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9章 大爷身高一米九

脑中闪过的这道疑问,可以说是铃木园子作为【直觉系生物】,最后的回光返照。

而且只返了六秒钟。

医生修长好看(重点是没有皱纹!)的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他问:“怎么了?”

园子猛然回神:“没怎么呀!”

她自己也被自己突然高起来的声音吓了一跳,但不过区区一秒,她就想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高声说话了。

倒是医生之前提出的问题,居然还清清楚楚的刻在她脑海里。

“为什么在分手的时候告诉镜夜他的性格缺陷……”

园子像是突然犯了困,眼神迷蒙的喃喃重复着,重复完了还呆了一小会儿,最后木愣的歪了歪脑袋,脸上原本困倦的神情一瞬间消失了。

“这种事情……也需要‘为什么’吗?”

她睁着那双一眼就能望到底的绿眼睛,精神奕奕的疑惑道:“普通谈个恋爱,分手的时候还要给理由呢。”

“我们家虽然是选人的【主考官】一方的,但那些【应聘者】也不是没有来头啊。”

“什么理由都没有,说不要就不要了,我们家就算姓铃木,也没有这么大的脸啊……”

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我问的是,你为什么要刻意去分析他的性格缺陷,而且还选择那么个让人难堪的时机,用一种最让人难堪的方式去揭露。”

——刺破他人的灵魂,看透对方的骄傲。

——让傲慢者知晓,自己曾经想要掩藏的一切,从来都无所遁形。

怎么说呢……

老大爷思索着叹了口气,可真是个相当初级的爱好。

但能轻易做到这一点,说明这女孩的基础,远比他一开始想象中的好。

然而眼前的“病人”并不能理解他在欣慰什么。

铃木园子说:“我们好歹相处了三个多月,我那就是单纯看出来的啊,”她懵了一下:“这玩意儿还需要刻意去分析的吗?”

“而且揭露方式难堪什么的……”

说到这里,她奇异的顿了一下:托之前那次回忆的福,现在再去回想,凤镜夜当时的表情,前所未有的清晰出现在了她的脑海中。

他坐在红色皮革的靠椅上,面前摆着一盘巧克力饼干,杯子里的咖啡还剩下一半。

有稀薄的热气袅袅升起,萦绕在他驼色大衣的第二颗扣子附近。

他的表情从一开始没什么大变化,笑着的时候,幅度也只有浅浅的一点,看上去仿佛是让人如沐春风的。

园子记得,在谈话过程中,凤镜夜的“笑容”从未消失过,只是“笑意”变淡了。

自己没话找话的说了那么多,他只一直扶着额角听着,看她时的表情,充斥着敷衍的温和,眼神大约是被镜片上的反光切割过,乍一看,冷厉的好像是碎裂的玻璃。

然后他若无其事的开始骂她愚蠢。

——园子打开始就以为,那正是他一直保持着理智的证明。

但随着这个回忆画面前所未有的清晰,凤镜夜掩藏在镜片后的眼神,像是穿透了久远迷雾一道光芒,没由来的让铃木园子心头一悸。

原来。

她想,原来那个表情,就叫做难堪吗?

她……曾经让凤镜夜——那么的难堪吗?

大概是太过容易和人感同身受,有那么一瞬间,园子甚至想扑进那幅早已长眠于回忆的画面,拉住他的手,然后……

然后她也不知道想干什么。

她要是因此致歉,依凤镜夜的性格只会更加无法忍受,但除此之外,她还能做什么呢?

这份纯然的疑惑,完完整整的反映在了面部表情上。

医生几不可查的向前倾了倾身子,仔细辨别了一下眼前这少女。

最开始的后知后觉不是假的。

后来出现的那份疑惑,也纯粹足以称之为动人——此时阳光正好,洒金般的落了女孩儿一身,她缓缓下垂的眼角处,甚至影影绰绰的泛起了粉红色。

医生并未就这么安静的注视着园子,像是伴着她的沉默同样在沉思什么。

许久之后,他靠回了椅子上,选了个十分舒适的动作,再看铃木园子时,神态像是全然的新奇。

“所以你只是单纯的迟钝吗?”

