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上梢头后,郎三爷独自一个人坐在书房,看着那座猛虎绿松石摆件,沉默不言。
他伸出右手,摸到了雄虎血红的双眼,摸到了雄虎锋利的牙齿,摸到了雄虎背上结实的肌肉,再摸到雄虎半垂着的尾巴。
他谋划了那么久的心血啊,只待那么一击,真的要放弃吗?
他不甘心!
可不甘心又能怎样,阿娇和腹中的胎儿正等着秦人皇帝的药救命啊!难道要他眼睁睁地看着阿娇流产,再把阿娇也毁了吗?
“我做不到啊……”
他什么也没有了,只剩下阿娇和孩子。
他输不起。
郎三爷的呼吸越来越重,在这秋天的凉意中,竟冒出汗来。眼前开始模糊,他颤抖地按着雄虎的左眼,把雄虎的尾巴往下用力一压,如往常一样,三道带着寒光的刀片,深深地插在了木门上。
他把刀片拔了下来,握在了手中,任凭刀锋在把手掌划破。一滴眼泪落在手心,混合着血液,在月光的照射下,显得异常的艳丽。
“我一定,一定还有机会的……”
郎三爷看着窗外的月亮,想起自己读过的一个故事,喃喃地说着。
听说有个越国皇帝战败被俘,给敌国皇帝当奴隶。几十年后,被放回去故国的他,率领自己国家的军队,终究把敌国征服了。
第二天
清晨,一阵阵秋风吹着,夹杂着冰凉的雨滴。郎三爷深深地看了眼阿娇的房门,把手放在门边,听到阿娇在睡梦中的呓语。
他没有推开门,站了半晌后,转身离去。
他没有穿蓑衣,任凭雨水落在他的脸上。身骑着一匹枣红马,他发泄一样用鞭子不停地抽打马臀,让马儿一路飞奔到秦宫门口。
水珠顺着他的眼尾,流到了嘴里,有点咸,有点苦。秋雨打在他的背上,让他感到刺骨的凉。
下了马后,他的手颤抖着,高举着父亲军臣单于留给他的虎符,直直地跪在宫门前的石阶上。
“吾乃匈奴太子於单,求见陛下,望陛下恩准。”
咸阳宫
全副武装的侍卫们把手按在宝剑上,站在大殿的两侧,眼睛死死地盯着眼前的匈奴人。只有他敢有一丝不轨的举动,他们立刻会上前把他砍成肉酱!
皇帝嬴礼捧着微微烫手的茶盏,吹了吹里面的茶汤,低垂的双眸似乎想把杯中的茶叶看出个花来。
“求陛下开恩,赐下保胎的奇药!臣愿为陛下效劳,万死不辞!”
郎三爷,不,应该称呼他为匈奴太子於单。他一下又一下,重重地把额头磕在了殿内的青石板上。青石板上开始沁出了血色,整个大殿里没有人说话,只听见有额头被重击的咚咚声。
两刻钟后,青石板上的血色变得流动,皇帝嬴礼终于抬起来眼睛,正眼瞧着面前的匈奴人。
看,不可一世的匈奴人低下了头颅,向他求饶呢,真是美妙啊。
“朕可赐下保胎散,并封你为涉安侯,唯一一个条件,你今生不可再踏出咸阳。”
“陛下隆恩!”
匈奴太子於单一脸感激,磕头的力度更加重了。鲜血从额头流到了他的脖子上,再染红了他的心脏前衣服。
只要他的孩子能平安长大,然后他就可以……
待於单离开后,皇帝嬴礼坐在内殿,单独召见负责配置保胎散的老太医,他有几句话想要嘱咐。
他富有四海,配这样一副药,去换草原上的稳定和民心,还是能支持得起的。但匈奴人狼子野心,想要这般顺遂地生下孩子,未必是想得太美了吧。
野狼的幼崽不可能变成绵羊,若是健康的小狼长大了,变成凶猛的头狼,那他反扑起来,将会给大秦带来巨大的祸事。
“朕听说你医术非凡,你若是将保胎散的剂量,减至五分之四,不,三分之二,让胎儿在七个月的时候刚好被生下,是否可行?”
