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园子是个花痴。
但她的花痴对象并不仅限于人。
宽泛点说,她花痴一切具有传奇浪漫主义色彩的神转折情节。
比如错过了宗像礼司先生后,却发现自己好几年前就阴差阳错买过他一本笔记。
再比如“身患绝症”,所以明明相爱(待定)还不能在一起的锥生零。
一旦碰上,就很容易少女心泛滥,戏瘾来了,还能恰到好处的流出两滴泪来。
但因为出身环境的缘故,铃木园子花痴的又很现实:她坚信所有感情都是花时间处出来的,但所有相处的开始,都需要一个有理有据的契机——本人性格再好,长得让陌生人敬而远之,人家哪有闲情逸探索你内在美不美哦?
所幸:铃木园子虽然没有长着一张让人一见钟情的脸,让异性心甘情愿的往下发掘内在美,但是她有让绝大多数人愿意耐着性子来哄她的钱。
时间久了,说不定某些眼睛有毛病的人,勉强也能在她身上找出来些可爱的点来。
但是财神会缺钱吗?
在铃木小姐的观念里,有来才能有往,既然没有无缘无故的恨,那也不应该有无缘无故的爱。
惠比寿先生莫名其妙的情深义重,对她来说,体感是真的很“重”。
又是指腹为婚,又是默默守护,坚持了快二十年不说,还毅然决然的和你分享自己的一切力量——搁狗血电视剧里,别说暖心男二,这怕是个能把女主原地烫死的热水袋吧?
园子懵逼着听完之后,感动的眼前一阵一阵胡乱发黑,接踵而来的,就是谜一样的恐慌。
他到底图我什么呢?
神倒也不是不能爱上人类,但爱到想尽周折把人类也变成神明的,园子猜都能知道,肯定特别特别的少!
然而直到签好了那张婚姻届——事实上,无论她签不签,这场婚姻都是个敲死去十八年前的客观事实,高天原现在这个政府办公机构,还是明治维新之后和人间界现学的,形式改变不了本质——园子满头雾水的被惠比寿牵出大厦,直深入了众神居住的内部时,才发现:这个情况,貌似她想象中还要严峻的多。
神明结亲,绝对不是少数。
但这种婚姻,大多只停留在名义层面,顺眼了,在一起过一段时间,觉得无聊了,就分开,甚至不会刻意在自己的信仰中提及对方,交互双方的力量。
再想的开点的,可能连个仪式都不稀罕走。
还有想的最开的,纯粹就只寻欢取乐(对象一般是自己神社的供奉巫女,某种意义上来说,也算是神妻的一众)。
也就是说,自神治时代往后,上千年来,惠比寿是结婚结的最实在的一个。
不是少,她都独一无二了!
以至于铃木园子虽然只是个芳龄十八的凡人,但在一众神明中,居然很有些影影绰绰的名望。
八百万神明中贴不上边的小透明们,约莫知道惠比寿神有个心爱的妻子,而够格参加神议的这些个家伙们,虽然大都觉得惠比寿脑子被驴踹过了,但也不会刻意在这事上纠缠什么。
为了表达对于同僚基本的尊重,偶尔提起时,甚至会有意避开【凡人女子】或是【愚民】一类,对人类时居高临下的称呼。
通称“那个谁”。
铃木园子回过神来的时候,他们正站在一片草地间的小路上,她仰头一看,天高云淡,惠比寿十分淡定的牵着她的手(十指交缠的那种牵法,出了一手心的汗),正准备和一位远远走来的大妈打招呼。
那大妈表情充满母性,隔着那老远就开口关心道:“不是说惠比寿大人之前受了很重的伤,您已经好了吗?”
