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滑头鬼和巧克力糖

铃木园子挂了电话,面无表情的一脑门磕在了桌子上。

——她事业人生的第一步,不止单调无趣的只有一声爆破,似乎还将充满各种莫名其妙的挫折。

这一声嗑的实在有点脆,把站在桌边姿势别扭(还被她拉着手腕)的山本武、和桌子对面局促不已的库洛姆同时吓了一跳。

山本少年不明所以的眨了眨眼睛,小心的问说:“你没事吧?”

园子蹭着桌子转了下脑袋,严肃的盯着他看了一会儿,看着看着,突然就心如死灰的叹了口气。

她坐直了去看库洛姆,好失望的说那边突然出了点事,我马上就要走了。

库洛姆轻轻的嗯了一声。

山本武这个人的属性比较复杂,限定在人际关系方面的话,他应该算是个天然撩。

——以绝对健气大方的态度为行为准则,就算是和漂亮的女孩子对视,从来没有躲躲闪闪的意思,诚心诚意乐于助人,只知道【朋友】和【同学】这种单纯的概念,很少刻意给它们区分性别,巅峰时期只靠单纯的疑惑神态,就能把一个姑娘撩到羞的双耳通红。

这会儿他虽然莫名其妙被人非礼了(主要是拉着手不放),但在发觉这位顾客小姐真的非常萎靡不振时,阳光健气助人为乐的好少年就顺着心里的疑惑,单纯安慰她。

“那个……虽然不知道你舍不得些什么,”山本武挠了挠头发:“不过我们家的店一直都在这里,告别一次而已,你不用这么难过的!”

铃木园子半垂着眼帘看着他,抿了抿嘴唇没说话。

山本爹站在料理台后直面那个闪瞎人眼的健气笑容,只觉得快要没眼看了。

——你别随便撩人家女孩子啊喂!

——竹寿司原先也接待过喜山本武的小姑娘,尤其他成了棒球部的主力之后,不过比起看大师傅(就是山本爹)捏寿司,这些小姑娘们的目光主要还是凝聚在在山本武端茶送水的身影上。

要是他肯站在料理台后切个菜摆个盘什么的,还有一波迷妹整齐的坐在台子后面,可高兴的给他打CALL来着。

不过突然对他儿子一见钟情的,这应该是头一个。

山本爹观察了一下,这个棕头发的姑娘一直拉着他儿子不放就不说了,那手指头尖就没一秒钟是安分的,一直在少年满是薄茧的掌心勾来勾去!

山本刚一边骄傲着“我儿子真帅”,一边啧啧有声的感叹:这姑娘看着是个高中生,果然和那些只会给校草打CALL的初中女生不一样。

你看她这个行动力!

被动一见钟情了的铃木小姐并不知道:五米开外的大爷,已经开始用审视儿媳妇的眼光审视她了。

园子对着少年人帅气却不自知的脸,忍不住又是一声长叹,说不上是到底是纠结还是怀念。

据五百年前闲聊所得,朝利雨月一直是个孤儿,不过他这人运气好,可小的时候就被一个精通阴阳术的高人给捡到了,没多久高人死了,他紧跟着遇到了第二个擅长用剑的高人。

第二个高人只教他剑术,而朝利雨月会的阴阳术,其实是他自己在练剑的间隙,从第一个高人留下的笔记里琢磨出来的。

换句话说,他是个野路子。

所以他教的园子的那个莫名其妙的血契和主流阴阳术式南辕北辙,很可能只有他那个野路子配套的解法管用。

自打听了麻仓叶王的血泪史,铃木园子这几天做噩梦都是连环的。

先头出现一个长发飘飘、出尘若仙的美男子(这是夜斗形容中的麻仓叶王),紧接着美男子微微一笑,被黑暗中扑出来的花斑大猫咪(这是园子想象中的猫又股宗)一口咬死。

然后画面一转,她自己穿的一身翠绿,俨然一株迎风招摇的猫薄荷。

猫薄荷园子没嘚瑟多会儿,打旁边蹦出来只跟毛色六道骸头发一个色(shai)的大青猫,用猫又股宗同款的姿势张开血盆大口,啊呜一下把她咬死了。

然后她和美男子麻仓叶王一起,各顶着个猫科动物啃出来的巨型牙印,在黄泉津河畔相顾无言,只有泪千行。

想到梦里那个画面,铃木园子就算睡醒了,都止不住的想同情麻仓叶王,顺便还要担心一下自己,恨不得能直接把六道骸给扔了。

——连带着她偶尔做次美梦时,结局都是朝利雨月穿一身的煞白,跟传说中救苦救难的观世音菩萨一样发着光冒出来,把她从大青猫嘴边救下。

西门总二郎有个说法很对,铃木园子小姐其实是个蛮薄凉的人,只要分开的久了,她可自然就能把人忘掉。

虽然还不到一个月的功夫,但因为时空差别太格格不入,曾经的金山三人组里,园子只记得加特林大吼大叫、乔托写字难看,反倒是因为客观需求不断被回忆的朝利雨月先生,形象日复一日的清晰了起来。

所以她轻而易举的认出了山本武长着的、这张和朝利雨月同款的脸,顿时兴高采烈仿佛回到从前。

结果娇还没撒完,就在摸到山本少年掌心茧子的时候,麻溜的确定了:这绝对不是朝利雨月。

依朝利雨月那个脾气,他就算把刀丢了,也不可能把自己那破笛子丢了——少年人指腹茧子的位置根本就不对,比起搞艺术的,这更像是个搞体育运动的!

