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闻王彬父子入宫觐见,乔青立马把国师宴玉,连同她那些赚钱的小玩意抛之脑后,匆匆赶回自己的寝殿。
乔青见宴玉穿的是常服,看起来非常随意,但是这样的衣服显然不适合接待初次见面的贵客,虽然对方是臣子,她是君主,应该是对方更加忐忑,但是乔青还是感到了紧张。
她转头问高福:“朕今日这身衣衫如何,是不是不太好,待会儿王彬父子见到朕,会不会觉得朕怠慢他们了?”
高福看着天子,尽量脱离自己的滤镜,客观的评价:“陛下今日状态非常好,穿这一身十分威严。”
好吧,他还是没有办法完全脱离自己的滤镜,毕竟在他看来天子不管是穿什么都好看。
“朕觉得不太行。”乔青对着镜子照来照去,还是皱着眉觉得不满意,又连着换了几身衣服。
一旁伺候天子的高福其实有点搞不太懂,为什么天子如此重视王彬父子两个,毕竟只是小小郡守而已,完全比不得这朝廷中的重臣来的重要。
说句实在话,他虽然不是很喜欢那位国师,可是也是发自内心的承认,国师风华绝代,显然更值得皇帝重视。
皇帝登基那天,她也就是现在这样的认真程度吧。
当初去见宴玉这个神仙般的人物,天子的心态也不像现在这样激动。
这知道的人,晓得天子是见朝臣,不知道的还以为她是要去见心上人。
可是常年接受风吹浪打,而且还有了儿子的王彬,能会是陛下的心上人,这显然是不可能的。
虽然心中嘀咕,高福还是不由得把这王彬父子两个放在了心上。
乔青激动并不是没有缘由的,郡守王彬,在原太子的记忆里并没有什么存在感,但是对后世的乔青来说,这可是个大人物。
王彬之子,曾经主持修建过一个很有名的水利工程,造福了普罗大众,是历史书上占到了几百字的名人,考题的时候她还做过——虽然考题啥样她都忘光了。
乔青以前并不是很关心这些历史名人,她的历史学的也非常一般,对对方的了解仅仅是一个模糊的印象。
要是她知道自己会穿到这个年代,一定会熟读史书,记清楚本朝的厉害人物。
历史上皇帝那么多,哪朝哪代都有惊才绝艳的人物出生。
可是被大众所熟知的,能够被她记住的太少了。
就比如说大齐朝,在后世出名的皇帝就开国那一个,她穿来就死去的便宜爹,对当朝百姓来说,那是一国天子至高无上的掌权人,对后世的人而言,那是谁,不知道。
她穿成的短命太子,历史上啥贡献都没有,落在史书上,估计也就只有两句话。
乔青,齐朝太子,xx年生,xx年死,死因病死。
没登基就死掉的皇子太多了,除非被翻拍成各种电视剧,翻来覆去的车轱辘的编撰故事,不然谁知道细节。
总之,和她同名的这太子乔青,肯定不是多厉害的人,如同一颗微粒,年纪轻轻就湮没在滚滚历史长河之中。
穿越成这个年代的人,她总觉得有一种很不真实感。
宴玉的存在,就让她感觉更不真实。
但是王彬同她不一样,他是在历史上也划下浓墨重彩的人物。
乔青虽然不记得对方是哪年哪月生的,更不记得是哪年哪月死,可听到水利,又听到王彬,立马就有了印象。
因为这位王彬,很有传奇色彩。
王彬:齐朝政治家,水利学家,父亲,王彬,同名同姓,知名人物。
因为政治斗争的缘故,王彬早年时期,曾经被流放过,后来又因为水利出众,做出了卓越贡献,被天子看重嘉奖。
但是根据王彬所言,他其实并没有多厉害,真正厉害的是他的父亲,他是站在了早年觉得对不起百姓,投河的父亲的肩膀上,他才取得了如今的成就。
他之所以改名,就是为了想让大家记住他的父亲,他的父亲当年的设想并没有错。
古人忌讳父子同名,小王彬的操作奇特,这个故事很特别,所以才能被乔青记住。
至于后期,后期小王彬好像是涉及贪污,最后死的很惨,当然,后来查出来是政敌陷害,为他平反,但是人都死了,有些事情也是于事无补。
乔青兴奋,并不是因为王彬多厉害,而是因为对方是她后世记忆里出现过的人。
到这个时代快一年,她后世的记忆很多都开始逐渐模糊了,忙碌起来的时候就有一点庄周梦蝶,浮生若梦之感。
可如果王彬真的是记忆里的那个,她今天就算是和历史面对面碰撞,这个意义对她而言,非常特别,可以说得上是重大非凡。
天子激动,入宫见皇帝王彬父子更是万分忐忑。
今年是王彬和儿子的本命年,他三十六岁,儿子十二,都说本命年犯太岁,王彬今年的确流年不利,不仅是家里事情多,政途上也十分不顺。
自己治理的地域决了一次堤,填进去不少人,百姓遭灾,房屋冲塌了很多间。
虽然他侥幸活了下来,王彬却失去了兄弟。
而他的母亲因为失去了小儿子,受不住打击,缠绵病榻一段时间撒手人寰。
妻子则是央求他,不要让儿子走他这条路,她和他成亲十余载,只得了这么一个孩子,同样无法承受失去儿子的风险。
因为种种原因,王彬正站在他人生的十字路口,犹豫徘徊,不知道该不该继续坚持下去。
