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考虑手机游戏的问题,玄英宫的生活就是完美的。
——像洗衣机啊,吸尘器啊,抽水马桶这样的东西,在特权阶级可以享有的、大量的人力弥补下,几乎不会产生任何影响。
所以铃木园子除了偶尔发愣回神后,会突然觉得有点无聊之外,其实并没有多少不适应。
要不是还记着自己姓啥,她可能连回去这事儿都要忘掉了。
当然,这种日子过久了,人也容易废。
所以她还得出去玩。
打猎啊,看风景啊,听音乐啊,逛街啊。
——越说越不想回去了是怎么回事?
大概是日子过的太糜烂,这一天清早睡醒,她在床上蹲了好一会儿才回神。
早饭是好吃的,但是她缓过了这阵兴奋劲之后,虽然肚子饱了,但咬着筷子时,总觉得差了点什么。
这个上午还算空闲,所以延王重新摆开了架势,准备继续上次的绘画工作。
铃木园子穿了件大红色的长袍子,兴致勃勃的就给他当模特去了。
绘画地点是个凉亭,水面蒸腾着轻微的雾气,鼻端全是清淡的荷花香味,铃木园子靠在柱子上发呆,一脚垂下时,将将挨在水面上,没两下,把鞋给蹬掉水里了。
果然还是很奇怪啊……
园子倒是没有哪里僵的疼,就是忍不住老想动一动,很久不做这种工作,身体感觉都陌生了。
——不是对于“被画”很陌生,而是“被那种眼神看”很陌生。
到最后她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不好了,有种手也不知道往哪放,眼睛也不知道往哪看的奇异慌张感。
小松尚隆此时像是装备了班主任模板,视角笼罩范围大的出奇,他看到哪儿,那种实质化的感觉又换到哪儿。
铃木园子在凉爽的季节里,生生让他看出了快要中暑的症状。
头晕眼花,四肢无力,还出了点虚汗。
感觉人都要被看化了……
随着“咔哒”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被扔到了地上,有朦胧的脚步声慢慢走到了近前。
园子察觉到一片阴影落下,隐隐松了口气。
终于画完了吗……
随着衣料摩擦的声音一闪而逝,一只温热的手掌缓缓贴上了她的脸颊,皮肤蹭动间,笼罩在头顶的那道阴影慢慢俯下身来,有轻柔的触感落在了耳垂上。
她自然的侧头,额角抵着男人的发顶蹭了蹭,用软绵绵的声音哼唧着问:
“你画完了?”
尚隆说还没有。
男人的声音就在他耳边,呼出的气体都带着温热的湿意:“不过总觉得就刚才那个状态,不先来亲你一下……就太浪费了。”
什么叫脸红心跳?
铃木园子此时可以毫不心虚的说,她这就叫脸红心跳。
——虽然还对自己的生殖系统抱有怀疑,但就她目前的反应来看,性|能力肯定是没有问题的。
少女抬手揽住怀抱里男人的脑袋,自然的梳理他的发尾,只觉得天气晴朗,岁月静好。
但她好像还是忘了点什么……
午饭比早饭还好吃。
铃木园子这回还没吃饱呢,就情不自禁的咬起了筷子。
她……到底忘了什么呢?
怀抱着这份疑惑一直到晚饭,她想起来了。
——赤司君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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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君倒是没有坐牢。
在十二国,牢狱是很严肃的事情,关押还没有削去仙籍的疑犯的时候,牢里画风极为玄幻。
而赤司身为海客,却打一开始就会十二国的语言,第一怀疑便是胎果。
胎果并不常见,而且大多都身具王气,成王之后还很容易彪炳史册——所以打一开始,赤司虽然是被“逮下去”的,但各项待遇都相当友善。
可检查结果偏又对不上。
赤司征十郎是个在【已经成了定局的状态下,绝对不会垂死挣扎】的人——比起仪态尽失的难看,他选择最大限度的保持自我。
问什么,他就说什么,碰到不想说的事情,就干脆沉默。
而在掩藏了家系、隐瞒了的场的血脉诅咒之外,他在到达这个世界前唯一称得上神奇的事,就是被犯病的铃木园子夹带着飞了几千米。
哦,还有一件。
——他曾经咬过她一口,并且不可避免了咽下了她的血。
“至于是不是这个原因,我自己也不知道。”
在说完了这句话之后,似乎就没人再来找他了:锅都甩给王后了,这帮人又不能去抽铃木园子的血,事情可不就不了了之了吗?
