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百里之外,若隐若现的阴影卡住了此岸和彼岸的缝隙,正中间处,伫立着一座长满桃花的大山。
自东北方吹来的微风拂过山脚便被挡住,半山之上,妖气形成的巨大漩涡携裹住大多数的花瓣,动辄便有哗哗哗的巨响传来,粉红色的香风暴虐的像是七八月的台风,割到身上跟小刀子似的。
看来恶罗王大人还在发火……
周身亮着紫色光晕的妖怪小心的团起身子,咬着牙扑进了风暴里。
浓烈的香气包围着整座大山,山顶的宅院以巨石堆砌而成,天色晦暗时,看着就像一只趴伏在崖顶的怪兽。
“怪兽”肚子里,一头红发的恶罗王正神色暴躁的趴在床上。
他像是受了什么反噬,露出后脊背上布满了烫伤一般的痕迹,临近肩膀处,还有足以见骨的撕扯伤,缺少了皮肤的部分不断的渗着血,因为恢复力强,筋肉破烂的边缘慢慢愈合着,时不时便会抽动一下。
窗边,一只白毛狐狸正闲闲的倚着栏杆,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风凉话。
巴卫的指尖拧着一簇狐火,甩来甩去玩的还挺开心。
他斜过眼瞥过红发的鬼王,“我都不知道,人类的阴阳师什么时候变得这么厉害了?”
那语调夸张到让人不适,还特别欠打“啧”了一声,继续放嘲讽:“还是说,你钟情的女神真就这么暴躁,求欢不成便算,怎么还带拿雷劈人的?”
那边厢,恶罗王先是让“钟情”这个词膈应了一下,复又想起自己缠着手臂上带回来的那束长发。
该说不愧是神明的一部分吗?
昨夜里他追出去没两步,莫名其妙就被雷劈了,还是十八连环追着人打的那种奔雷,便是以他的体质,也猝不及防给劈掉了一层皮(生理意义上真的掉了层皮)。
倒是那把头发还好好的。
个别几根还坚韧的卡进了他指甲里。
恶罗王是雷击出云神木时诞生的鬼王,原本并不该像普通鬼怪一样避讳雷霆,而且那十八连环的雷连的实在惊为天人——说那是阴天下雨大自然自己打出来的,谁信?
恶罗王怀疑,他是被高天原上注视着这一角落的大神明给劈了。
如此这般,又引出了另外一个严肃的问题。
首先,作为一个无恶不作的鬼王,恶罗王从不低估高天原对他的杀心。
再然后,这次的事是不是有预谋的?
最后的最后,既然那些本就看他不顺眼的高天原诸神能搞出十八连击下雷劈他,你知道他们会不会借题发挥乘胜追击呢?
“怎么,”眼见他脸色越来越黑,那狐妖依旧事不关己的抠着指甲:“被我说中了?”
红发的恶鬼面无表情的扯了扯嘴角,生死大事临到头了,这狐狸怎么就老抓着风花雪月的事情不放……
更何况:“你为了个人类牵肠挂肚的,谁给你的立场嘲笑别人?”
窗边的妖狐神色一冷。
恶罗王像是从他的反应里得到了乐趣,当即似笑非笑道,“我回来的时候没看到你,又在那里伤春悲秋呢?”
“区区一个人类,失踪了几十年了,你还巴巴的守着个破院子……”
巴卫冷笑的声音低的几乎听不出温度,提起那个人类时,说的分明是缱绻的风月事,他的神色居然突兀的冷了下来。
“看不惯?看不惯你去把那院子砸了啊?”
恶罗王嗤笑,“我砸它做什么,让它竖在那挺好的,既然看着恶心,你自己砸了算,明明三五个月才去看一眼,何必要留着呢?”
话音才落,巴卫掌心的狐火猛的爆开一截,瞬间撩着了房梁上垂下的帘子。
帘布钩子上,同时挂着一束头发,狐火掠过居然不受其害,巴卫无可无不可的瞟了一眼,棕色。
那颜色让他下意识皱起了眉头,这股恶心感配上恶罗王那张讨打的脸,顿时堵的他不想再继续呆下去了。
白狐狸抬脚就准备走。
恶罗王说等等。
巴卫说我今天不想打架。
哪知鬼王的神色居然还挺严肃,他挑着指甲指了指窗外,一只脑后长满翎羽的紫色鸟妖,顿时手忙脚乱的滚进了大门。
“说话。”
听到吩咐声,那妖怪神色一肃,跪都跪了也不继续行礼,直接说了重点:“麻仓家燃了奉告神明的符咒,前一后三,一共四道!”
