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蒂花之秀名园子

祸津神的这句问话,轻飘飘的散在了空气中,“呢”字的尾音,淡的几乎听不清。

空气像是变冷了一些。

因为大家都沉默了下来,除了还在挨打的沢田纲吉偶尔会发出两声闷哼,一时之间,这“盒子”附近的区域,居然称得上寂静无声。

站在远处观望了一早上的桃园奈奈生小姐,终于在这份平和假象的蒙蔽下,稍稍壮起了胆子,试探着走到了自家神使身边。

巴卫看起来就好像一尊生出了心跳的石像。

她脑海中无可无不可的闪过了这样的念头,下一刻,随着步伐造就的位移,她的视线立刻被撂在一旁的盒子吸引了过去。

那幅画……

缘结神小姐伸手勾着边沿,好不容易把它从正在碎碎念的蓝眼睛脚边拉到近前,等一再确定了那里面画的是什么后,瞳孔的不由自主的收缩了起来。

“——是他们哦。”

“你说什么?”

“没什么!”

因为瑞希的叮嘱,奈奈生知道【她穿越过时空】这件事,是不能让巴卫知道。

可一旦这个必要条件必须隐藏,那她为什么会认识画上人的事,也就没法详细解释了。

于是她下意识捂住了嘴,安静如鸡。

但人神少女的视线,再次不由自主的落在了盒盖内的油画上。

奈奈生第一个看见的是Gatling。

她记不得这人的脸,但还记得那头粉红色的短发,还有凶神恶煞的纹身。

不,纠正一下。

纹身其实挺美,凶神恶煞的是他的面部表情。

——毕竟她第一次去四百年前那会儿,就是被这个粉头发的暴躁青年,拿着一根脏兮兮的麻绳,用像牛仔“哦哦哦哦”套兔子一样的招数,兜头给套进了提前挖好的大坑里的。

然后还被提溜回了他们家。

那屋里头有个女孩子。

奈奈生摸了下画幅上的少女——当初那个三更半夜扒她房门,还一言不合就往她怀里塞手机的女孩,就长这么个模样。

“你还有十秒钟。”

清淡薄凉的音色缓缓响起在耳畔。

当了许久石像的巴卫,依旧保持着那个很石像的姿态,眼瞳却斜斜的瞥向了她。

在奈奈生眼里,此时此刻,他整个人(妖)周身,都弥漫着一股熟悉到让人想落泪的恶趣味。

该神使变本加厉,满不在乎的威胁自己的神主道:“十秒钟内,把你刚才想起来的东西,全都给我说出来。”

“不然……”

狐妖的声调陡然轻了一截:“不然,你就准备吃香菇吃到年底吧。”

他来真的了!

值此千钧一发之际,虽然心底哀嚎之声未落,但奈奈生脑海中灵光乍现,某个熟悉的画面陡然间便清晰起来!

赶在在十秒期限内的最后一秒,她双手抱头扬声大喊:

“你还记得体育馆吗?!”

喊完了她觉得喉咙有点疼,寻思着可能是早上那一嗓子喊岔劈了留下的后遗症。

然后她听见巴卫“嗯?”了一声。

很好,过关了!

缘结神小姐脑筋疯狂转动,快速组织语言,道:“那次在体育馆,我说遇到了一个之前认识的人,张嘴说要买我的神格——”

她比划了一下:“——就是你说我不可能和她有交集的那个女孩子!”

“那就是铃木园子!”

她因为想对巴卫隐瞒自己穿越过时空的事,不由的有那么点心虚,下意识便话痨了起来,试图用足够完整的前因后果,说明自己没有撒谎。

她说:“我之前无意帮过她的忙,”说到这里,奈奈生几不可查的卡了一下,然后立刻想出了借口:

“就类似于,类似于她丢了手机,我借给她打了个电话,所以她很感谢我来着。”

奈奈生说我帮完忙后还收到过一大笔感谢金,“巴卫你记得吗,月初修神社前台阶的钱,就是从这里来的。”

为了证明这一点,她还拿出了手机,挑出了当时的通话记录。

“你看,就是这一通!”

哪知道小婴儿一直就在旁边站着。

他也不是故意偷看——他的高度,也就和人蹲下抬手时差不多,抬下眼就看到了。

所以里包恩说:“这不是铃木家的通讯号码。”

“唉?”

