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6章 来自正宫的呼唤

铃木园子对他很愧疚。

在这位大小姐执着的想要出门干活,但只是徒然给他增加劳动量的那几天里,赤司成天到晚只觉得头疼——

也许在她沉睡的一个月时间里,在压抑的环境、陌生的人类推挤下,赤司曾经不可避免的对唯一的【同类】,也就是铃木园子产生过些许病态虚幻的喜爱

——但托那三天的福,这点喜爱差点就要被耗干了。

【你还是继续睡着吧】

【不说话的时候真的要可爱一百倍呢铃木小姐】

【再胡闹扔掉你好了】

脑海中也曾经漫无目的的产生过类似的想法。

但在察觉到那并不是没由来的胡闹,或者说,在察觉到这家伙真的因为对他的愧疚,能够克服掉那样大的恐惧之后,赤司意外的变得有点奇怪。

——他好像自那以后,轻易便能看懂铃木园子在做什么了。

也可以说,他的感官,不再排斥接受来自于铃木园子的信息了。

她没有再跑去生产区,而是找来了薄木板和炭笔,很认真的画起了画。

那都是些常用的草药,她一样得画十几张,分给不同的小队,好去山里收集来用。

少数热水洗澡的机会,都很大方的让给了他。

下发的食物饿不死人,但想吃的很饱绝对是想多了,铃木园子只是习惯性感觉到饿,但不吃东西并不会死,对她来说,进食不是必须的。

所以大部分时间,赤司征十郎一个人可以得到两人份的食物,正好填的饱发育期少年人的肚子。

她偶尔会犯馋,但大部分时间能忍住。

怎么说呢。

就“暂时由我来养你”这句话而言,她是真的做到了。

——就是一旦吃到什么好东西的时候,她就止不住的盯着赤司看,

那眼神存在感和压迫感都称得上一流,赤司君被看的实在无奈了,撕了条鸽子腿,问:“你吃不吃?”

园子猛虎下山似的一阵乱扇,把飘过来的油脂香气全部怼回去,抓狂的抱住了脑袋:“求你别勾我了我好馋的……”

说着说着语带哭腔:“我好不容易忍住了,你又诱惑我干什么呀?”

赤司君:……

赤司君叹了口气:“张嘴。”

铃木园子生无可恋的张了嘴,吃之前还只是马上要哭的程度,咬住了肉以后,直接泪如泉涌。

因为表情过于夸张,赤司无言以对:“你……就这么委屈吗?”

园子抱着脑袋原本是想摇头的,但下一秒,却整个人顿在了原地。

“等一下,”她简直无语了:“赤司君你不会是正在感动吧?”

“我没看错,你这个眼神就是很感动的意思吧?”

赤司举着鸽子腿,不耐烦:“你还吃不吃?”

“这不是吃不吃的问题啊,赤司君你清醒一点,不要胡乱感动啊喂!”

“我之前想做某些事情的时候,必然提前考虑过之后要承受的代价,但是你从来没想过来这个世界,所以本不该受这样的苦啊喂!”

“是我连累的你哦!”

“要是不来这边,你想吃什么东西没有啊,何苦为一只鸽子感动成这样,你醒一醒啊,想想你自己原先的人设,你不是很高冷的吗?”

“你已经快要变成一只鸽子就能被泡到手的男人了,赶紧找回你自己啊喂!”

说完她抓狂的拿脑壳撞了一下身边的柱子,转头就跑出了屋子。

流民扎营扎的非常密集,人数也多的让人望之生畏。

现下正是饭点,到处都飘荡着(对铃木园子来说)十分糟心的食物香气。

她转了一圈,也没什么地方去,她这几天晕倒的时间段越发变幻莫测,走远了怕是就回不来了。

其实这么多天下来,足够园子打听到【小松尚隆】的消息了。

但是治世超过五百年的明君,现在已经和传说差不多了,别国民众了解本来的少,加上流民所处的阶级限制,注定了他们只能从【流离失所】和【妖魔横行】中,判断出王已经失道了。

