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嫁做人妇十八年

事实证明,神话,果然只有在保有足够神秘感的情况下,才能被称为神话。

而传说中的天地之初、三柱神诞生地,它也只有存在于无尽脑补中的时候,才能维系住那一份原始、苍茫、又绮丽的美感。

至于眼前这个高天原……

随着一阵蓝光出现在接待广场正中央的铃木小姐默默仰头,无言的看向不远处那栋高耸入云的写字楼。

楼门口金光闪闪六个大字:高天原办事处。

写的还是繁体中文。

御柱塔大概真的在背后做好了一切安排,这里头还有个专门等园子的接待员,隔着老远就举了个写着她名字的纸板用劲挥手,眼见吸引不了她的注意力,还原地蹦哒了两下,画风欢脱的仿佛一个常年混迹航空港,动不动就举着小旗子、拦在闸口前强行拉客的待业导游。

尤其还是个话唠。

散发着高雅铜臭味的铃木小姐跟着他绕过大厦,东拐西拐抄了一堆小道,沿途碰到三只野猫一群飞鸟,还有两个蹲在犄角旮旯里谈分手的小情侣。

一点神界的逼格都没有。

再次跳过一个水坑后,铃木小姐冷漠的睁着一双死鱼眼,恍惚中觉得自己仿佛就是个将要被拐卖的失足少女。

因为接待员哔哔的实在过于烦人,擅长神游的园子可自然的屏蔽掉了人家的声音。

于是等她苦大仇深的回过神来时,整个人都有点不太好。

目的地是个画风特别忙碌的政府大厅,从左到右七个门,每个门前一堆人。

仿佛进了家银行。

园子心说就这个时髦的画风,上户口可能真的就是字面意思,填个表格就上户口了。

——她怕是没什么机会给小兰形容天照大御神的长相了。

十分钟后,铃木园子在接待员的引导下,进了一间个人接待室。

这里的环境比外头安静,味道比外头好闻,就连业务员面前办公桌,都比外头长了一截!

可能是因为桌子太长了空的慌,所以这半边并排摆了两把椅子,园子顺手拉开右边那张坐好,低头一看,眼前摆了根纯黑色的签字笔。

还真是填表哦?

她一抬头,业务员果然递了张粉红色的表格。

铃木小姐原本是想速战速决来着,但拔掉笔帽后运气半晌,愣是没找着下笔的地方。

“你们……确定这是上户口呢?”

语气十分游移不定。

新来的福神少女拎着表格一角,吧嗒一声翻到正面,顶格黑漆漆的印着三个大字。

婚姻届。

哪怕神明们眼中的户口本真的就长这样,园子一数底下的签字处两个空格,就很费解:“就我一个人签字,能管用吗?”

业务员让她问的一愣,张了张嘴刚要解释,就传来一阵短促但节奏十足的敲门声。

园子挺敏感的侧了侧头:这种敲法一般不具有任何询问意味,比起【我能进来吗】,这更像是一种代表着【有人将要进来】的宣告。

习惯了给人当管家的人,一般都这么敲门。

随着吱呀的一阵清响,打头先进来的是个戴白手套的长发老头,后面又跟了两个西装男,人高马大架势可足,挡在门前跟堵墙似的,挤兑的天花板都低了几分。

一直活得可有排面的铃木小姐第一反应是有神要插队。

第二反应就是神界欺负人。

这种仗势才能欺人的场合,带不成保镖的她岂不是一开始就输了一大截?!

然而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财阀小姐能屈能伸的很,园子心想,要是这个插队的货二话不说,上来就让她滚,那在情势不明的情况下,她也就只能端起她的架子,气势汹汹的……滚的好看点了。

所幸那两个西装男并没有随意恐吓路人的打手恶习,进门之后往两边一侧身,飞速让了条空档出来。

空档里站了个脸色苍白的男人。

帅的园子眼前一愣。

他穿着严严实实的三件套,又长又厚的风衣虚虚搭在肩膀上,身材高挑但显得很瘦弱,眼袋明明并不重,但是看着就让人觉得他很累。

这种累和卫宫切嗣还不太一样。

魔术师整个人心如死灰,所以丧的厉害,但眼前这个男神(?)的疲劳,则更多反映在生理层面,精神上反而有种不断向上的亢奋。

园子对着人家发了半天呆,愣是没能想出什么具体的形容词来,只觉得眼前好像站了个特别乐观的绝症病人,帅起来有种矛盾的震撼感。

这青年虚弱的表里如一,扶着门框还咳嗽了两声。

园子眼见这个男人用手帕捂着嘴缓了缓,然后动作缓慢(看起来还没劲)但莫名很坚定的拉开另一张椅子,理所当然的坐在了她旁边。

园子:这是要干啥的?