换句话说,比起救苦救难的朝利雨月先生,这个阿武……

园子笃定的想:他肯定是雨月的转世!

见识过尸魂界的铃木小姐感概万千:事实上,老天还是很眷顾她的,她日夜盼着雨月出现,老天就立刻把他送来了。

——可惜世易时移,送来的这个山本武,已经不是铃木园子所期盼的,那个掌握了核心科技的朝利雨月先生了。

所以还是要接着做噩梦呢……

铃木园子长叹一声,感慨万千的盯着少年英俊又熟悉的面孔,在山本武手背上拍了拍。

“物是人非……事事休啊。”

突然听到句古词的山本武一头雾水。

因为知道求救无望,到底还是怀念占了上风的铃木小姐皱着眉头,要了山本少年的电话号码和邮箱地址。

山本少年心可大,虽然从头到尾没搞明白怎么回事,但是敏锐的直觉让他察觉到了园子小姐那股子挥之不去的悲愤了,总觉得要是她的人生困难成这个样子了,他能帮帮忙也挺好,所以就大方的换给她了。

等铃木小姐和库洛姆结伴消失在店门外,站在料理台后的山本爹不禁敬佩的鼓起掌来。

“这姑娘……手段可以啊。”

——你看这欲言又止,你看这欲擒故纵,你看她离开前那个欲说含羞的表情!

他儿子不好奇,他都开始好奇了!

好奇才是推动联络的第一生产力啊!

山本爹看着自家傻儿子若无其事关上店门,利索的挽着袖子准备回后厨洗碗,一巴掌糊在了他后脑勺上:“行啊阿武……”

莫名被打的阿武茫然的揉后脑勺。

山本爹笑容神秘的又敲了他一下,一边敲一边说着“你傻不傻”之类山本武听不懂的话,在收到了自家儿子不明所以的“唉?”作回应后,号称人生经历丰富的山本刚架势十足的清了清嗓子。

“你这小子就没发现自己被搭讪了吗?”

山本武老实的摇头:“没有。”

老爹一巴掌拍在自己脑门上:“我怎么生了你这么个不懂情趣的家伙啊,你不是把通讯方式都换给人家了吗?!”

“咦?”

震惊的运动系少年稍稍睁大了眼睛:“这样的也算搭讪吗?”

山本爹呵呵一笑,居高临下的看着自己的傻儿子:“人家搭讪的手段比你这种小鬼知道的高明多了!”

然而回忆着那位顾客小姐见到自己时,下意识念叨出的那句【雨月】,山本少年眉头一皱,觉得事情并不简单。

=====

铃木园子出了并盛就去了自家的酒店,从大厦顶楼搭直升机出发,两个小时之后,顺利的站在了远野市区的土地上。

工地出事是在早晨爆破完之后,一不是安全隐患,二不是自然灾害,既不需要额外赔偿,还没有出现人员伤亡。

这里就是闹鬼了而已。

大清早的,太阳头顶三尺高,工地上闹鬼了。

车子爆胎、炸|药失效、放进山里的无人机全部报损,后勤处给工人叫来的一车午饭便当,直接不翼而飞。

除了工作过程鸡飞狗跳的,没有任何流血倾向。

不过这群鬼闹的实在太邪乎了。

对,这鬼还是成群出现的。

远野这座山是可买卖的地域,买下来之后采伐木料或是驱逐野生动物进行改建都是可以的,但之前的主人是个钉子户,把山撂在这里就没管过。

铃木家虽然不准备大规模改动生态环境(山下镇民也是这么要求的),但大规模的种植基地必然要雇佣员工,现在还有一整个大型建筑队要在山里常驻,放无人机主要是为了全面观察山体,顺便了解一下山里大型野兽的分布,好在袭击工人之前坐好预防的工作。

所以无人机上带摄像头来着。

感谢高科技的馈赠,精密的仪器虽然容易损坏,但是在彻底报销之前,它们还是锲而不舍的传回了不少影像资料。

比如飞在天上的黑影。

再比如被毁前偶然出现在镜头旁边的几缕长发。

就这么闹了到下午,工地上实在是人心惶惶的可以,连带附近小镇上的民众都跑来看热闹了。

另一边,大山深处的远野隐之里。

随着小妖怪一声【大事不好啦】的惊叫,正式拉开了坚决要和人类斗争的帷幕。

隐之里是全国各地年轻妖怪修炼的地方,未成年的小妖怪一打一打的同仇敌忾,主张直接把人类弄死(他们的说法是给个教训,教训之后能活几个,主要看各人的生命力强弱情况),撒丫子就下山了。

