聂长风久久没有说话。
任何事情他都可以想办法,可此事,他却毫无办法。
以前的以前,他也曾想过她还年轻,若是能有个待她好的人,就是再嫁也是可以的,就算再嫁,他们侯府也会继续做她的后盾。
一个年纪轻轻的女子不必守着这孤零零的侯府。
可后来,什么时候这个想法就再也没有出现了呢?
而时至今日,当真听到有人求娶,聂长风心头瞬间出现的是一种惊惶,男子的周身都像是笼罩上了阴影。
聂长风久久坐于书房之中,桌案上却空无一物。
直至有小厮叫他吃饭,聂长风才惊觉时间的流逝。
“弟妹那边客人走了吗?”
这个时候,‘弟妹’两个字在舌尖上划过都留下一股苦涩之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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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管家让聂长风想想办法,可这位从来勇往无前之人,这个时候却显得很退缩,他连与秋韵薇谈都没有谈此事。
可他是毫不关心吗?
绝不是。
府里每来一个人,他都如被惊了的豹子,整个人都高度警惕之态,偏偏不敢到当事人面前问一句,每每都要问刘管家那边的口风。
每听到一个男子的名字,都要将人家查个底掉儿。
可要是真当出现一个对秋韵薇好的,若是秋韵薇有乐意的,他能做到看着人离开吗?痛意从心脏之处袭来。
自私的想法在脑中盘旋,他想将她留下。
侯府里只有他们三人,有她在,这浩大的侯府才有了生机有了温度。他在西北惦念着京城,也觉得心里面满满的。
有她在,这个侯府就还是个家,只他和羽儿不行的。
好像最初的时候,他对她心中愧疚,可那时候羽儿还小,情况刚有好转,她不提改嫁之事,他便也自私不提。
那时候他想着等羽儿稍大些,能离开娘亲的时候,他托人照看,又或是带到西北,就放她离开侯府,他们大周民风开放,她身上有诰命,有侯府撑腰,就是再嫁,他也能保证她过不差,他会将一切补偿。
可现在羽儿早已经完全好了,今年也就可以去书院读书了,他却又有了自私的想法。
他想让她留在侯府,一直一直留在这个家里。
可他这种私心又如何能拿来要求秋韵薇?他又有何资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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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韵薇在被第一个人上门来给拉红线的时候,是错愕的,可当第二个第三个凑过来的时候,就哭笑不得了。
她现在日子就过的挺好,那些夫人说的什么知冷知热,琴瑟和弦之类的她也没想着在这个时代找,这里可没有结婚之前好好谈恋爱了解的说法,谁知道嫁的是人还是鬼,
她现在也算有权有钱一族,小日子过的别提多逍遥自在,很满意,没想着改变。
这行情一下大涨,被人找上门来说亲的事,让秋韵薇在和聂其风一起吃饭的时候还有些小尴尬,生怕他说起这个话题。
不过聂长风是个体贴的人,体贴的避开了这事,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看着聂长风平静如往常的脸,秋韵薇的那点尴尬也就没了。
可某人平静如水的面孔下都是煎熬,特别是这一日聂长风回府听管家说秋韵薇去查看铺子了,现在还没有回来。
“就咱们邻街的那家成衣铺子,不远,夫人还没回来,兴许是又去铺子的隔壁书店寻书去了。”
当时聂长风看了看阴沉的天色,取了伞往外走,反正在府中也无事,去接一接人。
还隔着很远的距离,她的身影就映入了眼中,随着那身影映入眼帘,反射性地聂长风眼中便浮现一抹柔和,可嘴角的一丝弧度还没来得及扬起,他的视线便锁在了另一人身上。
那个人立于她身前,正在与她交谈,脸上带笑,一副殷殷切切的样子,聂长风看到的第一眼便觉刺目。
又疾走几步,秋风中送来断断续续的话,“……真心仰慕……日日开心……”
之前那些夫人们给拉媒就算了,但没想到居然会有人能跑来自荐。
说什么仰慕这这那那的,其实该是唐突的话,可这男子虽笑着说这话,却眼神清澈,神情也真诚,并不让人觉得轻浮,也生不出怒意。
秋韵薇正要说话,眼睛余光却看到一人,“大哥!”