她想着什么,眼睛里也就明晃晃的映着什么,所以说不说出来意义不大,青年教她看的有些无措,放下手帕后局促的抿了抿嘴唇,试图对她露出个微笑。

不过他可能真的不太习惯做这种柔软的表情,努力再三(看起来是发呆)后,只冲她点了点头,便刻意的将视线转到了桌面的表格上。

他倾身过来看了看,眼见一片空白后似乎还很意外,稍稍沉吟了下,便直接从园子手中抽走了她的笔。

园子眼睁睁的看着他把夫那半边的所有格子都填的满满当当,直到最后一笔完,还轻轻呼了口气,然后将表格翻转了一下,贴着桌边推回她面前。

园子一脸懵逼的抬头,青年像是忍不住又想咳嗽了,将笔放在她手边推了推后,立刻转过头去捂住了嘴。

长头发的老管家飞速从兜里掏了瓶药出来。

铃木小姐在刻意压低的咳嗽声中木愣愣的低头,表格上,署名签押处的左半边已经写了个名字。

えびす。

惠比寿。

园子的指尖蹭过并列在表哥两边的“夫”和“妻”字,后知后觉的恍然大悟了一下。

——这Tama和文化差异没关系!

——这玩意儿就是填来申请结婚的!

情况不对啊……

铃木园子环视一圈,除了跟进来那两个,打门缝往外看,就那一排密密麻麻的腿,最少还有十个黑西装的彪形大汉正在走廊里待命!

她面前是不熟悉的工作人员,那个人贩子一样的接机导游早八百年就不见人影了,园子握着仿佛还带着另一个人体温的签字笔,拔剑四顾心茫然。

她想:我难不成是被人逼婚了吗?

=====

铃木园子觉得自己可能遭报应了。

她们家威逼利诱卫宫切嗣,从来就没给人家拒绝的机会。

现在,她十步开外就站着十个战斗力不明的彪形大汉(猜测是神器,她唯一认识的神器就是黑音酱,等量代换一下,难度约等于在十个黑崎一护形成的包围圈里全身而退)。

园子有种预感:她要是不乖乖签了这张婚姻届,那或许连活着走出这间办公室的机会都莫得了。

可是现在在这里签了,出去又和卫宫切嗣结婚……

妈呀这不就翻了重婚罪了吗?

还是跨界重婚。

要是两个世界一边判她一回……岂不是得从生前坐牢到死后?

生前她还算有钱有势,悄咪咪的玩弄一下法律漏洞,但死后这个……

园子低头再看,回忆了一下自己贫乏的宗教知识:惠比寿仿佛是七福神里唯一的本土固有神明,阴神和阳神那个出生就没有手脚的头生子。

重中之重:他是管钱的。

大号叫财神。

想到这里,园子总觉得脑海里有什么线索将要串成一串,又暗搓搓又瞟了人家一眼:叫什么水蛭子啊,这不长得挺帅的吗……

惠比寿试着露出了个笑容。

园子唰的就把头低了回去,心想这梦幻程度有点超标了:虽然神界负责上户口的不是天照大御神,而且这里的神穿着朴实的像个基层公务员——

——但她很有可能要做大御神的嫂子了!!!

想归想,真要动手了她还是很犹豫,那边厢,惠比寿像是到了现在才察觉到她的犹豫一样,整个人透出点莫名的惊讶来。

“你……是在为难什么吗?”

园子一言不发的翻了个白眼。

你逼婚唉,语气这么无辜哦?

然而惠比寿本身长得就好看,加上病弱属性后看起来谜之温良,不管干啥都让人特别想原谅他,所以园子每腹诽上两三句,就下意识花痴人家一下下,看起来特别像盯着人家发呆。

惠比寿被她的看的一派坦然,还顺势抬手去摸女孩子的头发。

园子懵逼中突然闻到了一股清淡的药味,她从小被人摸头摸习惯了,虽然下意识躲了一下,但被顺毛顺舒服了,也莫名其妙的就不动如山起来。

惠比寿可能也觉得手感好,难得找到的亲近手段,抿了抿嘴,用莫名有些偏向于科研的语气问说:“你会不习惯吗?”

“不习惯的话,我会继续查找这方面的资料看看的。”

园子此时已经在脑内跑完了八百圈,将将把眼前这逼婚罪犯,和黄金之王嘴里的那个因缘线主人连在一起,心说原来害我只能开烂桃花的原来就是你啊!

所以御柱塔说的那个“安排”,安排的也是你的时间哦?