奴良陆生从温泉池子里爬出来,看大家都一副愤愤不平的样子,意外的没什么特别生气的感觉。

他有十三年作为人类的记忆,直到来远野之前还在好好上学来着,虽然已经认可了远野这个地方确实不凡,但是说起人类合法买地开发,他也接受良好。

比起组队去妨碍集团施工,奴良组的三代目开始考虑去给他爷爷打个电话。

奴良组扎根在浮世绘町,那么大一片土地,在人类世界也是有对应身份的,虽然按照分类似乎是个黑|社|会家族,但百鬼花费四百年聚集的财富做不了假,他比较主张直接打钱,走法律程序把山买回来。

这样得来的所有权,可比妖怪们早先占山为王的时候可靠的多了。

奴良陆生刚穿好衣服,号称要去教训人类的妖怪全部被人捆成粽子扔了回来,眼见这次找茬拢共没能持续半个小时,其中还有个别妖怪被打的尤其凄惨。

都是夜斗打的。

这下山上的妖怪们就比较感同身受了——人类侵占我们生存的土地,居然还打我们的人!

陆生看着小妖怪哆哆嗦嗦的捂伤口,第一次明确的感受到:这是【妖怪】和【人类】之间的冲突。

当年奴良组的第一代总大将,也就是陆生的爷爷奴良滑瓢,就是因为意识到属于人类的时代不可避免,为了守护无处生存的妖怪才成立的奴良组,也就是说随着总大将的位置同时传承的,还有妖怪守护者这个身份。

虽然一堆小妖怪扎堆流眼泪的场景比较招笑,但奴良陆生第一次感觉到了人类社会大环境对妖怪的影响。

这应该就是时代的浪潮吧?

他爷爷四百年就发现人强妖弱,那么多的和尚巫女除妖师在呢,陆生自然也不会出现什么和人类死磕一把的想法:奴良组融入人类、庇护浮世绘町的行为准则就挺好。

隐之里是没有任何信号的,陆生出来也没带手机,他顺着山间小路往出走,按照惯例,他白天时人类状态,夜晚才会恢复妖形,但是隐之里妖气浓郁,稍稍抵挡了阳光对他的影响,这会儿越走越往外面,他看起来也就越来越像个人类。

奴良陆生是个四分之一妖,妖怪13岁就算成年,所以他变作滑头鬼时,就已经是个心智成熟的少年人了,面容冷峻气势昂然,微微一笑还挺邪魅。

可一旦解除妖化,体型顿时缩水一头,身高不到150就算了,他还是个软绵绵的小圆脸。

从背影看来,简直就是标准的个小学生。

一个身材挺拔的邪肆少年人,穿件半新不旧的羽织还潇洒的敞着前襟,别说这打扮失礼不失礼,反正看起来肯定是帅的。

但是一个圆脸小学生敢这么打扮——哪怕他把前襟整理好了——看着也只剩下衣不合体的狼狈可怜。

狼狈可怜的小学生奴良陆生出了大山,沿着窄窄的公路往镇子上走,没走多远,碰到个路口,随着一阵摩擦的响动,他背后不远处传来车辆鸣笛的声音。

陆生回头一看,屁股后面跟了一辆豪车,司机大叔放慢车速,拉下车窗后神色游移的打量了他一会儿。问:“小|弟弟你是干什么的?”

小……弟弟?

所幸奴良陆生现在是以妖化后的性格为主,虽然变回了傻白甜人类的样子,但是面对陌生人时还算淡定,他注意到大叔的表情,有点疑惑的指了指自己。

一张小圆脸,配个挺冷淡的表情,衣服还磨损的厉害(在山上训练时打架打的),搁大叔看来,那眼神莫名的就有点阴鸷。

换句话说,他现在可像是个什么创伤后遗症,狼狈还生无可恋的不行,感觉人生受到巨大打击,分分钟就要报复社会。

“你……是不是在山上被人抢劫了?”

陆生没明白话题怎么转到这的。

大叔一看他这个茫然的反应还挺真实,就把这个可能性给划掉了,又问:“那你是让山里的野兽给撵了?”

别说,他袖口破的地方还真像是被什么野兽的爪子挠的(和他进行过对战训练的狸猫表示躺枪)。

奴良陆生一愣,虽然没明白大叔怎么会在意这个,不过觉得自己似乎突然被人类的好意温暖了一下。

——在妖怪堆里呆久了,他居然觉得这种对话都有些陌生了。

这一瞬间,久违的人类声音似乎和他记忆里吵闹的同学们重合了,他听到车后座里有女孩子的声音传来。

“你是前面镇子上的小孩?”

挺高冷的少主顶着一副傻白甜的壳子,听到这话后愣了愣,不动声色的算是默认。

目的地的小镇不大,就现在的人口分布来说,基本都是园子家的员工、还有员工家属,要么就是靠这帮人吃饭的服务业人士。

说句不好听的大实话,自从基地工程确定,这座小镇基本就改姓铃木了。

小镇嘛,一般安静自由,虽然自得其乐以后这里的环境很让人舒心,但是客观条件注定了,生活水平还是会受限的。

不然每年怎么这么多人去大城市打拼呢?