那男子也看过去,自来熟地叫道:“聂大哥
聂长风点了点头“于公子。”然后看向秋韵薇:“要回去了吗?”
秋韵薇:“这就回。”
秋韵薇出了店门,男子还道:“医恩侯你一定要好好考虑啊,我可会逗人开心了,各种好吃好玩的我知道的最多,而且虽然玩的多,但是青楼歌姬我是不沾的,你看我长的也好看是不?”
“我跟你说,选我绝对没错,我脾气好又听话,我这样的真的不好找的——”
聂长风的目光如剑像是要把这于二公子给刺死,“于二公子!我想我们不同路。”
秋韵薇也尴尬的慌,忙道:“这位公子,我没这想法,你,呃,还是找别人吧。”
于二公子也不是凡人,他道:“没事,你多想想兴许就有这想法了呢,我绝对是物超所值,入手绝不会后悔的。”
“你多看看,也让聂大哥帮着多看看,聂大哥以后我去府上找你玩啊。”
聂长风:……
聂长风的眼神已经如锥子了,只想把这于二公子给扔天边去。
秋韵薇轻咳了一声,“大哥,回了。”
走在路上的两人一时都没有说话,秋韵薇抓了下头发,她是尴尬的,这种事被聂长风给撞了个正着,咳咳,都是什么事啊。
而聂长风,方才那于二公子的话都被他听入耳中,每个字都扎的人心疼。
于二公子他是知道的,成王爷家的嫡次子,也是京中名人,因为这个人打小就爱玩爱闹,文不成武不就的一纨绔子,这本来也没什么,可他纨绔的理智气壮。他常挂在嘴边说的就是家中有大哥就够了,能享福为什么不享,他天生就是享福的命。
现在爹娘养他,以后大哥养他,再找个嫁妆丰厚的夫人,这一辈子都有人养,所以为什么要找苦吃。
这言论让人虎躯一震,甚至连他大哥的婚事都行情下降了一丝丝,于二公子差点被成王夫妇给打断了腿。
相比其他夫人介绍的张大公子,陈二公子那些多是丧妻合离的,这于二公子却是还不曾娶过妻。
倒也不是因为他那奇葩言论吓的没人敢跟他家说亲,而是这个明目张胆想吃软饭的,他的眼光也不低。
不仅要求人家的家底,还要人漂亮,脾气对味,这一家不行那一家不行,把人给得罪的不轻,他咋不上天呢,要这要那的,也不瞧瞧他自己的德行?
嗯,在得罪了那好些家的人之后,于二的名声就更不能看了。
不过这人虽然纨绔,但其实样貌周正,嘴巴也甜,是爱玩乐了些,但也不会碰伤天害理之事,虽然成王夫妇对这次子很头疼,但其实也很疼爱。
这样一个人,以前聂长风虽然知道,但从来不觉得会与他有交集,那样庇于父兄之下的公子哥儿的享受人生,与他是完全不同的两端。
聂长风终究还是没忍住问了一句:“那位于二公子,你们以前认识吗?”
聂长风身侧的手慢慢蜷了起来,那于二公子胆子大,脸皮厚,嘴巴甜……
还以为聂长风会继续体贴的,秋韵薇挠了挠脸颊:“不认识,之前没有与他说过话,今天忽然就冒了出来。”
“那,你觉得他如何?”