不过这也代表了一件事。

园子暗搓搓扫视了一下对方的下半身:我跟他之间,应该是没有生殖隔离的。

但是:“我之前跟别人有了约定,现在不能随便结婚,你要是没有意见,我们倒是可以商量着约时间先生个孩子……”

惠比寿的精神状况不是很好,似乎因为轻微的眩晕,并没听清她说什么,但还是努力安抚她道:“这其实只是走个程序罢了,但婚礼的具体仪式,总是要补上的。”

他算了算日子,说,“过两天就是神议了,我们先安排好婚礼的时间,之后再谈其他的吧。”

一直自说自话从未被超越的铃木园子叫他一梗,突然有点理解卫宫先生前几天的心情了。

不对。

【补上结婚仪式】是个什么说法?

“怎么讲的……好像我已经和你结过婚了一样?”

当了许久壁花的工作人员听到她碎碎念,当即就是一愣,说:“您最初就是因为婚姻,才取得了一条得到神位的捷径。”

说罢,他摇了摇手里的婚姻届,“所以这才是最简单的登记方法啊。”

园子脑子里突然闪过了夜斗的脸。

他俩初见时,夜斗曾经说过:【那个大福神让渡了自己超过一半的福源和权力给你,除了没有神格,你和一般的神明从来就没有什么区别】。

铃木园子可冷静的肯定了一下当年自己的想法:这个大福神果然是暗恋我的。

你看他都逼婚了不是?

想到这里,她忍不住又拿眼角去瞟惠比寿:他给自己那么多力量,本身不会受影响吗?

还是因为就是由于把太多的力量给了自己,所以他现在才是这么一副病歪歪的样子,还涂了那么多的药?

突然还有点感动是怎么回事……

园子心说猫又股宗呢,麻仓叶王呢?

不是说打下了印记之后,可方便夺舍了吗?

——既然人家是真情实感的,那她在那最古之王面前呼唤着想要抹去印记的行为,难道就是冷酷无情的单方面宣布要分手吗?!

可能是高天原的空气都算是灵气,她失过忆的脑壳格外的灵敏了一下,脑子里再次闪过了高台之上那场盛大的婚礼。

园子就是因为这个画面,想修个一模一样的会场和卫宫切嗣再结一遍婚。

可那也不对啊,她摸了摸心口:如果这个画面是真的,尚隆也是货真价实存在过的人,那她岂不是还要重了一次婚?

她掰指头一算,重三次了!

而且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隐隐有种感觉,那个叫尚隆的前夫,似乎也还没死。

那她要是再签了今天这张……

平妻。

铃木园子脑子里不知道怎么的,突然就闪过这个词。

不过这玩意儿主流社会不认啊!

园子冥冥中记得,这说的是“商人重利轻别离”,所以每到一处做生意,便在当地安一个家,算起来娶的老婆们都是平辈的,不分妻妾。

但真计较起来,也就是名头好听一点,本质上还是打头那个老婆算妻,后头的都是妾,所以士大夫都以此为耻来着。

等等。

园子突然一愣:我们家就是商人啊,还传好几代呢!

——所以孕育渣男的土壤其实也是祖传的吗?

“渣男”铃木小姐苦大仇深的坐在原地,方的啃起了手指甲。

惠比寿用手帕掩着嘴角咳嗽了两声。

他似乎真的病得很重,但语气依旧温和道:“怎么了?”

园子于是又去看那张男方签好了名的婚姻届,心说对象毕竟是财神,这已经不是依靠他们家【有钱】这个属性制得住的存在了。

换言之,这也是个又清纯又不做作,透过她的钱看到了她本质的男人!

虽然不知道他是怎么一见钟情上,又是怎么暗搓搓的和自己搞了个事实婚姻出来,但要算先来后到有名有实的,应该还是那个【尚隆】!

有夫之妇骗婚夷三郎大明神什么的,园子觉得这个后果有点严重,他们家可能背不住。

于是哪怕顶着十个黑衣大汉的死亡视线,铃木园子依旧铁骨铮铮的告诉了对方自己已经结过一次婚的客观事实。

“凡事讲究个先来后到嘛。”

她试图晓之以理,“我和那个人真的举行过结婚仪式的,还在本什么书上写了名字,有好多人一起观摩……”

惠比寿歪了歪头,偏向苍白清淡的长相因为疑惑,沾了些蜜汁纯良的气息。

“如果说先来后到的话。”

他抿了抿嘴唇,辩解说:“我才是最先和你的结婚的那一个。”

园子:……

园子:“不可能!”

她虽然忘性大,但对帅逼的记忆力非常持久,就算一时半会儿心思淡了抛诸脑后,下一次见面时花点时间也能想起来。

就惠比寿这张脸,她之前绝对没见过!