这也是铃木家搞(非工业污染)工程会受本地人欢迎的原因。

坐在车后座的铃木园子隔空研究了一下这个小朋友的身高,心里盘算着这应该算是她们家公司员工的家属。

收回视线前,园子发现这小孩脚上的木屐像是穿了很久,而且还不太合脚,回忆了下团队入驻前对着小镇的审查报告,不由的有些感慨。

这里果然是挺穷啊……

铃木园子看了看一望无际的公路尽头,又看了看衣着朴素的小朋友,好心的邀请说:“既然是镇上的孩子,就直接上车吧,我们顺路送你回去。”

奴良陆生白天一般维持着人类的形态,他想了想中间这段距离和自己现在的脚力,二话不说就上了车。

名侦探铃木园子发动技能【信息收集】,越看眉头皱的越紧,最后拍了拍小朋友的肩膀:“你身上这些瘀伤……是怎么来的?”

家庭|暴|力还是校园|霸|凌?

奴良陆生没说话。

园子心累:家暴分子不适合雇来当员工,要是校园|霸|凌——这个镇子的小学就等同于铃木财团之后员工的子弟学校,孩子之间出现严重冲突,很可能会影响到大人工作间的合作状态。

没等来答案的铃木小姐叹了口气,换了个没什么意义方便拉近距离的话题:“你家住在哪里?”

小圆脸奴良陆生假装自己怕生,低着头抠手。

然后他肚子响了。

远野这地方算是个培训基地,有一个算一个全是热衷于打架的暴|力分子,本来吃的就比较糙,陆生连衣服都是自己洗的。

今天一大早铃木家的建筑队就开工,被分配了低级工作的小妖怪们都兴奋的去保卫大山了,自然没人准备早饭和午饭。

豪车性能特别对的起价钱,坐在车里连发动机最微弱的噪音都听不到,肠胃蠕动时咕噜咕噜的声音就特别明显。

百鬼少主觉得有点尴尬。

坐他旁边的少女也愣了愣,接着特别自然的开始掏口袋,不知道掏到了什么,示意小朋友伸手来接。

奴良陆生张开手掌,女孩子五指一送,他掌心多了几块巧克力糖。

这是便利店最常卖的那种,价格低廉而且特别的甜,尤爱出没于交通枢纽附近的商店里。

陆生猜这是她顺路买的。

捏着巧克力糖,他觉得自己又被人类的善意喷了一脸。

一无所知的人类把他当成了羞怯少年,还可怜惜的摸了摸他的头发,哄孩子似的说道:“饿了就吃点吧,补充能量呢。”

巧克力糖的包装挺简陋,陆生一是不想崩人设,二是人类状态下他确实比较腼腆怂,于是他根本没纠结多久,就在人类小姐姐(自封)关怀的注视下,慢悠悠的开始吃糖。

——价格低廉的糖果,吃起来果然齁人。

绕了半个小时山路后,车辆终于进入小镇的范围。

奴良陆生选了个靠近商店的路口说他要下车,铃木园子也不过是日行一善顺手而已,没追问些什么就直接让司机停了车,还可大方的把兜里的糖都塞给了他。

奴良陆生捧着一堆糖找到了打电话的地方,通知了爷爷远野发生的事情,只说看看能不能想想别的办法,顺便听了一通类似于【注意身体】【好好修炼】【别和人类直接冲突】的叮咛。

与此同时,大山深处的隐之里正乱的一塌糊涂。

远野的长老们正在跟人对峙。

作为首领的赤河童语气犹疑:“祸津神?”

蓝眼睛的家伙听到祸津神这个词后麻溜的翻了个白眼:“是武神啦武神,我身上根本就没有戾气了好吗?”

然后没等老妖怪说话,他先气势十足的拍起了桌子:“这位老先生不觉得直接下山杀人这一点,做的太过分了吗?”

旁边有妖怪不忿的插嘴:“我们只是恶作剧而已,再说下山的不都让你给打了吗?!”

夜斗可欠揍的切了一声,头也不回的反驳那道声音:“之所以没有人员伤亡,那是因为想杀人的家伙都被我拦住扔回来了!”

——因为远野上妖怪有点多,夜斗防备的也是捉襟见肘,主要目标是眼见着准备搞出人命的家伙,那些个折腾恶作剧的,他就没顾得上管。

“身为祸津神……居然想要守护人类了吗?”