但无论如何,关押他的这栋建筑(很可能是某座宫殿的一部分),基建水平都比窝棚要好的多,原先吃只鸽子都难得,现在虽然人身受限——事实上,住窝棚区跟人身受限也差不多——但营养居然十分均衡了!
除了被围观的有点烦之外。
赤司征十郎曾经以为这些人看海客,大概跟看动物园里的猴子差不多,后来了解到这边的很多科技,都是山客和海客带来的后,寻思着他们可能是把海客当圣人先知看了。
结果这些围观者的眼神,正好卡在两者之间。
他们把他当神奇动物看。
其中的具体心路历程,大概可以解析为如下三种:
【这是能被盛世妲己看上的男人!】
【这是差点(其实很可能已经)绿了他们王的男人!】
【这是怎么样的一个男人啊这!】
赤司觉得要不是他从小气势就强,摆出的又是一张冷脸,那些蹲在角落里探头探脑的宫女(说实话长得还挺好看的),甚至会像专业狗仔一样,闪着亮晶晶的眼睛把话筒塞到他嘴里,提问:
和那样式儿的女人谈过恋爱,是一种什么样的人生体验?
——闭嘴,没有,不知道。
除此之外,就是闲的慌了。
赤司君甚至在空闲的日子里,从脑海深处扒拉出了“中岛阳子”的确切全名。
雁国这对君臣,大概不怎么待见他。
——就是不知道他们的不待见,是【早日把他扔回现代,远离他王后】的不待见,还是【干脆丢在一边,拖着他痛苦一辈子无法回乡】的不待见。
于是赤司君很认真的计划了离家出走(不是
他寻思着要不是要搁墙根挖个坑,想办法去找中岛阳子算了。
看面相那像是个本性温和的人,本着那点香火情,大概不介意帮他一波。
结果就在赤司君计算地道角度的时候,铃木园子来了。
穿着柔韧华丽的宝蓝色长袍,头顶的细碎的金饰跟幕帘一样能垂到半腰,偏偏摆着一张很愧疚的那种脸:
【真不好意思哎我居然把人家忘了好几天】
“人家”,也就是赤司君,清楚的从铃木小姐的脸上读出了这样一句话。
——怎么比初见的时候还好看懂呢?
他复又一想,也对。
人都是练出来的,一旦能毫无后顾之忧的被宠起来,大概很快就会变成这幅样子了。
何况铃木园子……
赤司君凉凉的瞥了眼前的女孩一眼,你本来就不是什么——他心音一顿,换了个词:不是什么好东西。
然后他不动声色的移开了眼睛。
那边厢,完全没有意识到赤司君曾经怎样别扭过的铃木小姐,正试探性的清了清嗓子,问:“赤司君你……没事吧?”
赤司就冷笑了一下。
“托你的福,没事。”
这其实是真话,只是那声冷笑实在渗人。
于是园子瞬间就不认了,争辩:“那私奔的故事从头到尾都是你自己要编的——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了呗?”
赤司脸色唰一下就沉下来。
“那还真是委屈你了啊。”
声音出口,凉的园子背后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赶紧说没有没有。
“谢谢你一直带着我没扔,本来就都是我的错嘛,我这不弥补来了吗!”
她发出了“当当当当”的可笑音效声,让开一步,露出了背后的金发少年,双手一摊:“记得我说过的话吗赤司君,你可以回去啦!”
赤司小小的“切”了一声。
六太的脸比他还难看,不耐烦中夹在着挥之不去的困倦。
铃木园子就很糟心的去戳他的肋下,动作暗搓搓到明目张胆。
果然还是不一样了……
赤司不确定,自己的心理状态,到底是因为接触到足够多的人类而慢慢恢复了,还是因为环境的进一步异化而出日渐恶化了,哪怕周围的人都恢复了彩色,铃木园子依旧是最扎眼的那一个。
饱和度浓烈到让他有点想吐了。
——该说是姿态变化还是别的什么的,她可能是自带报应这种死亡buff的,可能是让人糟心不靠谱的,也可能是满心恐惧但想保护他的。
但现在他眼前这个女人。
这个依旧让人一眼就能看出她是铃木园子,不论外表和性格,其实都没发生根本性改变的女人,在他眼里看来,从来没有这么明确的,像是一朵花。
被装点过的,单纯是美丽的。
有主的——
——花。
雍容华贵,并且十足的碍眼。
赤司征十郎很冷静的克制了一下这份厌恶。
毕竟细究起来,根本没有区别。
铃木园子的任性是家族造就的,把她宠成这付鬼徳行的,是铃木史郎,铃木朋子和铃木次郎吉。
明明她的性格一如既往,但在知道现在帮她维持这份雍容的,变成了一个男人后,这付本该习以为常的鬼德行,就跟漆上了一层刺鼻的玫红色燃料一样,变成了视觉污染。
“你不回去结婚了吗?”