四是个重音。
巴卫眉毛一挑:“我记得……你今天就是在麻仓家的地盘挨了雷劈?”
“怎么,他们都把你劈成这样了,还不过瘾?”
恶罗王“啧”了一声,说:“那雷就和麻仓家没关系。”
狐妖神色慢慢正经起来,“这么说,他们和高天原里应外合了?”
“……感情你这不是钟情女神强抢不成,是被人里应外合仙人跳了?”
恶罗王顿时又被“钟情”这词恶心了一下,他本想辩解明明是那高天原的女神主动跟他献的身,头发解了不说,还一再主动拉他的手。
——就她那副邋遢的样子,也不想想他是本着怎样的宽容心态,才勉强同意予她一夕之欢的!
不识好歹。
不过细细想来,昨晚他迷路也迷的很是蹊跷,确实是麻仓家的阴阳师布阵才将他引导山上困住的……
这般推断起来,这女神怕也是提前安排好,用来拖延时间转移他注意力的!
她看起来也不像是山野毛神,怎么干这么没有逼格的活儿?
鬼王复又转头去看那缕挂在房梁上的头发,不无恶意的想说:他当时要是心存戒备没让他俩跑了,真把那女神睡了,那她回高天原之后,准备怎么办?
巴卫说你醒醒:“别对着把头发发狠了,我们现在没法和高天原硬碰硬,你就算想咬死她泄愤,一时半会儿也找不到人的。”
“与其惦念着这个愤愤不平,不如想想先做点什么吧,四道奉神符咒呢,”妖狐磨蹭着下巴,“阴阳道这回,怕是要联络高天原搞大事呢。”
“怎么,”恶罗王挑眉,“你有想法?”
巴卫嗤笑说你觉得我多蠢?
“贸然跟高天原动手有什么好处,被那帮玩意儿叫野狐狸我都忍了,难道真的是那几个不知死活的家伙顶着个神明的名头,就真的觉得他们比我高贵了?”
——还不是有大神驻足天外,高天原根基无法动摇吗?
“算了吧,”恶罗王故作恶心的抽了抽嘴角:“搞得好想你没给他们教训一样。
巴卫说这就是分寸。
开战和开打不是一回事,打的不轻不重,即不会有天神再来惹他,但也不觉得他强到非得驱逐不可,反而是一帮垂涎于外界力量的神明,致力于勾搭他当自己的神使。
对此,恶罗王自己也很懵逼:他也没搞明白是什么地方触到了高天原的死穴,想这么迂回恶心的招数来置他于死地。
他想不出头绪,巴卫也懒得等,无论如何事到临头,想辙解决就行了。
只要是有计划的搞几个天神,示意自己是不好处理的,高天原并不是个执行力很强的地方,如果讨伐需要付出的代价太大,那群天神八成会偃旗息鼓。
就和他当初对付那些叫他野狐狸的家伙一样。
——“要这样做的话,选的目标手段不能太狠,但也不能弱到没力度,你自己挑几个有名的吧。”
说完,自顾自的开始数名字,考虑起了第一个打谁。
他俩作为恶友合作多年,巴卫干正事的时候还是认真的,恶罗王听着他有气无力的数神名,基本没一个听进耳朵里的,只是直勾勾的盯着廊柱看。
尾端参差不齐的棕色发丝垂在了烧焦的帘布旁边,月光一照,泛着些金棕色的莹光。
鬼王招手,发丝便在妖力的控制下飘到他手边,流水一般缱绻的缠绕着整个小臂,随之而来冰凉的触感没能压下恶罗王后背灼烧一样的疼痛,反而让他心头的火气更盛。
怒火分成两束,一半向上,一半向下,冲的恶罗王情不自禁舔了舔犬齿,当下便撑着手臂坐了起来。
裸|露|的背部血肉淋漓,舒张的肌肉带起流畅的线条和蒸腾的血气,尖锐的指甲泛着浓重的黑紫色,拇指并拢后紧紧一捏。
“第一个,就她吧。”
会被派来做这种事(毕竟有真的会被妖魔侵犯的可能),哪怕灵光深厚、也不会是什么大神,哪怕福神本身的属性比较招高天原的喜欢,动了她也不会有大事。
何况她本就是罪魁祸首之一,高天原知道自己刻意抢了她,什么意思不言而喻。
到嘴边的肉飞了?
他不能抢回来重吃一遍吗?
巴卫看他那神色就知道自己的话都白说了,当下便忍不住刺了一句:“你知道人家长什么样吗,发这种狠?”
恶罗王抬起手臂嗅了嗅发端的气息。
“有这东西留下,”他恶意满满的勾起嘴角,“顺着气息找有什么难,倒是你,连脸都没见过,人类寿命又短,三五十年都过了,现在大师临头,你还要耽误多久?”