这犹豫之中,他就得到昔日好友的引荐,说是天子召见,让他去京城见天子。
正好两地离得不算特别远,王彬就火速动身前往长安。
儿子本来没想带的,但是长安之繁华,人人向往,他想跟着他这个父亲,王彬就自作主张,把孩子一起带着了,入这巍峨宫城见见世面。
到底是安安分分做个京官,踏踏实实过完一生,还是站在那堤坝上,顶着压力治理河渠。
在这样的心态之中,王彬来到长安,见了天子。
没见面的时候乔青非常激动,但是听的宫人宣读,她又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在见到王彬的时候,激动的心情一下子被无形的手平复。
眼前王彬的形象,同她记忆里书页上那抽象的肖像画重叠在一起,就好像是古老的时钟敲了一下,咚的一声,跨越了千年。
乔青的心,也随着那谁也听不见的咚的一声,一下子安定下来了。
眼前穿着陈旧衣衫的王彬压着自己左看右看的儿子对年轻帝王行礼:“臣王彬,见过陛下。”
按照递来的资料来看,王彬今年三十六,作为养尊处优的官员,他本来应该保养得很好,不说白白胖胖,也一般比同龄人看起来更年轻。
眼前人却并非如此,他的肤色黝黑,皮肤老糙,不像是个郡守,倒像是农田上辛苦耕耘的农民。
这显然是个认认真真做实事的官员,不然不会这个年纪,就两鬓斑白,眉刻皱纹。
而他身边的孩子,看起来身量修长,完全不像是个十二岁的孩子。
不过仔细看的话,这孩子的五官还是稚嫩的,两颊有没有完全褪去的婴儿肥,皮肤是黑了一些,眼神却是干净又明亮。
他看起来和京城里的那些世家子弟可完全不一样,绝对不是乔青戴了名人滤镜看他的缘故。
乔青清咳一声:“爱卿无需多礼,快些请起。”
她看了眼王彬身边那个继承了父亲遗志的孩子,这个少年郎进来的时候还是有些忐忑的,眼睛向左向右,就是不敢抬头看她。
但是打量了四周一会,或许是觉得这宫城和别处也没有什么地方不一样,不会吃人,这个孩子总算有勇气看她,而且眼神还慢慢坚定起来,没有露怯。
乔青看着他,眼神都柔和两分,是个落落大方的好孩子,一看就是未来会有出息的人。
见到天子之后,乔青未言,王彬沉默。
等了一会之后,他突然跪下来,对天子道:“臣有罪。”
突然其来的告罪让乔青有点懵逼:“你何罪之有?”
王彬便说了他治下又决了河堤的事情,想到百姓哭号的画面,他不由得眼睛发红,一个八尺有余的大男人,声音哽咽。
不管是在这个时代或者是后世,水利都是一项极大的工程,一旦出现大型洪涝灾害,带来的除了农田被毁,还有就是疫病的危害。
天灾**,从来免不了死亡。
出了大的天灾,连皇帝都要检讨自我写罪己诏书,而王彬检讨的正是同样的罪过。
乔青反应过来,他这是误会了,以为她召见他,是来问罪的。
齐朝没有确切的统计过,建国以来,有多少将士以血肉之躯堵住滚滚河水,死在江河之中,还有很多人,默默死在了浪涛之中。
乔青没有亲身参与过抗洪救灾,但是她很清楚,即便是在大部分设备完善的后世,每次大暴雨,发生洪涝灾害,都或多或少会有人牺牲,更别说现在。
“臣今年治下决堤,死了近万人。”
今年算得上风调雨顺,但是整个齐朝,最大号洪水,就是发生在他的治内,而且还是因为他的过错他如何能不自责。
乔青本想扶王彬起来,但手伸出去,又缩了回来。
她再次清楚的意识到,眼前站着的王彬,并不是记忆里发扬了父亲遗志的那个小王彬,而是名人口中因为“犯错”投了河的厉害父亲。
她站在光影里,看着这个原本只有一个名字的历史名人,问着自己一个问题,她要改变历史吗?
乔青随即又笑了,她来到这里,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已经改变了历史。
虽然她并不知道历史上的太子乔青有没有幸运活下来,有没有做皇帝,可是她拿出来的后世相关的东西,绝对是这个时代没有的。
既然知道王彬的命运,她为什么不能再改变一次。
乔青听见自己理智到近乎冷酷的声音:“哦,爱卿所犯何罪?”
王彬痛苦道:“臣大改了河堤改变了流向,若是今年不改,或许黄河水下,就不会垮堤,不会发生如此严重祸事。”
水渠,堤坝,这种东西关系无数人的性命,他在近日来,无数个日夜责问自己,若是他不动,维持原样,今年是不是不会发生这样的损失。
只见过努力推脱责任的,没见过主动揽责的,难怪会跳河,以死谢罪。
乔青问他:“可是你贪昧了朝堂治理河堤的拨款?”
王彬立马摇头:“臣指天发誓,绝没有做过此事。”
“那你若不改,焉知不会发生更严重的灾祸。”乔青深深叹息,“天灾非君所愿,若是你未犯下**,又何罪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