——但他们并不知道失道是为了什么,而新王又在哪里。

就很伤感。

没等一会儿天就黑了,铃木大小姐对着星空叹了会儿气,还是回茅屋睡觉了。

因为地方小,她和赤司是挨在一起睡的。

每到临睡前,园子就会锲而不舍的开始话痨。

主题全是和现代社会相关的内容——目的就是不让赤司征十郎适应环境。

他总是能回去的,就为了这几天过的自在些,努力去适应了这个流离的失道,反而丧失了在和平年代生活的能力,怎么看都非常划不来。

退役的老兵还PTSD容易出车祸呢,赤司君的人格,绝对不能因为难民群体晦暗的湮灭和影响。

她甚至会在这个时间段的聊天环节中,固执的喊“赤司征十郎”这个全名。

赤司君大概也是意识到了这一点,也就耐心的她问一句就答一句,哪怕是洛山输了的比赛,也都一而再再而三的回忆和重复。

结果今天居然是她睡着了。

赤司征十郎转过身来,头一次认真的去打量她。

难民,尤其是一群不知道何时才有王归来的难民,注定了都是灰色调的。

哪怕他们得到了一定的安排和救助,可只要未来还无法确定,不安定感就会一直萦绕在营地上空。

但铃木园子是白亮的。

就算赤司,也曾经产生过【日复一日无意义】【今天就像昨天】的晦暗念头,对比之下,每天叽叽哇哇屁话一堆的铃木小姐,岂止是白亮而已。

她跳脱的简直五彩斑斓。

火光明灭之间,心跳也跟着失速了一下。

——赤司征十郎的理智很清楚,吊桥效应会使人产生心动的错觉。

女孩子坦然的睡颜就在一指之外的地方,赤司自觉审美没出现什么她担忧的异常波动,因为这会儿他依清楚的知道,铃木小姐并不是无死角的美人长相。

就是看着……还算可爱吧。

——这种变化是必然,因为密闭的空间里,确实容易衍生出不受控制的情愫。

少女不知道梦到了什么,眉头皱起了一点点,慢腾腾的哼了一声,睡梦中依旧慢慢咬住了下嘴唇。

真是光感十足呢……

赤司伸手摸了一下,唇瓣依旧是光泽柔软的,光看这副外表,根本猜不到她在难民营过了一个多月。

要么亲一下试试?

赤司很快否定了这个念头。

——人类是群体生物,被隔绝压制的久了,自然会产生想要碰触同类皮肤的渴望。

随着火堆“啪”的一脆响,赤司征十郎倒回自己那边的稻草上,掌心压在胸前,闲闲的望着低矮的屋顶。

这都不是真的,他想,都是环境造就出的假象。

是他的生理,试图欺骗他的心理。

铃木园子这种挨上了就非死即伤的存在,到底有什么可爱的呢?

他现在会躺在这里,说不定也是几次三番主动跟她说话的【报应】呢……

话说睡一起的话,会被【报应】到什么程度呢?

虽然睡前想着这么惊悚的内容,但这一夜完全没有噩梦,赤司睡的意外的好。

但是铃木园子再也没能起来。

她的体温从清晨时分突兀的开始变高,并且再次无意识的敲打起了自己的头部。

因为那会儿天已经亮了,赤司并不确定是不是自己的错觉。

——他在她身上看到了十分浓烈的白光。

像是快要没电的荧光棒,闪闪烁烁飘忽不定,因为过于浅淡,连他异色的那只眼睛都无法分辨。

就这么一直拖到第三天傍晚,铃木园子依旧昏睡着。

他们的食物再次变成了派发的,送饭的还是那个话痨的小姐姐。

小姐姐进门之后,站在屋子角落里看了很久,才犹豫着建议说:“你……要不要去找点草药?”

第一句说出口,剩下的也就顺了:“要是单纯发烧的话,多喝点水也许能好,雁国治理附近的官员,派了会打井的人来,现在取水很方便的,就在——”

“不需要。”

红发少年的声音毫无波动,冷静的回绝了她。

——她这毛病,喝水能管用就鬼了。

小姐姐听罢脸色一黑,气的原地跺脚。

“我没想到,你居然是这样负心的一个人!”

说完转头跑了。

她其实跑出去没多远就后悔了,心情十分的矛盾:你看,打一开始,那女孩子就是昏迷不醒拖累人的状态,那男孩子也没扔下她自己跑了,照顾她时的担忧也不像是假的。

要判断一个人的品格,看他做过什么才是最准确的。

说不定他只是担心自己心爱的人,不愿意远离他呢?

又或者他知道她得了什么样的病,知道水没有用……

想到这里,小姐姐脚步一转,没一刻钟,又回到了那栋茅草屋。

“抱歉啊,”她踌躇的站在门边:“是我话太多了,但是生病是很严重的事情啊!”

赤司心说我当然知道生病很严重,但是你们这儿又没有抗生素——就算有抗生素,也治不了她这种神奇的病吧?