不知道出于什么样的心理,他回过神时,已经自然的问出了这句话。
本来都已经能回去了,什么都不说就很好,无论如何先离开才是最重要的,赤司就想,那尚隆王连传个绯闻,都要叫人把他“逮下去”,现在被点破这种事,后果得是什么呢?
后果没有。
铃木园子巨坦然的回答说:“大概要再等一阵子吧。”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过麻烦赤司君回去之后,帮我打个电话好了。”
说罢,她递过来一张写着号码的纸片。
“接通之后不需要报名字,也不需要找理由,只要跟对面的人说我有事——我是说,说【铃木园子最近有事】这句话——他们自然就会理解了。”
不止理解,确定了她的安全之后,御柱塔这些人还会帮忙制造完美的幻象,防止家里人继续为她担心。
“多谢你啦!”
擅自把只挑塞进别人手里只后,才迟来的道谢。
赤司几不可闻的“啧”了一声,盯着那张纸条看了很久,再抬眼,盯着她看了更久。
就在铃木园子觉得自己脸马上就要僵掉,维持不住笑容的时候,红发的少年人淡定的撇了下嘴。
“不客气。”
他听到自己这样说道。
语气平平,字音分明。
——好像他心底一点异样的感觉都没有一样。
蚀似乎必须得依托于水,六太创造蚀的地方,是个乍一看很广袤,仔细一研究,就能发现人造痕迹的大湖。
它是宫殿建筑的一部分,中心处的三个亭子,正好绕成了个圈。
路不算远但也要走上一段,沿途原本没什么人的。
结果走了没五分钟,大概是第一个意外撞见他的人马不停蹄的回去传了八卦,以至于风闻而来看热闹的群众,瞬间围成了一片汪洋大海。
连窃窃私语的声音,都因为人数叠加变得震耳欲聋(…)起来。
赤司征十郎此时的心情居然是好奇的。
——就铃木园子在传言中的失真程度来看,他在这个世界以后的民间传说里,会是个什么形象呢?
不说以后,在现在这些人的眼里,他是个什么形象呢?
毕竟他是传闻中绿过王的人。
这帮人……怕不是以为他要被扔湖里淹死了吧?
延王并不是暴虐的君主,但牵扯到那位知名的妖女,就王那个彪炳史册的痴情恋爱脑,嫉恨之下,做出什么都是正常的吧?
不是赤司擅自这么想——是他从柱子后面一个小宫女脸上,赤裸裸的看到了这样一幅担忧着的神情。
所幸延麒早就等在了湖边,附近也被管制了起来,围观群众并不能直接一路跟上。
他走到水边,犹豫都没有的,冲着黑洞就跳了下去。
——连再见都没对象可说。
“对象”本人,此时正对着一棵大树发呆。
铃木园子整个儿一大写的叹为观止:“我倒是知道,孩子都是从里木上生出来的,但这树和普通里木……长得不太一样啊?”
“那是当然的啊。”
“这叫做路木,”小松尚隆解释说,“是只有王可以使用的,用来孕育后代的神树。”
铃木园子是真的很惊叹,事实上,她对能生孩子的树本身就很有研究欲望,再加上“君王专属”这种特权意味十足的属性附加,虽然它看起来只是比里木高了点,但高都仿佛高的十分有特色!
不过:“你突然带我看这个干什么?”
——最近天已经转凉了,虽然不怕冷,但生物习性就是这样,天一冷,她就想蹲到被窝里别出来。
小松尚隆这会儿正在掏袖子,听到她的话才抽空抬了下头,半天后终于理清楚了袖口的布料,抽出一条彩带,正正递到了铃木园子手边。
“嗯?”
尚隆被她的茫然脸逗的有点想笑,反问:“干嘛不接,园子难道不知道孩子是怎么来的吗?”