惠比寿认真的点了点头。
那大妈于是做出松了口气的动作,回头看到被惠比寿侧挡在身后的园子时,先是愣了愣,看表情似乎准备打招呼的。
临了看到两人掩在袖子底下交握的手,又把到了嘴边的话咽了回去,反而退后一步,无声的冲她行了个礼。
铃木小姐不明所以的受了。
然而她还没回神呢,那位种族应该是神器的大妈已经一溜烟跑没了影。
随着大妈的消失,有关【那个谁终于来到高天原】的消息,也像传染病似的,飞速散播开来,以至于他们刚刚走到属于财神的宅邸前,同属七福神的大国主,就已经风风火火的杀到了看热闹的第一现场。
大国主神也称大黑天,是专业招福的神,传说“身在厨房,不去世间,但能驱除一切污秽”,约么可以代换成中国的灶王爷一类,长得也是五大三粗很豪放的那一款。
大金链子大金表,带着个锃亮的墨镜,看着可像黑|社会大佬。
大佬自来熟的很,都没等人家进家门,冲上来啪啪的拍惠比寿的肩膀,也不管对方温柔挂的身材,遭不遭得住他这份力道。
拍完了以后,他跟个熊似的绕着铃木园子转起了圈圈,一边转,一边啧啧有声的感叹,兴起了还要摸一摸下巴,做了很多品鉴思索的辅助动作。
园子莫名其妙间遭神围观,只觉得自己仿佛一个被小学生参观的历史文物。
五分钟后,大黑天可能是看够了,就很费解。
“也没什么特别的地方啊,”他瞥了惠比寿一眼:“值得你付出那么多吗?”
园子听了前半句,下意识一摸脸,“我觉得我长得挺好的啊……”
五官端正油光水滑的。
惠比寿并没有回答大黑天的问题,反而因为意外get到了园子茫然的点,抬手去摸她的头发,摸了两下勾掉了人家一只维持发型的透明卡子,很不熟练的夸奖说:“是很好看的。”
青年说的面无表情,但语气却十分笃定,平淡的像是在重复一条人尽皆知的真理。
园子险些被夸的当场膨胀。
那边厢,大国主看着眼前这两个呆逼,瞬间做出了牙疼的表情,整个人酸的十分惟妙惟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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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天原的深处,倒还是很有神话美感的,惠比寿住的地方还挺大,千八百米绝对是有的,不过不知怎么的好像绕着些散不去的雾,显得建筑整体都阴沉沉的。
按照他出门身边跟是个黑西装的架势,园子本以为宅邸里会有很多工作的神器,但事实上,她被拉着走了一路,也没碰见过几个喘气的。
目的地是三楼尽头的某间和室,惠比寿虽然穿着西式的三件套,但站在这里倒不显违和,园子眼睁睁看着他来开门扉,露出一个空荡荡的房间来。
说是空荡荡其实也并不合适。
屋子尽头的高大屏风前,还竖着一面架子,而架子上,正挂着一件衣服。
底子是很浅的粉色,具体是什么材质的园子一时也看不出来,但自下往上布满了深浅不一的花纹,明明是素淡的颜色,却硬生生整出了一种艳丽的招摇,但花纹的布局却很合宜,让神色的屏风底一衬,反而像是一副精心绘制的铂画。
园子:……
园子:“哇哦。”
“给我的吗?”
惠比寿抿着嘴唇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婚服。”
话音一落,这间原本飘逸美丽的衣服在园子眼里,顿时就变得沉重了起来。
她的表情谈不上苦大仇深,但明显和“惊喜高兴”不搭边,惠比寿几乎是局促的蜷了蜷手指头,然后将手搭上她的肩膀,问:“你不喜欢吗?”
“也不是不喜欢……”
如果非要形容一下自己现在的心情,园子觉得【大恩无以为报】是个还算贴切的说法。
——因为觉得“无以为报”,所以连“恩”都受的和吃苦汤药一样。
但是这话没法直说。
然而惠比寿不知道理解了些什么,脱去风衣只穿了马甲的隽秀青年上前两步,在原本是墙的地方摸索了两下,园子才发现这墙体里面还隐藏了个柜子。
惠比寿不知道是紧张、还是本身就不擅长这种事情,拉个柜子门,拉的还挺辛苦。
随着吱呀的声音慢慢消失,那墙体里头还立着另外一个架子。
架子上也挂着一件衣服。
不同的是,这件用了很亮的鹅黄色做底,绣满了一丛一丛的芍药花,边沿镶了一圈金线,看着就觉得一股珠光宝气扑面而来。
园子先是感叹的“哇”了一声,然后发现了重点。
“这架子……是不是比外头那个小?”
