄了鲸鱼肉卖,给了家里十两银子。人呐,得知足。”

陆时春羞愧地低下了头。陆时夏眼神闪了闪。

洪氏有些无语,“爹,你这话说的,他之前花了家里那么多钱。现在挣了钱还瞒着家里,是不是不应该啊?他这是挑战你这个一家之主的威严。”你咋不生气呢?

陆老头嗑了嗑烟袋锅子,“可那钱也不是你三弟挣的。是二丫的。当子女的挣钱给父母,天经地义。你要是看不过去,也让你三个儿子挣钱给你。”

这话就完全没道理可言了。明明没分家。哪还分儿子孙子。

洪氏张了张嘴,想要反驳,被陆时春拉住,暗含警告,行了吧,他爹摆明就是偏心老三,你说再多有啥用啊。

陆老头嗑了嗑烟袋锅子,“何况我一早就答应你三弟让他攒钱了。”他叹了口气,“不答应不行啊。你三弟那人没有大毛病,小毛病太多了。尤其是这懒病。不治不行。”

洪氏无语。你上下嘴皮子一碰,倒是把大笔钱财给让出去,可有想过我们的感受。

对陆老头这一做法,大家表面没说什么,心里都不怎么认同。

第二天一早,张又新看到陆时秋回来,陆家人神色如常,丝毫没有发火的迹象。他也就释然了。

“你昨晚睡哪里的?”陆老头还是很关心儿子的。

陆时秋就笑,“我带着二丫去镇上,找了家大通铺将就了一宿。”

陆老头便没再说什么。

另一张饭桌,洪氏盯着二丫,见她动作飞快,一会功夫就干了四个馍,眼见就要朝第五个进发,她忙把簸箕拿开。

二丫还没吃饱呢。

这可是大事。她跳到凳子上,劈手就给洪氏一巴掌,把簸箕夺了过来。

二丫的力道那是杠杠的,洪氏半边脸都肿了。

陆时春和陆婆子都心疼上了。

于娘子皱着眉,刚要开口,陆时秋走了过来,“吃几个馍可把你给心疼的。以前你家三个孩子吃馍,我可从来没说过什么。二丫一根筋,你要是不怕死,你就惹她吧。被打了,你也别嚷疼。吵得我脑壳疼。”

洪氏捂着腮帮子欲哭无泪。

张又新看得叹为观止。

陆老头有些尴尬。陆时冬也觉得有点丢人,脸色涨得通红,上前打圆场,把陆时秋拉回座位,“三哥,大嫂这人心眼不坏。她就是看不惯你藏私房钱。我看你还是把钱给咱爹吧。”

陆时秋看了他一眼,果断拒绝,“我偏不。”

吃完饭,家人出海。

陆时冬和张又新在书房讨论功课。

陆时暖担心两人渴,就给他们送热水。

没一会儿,张又新出来如厕。

回来后,要热水净水,陆时暖给她舀水,她脸上始终挂着浅浅的笑意,像云一样轻,又像棉花糖一样甜。

张又新忍不住翘起唇角,“你大嫂和三哥闹成那样,你就不担心?”

“啊?”陆时暖没想到他会跟自己说话,有些意外,随即又镇定自若答他,“他们三天两头拌嘴。我都习惯了。”顿了顿又担心他会自责,便劝道,“这事跟你没什么关系。你别放在心上。”

张又新看着这个善解人意的姑娘,轻轻点了下头。 -*

当天下午,张又新告辞离开。

到了晚上,陆时秋回屋睡觉。

于娘子哄完三个孩子才回来,见他对白天的事一点也没放在心上,不由得悲从心来。

“有事说事。你现在哭,将来生出个爱哭鬼怎么办?”陆时秋睁开眼,盘腿坐起来,没好气道。

于娘子试探道,“二丫饭量大,要不我们还是交点钱给家里吧。”

陆时秋深深看了她一眼,“你傻不傻。二丫是我闺女。凭什么就因为她多吃就得多交钱给家里?这是谁定的规矩?”

于娘子没他这么乐观,“可二丫到底不是你亲生的。”

陆时秋掰着指头给她讲道理,“那你就更不能这么想了。她既然跟我姓,那她就是我亲闺女。你多交钱,多给银子,就代表向他们示弱,就意味着你心虚,你打从心底认为二丫不是我闺女。”

于娘子都要被他绕晕了。可是二丫本来就不是他闺女啊。

陆时秋抱着臂,反问她,“再说了,你怕二丫多想。就她那样,她能多想吗?”