他像是在自言自语:“因为迟钝,所以连恐惧为何物都不知道……”

“怪不得能安心的呆在祸津神怀里。”

最后一句声音也很小,但你耐不住园子耳朵尖。

她原本就哭丧着的脸顿时又黑了一个色号,耷拉着嘴角“啧”了一声,不满道:“夜斗都转职成功了,你不要再‘祸津神’‘祸津神’的叫他了好不啦?”

语气可以说是相当不客气了。

但医生不为所动,倒是越发好奇了。

“怎么,”他笑着反问,“难道暂时脱掉了祸津神的外衣,他就不可怕了吗?”

园子说为什么要觉得可怕?

她的表情,执拗的像是个【害怕家长将自己爱上网定义为不良爱好】的小学生:

“夜斗对我超好的!”

她强调后还委屈了一下下:“人生在世,谁还没点黑历史啊,为什么要抓着对方履历中的失败情节耿耿于怀呢?”

医生又一次笑了,那股温吞水似的气场安抚作用奇佳,他诚挚的道了歉,然后莫名其妙的感叹了起来。

“我不是很了解你受的家族教育,”医生点了点自己的额角,“这几百年来,人类贵族在这方面的进化,似乎比我想象中厉害。”

“但在欲求的催使下便会胆大包天这一点,真是适用于世间万物。”

铃木园子:……

铃木园子:“你这不是把自己也骂进去了吗?”

医生坦然笑道:“对啊,包括我。”

“包括你也不包括我!”

“等价交换晓得不,找守护神,肯定得给守护神开工资啊,夜斗的要求又不是很高。”

“这倒也对。”

医生说:“从古至今觉得自己能驭使祸津神的人,都在尝到甜头后忘了这一点——哪怕那祸津神索求的东西确实很多,但因为你拥有的更多,两者对比不过九牛一毛,总归是利大于弊的。”

铃木园子:“你再祸津神祸津神的叫,我真的要生气了!”

医生盯着她长久的沉默了一会儿,突然开口夸奖她,道:“这个表情非常好。”

在说这话的时候,他的语气简直称得上的循循善诱。

“记住你现在的心情,之后一定要找个合适的机会,把刚才的场景,在那祸津、不,在那神明面前,认认真真的重现一遍——”

“——要是你能彻彻底底的打动他,那你和你的家族,就真的永远都不需要担心反噬的问题了。”

园子说你这都是什么玩意儿?

“我们家和夜斗之间,不止是肮脏的py交易好吗?”

她真的有点生气,“我愿意给他花钱、想要对他好,是因为他会对我更好!”

“也行吧。”

医生有些哭笑不得,教她:“擅自捧出一颗真心塞给别人,然后强行要求别人回报另一颗真心——这才是世界上最不讲道理的霸王条款。”

“想要获得同等的回报,就要学会让对方看见。”

医生的手慢慢落在了她的胸口:“这确实是一颗很好的心脏,但装在盒子里没头没脑的给出去,很多时候,并不能换来你以为能换到的东西。”

“你得学会打开它——”

男人骨节分明的手指在她胸腔处虚虚划了一道:“让对方看到它有多么的红,多么的烫,又是如何一下一下因他儿跳动的。”

“附加了这样的【说明】之后,你的心意才能切实的拥有价值。”

“拥有它本该拥有,或者说,比它原本付出可以换来的、更高一筹的价值。”

铃木园子觉得这个论调蜜汁眼熟。

她灵光一闪,想起来了。

……这不就是西门总二郎的行事风格吗?