惠比寿先生摸上布料的手顿了顿,说:“这是你十四岁的尺寸。”
园子刚想问为什么是十四岁,突然想到:她就是十四岁开始大规模相亲的,她当时的第一个对象,是十五岁的西门总二郎。
于是她被漂亮衣服勾的冒泡泡的少女心,瞬间就熄了一半。
哇撒,突然觉得更沉重了是怎么回事?
惠比寿大概不太能理解她盯着衣服发呆时的心理活动,只解释说:“外面那件是这几天赶着时间新作的,如果你还是喜欢这一款,还有时间可以重新做一件的。”
园子心说工艺什么的暂且不提,这衣服的原材料来路可能比较玄幻倒是真的,但就是太贵重——不止贵重,这个保管方式和珍惜程度也很让人压力山大啊喂!
铃木小姐是真心实意的在费解:“你为什么会喜欢我呢?”
青年有些茫然的回头,懵懵的“唉?”了一声。
园子注视着他眼下遮不去的青黑,重复道:“你到底是怎么看上我的?就因为答应过我母亲的一句话吗?”
——连相处都没有相处过,怎么爱上的啊这么玄幻?
直到她问出来,这位神明似乎才终于搞明白了,一开始她就消极应对的园子。
惠比寿的自理能力十分欠奉,平常连茶水都是神器给倒好的,这会儿他一打响指,有个黑西装大汉突然捧了个箱子就冒了出来。
打开箱子以后,园子发现里面装了个厚厚的相册。
惠比寿点了点硬壳的封面,示意她自己翻开。
第一张照片是在产房门口。
图片中,看着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穿着短袖马甲背带裤,踩着一双锃亮的小皮鞋,站在手术中的灯下,面无表情的举着剪刀手,批注是手写的,用的还是彩笔。
【我的妻子将要诞生了】。
第二张照片还是在医院。
不过场景换成了室内,园子眉头紧皱的盯着照片瞅了半天,不得不承认:保温箱里躺着的那个小玩意儿,很可能就是婴儿时期的自己。
因为她那会儿脑子清醒的犯着傻,睁着正宗的死鱼眼瘫咸鱼,一点都不像其他小孩儿那样爱乱动。
剪刀手惠比寿同样也出境了。
从批注里可以看出,当年很是智障了一段时间的铃木小姐,让小小年纪的财神同样感到费解。
他写的是【她是死了吗,为什么不动一动?】
铃木园子觉得这就叫黑历史。
以此类推翻下去,几乎她人生的每一个转折点都有这么一张照片,不同年龄段的惠比寿,摆着十年如一日的沙雕剪刀手,执着的出着镜。
园子越看越觉得心头发凉,从来不知道自己有过那么多可以称之为表情包的过往——甚至于国中毕业那年参加姐姐的生日宴会时,人群中也有个神出鬼没的惠比寿在摆剪刀手。
照片里的铃木二小姐被她亲姐糊了一脸蛋糕,不靠衣服根本认不出人。
送箱子的人不久后又来了一趟,大约是提醒神主到时间换药了,园子干脆盘腿坐在地上,一个人在那翻来翻去折腾了半天。
然后她发现了一个问题。
在这些照片里,她确实是一直在长大,惠比寿却时大时小的。
——明明她出生的时候,他是个小孩子,她上小学的时候,他已经长成少年了,但在中学入学仪式上,铃木园子有了少女的样子,但出现在照片里的剪刀手,却又是只有六七岁的小男孩了。
园子越看越迷糊,仿佛脑内的时间线都拧住了,夹着本子想去问问,推开门时却发现走廊空荡荡的,又走了几步,左侧的房间里传来了人声,园子顺着门缝往里看了看,发现他似乎换完了药,正在穿罩衣。
就这打眼一看的功夫,惠比寿衣领底下被遮住的部分,几乎全都包着绷带。
女孩子靠着墙壁吁了口气,一想对方可能是因为借了力量给她才这么虚弱,感动的都有点头疼了。
——哇,他好爱我哦。
——但是他为什么这么爱我哦?
