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了大长公主颜面的张纵出任廷尉,连着经手了几件奇案,不都是大案,但都带了一些惊奇的色彩,加上有心人的传播,一时间这位寒门出身的张大人顿时在京城名声大躁。
大街小巷茶楼酒馆里,台下的看客竖起耳朵,看着站在小台子上蓄着小胡子,一袭洗得发白的旧长袍的说书先生。
说书先生皱紧眉头,酝酿足了气氛,一拍桌子,口水飞溅,瞬间打破沉默:“话说当时张大人一双利目一瞪,指着那女子的相公便道,你就是凶手!”
“好!”
这些听众显然听过了好几遍《张纵拍案传奇》,差不多也知道了接下来的剧情,但他们仍旧是听得津津有味,接连爆发出喝彩声,还向说书的投掷瓜果赏银。
这戏台子就搭在京城最大酒楼杜康楼的一楼内部,一楼二楼的客人围了一圈,可以尽情欣赏看台上的额外表演。
作世家公子哥打扮的乔青定了三楼雅座的包间,她从高处往下看,能看到大街小巷上来往的行人,也能听见那说书先生讲的《张纵拍案传奇》。
听到惊心动魄的地方,她兴致上头了,抓起盘子里背着的一大串铜板,精准的投向那说书先生的台子,给对方来了个天降钱雨。
宫里其实做了不少供皇帝打赏的金瓜子,不过一颗金瓜子就可以换几盘子的铜钱了。
乔青又不是傻子,扔一两颗金瓜子,那说书指不定什么时候发现呢,还是洒铜钱雨来的震撼多了。
果然,这一出手,底下的说书先生喜不自禁,连连喊了几句谢谢贵客。
三楼的帘子便又放下来,遮挡住来自其他角落窥探的视线。
坐在乔青对面的张纵脸有些发烫:“陛下破费了。”
艺术来源于生活,却高于生活。他在断案的时候当真没觉得有什么,这些说书先生却把他夸出花来了,而且他们口中的张大人和他本人根本一点也不像。
他只是一个普通人,没有三只眼睛六只胳膊,也没有办法沟通鬼神。
“哪里,他讲的是真不错。”
京城里难得有这么好的话本子,托张纵的福,魏寒找书生专门编了和这些奇案相关的话本子,还有戏本,然后把它们卖到各个酒楼里。
这知名度能这么高,一个是因为话本出自朝堂上那些文采极好的大手,把本就离奇的案件写的一波三折,惊心动魄,细节十分真实,另一个原因就是背后有专门的人手推动。
这些说书先生赚到的每一分钱,都有乔青的份,她还不用给张纵支付巨额出场费,可以说是小成本买卖,高利润回报。
这点铜钱算什么,她撒的起。
乔青看张纵的眼神十分满意,又敲了敲桌子,让下头的官员捧上来一个小匣子。
张纵迟疑了一下,在乔青眼神的授意下接过了匣子。
他咔哒一声开了锁扣,入眼便是金灿灿的一片,匣子里面码着整整齐齐一摞小黄鱼。
张纵顿时觉得自己手里的小木匣子十分烫手:“陛下,臣无功不受禄。”
乔青只笑:“你连着破了几件大案,这本就是赏你的。而且这匣子才多大,装在袖子里,旁人都看不出来,也没有多少钱。何况接下来你怕是要常驻大理寺,没有多少时间照看张老夫人,这些银钱是让你雇一些奴仆照看她老人家的。”
她宫里的宫人赏赐的也差不多了,与其她花钱买了人送过去,还不如直接给钱。
让员工加班给双倍工资,骨干精英要给多倍,还要讲情怀,乔青在职场上一直都是这种有温度有人性的好上司。
乔青没有明着赏,那就是不走国库的账,走的是私账,张纵更觉得手里的银钱烫手。
“陛下已经请太医给为微臣的祖母看病,还赏赐了许多药材。”
那些都是十分珍贵的药材,随便一株人参,也值个几百近千两银。
乔青上下打量了一番自己这个出身寒门,从未享受过好日子的臣子:“让你拿着便拿着,吃的好一点,穿的好一点,找几个绣娘做几身新衣裳,不要丢了朕的面子。朕给你钱,是要告诉你,你用心做事,自有你的荣华富贵、若是有什么难处,只管向朕开口,但是不该拿的东西,日后一分也不许拿。”
“是。”这次张纵没有再推拒,收下了那个巴掌大的小匣子。