有那么一瞬间,奈奈生简直要怀疑自己要弄巧成拙了,谁知下一秒,同样当了很久石像的蓝眼睛说话了。

“不是也差不了多少。”

夜斗小学生一样的拿手指抠着地面上的土玩,恹恹的说:“同僚君说的,应该是真话。”

这个同僚,指的是桃园奈奈生。

而奈奈生手机里这个号码,联通对象是浦原商店。

——黑崎一护当初在商店里没日没夜训练的时候,每次晚上不回来了,就是拿这个号码打电话报备的。

还真的和那次穿界门混乱的时间对上了!

好纠结啊……

夜斗先是高兴了一下,想着【果然是我先来的】!

然后就情不自禁的陷入了疑虑:难道园子真的是在那一次遇到了什么人,所以才念念不忘想再去一次吗?

他看着地上这些已经无人问津的字帖:难道就是为了这些人吗?

在这一瞬间,上千年来,从来只被杀意、乐天和渴望同时充满过的蓝眼睛神明,无师自通的学会了嫉妒。

并且他自然而然的,就继承了妖狐面对彭格列家族无辜少年们时的糟心态度,抬眼再看到沢田纲吉,那不知何时变作浅蓝色的眼瞳莹莹的泛着光,无端让人后颈一阵凉凉。

冷像是的连周围的空气都要凝固了。

然而有人不害怕。

“说详细点。”

妖狐满不在意的如此强调道。

夜斗还没回答些什么,里包恩稚嫩的眉头先轻轻皱了皱:

他并没有追究【为什么这个从未记录在册的陌生号码,也能算是铃木家的】的问题,毕竟大家虽说是全面合作伙伴,但就是合作而已。

彭格列自己也有一堆的内幕没跟别人共享过,铃木家有点秘密也正常。

此时两家的同盟尚未瓦解,有些默契便依然是存在的。

妖狐要是混不吝的追根揭底,他和蠢纲倒不好继续听下去了——

“我说你呢。”

白发的狐妖大逆不道的敲了敲自己神主的脑壳:“我说的是‘把你想到的东西全都说出来’,不是要听你编的故事。”

“再给你一次机会,这次二十秒,考虑清楚再张嘴。”

“毕竟你说了【是他们哦】。”

妖狐的视线里充斥着掩不住恶意,可能是习惯使然,他看到那三人组的样子时,别管是转世的还是照片画像,讨厌就对了。

“别的不论,先把【你为什么会认识三个生活在四百年前的人】这件事,给我解释清楚再说。”

桃园奈奈生:……

桃园奈奈生原地怂成了一团。

她可怜巴巴的回头去看闲到欣赏落叶的瑞希,对方回了她一个爱莫能助的笑脸。

“好吧。”

缘结神小姐抿了下嘴唇,“其实我没事的时候也穿越过一次。”

她自暴自弃了:“我见过他们三个,所谓的‘帮过她一个忙’,就是帮她从四百年前打了个电话回来,号码是她告诉我的。”

“上次在体育馆见面时我会惊讶,就是因为看到她安全的回来了。”

白发的狐妖轻轻“哼”了一声。

“说完了?”

“完了。”

奈奈生生无可恋的侧过脑袋,还没想好用什么姿势开哭呢,先对上了一张讶然无言的震惊脸。

沢田纲吉:妈呀我看见了个现成的!

正是因为有了这个现成穿越过的目击证人在,小婴儿摸了摸自己圆润的下巴,扫过铺了一地的字帖和扔在一旁的平板,笃定的说:

“那么画里这个,应该就是铃木园子小姐本人了。”

沢田纲吉:……

沢田纲吉:“里包恩你接受的好快哦。”

“大概是因为我早有猜测吧,”小婴儿宠辱不惊:“看到那块表札的时候,我就有预感了。”

“唉?”