这种爱意太沉重了,搞不好压力真的很大的,其实是没学过走心的铃木小姐,吝啬着自己应该回报的爱意,费解的开始发散思维。
然后不知道哪点灵光嗖的一闪,发现了重点:惠比寿衣服里露出来的伤痕……看着好眼熟唉!
园子敲着脑壳努力回忆,突然想起来了!
夜斗当初因为紧急情况收了黑崎一护这么个系统不兼容的神器,而黑音酱又卯足了劲想去尸魂界聚众打架、急的九头牛都拉不回来的时候,夜斗身上就曾经短暂的出现过这样的伤痕。
园子记得夜斗说过,那是被神器刺伤了才会有的安无。
严重了神也会死的。
一旦想起了这个,再去回忆惠比寿那一身的绷带,铃木小姐总觉得自己想重婚的两个对象,看着似乎都不长命。
要是婚礼前夕两个人相继去世,那她和可能轻易就逃脱法律制裁了!
不对。
园子低头看照片:神明死亡后重生,很可能变个六岁的孩子出来,到时候再结婚,就不只是重婚了。
还涉嫌恋童呢。
三年起步最高死刑唉……
“你在想什么?”
温和好听的男声突然从高处传来,园子尚且沉浸在罪大恶极的思绪中,不有实话实说。
她答:“我想你什么时候会死。”
说完就想反手抽自己一巴掌。
哪知道惠比寿听到这话只是一愣,居然很认真地思考了一下,告诉她:“我最少还能撑三个月。”
园子:哦,懂了。
——下个月结婚,下下个月守寡。
“不过没有关系,”青年的语气淡薄的不像是在谈论死亡,“我就算是换代了,也很快就会长大的,最多……让你等我半年的时间。”
园子心说她之前受到的科普里,普通神明提起换代来心有余悸,夜斗这种信仰微薄型的,甚至连死都不敢死。
财神就可以为所欲为的吗?
但是据她所知,神明一旦新生,便会失去之前的一切记忆,说难听点,就是壳子一样灵魂变了,这婚姻生活艰苦的仿佛初恋五十次。
循环丧偶,重新恋爱。
每天都有新老公。
虽然确实是很抓马也很经典的电影情节,铃木小姐看着眼前这个挺拔削瘦的身影,稍显薄凉的苦恼到:但是这个情节里,女主角的戏份真的是好麻烦啊。
而且男主角这么情深义重,真是拒绝都不好拒绝的……
想到这里,园子突然摸了摸自己的额头,这里应该是有一棵所谓的“神格”在的。
她揪了揪惠比寿的衣摆,问他:“你前一阵子、具体到十几天前,是不是曾经病的很严重?”
这话是神器大妈说过的。
惠比寿茫然了一下,“啊,是呢”。
他说:“我受了很严重的伤,原以为这一代就要神堕了,但因为意外……最终好转了。”
园子就说:“那你当时临死之前,是不是想散尽功力给我,后来发现死不成,所以就停了?”
铃木园子到现在都记得,按计划,她原本只是去和稀泥的,但却节外生枝,被不断传来的巨大能量硬生生推成了神,身上盛不下的力量就往外散,正赶上脚下是冬木这片某种意义上“完全属于”她的土地,量变到最后,产生的质变。
后来黑崎一护跟她形容当时的冬木时,说土地上泛起来的白光厚实的跟海浪一样,一浪接一浪的打,气势汹汹的很。
惠比寿歪头眨了眨眼睛,没太能搞懂“散尽功力”是个什么说法。
但他也不知道是怎么归纳的重点,对于妻子的问题,既没点头也没摇头,反而是动作生疏的在她面前蹲了下来,不甚熟练的握住了她放在膝盖上的手,试探性的拿起来往脸上贴了贴。
然后像是被烫到一样,很快放了下来。
“你不用担心的,”他侧过头清了清嗓子,盯着园子的眼睛,很认真的说:“反正在我换代之前,总是会把它们都留给你的。”
园子:……
园子:“谢谢?”