秋韵薇一听这个就头皮发麻,她就知道近来的事情聂长风是知道的,秋韵薇尴尬对聂长风道:“那啥,大哥你别听他瞎说,没有其他的事,我现在陪小羽儿长大,种种花养养草的就挺好,不想别的。”
如一道仙音,聂长风身侧的手又松开,紧绷的身躯也不再那么僵着,“好,我给你找种子。”
这心底的话一下子脱口而出,心尖尖上冒出一丝丝喜意,聂长风把目光移开,他终究是自私的,听她这样讲,他心里高兴,自私地想让她一直留在侯府,她喜欢什么他都能找来。
秋韵薇笑,“大哥顺手找就行,不是陛下都开始让人往我这送各种种子树苗的吗?不缺的啦。”
秋韵薇很喜欢看着一棵棵植物在她手里被种活长大的感觉,想到近些日子延庆帝让人送来的那许多种子还有藤苗,眉眼里都是开心愉悦。
聂长风又把目光移到秋韵薇身上,眼眸深处藏着无限温柔。
能这样近距离的在她身边,就已经是件很让人幸福的事。
再多的贪念都被他狠狠压制了下来。
可是聂长风第一次对别人有了羡慕和嫉妒,他羡慕能找人来提亲的张公子,他嫉妒刚才能在秋韵薇面前大胆表明心意的于公子。
他们都能光明正大地求娶,只他不行。
千难万险都敢走的人第一次生了怯懦,他不知是什么时候感情变了质,发现的时候就已经收不回。
弟妹,因为这个关系,他站在离她最近的位置,却也是个跨不过去的位置。
还有……,还有那些人说的克妻之语,以前聂长风对此是嗤之以鼻的,可现在他却有了惧意,若是她,他一丝一毫的险也不敢冒。
所以,他如何能,如何敢跨出那一步呢?
聂长风看着秋韵薇的侧颜,眼底的温柔也染上无望的悲色。
秋韵薇转头:“大哥,怎么了?”
聂长风眼底的悲色一扫而空,温声道:“我看那边有卖糖炒栗子的,你和羽儿都爱吃,你在这等一下,我去买些。”
聂长风说着就快速走到路的那边,然后很快又回来,一个大男人边走边低头用握弓的手细细把糖炒栗子的包装口给包好,又抬头笑着对秋韵薇道:“回去再吃,风大,现在吃会肚子凉。”
秋韵薇嗯了一声,不大好意思,难道她刚才的目光有很馋?怎么感觉大哥把她当小孩子似的?
阴沉的天果然开始下起了雨,聂长风又将糖炒栗子塞给秋韵薇,然后撑开雨伞,但却是将撑开的雨伞也让秋韵薇拿着,自己站在伞外,“你打。”
“大哥也一起遮着。”
聂长风却摇头,“我没事,军中之人不怕这个,雨中练兵行军都是常事。”
“可现在不是在军中,大哥,你拿伞。”
聂长风想继续拒绝的动作忽然就顿住了,他打着伞,只为自己遮住了一点点,大半的雨伞都倾斜在秋韵薇的那边。
虽然他已经很克制,但一把伞的距离,就算他小心翼翼尽量远着,其实也离她很近,雨滴落在伞上滴滴答答,他的心跳也一下又一下跳的快速。
路程很短,到了侯府,聂长风才恍然,原来已经到了啊。
聂长风将雨伞塞进秋韵薇手中:“快回去,别着凉。”
门房这里伞多着呢,秋韵薇也便不再操心他,赶紧回到院中。
小羽儿正坐在屋门口往外看,见到秋韵薇回来,便高兴从小凳子上起来,将热茶塞秋韵薇手里,“娘亲快暖暖手。”
手中的热茶暖烘烘的,秋韵薇捧着,笑着问聂哲羽小朋友:“夏师傅今日可又有嘱咐?”
聂哲羽道:“他说入了书院不要给他丢脸,否则不要说是他教的。”
“哼,娘亲你说怎么可能?以后他抢着对别人说我是他学生,还要看我认不认呢。”
秋韵薇戳了下聂哲羽小朋友的额头:“你夏师傅要是听见再罚你抄书。”
聂哲羽小朋友笑嘻嘻道:“以后他可管不着我,娘亲,我去书院读书,你会不会舍不得我啊?”
“会啊,不过舍不得也不行啊。羽儿可得休息日就赶紧回家来看娘,不能在外面玩野了。”
聂哲羽小朋友挨着他娘亲,大眼睛弯弯道:“羽儿才不会,羽儿也舍不得娘亲,不过羽儿要念书学本事,长大了就羽儿来保护娘亲。”
秋韵薇也笑盈盈道:“好啊,我们家羽儿真棒,有志气,娘亲等着羽儿长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