但凡帮了她什么忙,要是不能直接让她看到,那就跟白忙了一样。

就算是私下里默默的付出,也掐指头一样算着时间,总得选个时机把事挑明了,从她这儿得到一句谢谢。

但恕她直言,有西门君的例子在前,她觉得这一套屁用没有。

于是园子小姐鼓了鼓两腮,纠正话题:“咱俩世界观不兼容,这个话题不要聊了,医生你是来当树洞的,赶紧找一找感觉,克制一下说教欲。”

“你这会儿看着都有点像教导主任了你晓得不……”

医生像是头一次被这样形容,反问:“是这样的吗?”

“是的呢!”

在园子苦大仇深的点头催促下,医生考虑了一会儿,“那就略过这一点好了。”

他扶了扶着眼镜框,侧身靠在了座椅的扶手上,重新问道:“那祸津,嗯,那神明,他给了你真心,也有足够的能力,所以你对他有所付出,可吸血鬼又能给你什么呢?”

“我是说……”

在铃木小姐将要从愤怒转换为凶恶的凝视下,医生换了个说法,“那个快要变成吸血鬼的猎人少年。”

他一旦表现出退让的意思,园子的愤怒很快就会消失,并且在他抱歉的注视下,自然的鼓了鼓脸颊,算是表示自己生过气了,思维迅速的跟着他的问题转换。

她想了想,理所当然的低声惊呼:“零的爸妈为了救我,直接死了唉?”

——人说一命才能抵一命,但就被绑架者而言,绑匪索要赎金的价格,基本就可以代表买命钱了。

“我觉得自己的命有多珍贵,他爸妈为我付出的事情,就有多值得被郑重以待。”

“照我大伯的话说,他们就留下了零这么一个儿子,也就是他身体不好我不能娶他,但凡条件允许,我是真的和他结婚了,那肯定是要摒弃所有阶层恶习(比如找情人),一心一意对他好的!”

医生:“可是你之前不知道的时候就算了,你后来应该了解了,那一晚锥生夫妇会死,是因为他们自己和纯血统……我记得叫绯樱闲吧,之间的旧恨,并不是因为你。”

“你看完那些档案之后,就没想过自己其实不欠他们的吗?”

园子听完这话的第一反应,是“这什么医生啊居然还知道吸血鬼有纯血种!”,但还没来的及仔细辨别哪里不对,整个心态就飞速拐了个弯。

那种感觉,从【他怎么知道这么多】,变成了类似于【看到年方八十的老父亲开机打王者荣耀】然后油然而生出的【哇塞他好潮啊居然什么都知道】!。

然后园子认真的摇了摇头,纠正他。

“锥生夫妇救我,不是指绯樱闲半夜袭击她们家的时候。”

“我之前被人绑架了扔在车子里,克死了绑匪,后遇到过一堆怪物——是他们杀了怪物,然后把我从车里放出来的。”

救命救在这里呢。

园子说:“锥生夫妇死于谋杀的证据,还是我查出来后告诉零的,这事情当时我就已经想过了。”

“世界上没有钱解决不了的问题,要是有,那就是钱还不够多。”

“零是个很好的人,讲道理,他要不是那么好,说是报恩,我只给他钱就可以了,但是因为他真的很好,所以我也对他好的。”

医生曲起食指敲了敲额角,像是心累:“你的形容词词库里,就只有很好这一种描述方式吗?”

园子说不是啊,但是就是很好嘛!

“花里花哨的形容词是写给别人看的,我现在又不是写抒情散文交作业,心里就是这么想他的,直接说出来不就好了吗。”

医生:……

医生:“恕我直言,这些话你跟他说过吗?”

园子想了想,答曰:“医生,这个之前聊心路历程的时候,我好想告诉过你了哦?”

医生顿了顿,像是回忆了一下,复又问:“我指的是,这些觉得他很好很好的话,你是在他告诉你自己将要堕落的吸血鬼之后说的,还是之前?”

“嗯……”

铃木园子想了想:“我不记得了,应该都说过吧?”