“唉什么,”里包恩瞥了他一眼,“日本的建筑风格受中国影响很重,古时的建筑物也是挂匾额的多。”

“而表札这个东西,是在近代日本邮政改革之后,才全面推行、方便邮递物品的附属产物。”

“依照城堡贵族的习惯,要是初代目修了宅邸,应该是在最高的建筑物顶,竖一面绣了家徽的旗子。”

“而本土的战国生人,也就是雨守朝利雨月之类,应该更习惯在大宅正门上挂匾额。”

“但是你看。”

小婴儿用手杖再次去点了点那块牌子,“彭格列祖宅打一开始挂的,其实就只有这么一块表札。”

“真是好现代的一个习惯哦。”

——其实对比门牌上的字迹,也是可以看出来主人是铃木园子的,但是写在这种地方的字体一般都很正式,横平竖直的反而看不出多少个人特色,得专家鉴别才行。

至于蠢纲……

大魔王心累的叹了口气:他连意大利语都没学通顺呢,靠什么辨别花体不花体、到底谁下的笔呢?

这是第一次,里包恩心里已经很嫌弃沢田纲吉了,但依旧没有把它转化成(可能有点暴力的)教育行为。

因为这蠢兔子自己就已经崩溃了。

——里包恩完全不知道他崩溃的点是啥。

“你们没有血缘关系了,”他斟酌着语言,试图探寻蠢徒弟的崩溃点到底是啥:“她不是你前世的老婆,也不是你的曾曾曾曾祖母。”

沢田纲吉双手抱头蹲地。

里包恩:“现在想想,迷的初代三人神魂颠倒的,也不是什么流民出身的清秀村姑,铃木园子好歹是个财阀出身的大小姐,基本素质还是有的。”

沢田纲吉垂死挣扎般的捂住了耳朵。

里包恩张了张嘴。

里包恩没有耐心了。

于是他放弃了仿佛揭人老底一般的安慰,直接把枪口对准了沢田纲吉的脑壳。

沢田纲吉不为所动。

老话说的好,人怕出名猪怕壮,死猪不怕开水烫。

比起尚还能让人有些幻想空间的前世祸水,现在这个可是活生生的铃木园子啊!

看脸只能感觉到【有钱】;

看身材大概率结论也是【有钱】;

说话做事无时无刻都散发着【有钱】的气场;

顶风吹出去八丈远,都能闻到那股【有钱】味的——

——那个铃木园子啊喂!

因为这股不好形容的【有钱】感,存在感过于强烈,其实沢田纲吉到了现在,都没能在脑内对铃木园子这个人的颜值性格,形成什么具体的评价体系。

这就跟系统不兼容似的,你不能强迫一台笔记本电脑,去读一卷未开封的录像带。

在沢田纲吉这台笔记本电脑里,铃木园子这份文件早前的备注,是【随时强娶民男的地主老财】。

后来几次重命名,重点都落在了她祸国殃民的所谓“前世”身上。

但现在这算什么?

一个【祸国殃民的地主老财】吗?

沾上这种属性以后,初代们传说中英明神武的光辉形象,都要接地气接到地壳之下了啊喂!

——反正里包恩也不会真的打死他,就让他安静的崩溃一会儿好了!

“啧。”

熟悉的咂舌声突然自半空中响起:“你还有完没完了。”

“短暂的软弱是未来可能会更加强大的有效论证,但要是一直软弱下去,只能说明软弱才是本性。”

小婴儿的枪口一转,指向了两米开外那危险指数极高的狐妖。

“你要是再继续犯蠢下去,我可能就得劳烦这位阁下来‘叫醒’你了。”