铃木园子这个人没学过如何走心,所幸她也不要求人家对她走心,赶上人家特别爱她,她又回应不了同等的爱时,甚至会产生逃跑的想法。
——她的绝大多数未婚夫都轻易的看透了这一点,以至于从来没有一个会正大光明的对她说类似于【喜欢】或是【爱】之类的词汇。
就【暗恋十几年绝对能沉重的她想跑,所以从来不说】这件事而言,工藤新一先生真的是经验丰富了。
但是……
园子抬手去摸眼前这位男神的脸,顺着脸颊一路摸的领口,手指都察觉到绷带粗糙的触感时,想:虽然目前展示出的所有事情,包括相册婚服或是守候什么的,都让人觉得和情深义重,但真的具体到眼前这个个体时,她反而并没有从他眼中感受到这种压力。
园子贴着青年微凉的皮肤,心说我现在已经渣到连真心都要要,要完了还质疑人家心意的地步了吗?
她发愣的时候,惠比寿也在发愣,而且比起单纯的惊讶,那眼神深处的神色,甚至可以称之为惊叹。
——就是这种鲜活又温暖的感觉。
惠比寿看着女孩不知道神游到哪里、所以分外空茫的眼睛:所谓神明,必然都恪守着什么。
外表看起来或是肆意妄为,或是游戏人间,大家本质上,依旧是从信仰当中诞生耳朵守护者,既然有需要恪守的底线,就必然保持着坚如磐石的冷静。
所以神明的眼睛,看起来总是冷的。
这种冷,不是冷淡,而是时光洗练之下早就的平和。
人类或许是鲜活的,但人类他也并不少见。
各种各样性格的人类,只是每次换代都会忘记罢了。
事实上,惠比寿给园子看的那本日记,并不是唯一的。
他生为财神,很容易就了解到:财富是不能够让人类得到真正的幸福的。
于是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便油然而生一股使命感,把让人世间充满真正幸福,当做了自己毕生的目标。
为了达成这个目标,某一代惠比寿希望用控制妖魔的方法,首先控制住人间的灾祸。
他很早就开始自学傀儡术,成为了一名术师,但身为福神,每次用傀儡术为妖魔赐名后,都会被刺伤,累积之下很快会迎来死亡,导致转生换代非常之频繁。
但转生后的每一代惠比寿,都会追寻前代的目标而行动,一直循环往复。
就是因为换代的太频繁,他想要背负的使命又太沉重,惠比寿已经很久没有花时间,专门去观察某一个人类,而总是将重点放在整个群体上。
——《热点新闻》和《社会现象聚焦》他倒是每期都准时收看。
至于神妻……
神妻其实并不具备唯一性。
就像村民为了拜海神,每隔几年就会死给他一个新的姑娘一样,真要算起来,连神社内修习供奉巫女,其实也可以说是神妻的备选,只是神治时代过去之后,诸神重视起了人类可以提供的信仰,所以定下了规则,不再轻易同人类的少女做这种事情罢了。
惠比寿被朋子夫人祭拜那次,纯粹是刚刚换代,还没有被道标科普这些年来的新规定,所以莽莽撞撞的答应了。
再后来……
再后来,新生的夷三郎大明神果然背负起责任,向先代的自己学习,稍微长大了一点,便开始了傀儡术的修习。
这一次,惠比寿突然发现:自己的力量,似乎被什么不可见的东西限制住了。
严弥同他询问了半天,又查询了许多的资料,最终脸都黑成了锅底——他当时答应的太爽快,没加任何限制,这样接收而来的女孩子,根本不是侍奉的女奴,而是神明的正妻!
除了阴神和阳神,几千年下来,还没有结婚结的这么实在的呢!