“一开始他跟我说的是绝症来着,我要带他去检查的时候,他也会很配合,我跟你说,我当时想着将死之人心理压力会好大的,也计划着要给他找心理医生来着——我是说人类的那种——他虽然知道屁用没有,但还是很配合我,算起来浪费了他不少时间……”

“这么一看,零果然是个很好的人!”

医生“嗯”了一声,又问:“那你发现他其实不是绝症的时候,就没有被隐瞒的气愤吗?”

园子想了想:“有一点点吧。”

“但是他们的规矩就是不能告诉普通人,零只是遵守规则而已,而且我很快就从御柱塔知道了原因。”

说到这里,她的声音几不可查来的沉静了些:“而且零君当时自我认知,确实是觉得自己【绝症】了吧?”

她神色变幻很快,这时又骄傲的一仰头:“我看人可准了,他当时说的肯定都是真心话!”

“就连他不知道的,关于父母死于谋杀的事情,都是我告诉他的呢!”

医生好像是被她的神情逗笑了,居然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

男人的手掌带着温热平和的的温度,动作也坦然的不带一丝突兀,让园子莫名回忆起了小时候过生日,被她那糟心大伯锲而不舍撸后脑勺的感觉。

于是不由自主的还在医生掌心蹭了蹭。

医生的胸腔里传来了笑声造就的轻微震颤,干脆把手放在她头上没有移开。

“是啊。”

他笑着夸奖道:“你干脆利落的破灭他对所处世界曾经怀抱的所有期待,然后在恰到好处的时机,给了他一个全新的希望。”

“做的真好呢。”

园子“唉?”了一声。

“什么叫……全新的希望?”

——哇撒锥生零虽然感染‘吸血病毒’,但每天兢兢业业当风纪委员,白天黑夜的抓人扣分恐吓迷弟迷妹,分分钟挽起袖子倒拔樱花树。

结果居然是个对生活绝望的人设吗?

“你说能救他啊。”

他若有所思的回答道:“不需要饮鸩止渴,不是一味的苟延残喘,不必向厌恶的存在们妥协,又或是反过来磋磨自己。”

“你那不就是在告诉她,只要他肯把一切都交给你,他就能在你的祝福中,变回自己最期待的、人类的样子吗?”

“这要是个梦,估计美的人都不愿意醒了。”

他说完园子就愣了一下。

对零来说,“这……居然就是美梦了吗?”

因为对所有种族都很一视同仁,园子打一开始就并不很能理解【可以做回人类】这事有多值得期待。

虽说level E 要有level A的血维系,才能不堕落,但鉴于她那个“有钱什么都能买”的固有认知,园子其实觉得这事麻烦归麻烦,但处理起来也就还好。

毕竟锥生零从头到尾都表现的很平静。

——哪怕说自己“绝症”的时候,他都是平和安定的。

这导致园子还一直以为他是“可以坦然面对一切”的那种性格。

就像是早就接受了夕阳将至的老大爷,不止感觉不到绝望,呆在他身边久了,甚至会有种【生命如此美好,我要学会珍惜】的迷之珍重感。

然后她后知后觉的回忆起了医生的话。

园子:“医生你刚才……是拐弯抹角的说我在糊弄人吗?”

医生像是无奈的歪了歪头。

园子不止不信,还因为他持续的误解,感到了一咪咪的委屈,辩解时声音都大了一截:

“那我就是能救啊!”

“哪怕当时我还没成神(说起来,她好自然的在一个享誉国际的心理医生面前,自称成神了唉),但就夜斗的判断来看,救零确实不难啊……”

“既然不难,直接做就好了,要是后面出现困难,那就克服了它再做啊!”

眼见她信誓旦旦还死不悔改,医生笑着摇了摇头。

“【比失望更可怕的,就是给人希望后再失望】,听说过这句话吗?”

园子说我当然听说过!

虽然嘴上还是犟,但她久违的往深处想了那么一想:

可能正是因为她从来就没看透过锥生零的人设,所以根本没觉得那事儿严重到需要他对生活绝望的地步——自然也就不会意识到,自己当初贸贸然说的那句话,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期待。

于是她无法设想到,一旦这份期待落了空,会给他带来多大的打击。

“那我下次见零的时候,还得先道个歉呢……”

医生说:“什么?”

