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园子对罗密欧和朱丽叶无感。
所以她震惊的重点是:“假死药这么脱裤子放屁的东西……你真的觉得有人会发明这个吗?”
要它啥用啊?
莫得甲方市场需求,哪来的乙方闲来无事研究这个……
拿这东西顶缸,真的有人会信吗?
“那不然呢?”
赤司君不为所动的挑眉,“不杜撰出个假死药,我要怎么跟那群愚民解释,有人一言不合就能昏迷大半个月不醒的事情呢?”
“让人家以为我是拐带妇女的人口贩子,定期给你喂迷药吗?”
铃木园子:……
铃木园子:“你说谁是妇女呢!?”
不对。
重点不是这个!
园子心想我都让他气糊涂了:“重点是这里的官制和中国周朝时期差不多,是以天地春夏秋冬作区分的……”
——人家还没来得及分文武呢!
“冬官倒是勉强能算,但主职是掌控制造武器的技术,你这瞎编编出来的分明全都是雷嘛……”
赤司当即眉头一皱。
难道早就露馅了?
“那现在怎么办?”
园子想了想,说:“没事。”
这倒也不算是为了安慰他胡说的:“既然这些人一直都没有拆穿你,那估计是早就有所察觉了。”
赤司皱眉,他真的是很讨厌这种信息不对等造就的判断力丧失,感觉跟突然缺了只眼睛一样:
“他们能察觉到什么?”
园子说当然是察觉我不对劲啊!
“晕了快一个月了,中间没有吃饭却不会死,这么想只可能是仙人了吧?”
赤司:仙……人?
“在这个世界,有仙籍的,只能是王敕封的官员和其家属。”
赤司:等等,前因后果呢,怎么突然就“只能”了?
园子还在那念念有词:“你编的故事再漏洞百出也无所谓,毕竟我本人的存在,就是最直接的证据——”
她想了想,补充道,“不如说,正是因为你编的太像假的,反而让人觉得你想掩藏什么更真实、更没法言说的事情。”
“说不定在他们的脑补里,”园子的表情不知为何微妙了起来:“我们的故事比你想象中更狗血来着……”
半晌之后,她才把那个微妙的表情收了回去,一回头,才发现赤司君一直看着她。
“你看我做什么?”
“等你解释。”
言简意赅啊这是……
园子慢吞吞的反应了一会儿,才做恍然大悟状一敲手心,声音洪亮的说:“对不起!”
她这下的语气,倒是没有刚睡醒时那么痛心疾首了,但语气还是很真挚的。
“确实是我拖累了你,但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当时那种状况……根本不受我控制的。”
这不是推脱责任,单纯陈述一下客观事实。
“遇到了这样的事,你都没把我扔下,赤司君你真是个好人呢!”
这不是好人卡,是本人的客观感想。
“我会想办法报答你的,但是现在说这个有点不太现实,就我们这个凄惨的现状——以后暂时由我来养你吧!”
这不是包养宣言,是短期内切实可行的处理办法。
“毕竟赤司君不怎么擅长应对这种环境吧,这陶罐子一看就是人家救济的二手货,你看着,我明天就给你捏个新的去!”
语气那叫一个气势昂扬,仿佛只要赤司点个头,她马上就冲出去挖土。
然而冷酷无情的赤司君不为所动。
他说:“我没问这个。”
园子:“唉?”
赤司:“说说你你怎么知道这么多东西的吧。”
“不就是——”
园子话音突兀一顿。
对哦,她想,我怎么知道的来着?
像是突破了什么奇异的思维盲区,铃木园子回忆起了关于高里要那一连串的调查结果,和她打五百年回来时,曾经看到的一闪而逝的漩涡。
她曾经怀疑尚隆生活在异世界。
她还猜测【门】就是海啸。
但事实上:“不是海啸,是漩涡。”
——“我回来了。”
赤司征十郎“啧”了一声:“您回哪儿了?”
