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时秋轻飘飘的一句话掀起一阵惊涛骇浪。
于婆子对于二郎的漠视,他比预产期提前半个月出生,他跟两个哥哥不一样的长相等等都被村民们拿出来讨论。
他们一个个仿佛都有火眼精金,把于二郎一点点不同寻常的地方都盘查了一遍。甚至还暗自猜测谁是于二郎的亲生父亲。
话题中心人物于二郎羞于见人,只能躲在家里打骂婆娘。要不是她犯蠢去惹那个煞星,他怎么会被怀疑不是于家的种。他都可以想象他们这房一辈子都洗不清,被人指指点点。于二郎呕得要死,却又拿陆三郎那个混人没法。
时间一眨眼就到了六月,县城已经洗过的盐碱地全部种上了占城稻。
结钱的时候,福管事还多给他们一百文钱,并且希望秋收的时候,他们一家能再过来帮忙。
陆老头满口答应。
回去的路上,大家伙都乐呵呵地,好像过年一样。
陆时秋凑到陆老头面前,伸手就要钱,“爹,我在这边干了五个月,你好歹也给我点零花钱吧?”
陆老头把烟袋锅子抽了下他手心,眼睛一瞪,“你不想娶婆娘了?”
陆时秋磨了磨牙,这老头子是吃定他了是吧?
洪氏见老三吃瘪,忍不住笑了。
陆时秋回头瞪了她一眼,又腆着脸凑到陆老头身边,小声问,“爹,那你回去是不是就给我提亲?”
陆老头多磋磨老三半个月,也知道不能再耽搁了。
回到家第二天,陆老头就让大儿子到隔壁村割两斤猪肉,带着陆婆子一起到于娘子家。
于娘子昨晚就听人说做短工的人都回来了。
于家的休书迟迟没有给,她猜测两个小叔可能是被陆三郎吓着了。
此时见陆里正和陆婆子拎着猪肉上门,有些惊讶,想到对方来的意图,她多少有些紧张。
陆老头把猪肉放桌上,“孩子,叔这次来,是为我家那不孝子来的。”
于娘子搓着手有些干巴巴地,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请他们先坐下。
陆老头叹了口气,“叔知道这事挺难为情的。但是叔没带媒婆上门,就是想亲口问问你。”
于娘子如坐针毡,“叔,我是个寡妇,还带着三个女子。你家老三现在改好了,多的是黄花大闺女,何必要娶我呢。”
如果之前她还看不上陆时秋,嫌他不会挣钱,那现在情况就掉了个儿。
陆时秋说改好就改好,而且还跟别家男人一样,吃苦耐劳。
他爹还是里正,什么样的媳妇说不着,干啥非要找她呢?
陆老头看了眼外面,见外面没人,才开口道,“叔跟你说实话吧,你可不能往外说。”
于娘子见他表情严肃,点头,“叔你说吧,我保证不外传。”
“我家老三十年前出海,伤了身体,大夫说他不能让女人怀孕。”陆老头叹了口气,“都怪叔啊,非要他出海寻人。”
于娘子还真不知道这个,她张了张嘴,发生自己说什么都不合适。
“打那以后,老三就彻底变了。不肯出海,有一天,过一天。我知道他在怨恨。可我也没办法啊。这世上也不卖后悔药,我要是一早知道他后来会出事,我说什么也不让他去。”
于娘子抿了抿嘴。看得出来,里正叔是真的后悔。难怪他那么纵容陆老三。
“叔知道你不放心我家老三,但是叔答应你,只要你嫁给我家老三,我保证把大丫她们当自家亲生孙女看待。将来给她们找个好人家。你一个女人家独自带三个孩子太苦了。就光徭役,就能把你苦死啊。”
于娘子心里明白,这半个月,给她说的人家条件一个比一个差。年纪大不说,家里还有孩子。
后娘难当,但凡有一点做得不对,旁人的闲言碎语就能把你说嘴,所以她不想给人当后娘,她更怕委屈了自己孩子。
只是她这样的条件,想找那没孩子的鳏夫。条件先不说,找个人品好的都难。
说实话,她也不信陆时秋。
谁知道他会不会变呢?
她信的是陆里正的人品,她嫁进红树村这么些年,对陆里正还是有所了解的。这人很正,从来没有利用职务之便贪东西。
他说的话一口唾沫一个钉。
他说会拿三个孩子当亲生孙女就一定会。
于娘子心思百转千回,最终还是下定决心,“既然陆叔看得起我,那……”
接下来的话,就不用说了。
陆老头笑呵呵站起来,“那我回去就找柳媒婆过来商量婚事。”
于娘子送他们出来。
陆老头突然回头问,“对了,你们于家那三间瓦房还要吗?”
于娘子想了想,“不要了吧。但是必须得让于家同意我把三个孩子带走。”
“让她们改姓陆成吗?”
于娘子怔了下,想了想,“留一个成吗?到底是大郎的根。”
陆老头点了点头,“也行。”
出了门,陆婆子有些不满意,小声嘀咕,“她还想着她前头的男人呢。”
陆老头却没那么想,“这也说明她这个念旧的人。不是那种朝三暮四的。”
陆婆子想想也是。
要是把三个孩子都改了,也确实说不过去。
于大郎连个烧纸钱的人都没有,也是可怜。
陆老头让儿子把于氏族长,于二郎和于三郎请来商谈。
于二郎看到陆时秋,身子本能反应就是缩着身体,低下头一声也不坑。
于婆子画押的休书一直放在于氏族长这里,但他不敢得罪陆里正,只说自己做不了主。
于娘子接过休书,一点没有犹豫。
就连陆时秋也只是站在旁边,并没有为她出头的意思。
于二郎和于三郎有些意外他们这么快就妥协了。倒是于氏族长约莫猜到一点。
之前村里就传出于娘子要改嫁的流言,只是说亲的对象都不行,于娘子咬紧牙关没松开。现在看,她多半是找到人家了。
陆里正接着道,“于娘子想把三个孩子一块带走,而且会给二丫和三丫改姓。但是于家不能一点嫁妆都不给。现在她住的房子就留给大丫吧。将来是招赘还是自嫁都由她。”
于三郎嗤了一声,“要给娃改姓?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改不改有必要吗?”