沢田纲吉终于抬头看了他一眼。

不过也仅仅是一眼,然后就固执的埋了回去。

和他对应的是,那位向来对彭格列一点就炸的狐妖阁下,面对直直指着自己的枪口,居然也无动于衷的厉害。

就好像……

小婴儿黑黝黝的眼瞳落在对方微微颤抖的眼睫上:就好像他在刚才,突兀的失去了所有感官能力,无法再从外界接收到任何一点点的讯息。

——只是克制住身体内压抑的颤抖,就已经耗尽了那具身体里所有的力气。

=====

巴卫从空气中闻到了久违的蜂蜜甜香。

他曾经珍藏过许多的种类的蜂蜜,用各种神奇又美丽的容器装着,放在一个雕花精美的柜子里,摆进了一桩精巧华美的宅邸。

因为选来建造这宅邸的山峰是半壁悬崖,所以他还特意在半山腰的地方,移栽了一片花树林,好让山脚居住的蜜蜂们能持久的提供蜂蜜。

他不喜欢吃这种东西——也许在他还只是单纯的野兽时,曾经想往过——但蜂蜜对于妖狐的巴卫来说,比起吃,它们大部分时间是拿来闻的。

这和喜欢无关,仅仅是因为一份眷恋。

闻着蜂蜜的味道,就像是“她”的指尖,还停在他的鼻尖。

但这“眷恋”也没能延续多久。

毕竟很快“她”就失踪了。

在所有和【喜欢】相关的心情都被染上了黑色之后,眷恋就变作了敏感。

数百年前,他曾经在恶罗王筹谋要捕获自己所钟爱的棕发女神时,告诉他自己对棕色的头发有洁癖。

而在其下延续了数百年之久的另一项洁癖,便与蜂蜜有关。

就连掺杂了这样东西的点心,落在他嗅觉中也全是腻人的恶心,遥遥察觉到一丝,便糟心的像是万里晴空突然阴了雨。

这该是谁的错呢?

曾经坐在廊下抬手接雨的大妖怪神色寡淡,眉眼间尽是对潮湿天气的厌烦,用未点燃的烟斗一下一下的去磕木质的栏杆,然后在规律的敲击声中,犹带笑意的说:“这都是你的错啊……”

满腔的怒火和怨恨得不到消解,笑都笑的让人心头发冷。

但此时此刻,像是终于从虚浮构建出了一点点真实。

巴卫想,我不怪她了。

她有什么错呢?

——她没有躲着不出现,没有擅自在神隐后被其他妖魔捡到,也没有因为被捡到了,就心甘情愿做了别人的“花”。

他能遇见她一次,才是真正的意外。

困扰了他四百多年的苦苦追寻,只不过是因为她从未诞生罢了。

既然不是她的错,那她便应该被原谅。

从来没有那么一刻,几乎满溢他心脏的、那些沉重的黑暗,突兀又猛烈的消逝了一瞬间,露出了底下那颗原本生动活泼的心脏。

——那颗曾经迫切的,充斥着能让他做出【拿着一束水莲花,像个人类男人一样站在门扉前紧张到深呼吸】的冲动爱意的心脏,突兀的在他胸腔里重新跳动了一刹那。

但这新生跃动并没有持续下去。

不过一秒之隔,黑暗们又重新回来了。

巴卫还记得自己兴冲冲到达铃木大宅时,那一副人去楼空正在装修的胜景,也记得他几乎是扑着跳进食骨之井后,只得到了光芒闪现后那一片黑暗时的心情。

那个时候,她总是出生了的吧?

但他依旧见不到她。

一次,又一次,就像他几百年前曾经担忧过的【命运】那样,她总是不见他的。

——这些,也值得原谅吗?

“等一下!”

像是察觉到了他波动异常的妖气,缘结神小姐的喊声像是隔着一层厚重的幕布,影影绰绰的传到了他的耳朵里。

巴卫木愣着向声音来源的方向侧了侧头。

他眼角处的视觉泛着黑影,应该是眼球大量充血了,在三秒之后,大脑才慢吞吞的处理起了眼睛收集到的画面。

奈奈生揪住了他的袖子,眼睛里亮着急切光。

“你见过她的!”

她的口型越变越快,“我之前也不全是说谎的,在体育馆和你擦肩而过的那个棕色头发的女孩子,她真的就是画里这个铃木园子!”

像是一阵带着微雨的轻风吹过耳畔,巴卫听到自己孩子气的神主激动重复喊说:“醒一醒啊巴卫,你其实见过她了!”

她说了什么?

“你说了什么?”

狐妖俯首侧身的动作,慢的像是出现了卡顿电影画面,锐利的指甲轻飘飘停在了少女眉心之间。

“你刚才,”他舔了舔无意狰狞而出的犬齿,“说什么?”

“我说你见过她了,还记得的吗?”

她像是担心他还没有恢复视觉,大力的在他眼前摆了摆手,“就上一次,在体育馆!”

“那个上来就说要出价买我神格的女孩子!”

“你说她不可能跟我认识,还说她也是个神明的那个——记得吗?”