夜斗没再追究老妖怪执着的称呼,摆好了神色准备跟他谈谈。

他既然是铃木家的守护神,就意味着绝对的家族守护,铃木家的人类只需要管生意正常不正常,地下世界的事情他来处理最好。

事实上,夜斗从一开始就没准备跟这些妖怪闹僵,隐之里毕竟是他们一直居住的地方,虽说合法地契在园子手上,但人类的法律对妖怪来说不一定适用。

而且这座山脉之所以出产可以称之为珍品的野生蘑菇,是因为妖气浓重到可以滋养菌类,而之所以妖气浓重,除了得天独厚的地里条件,也是因为远野村这里聚集着大量的妖怪。

要是没了这些妖怪,山,也就是一座普通的山,蘑菇,也就是些普通的蘑菇。

换句话说,真正值得园子花大价钱购买的【沃土】,其实是这些妖怪。

夜斗隐瞒园子的时候,虽然只是舍不得她失望的一时冲动,但他杂七杂八的技能绝对靠谱,为了保证园子能随心所欲,他顺着这些条件,思考了不少合则两利的解决方案。

反正山脉大的很,盖个基地估计占不了多少地方——如果培育是自动化为主的话,山里很可能全是机器,而负责后期加工的雇员大都集中在现今的山脚小镇里。

虽然会修盘山公路,但是私有化也意味着:除了铃木家的车,不会再有外人来这里。

在铃木所及的范围内,这些妖怪不用担心误入的人类,不用担心政府明天为了政|绩把山推平了搞建设,不用时时刻刻隐藏着自己。

而夜斗作为待职武神,也可以帮这些妖怪过明路。

换句话说,他准备在这里立一座鸟居,盖戳担保这里的妖怪都是好妖怪。

——这意味着,不会再有想要抓捕式神的阴阳师、或是除妖师在附近出没,也意味着下山的小妖怪们,不会再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就被人类法师怀疑作祟直接退治掉。

当然,这也代表如果远野真的出了个不学好的大魔王,夜斗要跟着负连带责任。

远野别的不多,没成年没脑子的年轻妖怪特别多,爱作死的简直扎堆出现,赤河童思索了许久,居然有点想答应。

不过:“祸津神也有这样的保证权限吗?”

祸津神一般都是高天原黑户,不过在铃木园子愿意以家族为单位供奉他,并且真的划好了地皮开建神社之后,夜斗就不算黑户了。

虽然很乐于跟人炫耀自己将有一间多大的神社,可是神社诞生中间的故事,他却一点都不想说给别人听。

——所有珍贵的回忆,都是需要好好保存的礼物。

于是被叫了许久祸津神的夜斗大人舒了口气,拍拍屁股就准备离开。

等他走在门口停步时,只剩了个被逆光掩住了一半的背影,青年样貌的神只眨了眨眼睛,头也不回又纠正了一遍。

“都说我不是祸津神了嘛。”

“要说神,那也是园子的守护神啊……”

最后这句嘟嘟囔囔的念叨声音太小,连站在门口附近的妖怪都只听了个大概,下意识就想问一句“什么?”

然而蓝眼睛的祸津神已经飞快的离开了。

一刻钟后,隐之里的长老们组团开会。

首先,这个祸津神的保证真的有效吗?

赤河童斟酌再三,说实话:“他身上属于祸津神的气息已经很微弱了,所以……”

所以八成是有效的。

再次,这位居然能从祸津神爬上来的武神殿下,到底为什么莫名其妙的要帮远野的妖怪们作保挡灾?

毕竟他没有提出任何类似于【要远野选几个妖怪做我的神使供我驱使】的要求,除了和人类和谐相处外,基本等于无所求。

说来他确实是拦住了对山下人类动手的妖怪,难不成劳心劳力的——就只是为了人类而已?

百思不得其解的妖怪们沉默了好长时间。

随着一声轻响,烟雾一样的女子飘飘忽忽的开口了:“我听到他最后说了些什么。”

“哦?”

“他说,”雾气的声音突然变得和夜斗一模一样:“【我是园子的守护神】。”

话音一路,昏暗的室内顿时更加沉寂了。

许久之后,才传来大首领说不清是感叹还是惋惜的声音。

“又是……爱上了人类女人的……吗?”

从古至今,爱上人类的妖怪不少,奴良陆生他们家往上倒两代,最后爱的都是人类。

不过在见证了许多悲哀故事的老妖怪们看来,【爱情】虽然让许多大妖怪变得愚昧和早逝,但它却是最合理、也最不容怀疑的,能轻而易举让妖魔们失去理智的东西了。

这点对神明来说同样适用。

“既然这样,就没什么值得犹豫的了,”长老叹了口气:“明天便给那位殿下答复吧。”

按照惯例,既然已经达成了共识,不管最后是同意合作还是反悔,在给出确切回复之前,双方默认休战,远野的妖怪不能再去袭击人类,而人类——

——事实上,人类这边只有夜斗能对妖怪造成伤害,所以只要夜斗保证不砍他们就行了。

屋里的老头子们还在斟酌讨论,气不过的小妖怪们在外头急的跳脚,仗着有些同伴的天分能力,把会议的内容听了个半拉,重点都没找对呢,义愤填膺的就发现了罪魁祸首。

【那武神恋慕人类的少女,就是为了她才强横的入侵远野的!】

恰逢这个时候,山下盯梢的花妖回来报告,说山下那一拨人类的头目似乎来了,而且那头目——她正好是个女的!

山鬼于是振臂一呼:我们去杀人灭口!

一众妖怪赢粮而景从。

=====

奴良陆生回来之后,发现隐之里剩下的妖怪比早上出门时还少,一问怎么了,答曰:下山找茬去了。

陆生眯起眼来啧了一声,心说可千万别闹出人命,不然他们家顶着个黑|社|会的壳子,可能还不好走合法程序接手了呢。

结果眉头还没皱起来,就被雪女冷丽拉住,激动的跟他分享了一堆刚刚听来的凄美爱情故事。

重点在于男主是个祸津神上位的武神。

浮世绘町是有土地神的,不过那些土地神受奴良组的供奉而生,也算是他们家的成员。

这还是陆生第一次知道:传说中的【祸津神】,居然是真正存在的。

冷丽搁前头铺垫了一堆传说故事,主要论证祸津神这种东西有多么的可怕,为了论证战斗力,还告诉陆生早前找茬的妖怪们,就是被他打回来的,另外这神刚才还跟长老们怼了一通来着!