于三郎不想放弃那个老房子,虽然那房子不如三间大瓦房,但是好歹也能值点钱。凭啥要留给一个丫头片子,他很是愤怒,“那是我们于家的房子凭什么给一个丫头片子?”
陆老头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你就一点也不念你大哥一点好?好歹你们住的三间大瓦房还是你大哥挣的。”
于三郎瘪着嘴,“之前咱娘就让他把那个女人给休了。他死活不肯。现在好了,那女人把我娘给告坐牢了。这种黑心肝的女人凭什么住我们于家的房子。”
陆老头嗑了嗑烟袋锅子提醒他,“咱现在不说于娘子的事。咱就说三个孩子。我问你,你大哥在地底下,谁给他烧纸?”
于三郎憋着气道,“他不是有三个女儿嘛。”
“用到的时候,就说有三个女儿,不用的时候,就说是泼出去的水。何着你们只想拿好处,不想任何付出。”他把写好的契约拿出来,念了一遍,让他签字,“于娘子说了,如果你们不把那房子给她,她就不带孩子改嫁了。那房子就属于三个丫头的。得等她们全部改嫁,才能归入你们于氏。”
三丫才两岁,也就是至少还得十三四年才能拿到房子。到那时候,那房子得旧成什么样?
于二郎和于三郎只能硬着头皮在契约上画了押。
陆家找柳媒婆上上于娘子提亲,得到准信。成亲日子定在八月十号。
很快这件事成为红树村茶余饭后的谈资。
根据陆老头的说法就是于娘子的名声被老三所毁,他应该负责。
里正都这么说了,大家心里不管怎么想,表面上还是装作信了。
不过大家对他们有没有私情不感兴趣,倒是对陆老三能不能改邪归正展开热切讨论。
有人说,“肯定能改,之前不是打了半年短工,还收蛤蜊干卖的吗?”
“我看悬。这小子都浪了十年,连亲爹都管不住,于娘子性子那么软,我看他俩成了亲也是个事儿。”
农村人说亲,也有自己的一套。
他们更喜欢互补那一套,比如儿子要是老实窝囊,就想给他说个厉害点的婆娘。儿子要是有本事,就给他找个贤惠温柔的婆娘。
陆时秋和于娘子性格虽不同,但绝对不是互补。
不止村民们不看好这对,就连陆家人也是这么想。
晚上睡觉,陆婆子问陆老头,“你觉得咱家老三能改好吗?”
陆老头抽着烟袋锅子,吞云吐雾,一声不吭。
这是拿不准的意思。陆婆子叹了口气,“我看老大媳妇挺高兴这事的?”
陆老头终于动了,看了眼陆婆子。
陆婆子试探道,“她听人说,有那分产不分家的。”
陆老头紧皱眉头,目光沉沉望着她。
陆婆子被他看的有些发毛,心提到嗓子眼儿了,但还是硬着头皮说,“等小四结婚,咱们就给他们分家吧。到时候不在一个锅吃饭,矛盾也能少点。”
陆老头腾得站起来,脸色铁青,捏着烟杆的手背青筋凸起,声音硬得发寒,“我去找老大,老子还没死呢,他就想分家,这是想什么意思?”
父母在,不分家。这是老祖宗留下的规矩。
老大媳妇,他不好管,他还管不了自己儿子?这个忤逆不孝的玩意儿,居然想分家?这是当他死了还是咋地?
陆婆子唬了一跳,老头子这副怒气冲冲的样子找上门,老大还能有得了好?
她浑身紧张得就像拉满了弓的弦,攥住老头子的胳膊,“别去,别去!我就是试探着问问你。你别怪老大媳妇。她以后要跟咱们养老送终的。”
陆老头回头瞪了她一眼,“都是你惯的。”他沉沉看了她一眼,严肃道,“这次我给你这个面子,你告诉你那侄女,除非我死了,否则这个家就不能分。”
陆婆子吓得连连点头,“我知道了。我会让她打消这个念头的。”
陆老头叹了口气,“你别整天就听老大媳妇瞎捣鼓。我看她就是个窝里横,还不如老二媳妇懂事。”
陆婆子不敢顶嘴。老二媳妇是贤惠,但老大媳妇才是她娘家侄女。人心都是偏的。她就偏心老大媳妇怎么了。
陆老头开了箱子,从柜子里取出一个木匣子,数了数只有九十五两,这其中还包括这半年打短工挣的二十七两多。哎,攒了大半辈子的家底,只剩下这些了。
他咬了咬牙,拿出三十五两,“给老三那间屋子拾掇拾掇,打两个大木箱子,再做几床被褥。老三是头回成亲,一定要热热闹闹的。”
陆婆子张了张嘴,“老头子,也没必要给这么多吧?”
老大成亲才给了二十两,轮到老三居然给这么多?
陆老头硬邦邦地道,“是我对不住他,多给他点银子,也能让他心里舒服一点。婚事规格就按老大他们那时候的办,剩下来的银子就交给老三媳妇保管。放在老三那里,指不定他什么时候又花了。”
陆婆子知道他的心事,也知道自己劝不住他,只能默认了。
儿女都是债啊。小儿子和小闺女的婚事还没着落,剩下这么点银子够干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