因为这样的“契约”分出去的东西太多,作为引导者的严弥大惊之下,立刻建议他取消这份联系。
惠比寿原本是想答应的。
但是新被赐名的妖魔很快发了狂,但惠比寿在处理掉那失败品之前,敏锐的察觉到:自己这次被刺伤的程度,和先代惠比寿留下来的实验数据,似乎出现了些许差异。
如果说原来的伤害是十分,现在就只剩六分了。
那位意外诞生的铃木二小姐,就这样,作为神明的妻子,被保留下来。
因为她有用。
虽然神职出现了一定的约束,但到底利大于弊,不过因为被刺伤的可容忍范围变高了,所以惠比寿为傀儡赐名的频率,也变本加厉翻得厉害,这一次反而还没长成少年,便飞快的迎来了第二次换代。
他并不恐惧死亡,于是很快便重生了。
新的惠比寿,发现自己成长的速度变快了。
几十章前,我们提过,铃木园子身上,有远超普通福神的【福源】,以至于强运加身,幸运值MAX。
福源这个玩意儿,其实比较接近功德。
这一代的福神庇佑人类,所以有所积攒,死亡时就会消散。
这个消散,虽然不是真的消失了,但新诞生的这位福神,却必须花很长的时间适应力量,重新将它凝聚起来。
这个凝聚的过程,于里,是重新适应力量的过程,体现在外,就是由幼童重新长大的过程。
但是这一次,新生的惠比寿在一年不到的时间里,就从六七岁的样子,长到了十岁。
怎么会呢?
那一代惠比寿稍显意外,但还是提前开始傀儡术的修习,然后突然有一天,意外遇到了那位同他联系紧密的妻子,便慢慢懂了原因。
是那场平分了一半的婚姻。
铃木家的二小姐,是财神惠比寿的神妻,只要他的信仰还存在,不论换代多少次,这个身份都是不会变的。
哪怕是在先代死亡,新神未生的那一天,所谓财神并不真正存在的日子里,她的身份也不会有改变。
所以上一代惠比寿死去的时候,他自身积聚的福源虽然消散了,但平分给他妻子的那一半,却依旧在少女的身上。
换代之后新神年幼,力量对比变成了他少她多,于是福源又顺着那条“线”,出现了一定程度的回流。
他本应该从零开始重新修习的力量,就这样多了老大的一笔的保底款项。
那一次,只有十岁惠比寿愣愣“啊”了一声,觉得自己找到了办法。
他依旧保持着很高的频率给傀儡赐名,因为疼痛变得可以忍耐,他研究的妖魔也越来越强,很快就又要换代了。
而在换代之前,他将自身的福源通过那条相连的线,全部让渡给了自己的妻子。
大国主曾经因为他虚弱的神光而险些怀疑神生,惠比寿作为一个长期潜伏在人气榜上的隐性叛逆分子,很是掌握了些掩藏痕迹的能力。
他从来不说谎话,因为他本来就不擅长撒谎,一说多了就会被人看出端倪。
他只说简短的真话。
大国主问他怎么搞得,他说没什么。
“我把力量暂时让渡给了自己的妻子。”
大国主当时的表情,噎的仿佛吃了一只青蛙,卡在嗓子里半天下不去。
“你把力量让渡给人类?!”
不对。
“你居然和人类结了姻缘!?”
惠比寿叫他吼的一愣,下意识问了句:“不行吗?”
茫然的特别真实。
大国主抹了把脸,想回头招呼七福神开个会,大家紧急教育一下这个呆逼,实在不行,让毘沙门打他一顿算了!
——能被这样大量的福源不断冲刷,那人类的少女早晚会蜕变成神。
——但这样交出了自己的【力量】和【强运】,一旦稍有意外,哪怕是被自己的神器刺伤一点点,也很可能会因为抵抗力归零而火速神堕!