他又一次把铃木园子问住了。
大小姐满脸都写着开心的表情瞬间凝固,歪头的时候看着像是在胃疼。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她答道,“我自己其实也不知道。”
赤司征十郎冷笑。
事实上,接下来三天内,铃木园子几乎没能从赤司征十郎的脸上,看到其他任何一种表情。
主要是她前脚才义正言辞的跟人家说,我好了就可以养你了,后脚她又不行了。
这种不行比一开始还糟心。
单纯的睡着的时候,她还能给赤司君当个工具人,反正沿途赶路有驴车,赤司君也不需要关心赶车的事,也不需要花时间喂驴。
但现在大家安定下来了,住在邻国划分的安置营地里,她早上出门去找活儿干——帮人家编个筐子刻个板什么的——做一半就突发眩晕原地昏倒。
这管理的人一看不好,是不是得去叫家属?
这叫来了家属,是不是要先把病人弄回他们自己的茅草屋去?
——营地里遍地是人,密度大的堪比蚂蚁窝,附带的行礼物件生产工具,挤的根本没几条能走的路。
赤司君早前还能使个驴,现在只能靠自己背。
从生产区绕回生活区,仿佛负重三千米。
就那障碍赛一样的路段、和布满土坷垃的路况,她再比普通人轻,走完了肌肉也是要抽筋的。
铃木园子出门干了三次活,在工地上晕了三次倒。
三天下来,把赤司君小腿都给练瘦了。
铃木园子羡慕的简直咬牙切齿。
但她已经放弃自(折)食(磨)其(赤)力(司)了。
大小姐久违的想起了自己的钞能力,浑身上下一通摸索,摸出一把的手链、耳环和发卡。
一堆值钱但没用的东西。
原本还计划着买东西,但真的拿出了这些“钱”的时候,她心底却没由来的知道了,钱不会管用的。
先王失道,新王无踪,王座之上没有人,地里就无法长出粮食。
“对庆国的流民来说,经济体系早就崩溃了。”
铃木园子念叨完自己都不太理解的话,直接愣在了原地,然后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又一样一样的把东西戴了回去。
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她每戴回一样东西,脑袋里模糊的东西就会变清楚一分,她拿起最后一只耳环的时候还在想,只要把这个戴上,说不定就能全部想起——
——咣当!
像是有一只巨大的锣鼓在半空敲响,又像是有什么不可知的巨大之物,突兀的磨了一下牙。
铃木园子的脑海里甚至还没来得及产生【妖魔来袭击了】的念头,屋外此起彼伏的尖叫声就已经完美印证了这一点。
不是吧……
时间像是在这一刹那被放慢了无数倍,铃木园子看了眼又黑又空的小屋,想起了早上说要出门取水的赤司君,甚至还在脑内重现了一下,他到那条小溪需要走的路线图。
然后她整个人瞬间就毛了起来。
铃木园子撤掉草帘子冲出来的时候,动作远比自己想象中要果断。
妖魔袭击这种事,当过三个月流民还没死的,大都已经熟悉了流程,无论如何先躲起来就对了。
顶好的藏身处是山洞,顺着人流能挤在中不溜最好——最外面的人,可能会被追逐的妖魔吃掉,最里面的人可能憋死也可能挤死,反正很大概率没法再出来了。
所以中间是最好的。
哪怕逃跑路上看似是人挤人的,事实上人家的步伐很有节奏:
没经验但力气大的,一个劲争先。
经验丰富的,开始并不抢什么,一旦差不多到了中流,立刻甩开后面的人,用凶的超乎想象的力气窜进山洞里。
剩下一帮经验也不丰富、力气也不大的,只能对着差不多挤满人的山洞往里蹭,试图用岩石投下的阴影遮住自己,别让飞翔而过的妖魔看见。
赤司君不幸属于第三种人。
——他没被十二国的妖魔追杀过,这两天还因为负重跑把小腿累瘦了。