于娘子拧着眉,叹了口气,“是!二丫不会多想,可大丫会啊。她都七岁了。啥都知道。”

而且大丫还没改姓。于家就在村里住着。瞒都没用。

陆时秋沉了脸,“那就是你这个当娘的不对。你要跟她说,这个家是她的。她不是客人。更不要让她刻意让着谁。这是不对的。在咱们这个家,她就是其中一份子。跟别的孩子没有区别。”

这话说起来容易,但是谁能真正做到呢。于娘子搅着手反问他,“你说三个丫头都是你闺女,那你将来能一视同仁吗?包括我肚子里的这一个。”

陆时秋被她问住了,却也理所当然道,“那肯定不行。亲生的怎么能跟不是亲生的一样呢?”

于娘子被他这双标逻辑给震住了。

你这个当爹的都做不到,怎么能要求家里其他人一样对待呢。

她脸上的表情都明明白白写着,陆时秋躺下来,双手枕在脑后,“我对她们咋样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们自己要拿自己跟这家里的人一样。人想要过得好,脸皮就要厚,心还得强大,才不会被别人三言两语就激得没理智,更不会被人欺负。”

于娘子被他这思想弄得没边了。

他可真会说啊,明明都是歪理,还一套一套的。

第二天一早,咸咸的海风伴着枯黄的树叶在村子里起舞,天似乎又冷了一点。

陆家在吃早饭前,陆老头宣布一件大事,“以后大房二房出海,每月给你们一百文当你们的私房钱。你们可以给自己孩子买吃的或者扯布做衣裳。”

洪氏原先耷拉着脑袋没当一回事,听到这话,猛得眼前一亮。一百文?

陈氏有些惊讶,转了转眼珠子,猜到公爹是想补偿他们两房。崩管咋样,都是好事,她高兴起来,“谢谢爹。”

洪氏也有些意外,“谢谢爹。”

陆老头叹了口气,冲陆婆子使了个眼色,背着手离开了。

陆婆子给两人一人一包铜板。里面是一百个,哗啦作响。

两房的孩子围在亲娘身边要钱买糖吃。

洪氏搂着孩子,一迭声说好。

陈氏却是义正言辞看着儿子,“这钱要给你买笔墨纸砚。你现在都会写字,可从来没在纸上写过,你不想把它写出来,留作记念吗?”

宏四手指点着下巴,确实很心动。可他也想吃糖。

正犹豫不决的时候,陈氏却笑着道,“娘可以给把买笔墨纸砚剩下的钱再给你买一颗牛皮糖。你要专心读书才行。”

没想到还能两全齐美,宏四欢喜的傻了,一蹦三尺高,“是,娘。”

陆时秋挑了挑眉,跟在陆老头身后出了堂屋。

陆老头正站在院子外的大树下,眯着眼睛抽着旱烟。

陆时秋发出点声响,走到他旁边,“爹,你?”

陆老头抬了抬手,缓缓吐出一口烟,“你呀,从小心眼就多。”

陆时秋挠头装傻,踢开脚边的土坷垃以掩饰自己的尴尬。

陆老头像是在回忆,“你打小就聪明,看透这世上许多事。知道这世上本就没什么公平可言。你大哥是长子,他再愚钝,但占个长字。按照律法,他将来就得分六成家产,到哪都是这么判。爹知道你不甘心把钱都上交。爹也不怪你。爹只希望你以后能正干,好好教孩子。”

陆时秋讶然。没想到他的心思老头都知道。

是,他就是觉得律法不公平。凭什么同样是儿子,他辛辛苦苦挣来的钱,大房却要占六成。

什么狗屁律法,他才不管呢。

他挣的钱,他就得自己留着才对得起那份辛苦。

他小心翼翼掩藏自己的离经叛道,不让别人看出马脚,生怕被别人当异类。

没想到他爹都知道,不仅不觉得他这思想有问题,还很能理解他,支持他。

甚至他爹只希望他能走上正途。这样卑微的小愿望,他却一直没能做到。

陆时秋眼眶有些湿润,眨了眨眼,故作不在意道,“我肯定能当好爹。我要让我儿子考秀才。不让他出海挣那份辛苦钱。”

陆老头露出欣慰的笑容,“那你要好好努力!别光说不做。”说着,还拍了下他肩膀。

陆时秋嘴角微勾。他肯定能当个好爹。而且还必须像他一样聪明。

陆家又恢复往日的和谐。全家人也都默认老三带二丫挣钱不交公。

孩子们倒是越来越喜欢三叔。只要他进城,每次回来必定都会给他们带好吃的。他们可喜欢三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