“道歉啊!”

园子重复了一遍:“虽然现在我已经成神了,养好身体就可以直接救他,但是我当时许诺的时候,确实还没有百分百的把握啊。”

她言之凿凿:“站在我的角度,明明是不确定的事情,我却擅自给了他保证,虽然我知道自己是真心的——”

“——不如说正是【因为我是真心的】,就算到时候失败了,零已经超级失望了,说不定还得反过来安慰我没事,说他‘其实早就做好准备了’什么的……”

医生:……

医生:“你还准备跟他道歉?”

园子果断点头:“对啊。”

医生:“就你刚才跟我说的这些,你准备再跟他说一遍?”

园子:“嗯哼?”

医生:……

医生忍不住轻笑起来,摸着她的发顶蹭了蹭,说:“你当时只是个普通人,他却连那样的秘密都肯告诉你,这证明那小吸血鬼对你足够死心塌地了——再追加这一次,收益也不会更多。”

“事实上。”

他点了点女孩子的额头,“信赖这种东西,只要达到一定阈值就足够用了。”

“一旦越过这条线,你想掌控的对象,反而容易在感情的冲动驱使下,弄出些超出计划的意外来。”

语气比刚才还像个教导主任。

园子恍惚中甚至找到了【亲爹当年兢兢业业教她为人处世】的感觉,亲切中还夹杂着一丝不知好歹的烦躁,抬手就拍开了对方的手掌。

“你说的这都什么乱七八糟的,”铃木小姐皱眉:“我想跟零道歉,是因为我真的做了需要道歉的事情。”

“有错就认算是我打小为数不多的几个优点了,怎么在你嘴里……还成了多此一举了?”

虽然被拍了手,但医生意外的没有生气,他几乎是新奇的看了她很久,态度居然更亲切了些。

——园子心想这医生不是一直都很亲切吗,服务业扛把子来着,我为什么会觉得他这才变亲切?

下一秒,医生干燥的指腹摸上了她的眼睑。

“真是可怕的真心呢。”

他摸得园子眼睛痒痒,遂努力的眨了两下。

医生像是才发现这一点,笑着“唉~”了一声算作感叹。

男人摸了摸女孩子犹还鼓着的脸颊,说,“越懵懂的,越像是真心的——怪不得总有人说‘拿真心撒谎的人能欺骗全世界’。”

园子寻思着她这是不是被骂了?

从小就没被家长用这等拐弯抹角的方式责备过,她说委屈就委屈,分分钟要闹了!

然而张嘴之前,便被对方直接捂住了嘴,脸颊两边顿时憋的和河豚一个样。

她气冲冲的对着医生翻了两个巨大白眼。

医生失笑,“你的优点,其实比自己想象当中少的多。”

铃木园子:“……”

铃木园子:“再骂我要开除你了——”

“但是也比你想象中的可贵。”

铃木园子:“——下次说话不要大喘气,话说,这算是夸我还是贬我呢?”

医生说当然是夸啊。

“我都要惊叹了。”

“用谎言、爱意和虚假的付出来操纵别人,上手之后也算不上难事,只看做的好不好看罢了,倒是你这个样子的……”

剩下的笑意被男人咽回了胸腔。

都说最可恨可怜的,是怀抱着伟大的善意,却不自觉做了坏事的人;

而最可怕可叹的,是把虚伪变成了本能的人。

假作医生的男人仰躺在靠背上,喟叹着看向盘腿坐在他身边的女孩子:

再优秀的演技,都比不上一颗货真价实的真心,而眼前这女孩,她做什么都是真心的。

这样一颗被柔软的掌控欲布满,不,他想,这完全就是一颗诞生在柔软掌控欲上的真心——它该是多可怕的一样东西呢?