妖狐捏着羽织的前襟,不在意似的打了个哈气。
他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念道:“也等不了多久了。”
自失踪到现在几十年过去,他现在想起“她”时,已经快要忍不住那股杀意了。
恶罗王自顾自的讨嫌,说:“为个人类女人耽误时间太不值得,等我把那女神抓来……借你玩玩要不要?”
狐妖居高临下瞥他一眼,抬脚就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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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云之地,高天原。
当先一道神符,准确的将阴阳道的消息送到了神界。
值守神明皱起眉头:“麻仓家来的?”
“麻仓?”
他的同伴语气有些惊异,“那个麻仓叶王不是还没被抓住吗,他们家又出什么幺蛾子了?”
语气可以说是很嫌弃了。
结果查询了详细的消息之后,值守的神明惊异到眼睛都瞪大了一圈:“麻仓家……发现了一个新生的大福神。”
虽然出了个连神界都莫讳如深的BOSS,但正是因为家族里曾经有人牛逼到连神明都得侧目,高天原对麻仓家的话并不如何怀疑。
于是召开神议。
问:既没有供奉,也没有生育,更没有征兆——这女神哪来的?
黄龙神捏着一道符咒甩了甩,“据说气息像是惠比寿。”
惠比寿?
“难道是伊邪那美命字黄泉送出来的后裔?”
“可是不对啊,”有神反驳道:“黄泉瘴气弥漫,自黄泉诞生的,就算是伊邪那美命神血所化的新神,身上应该也有煞气!”
惠比寿虽然是伊邪那美和伊邪那岐失败的头生子,初生时浑身软化几无骨骼,但气息总归是纯正的。
所以那新神身上,应该也是干净的。
——高天原能有孩子出生是好事,但这孩子谁家的?
临时神议顿时陷入僵局。
没过一会儿,大心脏的诸位天神决定跳过这一截:反正气息是可以确认的,辈分可以把人招回来了再慢慢研究。
于是有人打破沉默,提议道:“要不,让惠比寿去处理?”
同为七福神的大国主当场打了个嗝,呛说那个呆逼能干啥,你们还指望他看孩子吗?
引导新生的福神,找七福神确实专业对口,但比起惠比寿:“找毘沙门才靠谱好吗?”
就毘沙门不分高低收留辣么多神器看来,外表再彪悍她本质上也是个温柔的家伙,尤其新生的福神性别为女,大家性别一样的话,无论是手把手教授战,还是学不好时张嘴教训,都没什么顾忌。
天照大御神的神光于是指向了毘沙门。
然而前段时间事出意外,毘沙门天被不知名的祸津神斩杀了麻之一族的所有神器,女武神修养至今,依旧无法出战。
来开会的是她的道标、也就是麻之一族最后幸存的神器:兆麻。
兆麻的神色有些拘谨,但并不畏缩,当即表示义不容辞!
至于如何执行,还得等毘沙门恢复个大概——
——话还没说完,紧接着又来了三道追加的符咒!
第一道,说这新孩子和帕契族的祭祀在一起。
第二道,说了这帕契族的祭祀是干什么的。
第三道,这新孩子貌似是被祭祀给拐带了。
“什么意思?”
“有外道……强迫女神?”
“强迫?我们没有感应到出生,八成是这外道插的手!”
比起强迫女神——说实话这事不少,厉害点的妖怪也不是没有轻薄女神的先例——但这种几乎从根源上断绝新神和高天原联系的事,恶意及造成的后果要严重的多!
“无论如何,必须讨伐!”
“不过新生的孩子还真是可怜,她年纪尚小,会不会已经被糊弄住,爱上那外道了?”
窃窃私语之声顿时不绝于耳。
这种事最不好处理了,是直接棒打鸳鸯,还是准了在一起,采用什么方案,出动多少个人,总是要要根据具体情况具体分析。
值守的天神打着哈气,耳畔全是神议上此起彼伏的争论声,回头给麻仓家回了一道符召。
主旨是先打听一下这外道祭祀具体是个什么情况,八百万神明能数得上号的终究有限,他们要招新生的孩子回家,总不能照面就弄死人家喜欢的人。
神界沸沸扬扬的开会投票,妖山枕戈待旦的备战,麻仓家乱中有序准备试探,大BOSS下定决心要污染神体。
只有话题中心铃木小姐,陷入情网后荷尔蒙入脑,吃饱喝足看够了帅比的美颜,睡到一半还闻到了股熟悉的茶香,仿佛她一见钟情的帅比就睡在她旁边,哼唧两声之后,陷入了越发甜美的梦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