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黑夜

这么大的雪,那小孩子如果在室外,怕是要冻出问题,再等警察上来搜救也不知道要多久。

幸好楚凝之前换了休闲的衣服,这会儿给自己裹上羽绒服和围巾,戴上帽子,直接朝着山庄背后走。

傅一等人立刻跟上,楚凝脚步不停:“傅一、傅二在山庄内部找,再看着监控等搜救的警察上来,有什么情况随时打电话,傅三跟我去。”

这里面除了傅三,就只有她还算体质不错。

傅一、傅二年少受苦,平时看起来没问题,其实体质很弱,这样的大雪天,楚凝不放心她们出门。

傅三也同样裹得严实,跟上去:“楚凝,你不要出去,我去找。”

“不,我要去。”楚凝声音不容置疑。

她有常人没有的警觉,遇事更容易拿主意一些。

如果谭宇飞真的出事了,这个时间就是最紧急的救援时间。

外面的雪真的很大,山庄能开的灯都开了,楚凝带着傅三先去之前烧烤的草坪。

她不断回忆之前谭宇飞在哪儿……

当时纪山姜在烧烤,他们一群人围着聊天,旁边烧烤架还有不少人在吃着聊着,谭宇飞面对这样的场景很紧张,站在谭宇宸的背后,眼巴巴望着众人。

后来谭宇宸在唱歌,谭宇飞好像在一个烧烤架前面站着。

之后是跨年……

她和纪海芸在点烟花。

等等!

那个时候好像谭宇宸和谭宇飞在靠山的方向说着什么!

再之后楚凝就回忆不起任何画面了,但这就够了!

她立刻领着傅三往北面走。

北面有一条上山小路,楚凝之前就让人把门关起来了,只是不知道现在是关着还是开着的。

她脚步很快,傅三跟着她,一路既要找人,又要担心她。

北面上山路的门确实是关上的,楚凝伸手,动了动那扇门,锁着的。

雪很大,一双手隔着手套摸着铁门,也觉得寒冷,冰冷刺骨。

因为裹着脸,傅三的声音瓮声瓮气:“楚凝,这儿关着的,看来没有上山。”

楚凝也松了口气,只要没上山就好。她准备换了方向继续找,手电筒却在移动的时候划过一角。

已经划过了,她又忙倒回去。

随即,楚凝险些没有站稳。

两个栅栏之间弯曲,那样的一个洞,足够一个十一岁的瘦小孩子出去了!

谭宇飞多半是进山了!

楚凝扶着傅三站稳,声音微微有些颤:“打电话,叫人过来开门。”

已经两个半小时了,山上几乎已经全白,傅三也知道情况紧急,直接抬脚,朝着门踹过去。

“砰!”

“砰——”

随着“铮”一声,门被踹开。

傅三一边给傅一打电话说明情况,一边走在前面,为楚凝引路。

雪落在地上,掩盖了之前的痕迹,二人只能一边往上,一边用手电筒往两边看。

“楚凝,不能再往上了,雪越来越大,待会儿我们也下不了山!”傅三担心那个小孩子,但她更担心的还是楚凝。

楚凝喘了两口气,头脑清醒:“我们走到前面的亭子就下去,如果还是没有,等着搜救人员上来再找。”

她也知道救人首先不能把自己搭进去,要理智,保证自己安全的前提下,挽救别人。

这是傅家的山庄,她之前就来看过这个庄子。

前面有个亭子,不管谭宇飞是为什么跑出来,估计也不会走太远,前面的亭子之上应该不会再去了。

傅三点头,两人继续往上。

又走了一截,楚凝突然停住脚,然后蹲下来,捡起右边的断枝。

断口新鲜。

楚凝的右手立刻挥开周边路边的雪,痕迹一下子就清晰了。

有一丛草有被踩过的痕迹,像是踩滑留下来的。

“是这里!”楚凝惊呼。

她着急地用手电筒往下看,这坡不算太抖,但也有好几个陡坎,而且因为枯树太多,地面已经堆积了厚厚的一层雪。

“谭宇飞!”楚凝喊了声。

傅三赶紧提气大喊:“谭宇飞!”