然后话锋一转,说起了被祸津神爱上了人类少女。

这一长串的猜测主要集中在该少女的外貌上,毕竟祸津神能脱离泥潭变成武神就很励志了,那些传说中冷酷黑暗根本不配称为神的家伙,居然真的有【爱】这种意识!

“而且在背后默默守护——这种伟大又隐忍的爱!”

冷丽激动的冒出了白气,冻住了脚下的一丛野草:“你知道这有多难得吗?!”

奴良陆生无动于衷:“然后呢?”

被他不解风情的堵了一下,冷丽撇了撇嘴:“然后山下盯梢的家伙传话,说幕后黑手来了,还正好是个女性人类,大家准备去怼死罪魁祸首来着。”

一个小时之后,浩浩荡荡下了山的妖怪们,又一身伤的跑了回来。

要问怎么弄的……

其实主要是倒霉倒的。

这一波妖怪能力高低不一,有个家伙走到半路突然开始妖力暴走,逮着身边的队友就是一顿抽,最后不容易压下去,大家就一起灰头土脸擦着血的回来了。

开完了会的老人家们才准备宣布和武神合作的消息,低头一看,面前一溜伤员,顿时震惊了。

远野其实是个挺残酷的地方,吃不了苦的家伙根本留不下来,奴良陆生身为总大将的后裔,刚来的时候还被挤兑着干了一段时间的杂活。

义愤填膺的热血少年们怕被长老教训退回组里,纠结了半天根本不敢承认,就含含糊糊的说:“我们中间出了点事……像是……被人类埋伏了。”

长老们将信将疑。

因为蓝眼睛的神明突然袭来,他也确实提及过【不想被人类知道】的话——就是冷丽那个【冷酷祸津神为爱默默守护】传言的由来——所以老妖怪们想了想:那个不知道自己被守护着的人类少女,很可能不知道事情现在进度,在发生了早上那一波怪事之后,请来除妖师驱邪!

谈判是个心照不宣的事情,互不袭击的约束也是双方默认的。

但是那武神默认了,被他捧在手心里却不自知的少女也默认了吗?

山脚下的休闲别墅里,换了身睡衣的少女园子严肃的点头,跟自家守护神保证:“我也默认了!”

夜斗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心好累的鼓着脸颊抱怨。

“我明明都说了我会处理好这些事情,到底是谁这么着急给园子打电话啊……”

园子想了想自家娘里娘气的经理人,决定还是救他一命,不把他供出来了。

所幸夜斗也没揪着这事不放,他扑到床上,摸着园子的发顶在那撒娇:“其实园子今天不来也可以,最坏明天事情就可以解决了,我是守护神嘛,结果你还是来了这种妖气弥漫的地方……”

园子也抬手去摸他的脑袋,然后可积极的认错:“是我不好,下次我会先先问过你的。”

夜斗也考虑了一会儿,鼓着脸颊垂下头,在她脸侧蹭了蹭:“下次我也提前告诉你一声好了!”

于是拉钩上吊不许变,铃木园子上床睡觉,夜斗大人去山口守夜。

远野毕竟是个云雾弥漫妖气强盛的地方,人类也不是蘑菇,越是大山深处越是容易侵蚀人类的心智,所以这山上一直很少有人。

在夜斗正式在山上立下鸟居、庇护进山的人类之前,山口这个距离内其实不适合人类生存,二半夜的尤其妖气浓重。

所以在协议达成前这一晚,他得手动蹲到山口附近镇着,保证那些扎营的建筑工人的安全。

临走之前为了以防万一,夜斗给园子落脚的这间别墅下了个结界。

=====

山顶,隐之里。

长老们组团开会,作为远野精英的年轻妖怪们组团治伤,那些个身处外围不明所以的小妖精们,简直觉得天都要塌了!

“连XXX都受了那么重的伤,我们能怎么办?”

“我们可以和她(指被武神爱慕的少女)同归于尽!”

“好!”

花妖一咬牙:“我了守护家园,落掉最后一片叶子也在所不惜!”

于是这些小妖怪们悲壮的下山作祟去了。

都说屁股决定脑袋,种族决定立场,然而奴良陆生他是个半妖。

打从一开始他就对和人类怼架这事无动于衷,冷丽他们说要去偷听时,他摆摆手就回来休息了,哪知道临入睡前听到了这样的消息。

百鬼少主不由的皱起了眉头,心累的叹气:他白天打电话时在镇子上转了一圈,这个工程似乎很受欢迎,遇到的人都在期待正式开始,心说这女老板也挺倒霉,可别壮志未酬之前,就被这帮小东西折腾死。

奴良陆生扯过挂在床头的羽织,拿着阿弥陀丸就下山救人去了。

他循着小妖怪的微弱的气息,一路奔到某个山间别墅的庭院里。

建筑上头有个挺结实的结界,然而远野妖怪品种比较多,这些外围的小东西们除了小妖还有“灵”,就是花精一类默认无害的东西。

那边厢,找了个没有战斗力却幻术无解的家伙,去吸引那武神的注意力,这边花妖找准了罪魁祸首的位置,溜着墙角就钻进了结界里。

二楼的主卧室里,并未拉上的窗帘任由月光洒满床铺,园子在宽大的四柱床上睡觉睡到一半,突然觉得手痒痒。

她也没分清这是做梦了呢还是真的痒,迷迷糊糊睁眼一看:她手背上正开着一朵牡丹花!