“你的这份天赋,比我想象中有意思多了。”

铃木园子:……

铃木园子:“你夸奖人的时候,能不能夸奖的更清晰一些,方便我理解……”

医生说你不用理解。

他笑着摸了摸女孩的发顶,温言叮嘱她说:“你不理解这些事情的时候,做什么都是可以被原谅的,哪怕你很弱小,只要接触的时间够久,你就可以影响到你想影响的所有人。”

“一旦你懂了,这份天赋怕是要打折扣的。”

医生说完自己先笑了,因为女孩的一脸【你在说啥.jpg】的懵逼脸对着他,眼睛一如既往的通透见底。

——还真是很好看的绿色呢。

男人第二次摸上她的眼睑,用拇指蹭着她卷曲的睫毛:“你的人生经历,也该少点才好。”

“透明的眼睛和透明的心一样,最不容易保存了。”

园子当时就给他翻了个白眼。

“小看谁呢,”她再次进入了和家长炫耀的小学生模式,“我经历的不少了好吧?”

乍见之时那一点点的别扭,随着乱七八糟的交流消失殆尽,园子完全没有任何隔阂保密的意识,甚至连五百年前落下来的ptsd都好了大半。

她倾身直接趴在了医生的膝头,被对方一下下顺着头发的动作摸的差点犯困,一边蹭着,一边自然、并且感慨万千的,说起了自己在五百年前的那段糟心经历。

她其实还挺骄傲的。

——你看,我都能从那等BOSS手底下活着混到回来,这人生经历,搁路人里怕是能吹半辈子!

我心理一点也不脆弱好吗?

其实医生一开始的意思,也不是说她心理脆弱,透明,从某种意义上来说,是个无与伦比的褒义词。

但是半路出家的新神,居然能扛得住侵蚀而不堕落……

果然,上次见到她时的气息萎靡,并不是在人群中刻意隐藏什么,而是真的受了伤。

“你想什么呢?”

随着袖口被人不断揪弄的力道,他低下头来,正正看到了一张写满了【夸我】的脸。

“为什么不说话了?”

医生于是笑了笑,夸她了。

有一颗剔透的心是好事——同样都是透明的,水晶比玻璃好,钻石的又比水晶好。

“这颗长在柔软掌控欲上的心脏啊,”男人盯着女孩的眼睛感叹说,“居然还是有棱角的呢。”

这份死不悔改的天真太可贵了。

“它的武器不止是可以付出的爱,付出恨的时候也同样可怕。”

铃木园子其实没听懂他想说啥。

不过:“感觉好像先知念箴言哦,可惜没人给你配个特效。”

医生说是啊。

“可惜没人给我配个特效。”

“话说回来,”他点了点她的心口,“你还真是心里想什么,嘴上就说什么啊。”

园子:“不然呢?”

“我一直都这样啊,而且——你也不需要我敷衍什么吧。”

医生:“嗯?”

园子说:“我也不知道啦,不过心理治疗嘛,就是得跟医生说实话才能有效果的,而且可以说是单纯的感觉吧,你很喜欢真实,对吧?”

医生:“恕我直言,园子小姐,随意指出别人内心的小癖好,很容易踩雷的。”

这话让园子又想起了凤镜夜。

但是:“我也不是乱说的啊,只是感觉你应该是不介意的……”

她歪着脑袋,看似苦恼的“感应”了一会儿,“不止不介意,我直说的时候——你其实还挺高兴的对吧?”

医生更好奇了:“你是单纯凭感觉得到结论的吗?”

园子面无表情:“我觉得这个话题我们好像重复好几遍了,你确定还要再说一遍?”

别了吧,浪费好多口水。

医生想了想,“也对。”

“不过我还是想再夸奖你一遍。”

园子笑眯眯点头:“这个可以有!”