除了回声,没有任何声音。

楚凝将冻麻的手从手套里取出来,僵硬地拿出手机,因为太冷,她的手机竟然已经低电量关机。

傅三拿出自己的,皱紧眉头:“没信号,雪太大了,应该是线路出了问题。”

看那不负责的管理人员就知道,那人显然不会时常检查线路,遇上大雪线路出问题,也实在是正常。

楚凝回头,看向她:“傅三,你先去带人上来,警察应该也快来了。”

傅三不同意,一脸不愿:“我不放心你!”

“你放心我自己一个人下去找人吗?”楚凝反问。

傅三的眉头皱得死紧,楚凝伸手,将冻得通红的那只手探到她的眉间,轻轻给她揉开:“我不会有事的,我不乱走,你快下山吧,路上很滑,注意安全,有信号就立刻打电话。”

楚凝认真叮嘱,一字一句都是关心。

傅三迟疑好久,终于点头:“好……”

她顿了顿,不放心地交代:“就站在这儿,不要乱走,我马上就上来。”

“好。”楚凝应了。

傅三立刻迈开脚步,小心翼翼下山。

路很滑,雪大到遮住视线。

楚凝拿着电筒,一步也不敢乱走。

只有死过一次的人,才格外珍惜生命。

楚凝突然回忆起谭宇飞,他年纪还小,十一岁看起来就像只有十岁一般,脸上一直带着瑟缩的表情,那不是一个生活幸福的孩子应有的。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豪门在经济生活上面,确实比普通人幸福很多。

但人活着不止需要钱,还需要很多的东西。

“啪——”上方,有树枝不堪重负,折断的声音。树枝上的雪“哗”一声,全部朝着下方落了下去。

楚凝站起来,眼里越发着急,那孩子这么久没有声音,到底是什么情况了?

她放开声音:“谭宇飞——”

“谭宇飞——”

一连喊了好几声,她耳朵里好似听见了一丝回应。

很小的声音,却恰好来自她站的位置斜下方。

楚凝的手电筒照过去,除了一片雪白,什么也看不见。

“谭宇飞!”楚凝又喊了一声。

这一次没有任何回应,周围一片静寂。

她不知道刚刚那一声是自己听错了,还是真的是那个孩子的求救声。

楚凝心里慌乱,面色就越发镇静。

如果刚刚那是谭宇飞的回应,就说明他就在下面,还活着。

但不知道是什么情况。

这样的天气会造成很多意外,光是冻伤就足以落下终生的病痛。

楚凝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包。

里面有一个取暖的一次性自热暖袋……

楚凝思绪不断转换,随即咬牙,伸手,一只手摁在路的边沿,一边抬脚,小心翼翼准备下去。

还没等她从路上下去,猛地被人拉上来。

她落入一个冰冷的怀里,手电筒扫过那人那双后怕、惊惧的眼睛。

他的手臂很用力,抱得很紧。

“傅楚凝!你不要命了!”他声音很凶,几乎是咆哮一般。

抱着楚凝的手有些颤抖,胸口起伏明显,就连粗重的呼吸声里也夹杂着愤怒。

楚凝愣了愣,片刻,她声音有些微微颤:“谭宇飞,好像在下面……”

那人的两只手握着她的手臂,双目紧紧盯着她:“傅楚凝,你有几斤几两不知道吗?!这要是下去没救到人自己出事怎么办?!你他妈命不值钱吗?!你不知道别人会担心你吗?!”

手电筒的光是朝下的,但隐隐的光线还是够她看清楚面前的男人。

楚凝一时间说不出话来,这样暴戾又隐忍的一双眼睛,令她有些震惊,大脑竟一片空白。

那人松开他,蹲下,一只手摁在地上,直接下了这条路,朝着下面去。

楚凝猛的看向他,声音急促:“纪山姜!你小心些!”

纪山姜顿了顿,片刻,继续扶着树和石头往下,声音又轻又沙哑:“知道了。”

楚凝像是想到什么,忙着急道:“纪山姜!手电筒!”