“可行,可行的。”
老太医跪在地上,看着陛下严肃的表情,回想起几天前他救治过的那个年轻姑娘,心中有些不忍。也许她要空欢喜一场,最终却什么都得不到。
七个月的早产儿,能否养活长大,他自认在秦宫里医术数一数二,也不敢拍着胸脯做担保。
十天后的傍晚,於单捧着好几个精美的红漆盒子,心情颇好地推开阿娇的房门。
经过陈婶子多日的开导,阿娇对眼前的男人已经不再恨了。她抬了抬眼眸,平静地问:“请问涉安侯有何贵干?”
她并不是一个笨女人,相处了那么久,现在知道男人的真实身份后,她隐隐猜到男人是在谋划着什么见不得人的大事。
这件大事会带来灾难,可能会害死很多人。
“我向陛下求来了珍贵的保胎散,你每日按时服用,我们的孩子会平安的。”
於单打开了上方最小的盒子,里面一个白瓷小瓶正躺在正中。他把瓶口的木塞拔开,一股淡淡的药香散发了出来。
阿娇一把抢过小瓷瓶,平淡无波的眼神中瞬间恢复了光彩。她的嗓子哽咽着,显然十分激动:“真的吗?我们的孩子有救了,他有救了!”
是的,他有救了,用我的臣服去换取了他的性命。
於单看着重新恢复光芒的阿娇,在心里叹了口气,把剩下的几个盒子递给她,笑着说:“你再瞧瞧,这里面都装了些什么,听说是皇后娘娘赐给你的好东西。”
“啊!”
阿娇打开盒子后,捂着嘴巴,十分惊喜。皇后娘娘送给她绣着红边的玄色婚服,还有镶嵌着宝珠的发簪、步摇等首饰。
陛下和娘娘都承认她的婚事吗?以后她陈阿娇就是涉安侯夫人了?
阿娇露出了灿烂的笑容,把脸蹭在了绣工精致的嫁衣上,舍不得放开。片刻后,她头也不梳,直接把玉簪子插到了发髻上,又戴上华丽的金步摇。
她微微抬头,满头珠翠衬得她如豪门夫人一样高贵。
“我美吗?”
“你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了。”
於单环抱着阿娇的身子,浅浅地笑着,他也很期待阿娇做他的新娘子呢。
穿上嫁衣的阿娇,一定很美吧。
同一时刻的明华宫中,皇帝嬴礼看着天真单纯的嬴静,摸了摸乖女的头顶,无声地说了句:
“我也想做个善良的好人呐。”
他不想害人,七个月的胎儿,能不能活,那就让老天爷决定吧。
若是老天爷留他一条生路,也还是能活下来的。不过估计长大后的孩子,拉不开大弓,也骑不了烈马。
……
那个孩子是幸运的,在阿娇怀孕七个月时,他就呱呱落地。虽然他体重比正常婴儿轻了几斤,小眼睛紧紧地闭着,但小胳膊小腿都长全了,没看出有哪里异常。
於单和阿娇见孩子顺利产下,都很高兴。他们没有怀疑到皇帝嬴礼的身上,只以为是自己初期怀得不好,才让孩子早产。
阿娇抱着睡得甜甜的孩子,轻声哄着,眼中柔得都能滴出水来。唱过一曲哄孩子的小调后,阿娇转过头,甜蜜地看着於单,问:“大叔,孩子叫什么名字好呢?”
“叫雨生吧。”
雨生,遇生,他希望孩子能抓住难得的生机,健康地活着。
阿娇听到这个名字,看着像小猴子一样的儿子,十分赞同:“大叔在那个雨天救了我,没有那场雨,就没有后来的他。小雨生,小雨生,你听到了吗?你要快快长大哦。”
襁褓中的小雨生,似乎是听到父母的话,鼻子里打出一个可爱的小泡泡。
初为人母的阿娇看到儿子这可爱的一面,乐得噗嗤一笑。养个小孩子真好玩,真逗。若是她手头有种花国的拍照手机,肯定会拍下来,转发到朋友圈,配上文字:
看好你们家的白菜,猪出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