那花底下连着藤蔓,没几秒钟就缠住了她的手肘,花盘还大的不行,嫩黄色的花蕊间仿佛还是个渗人的笑脸。

园子直接就被吓清醒了。

——失语到忘记呼吸。

说时迟那时快,眼见花藤快速爬上她双腿,藤蔓简直要在她脸侧开出朵花来时,随着一道反射而来的清光,锋利的短刀斩断了不可见的结界,长发黑白各占一半的少年像是敏捷的猫头鹰一样,轻巧点在窗框窄窄的架子上,蹬着轻薄的金属从窗外跳进室内。

他逆着月光而来,感应到人还活着,顿时松了一口长气。

下一秒,这口气正正好卡在了胸前。

山间别墅建城的日子很早,大约那段时间洋风盛行,就连床也保持了统一的华丽风格,只是木料到底旧了些,所以莫名带着股喑哑又晦暗的光泽。

比起休闲别墅,这里倒更像是吸血鬼们隐居的城堡。

因为是旧式的大床,奴良陆生其实也没看清发生了什么,月光洒进屋内,正好在床顶帷幔垂下的地方同阴影相接,那女孩整个躺在阴影里,落在月光下的,不过只有膝下一截小腿。

【她大概是很漂亮的】

傍晚他在听冷丽念叨被武神钟情的少女时,她似乎说过这句话。

【她确实是挺漂亮的】

女孩子的身形有种恰到好处的匀称,从小腿到脚腕像是照着标准的人体女模长的,睡裙似乎挺长,但被花藤缠住了一截,露出的肤色在月光下苍白的不行,奴良陆生简直要怀疑自己在她的皮肤上看到了柔软的荧光。

棕色的头发披拂着却没怎么见散乱,她浑身上下爬满了翠绿色的藤蔓和花朵,颈边皮肤紧绷的像是随时会破开。

一朵摇曳的牡丹花蜷缩又舒展花瓣,柔软的粉红色轻飘飘的扫过她的脸颊,莫名有种惊心动魄的感觉。

随着发丝晃动,抬起了脸的女孩脸上一片空白,那种奇异的光感同样存在于她身上的每一个角落,哪怕根本没看清面孔,身为雄性的本能依旧下意识就让他知道——这种情况下,她的神情越惶恐,那种异样的诱惑力反而会越强。

不过重点还是救人。

事实上这东西除了缠人没有任何杀伤力,灵要作祟,只能通过展示自己(比如会动的花)来碎人类的三观,打到恐吓作祟的目的。

奴良陆生刀没出鞘,只用弥弥切丸的剑柄就敲退了藤蔓,回头查看时,才终于看清了那个朦胧的【美丽】印象下,被武神爱慕的少女到底长了个什么样子。

迎接他的铃木园子一片空白的脸,连眼睛里的高光都被吓没了。

说不上是惊讶还是莫名其妙的“早知如此”,奴良陆生在看到巧克力糖小姐的时候,心里不由自主的念了声——“果然是你啊。”

他转过身来,僵在床上的小姐依旧没动,奴良陆生打量了她半天,才发现:那种莹润的光感,并不是因为她的美丽产生的错觉。

白天遇见时还不明显,等这会儿他恢复了妖怪的状态再看时,巧克力糖小姐身上,分明笼着一层明灭的白光。

那种光感像是发自皮肉,又像是附在她周围,不细看时并不明显,只觉得白的招人揉捏,仔细感应起来,却有种温暖又柔软的感觉。

奴良陆生没见过这种东西,只觉得新奇又惊讶,下意识想伸手摸摸看。

他这一动,僵在了床上的铃木园子跟被重新按了播放键一样,突然急促的喘息了起来,心有余悸轻轻的“啊”了几声。

滑头鬼的手伸到一半,被她突如其来的劫后余生小欢呼打断了那种奇异的状态,

奴良陆生突然意识到自己想摸人家腿的动作有点痴汉,再看看这场景:凌乱的大床,缩在床上惊恐且衣不蔽体的少女,站在窗边衣衫完整准备抬手的男人。

无声无息间,气氛突然暧昧的可以。

于是他不动声色的收手,摔下开口打破了沉默。

“你没事吧?”