“你留着。”他说着,拿出了手机电筒,继续往下摸索。

路很滑,雪越来越厚。

楚凝亲眼见纪山姜踩滑,往下溜了一截。

他好像撞到了哪儿,闷哼了一声。

“纪山姜!”楚凝声音急促,带着慌乱。

片刻,那个人影站了起来,声音依旧平静沙哑:“我没事。”

楚凝手上的电筒距离有限,很快就找不到纪山姜的踪迹了,但她一直保持着手电筒对准纪山姜消失的方向。

这样子他也能感觉到光亮,找准方向。

对方好久没有出声,楚凝忍不住又喊了声:“纪山姜!”

那头没有回话。

楚凝顿时急了,声音也有些急促:“纪山姜!”

那人始终没有回复,楚凝心急如焚,甚至忍不住抬脚,下了小路,往下走了几步。

几分钟后,刚刚纪山姜消失的方向有个人影出现。

楚凝松了口气,那是纪山姜。

她的手伸长,胳膊探出,给他照明。

直到纪山姜爬上一个坡之后,她才看清楚,纪山姜不是一个人上来的,他还背着一个人。

那个人穿着纪山姜的外套,在他的背上安静趴着,没有动静。

但人已经找到了,不管是什么情况,都是定局。

纪山姜咬着牙往上爬。

雪几乎遮挡了视线,手电筒的一束光里面,纷纷落落的大雪密密麻麻。

但她就是看清楚了那个人影,高大有力,眉眼都是倔强与不屈。

这是楚凝第一看见,在这个慵懒、懒散的纨绔身上,还有那般倔强的坚韧。

“砰——”纪山姜再次踩滑。

楚凝瞪大眼睛,瞳孔一缩,吓得不敢出声。

他整个人摔在地上,因为顾忌背后的人,他不敢动作幅度夸张,面朝下狠狠一摔。身体往下滑了一截,手紧紧抓着旁边的一颗小树,咬紧牙关,一点点又爬起来。

纪山姜本来就穿得不厚,脱下厚实的外套之后,里面是一件白色衬衣,这会儿已经皱皱巴巴,脏兮兮。

楚凝继续扶着地上的枯树往下走了几步,踩在雪花上面,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不要过来——”纪山姜声音急促,嗓音越发沙哑,几个字好似艰难地从喉咙里面挤出来。

正好面前是陡坎,楚凝停下脚步,握着手电筒的手紧了又紧,隔着大雪,将手电筒的光照在纪山姜脚下。

他背着谭宇飞,顶着大雪,一步步向楚凝走来。

纪山姜这辈子走过无数崎岖的道路,一路上遇到的疼痛和危险无数,有人恨不得他死,有人想他再也起不来。母亲死后,那样黑暗的一条路,他甚至连一个伴儿也没有了。

他习惯了黑暗,习惯了一路上的折磨和痛苦,但这一次,他的脚下始终有人照明,在这束光的尽头,就是他的目的地。

楚凝站起来,手扶着旁边的一棵枯树,看着纪山姜越来越近。

他的头发凌乱,裤子破了,攀爬的手上鲜血淋漓,脸上有两道深深的划痕,眉头皱着一起,额头的水珠不知道是汗珠,还是融化的雪水。

楚凝心口莫名被揪紧。

下方就是一个陡坎,她忙伸出手,一只手抓紧枯树,脚下动了动,站稳。

纪山姜正在想办法爬上这个坎,面前却突然出现一只白嫩的手。

雪很大,天气很冷,这只手伸出来片刻,就被冻红了些,但还是依旧白嫩,指甲淡淡的樱花粉,一只手干净得看不见一点污垢。

纪山姜呆呆看了几秒钟,又抬头,看向楚凝。

手电筒的光刺眼,他眯着眼睛,只能依稀看见一个人影。雪很大,她弯着腰伸手,衣服很厚,裹着看不见她的脸。

但纪山姜却觉得,楚凝比巷子的那个晚上,还要美丽。

他抖着伸出手,他的手很脏,上面鲜血淋漓,还带着各种各样的伤口,因为寒冷,整只手冻肿,青红交替,丑陋不堪。

就要握着楚凝手的时候,纪山姜猛的转向,握住旁边的小灌木,灌木上有刺,扎进了手里。

一只脚抬起,弯曲,这是一个跪地的姿势,然后用膝盖借力,手上猛的一收,爬上这个陡坎。

楚凝的手一直悬空,微微一愣。

旁边,纪山姜声音沙哑晦涩:“我手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