七福神开了好几次会,然而根本说不通他。
大国主曾经怀疑他是不是疯了,但惠比寿并没有反驳什么。
于是流言日起,在此岸与彼岸之间来往的诸多生灵,都传说深情的神明想要让心爱的少女长生,爱到恨不得能把自己的一切给她。
也真的就把一切都给了她。
所以因为意外,那位神明轻易的便迎来了神堕。
而这一次,“深情”的神明重生后,并不意外的发现:因为回流的力量更多了,他需要消耗的成长时间,再一次被缩短了。
惠比寿几乎在两年之内,就长回了青年的面貌。
所以这个方法这是可行的。
他不用再花费十几年、几十年的时间慢慢成长,按部就班的学习如何获得力量,在力量足够的时候才能休息傀儡术,然后没过多久便因为刺伤而死去。
虽然在挤去了这十几年成长期的水分之后,他换代的频率似乎越发频繁了,但仔细算起来,他可以拿来研究的时间,却生生翻了好几倍。
惠比寿觉得这是值得的。
于是在他第四次死去之前,他按部就班的、再次将自己的所有福源让渡给了自己的妻子。
这一次需要成长的时间,只有区区六个月。
因为做的足够隐蔽,连神议和聚会都没有耽搁到,绝大多数神明甚至都没有发现过他曾经换了一次代。
哪怕大国主,也只当他又让渡力量将那少女的身体冲刷了一次,然后学聪明了,在合适的时间,将其中的一半取了回来。
从某种程度上来讲,如果依靠这一点,能彻底掩藏住自己换代频繁的漏洞,哪怕高天原的诸神发现了有术士在研究妖魔,也不会怀疑到他身上。
夜斗曾经告诉园子,说那大福神像是恨不得把自己饿死一样,也要把力量给你。
——因为在给她让渡力量的时候,惠比寿确实是要死了。
半个月前那一次,应该是第五次。
这次实验非常的曲折,惠比寿原以为成功了,谁知道被控制住的妖魔居然还长了脑子,装了一阵子乖后趁机反抗起来,因为力量太强、时机把握的又好,暴走之后险些连他一起暴露!
这事闹的挺大,因为号称国土化身的黄金之王,携了名祸津神来相谈。
高天原震怒。
惠比寿自知战斗力有多水,平静的做好了死去的准备,所以打从动乱初现,就开始将自己的力量向妻子转移。
结果妖魔被那外来的祸津神给斩了。
那是惠比寿第一次见到夜斗。
当时他还有些羡慕来着:虽然个人的勇武,并不能从根源上解决人类受妖魔侵扰的问题,但他要是有这样突出的战斗力,哪怕傀儡术的研究一时得不到进展,在修习的间隙里,也可以出门斩妖除魔,权当放松休假了,还能帮助人类。
惠比寿当时是想打个招呼的。
然而那祸津神不知道在他身上感觉到了什么,明明是第一次见面,看他的眼神却锐利的吓人,浅蓝色的眼睛像是沁了冰水,招呼都没打,便急匆匆的离开了。
因为没有死成,所以力量很快便回流了。
而好巧不巧的是,经过数次的冲刷,他的妻子似乎终于产生了质变,凝聚出了一颗神格。
她拥有了一座城。
她也庇护了一座城。
于是这次回流到惠比寿身上的福源,比他想象中的又多了那么一点点。
——原本就因为安无,虚弱的快要死去的大福神,因而得以康复,苟延残喘三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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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生的土地神将要上神谱的消息,是国家化身的那位黄金之王递来的。
大国主听到准信后被酸的牙疼,直嚷嚷说:“你花那么多功夫终于把老婆养起来了,这十几年下来,我都替你瘆得慌。”
然而惠比寿体会不到他脑补那些故事的荡气回肠,温吞吞的“哦”了一声。
大国主于是把脚翘在了桌子上,随手抄起了瓶酒来,问:“心心念念这么多年的女人就要来了,你准备怎么办?”
“先补上一场婚礼吗?”
那时惠比寿刚刚换了药,肋下被安无浸染的地方依旧泛着麻麻的疼痛,在端起茶杯的间隙里,想:是啊。
她要来了呢。
因为这句话,这段延续了四代财神的婚姻逐渐浮上了水面,而惠比寿对于这位妻子将要到来的事,终于产生了一点真实感。
然后他回忆起了某一代惠比寿留下的信件,想了想,回答大黑天说。
“大概,就是先办婚礼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