干脆继续不回答。

小姐姐以为他不信,就算是仙人,昏迷这么久也该是大病了,抿了抿嘴唇,说:“我知道你们有顾忌……”

“据说庆国的新王,已经从蓬莱回归了,不久就会登基,混乱持续不了多久了,所以雁国的王明天会送来第二波大规模的补给。”

“同行的还有几位据说有官职的大夫,你到时候送她去看看也好……”

小姐姐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最后几乎到了听不见的地步。

赤司倒是敏锐的抓住了信息点。

他现在对世界观有了大概的了解了,晓得他们嘴里的“蓬莱”和“昆仑”,指的分别是自己那个世界的日本和中国。

也就是说,他在教学楼看到的那个穿黑色古装的白发男人,果然就是这些人日复一日念叨着的,负责选王的麒麟。

所以那个叫中岛什么子的红发女孩,赤司意外冷淡的想,那居然就是新任的庆王吗?

回神时,小姐姐站在门边的表情已经从犹豫变成了尴尬。

赤司其实并没有听清她后面说了些什么。

他寻思着时间差不多了,铃木园子也该开始犯病了——她那个样子要是被看到,可能会被不明所以的人排斥隔离——毕竟晕倒还能算相对美观的病,发癫分明就是渗人的病了。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要是被隔离了,赤司基本就捞不回来她了。

所以他迅速的把小姐姐打发走了。

甚至因此放弃了对方闲聊中透露出来的世界观信息。

第二天傍晚,铃木园子依旧是昏迷不醒的。

不过比起前两天,她明显变安静了。

赤司打着哈气倚在单薄的“墙壁”上,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合着陶罐里的清水,突然听到外面一阵沸沸扬扬的吵闹声。

还没到饭点,这是躁动了吗?

随着喧闹的声音越来越近,赤司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了昨天傍晚那位小姐说过今天有医生会来,心说不会吧,那人难道自作主张去找医生了吗?

他忍不住在心底啧了一句多事,准备出门应付。

此时他对世界观虽然还有点一知半解,但远比刚来那会而面对老村长要自如,糊弄个把人,应该是——

“没问题的……”

随着掀起帘子的动作慢慢完成,红发的赤司君站在茅草屋前,喃喃自语着愣住了。

门前远非他想象中的喧闹。

“灰色”的人群都散的远远的,乍一看,有股久违的舒畅空旷感,仿佛连天边的落日都变大了不少。

占据了视觉之中心的,是一列森严与洒脱并存的队列。

飞行的巨大马匹拉着深色的车架,轻薄的帘子随风向哗啦哗啦飞,以车辕为界限,半在平地半在天,列队的兵马明明各安其处、姿态严谨,但叫这肆意的车架一冲,神奇的有种吊儿郎当的严肃感。

看着这样的军队,无端有种物似主人形的感觉……

那“主人”,正好也在半空。

他就坐在漆成黑色的车辕上,但那打扮,一看便不是车夫。

男人的身边立着一匹毛色柔软洁白的“马匹”,正无聊似的抬手想去弹它的角——现在,赤司知道那就是麒麟了。

那能碰触麒麟叫的,就只能是王了吧。

赤司想,照送饭小姐的说法,他们现在呆的,其实是雁国的土地。

那这个男人,应该就是延王。

延王啊……

传闻中名声颇盛的延王可自然的从半空中跳了下来,落地时还嘿咻了一声。

他没什么形象的抻了个懒腰,带起的风陡然吹过,轻巧的带走了他身上的浪荡气,再一看,长袍蹁跹,冠带飘摇,居然还有几分没由来的气势凌人。

男人的手臂间,夹着一方烫金的木盒,看似十分名贵,但瞅拿东西那人随意的姿态,你又会觉得它不过如此。

但这并不影响它确实很珍贵的客观事实。

那匣子里装的,是地仙之书。

——十二国为官者可得仙籍,而王授予仙籍的方式,就是将那人的名字写上地仙之书。

此时此刻,延王站在茅屋前,轻巧的掀开盖子:里头的书卷平平无奇,但干净的充满重量。

这平凡的本子上,记载着雁国所有地仙的名字。

而首页,只有两个。

其一,是这本书现今的主人,执掌封敕的延王。

【小松尚隆】

而在它旁边,另外一个墨迹黯淡了近五百年的名字,正时有时无的泛起一阵阵的金光。

【铃木园子】

小松尚隆抄着木匣,随着名字的亮暗变化,一步一顿的调整着方向,近一刻钟后,终于闲闲的踱到了茅草屋前。

“劳驾能让一下吗?”

俊朗的延王抬手冲眼前像是呆住了的红发少年招了招。

“我的王后,好像在你身后的这间屋子里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