记得……

但是不对。

像是长久迷路的人,终于走到了可以拨开了迷雾的前夕,虽然远方的风景隐约可见,但正是因为这份朦胧,它们的影子可以联想出各种各样的风景。

而比起立刻就将那个【擦肩而过的瞬间】和【她】联系在一起,他脑海中翻来覆去出现的,居然是【味道】。

一股既陌生,又熟悉的味道。

而味道的来源……

妖狐金色的眼睛冷光乍现,直直的钉在了那个蓝眼睛的运动服身上。

他身上的味道很杂,不乏连妖魔也觉得难闻的部分,比起武神,更像个祸津

而在那之外,他周身还有股外在沾染上的瘴气。

像是万人坑、又或是千年古宅什么的,瘴气都瘴着一股黏哒哒的湿气。

但这股湿气之下——或者说,这股瘴气的源头、让他沾染上这股气息的那个存在——祂的身上,纠缠着让巴卫觉得十分熟悉的味道。

这份味道只要再新鲜一点,刨除掉那股蔫哒哒的感觉,那么在很长的一段时间,它可能一直是巴卫生活中的诸多背景气味之一。

比如从前的某个属下。

比如据点里被做成了王座的蛇妖骨头。

再比如——再比如夹杂在恶罗王鬼气熏染之下的……

“那束金棕色的头发。”

如果这蓝眼睛野神身上的味道,来自于他嘴里的“园子”。

如果和他在体育馆有一面之缘的那个叫“园子”的女孩儿,确实也是一头的棕发。

“那她们,应该是同一个人。”

那个让恶罗王心心念念想要咬死的,高天原的新女神。

巴卫想,这一切还真是该死的巧合呢。

数百年前,当他为了帮恶友善后,而在此岸与彼岸之间破开缝隙,并被突如其来的灵力漩涡炸飞的时候——

——他离她其实只有一米。

当他满腔怒火背过身去,让恶罗王赶紧去追的时候,离她也不过十米。

他放声大笑着和巫女神官们开战的时候,离她一百米。

等他看到独自归来、却愤怒的不知如何是好的恶罗王时——他和她的距离,变成了四百五十年。

她明明去过他身边,是他自己没发现罢了。

巴卫想这样也很好,我可以彻底原谅她了。

或者说,哪怕黑暗再如何布满他的心脏,他潜意识里就是想要原谅她,甚至不惜为此找出各种各样的开脱理由。

但这也不只是为了她。

这同样是因为她现在就在那里,活生生的。

——可以接触,也可以被了解。

这种接触的冲动,并不全是因为爱,巴卫很早之前就已经想清楚了,他可能爱过虚弱时分代表着短暂温暖的幻影,但时间已经隔得太久,他根本无法直接将这份因为各种原因而积压的感情,投射到一个具体的人身上。

直到这一刻,他还是习惯用“她”来称呼她,而非那个拼作【铃木园子】的名字。

但这不代表他会放弃铃木园子。

就算只是为了他这四百多年的时间呢——

他付出的心血、承受的煎熬,和在这漫长时光内,日复一日被消磨掉的自我

——他总要为这些东西,捞来一份物有所值的回报吧?

但说道具体要怎么做,意外的让人有点无措。

巴卫甚至不太了解她第二次出现时,到底发生过什么。

可能恶罗王会很清楚吧。

但对当年的他来说,别管爱还是不爱,对象是人还是女神,恶罗王的屁事他为什么要花时间去了解?

最后会轰轰烈烈出手帮忙,不过是一种情感上的爆发性投射。

在那之前的整整一年时光里,他并没有足够的耐心,日复一日的听取恶罗王差遣的小妖怪们,都打听回来了什么样的消息,也并不在意恶罗王每天睡醒后,又新发了什么样的疯。

唯一会【熟悉气息、并能把她和现实的铃木园子对上】的原因,还是因为恶罗王已经把那梳头发做成了饰品,松松散散的环在了左臂上。

——而他就算犯懒,一个月也总有那么一二十天,能见到这位让人动辄便想心肌梗塞的恶友。

“她发生过什么事……”

“为什么会从气息好闻的人类,变成一尊神明?”

而再次回到过去之后,又为什么会被高天原选中,成了勾引恶罗王仙人跳的诱饵——他通通都不知道。

而可能知道的人……

妖狐看向那沉默在了阴影中的蓝眼睛野神:他似乎比自己刚才还要沮丧,沮丧并且坐立不安。

对自己的问题耳充不闻便罢了,还时不时像是手痒一样,咬着下嘴唇不说话的同时,用指甲在迫切剐蹭自己指缝附近的皮肤。

“等一下,神明又是什么意思?”

里包恩极有绅士风度的举了下手:“两位正式开始交流之前,能否先向勉强也算是铃木同盟的我们说明一下,这里头有什么大家不了解的设定吗?”