园子捏着彩带愣愣的说我知道啊:“夫妻一起在树枝上系彩带祈愿,十个月又十天后,划开树枝上长出的果实……”
越说到后面她声音便越小,眼睛反而越亮。
尚隆这才失笑:“想通了?”
铃木园子疯狂点头!
英俊的男人指尖夹着彩带,拉过她的手就往树下走,“既然想通了,就赶紧来吧,不是你自己发愁想要后代的吗?”
愁的连晚饭都吃一口停一口的。
话音没落,那条飘带就已经好好的在树枝上飞扬了。
——说到底也就是打个活结而已,五秒钟已经算长的了。
所以园子系完了结愣是一点真实感都没找着,想象着果子的样子时,整个人都处于一种脚底踩棉花的状态。
我有孩子了……
“我这就……有孩子了?”
尚隆:“不然呢?”
“啊。”
铃木园子只发出了这样一声无意义的喊叫。
下一秒,陡然放下了心头包袱的铃木小姐终于找回了真实感,脸上缓慢的出现了一个由【一般高兴.jpg】的到【兴奋死了.jpg】的神奇神情,然后开始原地跳脚。
“太好了!”
她高兴的尾音都扭曲上天了:“这下只等婚礼结束,卫宫切嗣上岗干活,我的麻烦事就算都处理完了!”
小松尚隆:……
小松尚隆:“什么婚礼?卫宫切嗣是谁?”
铃木园子:……
铃木园子:“你听我解释。”
尚隆歪了歪头,微笑:“你说,我听着呢。”
园子就解释。
从不|孕|不|育的亲爹,说到急需传承的家族,为了证实真实性,把自己曾经面试过的一众前未婚夫,如数家珍掰扯的各个分明。
最后分别从三个方面,论证了卫宫切嗣其人在入赘界的优越性,并且告知了对方大概定下的婚期。
尚隆:“说完了?”
园子:“完了。”
尚且不知道自己昏迷时发生过什么的铃木小姐,并不晓得,按照之前赤司君经历过的套路来看,下一步,王就该叫个人来把她逮下去了!
然而对象终究是不一样的。
于是尚隆就很好奇的“唉”了很久之后——眼见她像是很紧张,都要开始犯怂的样子——才在意味深长的重复了一句“只是合法劳工吗”之后,终于放松了神情。
“也算可以理解吧。”
大家其实都不太干净,他之前为了招揽人才,还时常去花街呢……
所以,在不知道考虑了不知道些什么内容之后,他表情居然还挺认真问说:“那我能去当个伴郎吗?”
“园子是说过婚礼需要伴郎的吧?”
园子:……别闹
哪怕有名无实,她的婚礼规格,也必然得办的配得上铃木这个姓氏,就算因为新郎通缉犯的身份,婚礼本身规格会小一点——那也只是宣誓的缓解,不会请那么多人观礼而已,在那之后,肯定会另外举办一场晚宴的。
那才是正经的社交场合,该请的人都要请,换句话说,既然大家都处在同一个阶级,婚宴现场出现【前未婚夫桌】,已经成为了一种必然。
但前未婚夫能凑出一桌酒席这种事,本身就已经够尴尬了,还拉前夫当伴郎……
这种操作骚的她接受无能了。
——不过不用操心生孩子的事情真是太好了!
之后相精子工作可以全面停下,和卫宫切嗣结完婚,财阀的工作也有合法劳工顶上,她的人生,突然之间就剩一片坦途了有没有!
这么一想,结婚就像是人生的最后一道难关,还是没什么难的的那种难关……
“啊,”铃木小姐真情实感的说,“我都有点等不及想赶紧结了算了呢……”
尚隆说:“也是呢。”
他并不觉得哪里不对。
如果是他,如果日本现在还有一座小松城,需要他去继承,他的心态和压力可能和园子差不了多少。
早结婚也好,工作有人担了,家业就可以放心了。
至于之后……
延王遥遥看了看还未发生变化的树梢:等这家伙长到可以承担责任的年纪,园子就可以彻底放心了。
说什么继承王位的,十二国的王位更替只与王气有关,比起继承他这个不知道还要逍遥多少年的贤君称号,不如去继承他妈妈家的算了。
到时候,就可以一直在一起了。
他打了个哈气,在兀自兴奋着的女孩颈侧蹭了蹭,想:可让我过点正常的已婚生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