他今日休沐,换下朝廷发的新官袍,穿的还是旧衣,好在衣摆足够宽大,正如乔青所言,匣子放入袖中袋,除了张纵抬手的时候感觉袖子变得沉一点,还真看不出和先前有什么区别。
酒楼下面依旧十分热闹喧嚣,抱着一卷新布的年轻女郎停下脚步,驻足倾听说书先生的演讲,听到熟悉的名字,她的神情有些恍惚。
前头和她有几分相似的胖妇人都走出去老远,扭头一看,女儿没跟上来,再一看,自家闺女傻愣愣在酒楼外头站着呢。
她折回去,又轻轻拧了下自己闺女的胳膊:“你听什么呢,现在他都搬出去了,是咱们攀不起的人,反正他以前也没有看上你,别想那么多了。”
这两人正是张纵原本的邻居王秀英母女,先是张家夜里莫名起了火,把宅子给烧了,后来又来了人,把这宅子修缮了一遍,又给了些银钱,算是补偿了主人家。
再之后,就是张纵同他的祖母搬走了,王母打听了一番,是张纵升了官,带着祖母去了新的宅子住。
因为王秀英实在不甘心,总想着昔日里邻里间的情谊,王母也一时间脑袋发热,还带着女儿找到张纵的新家去看了一回。
那宅子位于皇城边上那一圈,住的都是达官贵人,张家租住的一进小院子变成了她们想的不敢想的四进宅院。
朱红色的广亮大门,铁包着上好的木头料子,散发着冰冷威严的金属光泽,上面还几排尖尖的门钉。
大门两侧的石狮子十分威严,对着她们母女两个怒目而视。
张纵以前就是廷尉平,是个小官,但是因为家境贫寒,同她们住在一处,张老太太又是个十分和蔼亲切的,就很容易让人生出错觉,其实她们王家也不比张纵家差什么。
可现在看了这豪门大院,不用王母多说,王秀英就闷着头,拉着自己的母亲离开了这个让她们感到压抑害怕的地方。
昨日的震撼还残留在王秀英的心中,纵然十分不舍,这个时候她到底还是看清楚了两个人之间的差距。
张纵已经是百姓口中人人称赞铁口直断的青天大人,又得了贵人赏识,日后肯定是青云直上,是她无法触碰到的存在。
王母的话斩断了最后那点少女的情丝,王秀英嗯了一声,跟着母亲离开了。
她和张大人可能注定是两个世界的人,既然如此,还是不要肖想那些有的没的比较好。
但等她们走回那个阴冷偏僻的东角巷的时候,王母走在前头,突然伸出一只手来,把在后面的王秀英捂住了嘴。
“救命!呜呜!”
年轻女郎试图向毫无知觉往前走的母亲发出求救的声音,但她的嘴被人捂得严严实实,根本没能够起到半点作用。
她拼命的挣扎,使劲的蹬腿,但很快,这挣扎失去了力道,年轻姑娘那白玉般的藕臂也软软的垂了下来。
等到把东西放好,察觉到不对劲的王母折回去,然后看到了原本被王秀英抱在怀里的布匹。
她心里突然咯噔一声,呼喊着自家女儿的名字,又喊儿子出来帮忙。
“秀英,秀英!”
最后王家人是巷子里发现的王秀英,这个年轻美丽的姑娘,以一种略显诡异的姿势靠在东角巷斑驳的城墙上。
她的四肢被摆成了略显扭曲诡异的姿势,但是唇角竟是微笑着的,看起来像是陷入了什么美梦之中。
王家大郎小心翼翼地探了探妹妹的鼻息,然后惊恐地跌坐在地上:“妹妹,妹妹她没气了!”
王家人当即跑到官府衙门的时候报了案,但是衙门那边只是让她们等消息。
当天晚上,张纵回府的时候,就被昔日的邻居给堵了,王母扑通一声跪在张纵面前,眼泪鼻涕糊了一脸:“张大人,求求你,看在昔日我们做邻居的情分,看在秀英帮过张老夫人,你帮我们找出杀害秀英的凶手吧!”
看到陌生的人死去,和知道自己熟悉的人死去的冲击力是两回事,饶是张纵对王秀英并无儿女之情,这个时候手里提着的药包还是惊得啪嗒一声落到地上。
他顾不得捡药包,先前一步,双手搀扶王母起来:“王婶,您放心,我会找出凶手的。”
王秀英只是第一个,短短两日,京城里接连着发生了好几起这样的恶性案件。
这犯罪之人显然刻意挑衅,竟是在光天化日之下连杀数人,死的还都是年轻曼妙的女郎。
在查案的过程当中,一个组织的名字进入了张纵的视线——天易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