医生于是笑了,他大部分时间都是笑着的,而且远比镜夜的笑容给人感觉更温暖。

他仰头想了想,俯下身来,将伏在他大腿上的女孩子抱了起来,在对方不明所以的注视中放在膝头坐好,干脆两个叠在一起晒起了太阳。

“比我想象中有趣多了……”

医生有一下没一下的拍着她的后背,懒洋洋的说:“你的应对方式,是我是最顺眼的那一类孩子。”

园子困兮兮的说:“是哦。”

她半梦半醒间在医生的胸膛上蹭着发痒的耳朵,含糊着说:“你能不能麻烦你出个报告啊,说明一下我具体是个什么应对方式?”

“知道这个做什么。”

医生的脸颊挨着她的发顶,听到这话时轻轻蹭了蹭,几乎是温柔诱哄着道:“我不是说过吗——你不知道的时候,它就是最好的武器,一旦你知道了,它就不会再有现在的威力了。”

“也行吧。”

园子小声嘟囔:“我自己都不太懂来着,不过诊断那一栏能写【一切正常】吗,我不想让爸妈担心的呢……”

“一切正常啊。”

好听的声音在耳边缓缓响起:“写【一切正常】,下次我就没法过来了,一个合乎常理的身份还挺难设计的,现世的监控手段简直是日新月异。”

“要么选个无关紧要的病症吧,你喜欢哪一种?”

园子:“嗯……”

“睡着了啊,”男人撩起她耳畔的头发别在耳后:“看这个反应,神体受损的程度,似乎比我想象中还重啊。”

园子小声打了个呼。

“算了。”

随着一阵轻微的摇晃,园子从亲切感十足的怀抱中被挪到了熟悉的床铺上,柔软的被褥整个盖住了脑袋。

她听到医生在耳边说了句好好睡吧,迷迷糊糊的睁开眼睛,回了一个“嗯”。

乖乖摇手和医生说再见。

五分钟后,老管家在呼叫铃的催促下来敲门示意,发现心理咨询结束的时候,病人像是不堪重负了,反倒是医生带着种别样的满足和亢奋。

在送医生离开的路上,老人家下意识打量了一眼屋里,发现小姐拉上了所有的窗帘,整个人没头没尾的窝在被子里,只剩一只手半举着,想起来就摇两下,像是半睡半醒正准备梦游。

——不过精神发泄完,人是会感到疲劳来着!

于是他安静的离开了。

直到晚饭时分。

一觉睡醒的铃木小姐确实感觉非常疲劳,但这种疲劳中,充斥着满足感。

像是过生日和父母浪一整天的那种,累,但是浑身软绵绵的,还亲切……

等等。

她迷迷糊糊的脑子像是突然抓到了什么——熟悉的仿佛亲爹一样的亲切感,她前几天似乎才在惊恐中体会过一次……

这一下,惊的她原地坐起,捂着脑袋仔细回忆。

她做了心理治疗,同时,园子清楚的记得自己都说过什么,记得自己说话时的心情,但是,对,这里有但是了!

但是她完全记不住自己为什么会那么自然的回忆出那种心情,而且还都毫无防备的说出来了!

谁会和心理医生抱怨什么吸血鬼,什么阴阳师,还又是穿越的五百年,又是转正的祸津神的……

那心理医生得把她当鬼了吧?

说起心理医生。

铃木园子下意识又打了个哆嗦。

一开始,明明是个弯腰驼背慈眉善目的老大爷来着,站直了可能都没她高,但她后来……似乎是坐在大爷怀里了?

——就对方那个轻而易举就能把她整个拢住的架势,这体格子得接近一米九了吧?

而且他脸上的皱纹还会动。

不对。

园子下意识一巴掌拍在自己脸上:打从一开始,老大爷捏她脸的时候,他手上就没有过皱纹!

亲爹一样的感觉、熟悉的黑框眼镜、会乱动的皱纹和虚假的一米六……

园子生无可恋的砸回床上:她想起来了。

在会谈刚开始,她眼花的像是眼前发黑的时候,那个医生脸上的皱纹闪现并消失的瞬间,她好像曾经清晰的看到过那张脸,那是——

蓝染惣右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