夜斗神色不明,掩在阴影中面容全然不为所动。

而巴卫,这妖狐慵懒的梳理着自己白色的长发,只闲闲的瞥了他们一眼,在看到沢田纲吉后,这种漠然飞快变成了厌恶——于是他什么都没说,又把头转了回去。

那边厢,持续安静如鸡的奈奈生扯了扯巴卫的袖子。

“你说过的啊。”

她小声提示:“有关她是神明的事,在体育馆见到的那次你不是和握说过吗?”

是哦。

巴卫后知后觉的再次记起了设定:在体育馆有一面之缘的女孩,就是“她”。

那次体育馆之行,他印象最深刻的是找到了糟心三人组的转世,最后光顾着怒发冲冠了——他果然还是不习惯,把对于“她”的感情和记忆,跟一个切实存在的人联系在一起。

所以那些问题他自己就可以回答自己。

她会变成神明,是因惠比寿的爱意。

大福神用自己累积的福泽,一而再再而三的冲刷人类的身体,最终蜕变而来一位新神。

正是他曾经暗暗憧憬的,惠比寿那份被承认了的、成功的“爱情”的产物。

于是新的问题又来了。

——“她为什么会和惠比寿有关系?”

阴影中的夜斗越发悲伤的翻了个白眼。

甭管园子费尽功夫是想找谁,就先来后到这件事而言,哪怕以园子的时间线来看,惠比寿才是最先来的。

他遇到园子的时候,那家伙就已经快要被奉成新神了。

突然更难过了是怎么回事?

沢田纲吉比他还难过。

比【铃木园子几个月前旅游似的去了趟五百年前,现泡了他的祖宗】更牛X的事是什么?

——是【她不止三杀彭格列初代们,还惹到一只能痴情了整整四百年的狐妖】!

这操作也太骚了……

因为没有迁入感情漩涡、而得以全程理智旁观里包恩淡定擦枪,心想他这傻徒弟都吃了这么多次亏了,怎么还这么天真呢?

这就算骚了吗?

大魔王嘴角勾起的笑意格外意味深长:“你知道更巧的是什么吗?”

他在沢田君面前举起了平板电脑,又从文档库里调出了第三份文本。

第三份画了玫瑰花的、情诗文本。

“铃木财阀和彭格列的合作,起源于十一年前。”

“在确定了合作的第一年,双方就有了联姻的意向。”

“那时铃木园子六岁半。”

“而她的意大利语,是XANXUS教的。”

“发音,是XANXUS一个一个带着她念的,字母,是XANXUS握着她的手一个一个带着写的。”

“不要摆出那副【那个桑萨斯居然有耐心做这种事吗.jpg】的震惊脸,”小婴儿啧了一声,“铃木园子都能短短几个月内就三杀初代们了,磨出XANXUS的耐心而已,有什么好奇怪的吗?”

“而这首情诗,”里包恩像是挺怀念的笑了笑,“作者是九代目。”

“他年轻时也算风流,在憧憬着爱情的年纪写下了不少类似的东西,但一生都未娶妻,到老,也没遇上什么可以称之为爱情的东西。”

“说起来还挺浪费的对吧?”

“所以他把这首诗,把在信纸角落画玫瑰花的习惯,甚至把自己设想中,会在信纸上撒的香水,全都教给了自己的儿子。”

“也就是XANXUS。”

说完这些,他嘴角的笑容越来越大了,接着,他指着屏幕上最后才出现的这一份情诗文稿,啧啧有声的评价了一番:

“铁钩银画,力透纸背,每行的最后一个字母,都写的跟要飞出去了一样。”

“这是XANXUS当年写给铃木园子用的字帖。”

“字帖”这词现在可以说是很敏感了。

沢田纲吉捧住自己砰砰乱跳的小心肝,下意识看了眼地面上那些四散的宣纸。

那些,都是铃木园子写给初代目Giotto用的字帖。

“所有的这些——”

里包恩点着手上的屏幕:“内容、写法、换行的方式,还有在纸上画的这朵玫瑰花——都是XANXUS教给她的。”

你知道最骚的操作是什么吗?

沢田纲吉木然摇头。

“是铃木园子。”

里包恩几乎是喟叹着说:“她拿彭格列后人教她写的情诗——去泡了彭格列的祖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