“我最早想要结婚的对象就是小兰,”铃木园子记得特别清楚,伸出手指头跟他比划说,“时年四岁。”

惠比寿端正的靠在椅背上,此时向前倾了倾身子,抬手握住她的,认真把那四根手指头压回拳头状握在掌心里,复又正正对上她的双眼,举着那个交握的拳头告诉她说:“在你还只有这个岁数的时候,你的母亲就把你嫁给我了。”

园子:“哈?”

从古至今,一直就有敬奉神妻这个说法。

虽然园子自己不记得了,但她误入穿界门去到五百年前时落地的那个骗子村,就有每隔几年给海神献个女孩做妻子,祈求对方保佑的习惯。

那个收留她的老太太骗她,就是因为不舍得自己的孙女去送死,当时要不是尚隆赶来救她,等园子躺的那艘破船沉底了,她也就算是和“海神”完婚了。

不过那个海神八成是愚民们乱拜的,但是惠比寿这个大神却是真的。

好久之前的章节里我们说过,铃木朋子女士是个留洋多年的海归,不信神道教,但本人并不排斥拜神,不过她属于典型的心理安慰式拜法,只拜各路榜上有名的大神。

尤其是财神。

她们家捐的钱一直也很多,形象点说,就像是在官方挂过了号那种粉头,动不动就会被正主翻一次牌,提点建议也很容易被重视起来。

朋子在当年经济危机前,大女儿两岁就匆匆订婚给富泽家后,又去拜了次神。

那一次,正赶上惠比寿完成一次新的换代。

所谓换代,就是神明的新生。

就算是神,也会因为各种原因神体受伤然后死去,但只要属于自己的信仰还在,不久之后就会重新凝聚,诞生一个新的、年幼的神来,并在自己神器的教导下慢慢长大,重新负担起自己的神职。

像惠比寿这种神道教主流神明,重生的速度尤其快,很可能昨天刚死,第二天秋叶山本宫秋叶神社里,就会有新的惠比寿在信仰中凝聚出来。

当时朋子夫人站在正宫前头拜拜,新的惠比寿,就在她头顶看不见的璀璨白光中重生。

重生的财神外表约么六岁,软软的脸蛋上一片懵懂。

朋子女士祈求全家平安。

儿童惠比寿就穿着迷你版狩衣,坐在台子上好奇的看她。

朋子女士祈求财运亨通。

儿童惠比寿因这份贴近神职的“祈愿”触动,自然而然的想起了自己的名字。

朋子女士又想到小小年纪便被定作他人妇的女儿,又默默念说,希望我们家能一直平安且财运亨通,让绫子一直有个撑得住的娘家,一辈子都可以不看夫家的脸色。

为此,她祈愿到:我愿意献上任何宝贵的东西,向您提供最高规格的供奉。

——朋子女士的本意是给钱,要多少香油钱都给。

——要么再严重点,让她为女儿折点寿也行。

这些话绝对发自真心,哪怕铃木朋子是功利性拜神主义,最起码那一瞬间,她的心思非常真挚。

但是朋子女士并不知道,在她说那句话的时候,她其实已经怀孕了。

而对于神明来说,所谓最高规格的供奉,永远都是人。

将将重生只剩懵懂本能的惠比寿,被这股虔诚坚定的意念冲的心口一疼。

六岁的小男孩摸着胸口,疑惑的歪了歪头。

“呐,”男孩子晃着腿,问她,“你真的要这么做吗?”

可惜朋子女士看不到他,还在那念念有词。

惠比寿的脑子里还有些所谓的“常识”在,就想说神治时代之后,已经不流行献祭女孩子了,但信徒这么执着,他也不好意思拒绝。

说不定那还是个男孩子呢?

怀抱着这样的想法,年幼的夷三郎大明神跳下了案几,抬手摸了摸这位女信徒的肚子,闭上眼睛感受了半晌,小小的“呀”了一声。

居然真的是个女孩子呢……

那就不能拒绝了。

等朋子女士完成许愿摇铃铛时,惠比寿小朋友站在正宫的内堂里,腼腆的拿脚跟蹭着地面。

他说:“那好吧。”

于是在铃木朋子女士看不到的维度,当她踏出神社的瞬间,随着这句“好吧”,她肚子里那个刚刚成型的灵魂上,突兀的闪过了一道神光。

这是财神给予的、代表了肯定的回应。

铃木朋子的第二个女儿,是作为神妻出生的。

说到这里,看起来只像是个俊秀上班族的削瘦青年缓缓向前倾了倾身子,在园子的注视下与她额头相抵,神色平和却笃定的告诉她说:“你出生,就是为了嫁给我。”

“或者说,从出生那一天起。”

“你就已经嫁给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