幸运的是铃木园子真的来找他了。
那女孩穿着老村长救济的草鞋,向他跑来的动作灵巧的像是她再一次想起了“飞檐走壁”,几乎是五步之内就蹿上了山壁,然后在赤司震惊的注视下,直接把他按在了岩壁上。
明明小路的尽头才是山洞。
赤司征十郎在壁咚的缝隙里,能看到洞口还在晃动的影子,像是什么人的手臂——他确定那是手臂,是因为他刚才想进去的时候,就是被这只手不容拒绝的推出来的。
铃木园子的衣服很宽大,赤司的脸颊贴着岩石,觉得自己好像整个被她的阴影拢住了。
“赤司君。”
女孩不知道是在喘气还是在发抖,声音波动的很厉害。
“你不要说话,也不要动。”
什么东西呼扇翅膀的声音,直接压过了男孩子接下来的疑问,因为初来那一天那只蛇身大鸟的事,赤司居然没怎么挣扎,就因为身上压着个她,突兀的安心了下来。
也对。
这位铃木小姐虽然不靠谱,但貌似还挺厉害的,在她身边,说不定比被呆在那个劣化的“防空洞”里更安全。
但是身体的本能无法克制。
这点赤司接受良好:他很小的时候在见过的场家豢养的妖魔,知道这种恐惧其实来自于生物种类的压制,就算心里知道那东西是安全的,身体依旧会因为紧绷而战栗。
赤司原以为自己已经克制住了,现在看来——
不对。
赤司稍稍蹭了下脸侧,眼角斜斜的看向自己被浅色绸缎盖住的手臂:布料没有波动。
他的手没有在发抖。
那是谁……
啊。
赤司君异色的眼睛突然眯了一下,他像是新奇的、从有限的视角里,打量起了整个人“盖”在他身上的铃木小姐。
是她在发抖。
她……居然也会害怕的吗?
也对,赤司又想,他为什么会觉得她不害怕呢?
——这家伙只有没脑子的时候会飞,清醒了立刻就怂,胆子小到会在半空中蛙泳,来到这里之后就直接晕倒了,根本就没见过那只大鸟俯身行礼的样子。
她会说“那种状态不受控制”,证明她知道有“那种状态”存在着。
但她不知道自己处在“那种状态”时,可以让异世界的妖魔也感到恐惧。
所以她是真心觉得自己有可能会受伤的。
她在害怕受伤。
——但她依旧选择挡着他。
赤司君觉得脸下挨着的这块岩石,像是都让他焐热了。
红发少年并没有叹气,只是稍稍活动了一下被布料遮掩的手臂,慢慢移到了斜上方,摸索间,握住了女孩子瑟瑟发抖的手掌。
哇哦,赤司君居然有点心累:这么多冷汗的吗?
主要是现在不能发出声音,要是条件允许的话,别说冷汗了,她甚至想流点眼泪。
在十二国,仙人并不是万能的,妖魔杀不死仙人也是可以弄伤他们的(其实个别也能杀),连麒麟都有丧命的可能。
福神也不是什么能打的职业种族,换代在她这儿就等于死。
此时,铃木园子只是寄希望于自己的幸运光环,能让自己恰巧避开所有具有这等杀伤力的大妖魔,确保这块山壁万无一失。
她害怕吗?
怕死了。
怕死,简直是刻在她基因里的本能了。
但目前这种状况,就算拿自己去赌那百分之一的危险,也不能拿赤司征十郎的命,去赌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全。
他是无辜的。
——要不是她突然发瓷,把他牵扯进来,赤司征十郎的人生可能与妖怪有关,但不会处在这么个妖怪横行、过一天可能就没有第二天了的乱世。
不能说全是她的错,但也差不了多少了。
“你可千万别动啊……”
她的声音自己听着都觉得怂:“我觉得那些东西八成不会咬我,但你露出来的地方真的没法保证——”
话没说完,直接卡回了嗓子里。
“我很严肃的赤司君。”
铃木园子木着突然被少年握住的手,瞬间都要气哭了。
“这么生死攸关的时刻,咱就别惦记着耍流氓了好不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