铃木园子此时心跳过速,整个人被吓蒙蔽了(主要是睡到一半突如其来没想到,说实话,那花妖还挺好看的),奴良陆生问她,她也只顾着回神,没给什么反应。

“吓坏了吗……”

这道声音已经很接近成年男性了,和白天时的娃娃音没有任何相似点,站在窗边的滑头鬼脱下肩上半披的羽织,轻飘飘的扔向了惊恐中的少女。

“不要害怕,”他抻了抻里衣的袖口,解释说:“我不会伤害你的。”

宽大的衣服眼见就要落在身上,少女下意识瑟缩了下肩膀,侧身避开了。

——园子觉得那件羽织有点脏。

她还在平复呼吸,无意识摸索着床榻,把被踢到一边薄被子扯过来,麻溜的把自己包成了个蚕蛹。

恐惧的时候包床被子有奇效,园子虽然不怕打雷,却很吃这一招,她拍了拍自己的小被子,终于彻底回神了。

然后慢慢抬头,直接就是一愣。

站在窗边的少年身姿纤长,肩颈到腰部的弧线流出一样的利落,月光下的头发又黑又白,反而凸显了微妙的妖性。

诚实的铃木小姐下意识暴露了本性:“长得还挺好看……”

陆生动了动耳廓,皱眉追问:“你说什么?”

铃木园子赶忙摇头。

她倒也不怵什么,颜狗是绝对不会被长得好看的人吓到的,而且她没记错的话,这家伙刚才似乎是专门来救她的。

于是从小艺高人胆大的铃木小姐努力的用第六感感了一下:直觉告诉她这人没恶意。

——其实光靠直觉感的话,那花精也没恶意,她缠园子的时候可悲愤可大义凛然了呢。

铃木小姐看了他半天,小心并好奇的问:“你……是个什么东西?”

奴良陆生被她问的一愣,之前他变作这个状态救班里的同学时,人家问的都是【你是谁】,她对于非人类的接受速度也真是挺快的了……

不过不管问题是【你是谁】还是【你是什么东西】,他从来没想过在认识昼陆生的人面前泄露自己的身份。

当然,如果巧克力糖小姐这种【认识】,也算【认识】的话。

奴良陆生想起五个小时前他们还见过一面,可回答却是不轻不重一声冷哼。

铃木园子综觉得他有点熟悉,直觉系认人其实除了看外表,同样依赖感觉,所以她下意识就问说:“我……是不是在哪见过你?”

滑头鬼看了看自己半搭在床上半落在地上的羽织,确定了和白天的不是一件,没有露馅的忧虑。

下意识摸了摸里衣的袖口。

里衣倒还是白天那件,搁袖口的袋子里摸索一会儿,还摸了把巧克力糖出来。

——就是白天她给他的那一把。

“喂。”

园子看着他抬手示意自己的动作,下意识跟着做出了伸手接的动作,高挑的妖怪五指一松,几颗便利店里最常见的、廉价却糖分充足的巧克力糖正好落在她的掌心里。

少年顿了顿,说:“害怕就吃点吧,补充能量的。”

园子觉得这话有点耳熟。

“其实没关系的,”她剥开糖纸放了一个到嘴里:“它们伤害不到我的。”

随着一阵飒飒的响声,准备离开的黑白发眯起眼睛看了看窗外的林子,也不说不走了,轻巧的抬起腿来,懒洋洋的坐在窗台上。

在那些家伙安分下来之前,他还是守在这里好了。

铃木园子心再大、再确定这人没恶意,也不至于在陌生人(妖)的注视下依旧能安然睡着。

老大一张床上就窝着她一个人,捂着被子翻来覆去的疑惑:结界破开都快一刻钟了,夜斗怎么还不出现呢?

陆生只当她被吓到了,依旧在害怕,妖化之后虽然外表高冷了点,本质上奴良陆生还是个温柔的人类,于是他头也不回的安抚说:“安心的睡吧,今夜你是安全的。”

不断念叨夜斗园子听到这句话,后知后觉的“啊”了一声。

——原来这货是来守着她的吗?

——虽然不知道具体是个什么品种,他倒是个不错的好妖怪来着!

铃木园子看让她的感动的好人时,那眼神从来都是毫不遮掩的期待和激动,亮晶晶的存在感十足,当年以的场家大当家的修为,也没撑过五分钟,陆生被她生生看到眉头一皱。

又静了会儿,少年滑头鬼忍不住回视:“你总看我做什么?”

铃木园子涨了不少的情商告诉她,这个时候绝对不能说【因为我觉得你是个好妖怪】这种心理话。

于是她说:“虽然还是夏末,但夜风也挺凉的,这屋子的户型比较通透,你要不要做到屋里来,那边有个沙发来着……”

虽然是转移话题,但这也确实是她的真实感受。

并不会生病的妖怪少年愣了愣,停了一会儿,才轻声说:“没关系,我不冷。”

蜷在薄被子里的铃木小姐真心实意的说:“可是我冷。”

原本流动的空气为之一凝。

奴良陆生皱着眉头看她,铃木园子突然发现自己似乎又在不应该的时候说了实话。

于是她不动声色的唉声叹气了一番。

奴良陆生并没有注意到那个垂下眼帘的动作。

她本就是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眯了眯眼睛反而显得更困而已,而困成了一团却不睡——奴良组的三代目依照自己心里巧克力糖小姐模糊的人设,合理推测:她就是在等自己关窗户。

手都摸到窗框了,善良体贴的奴良陆生似乎又被从小喜欢恶作剧的奴良陆生压回了内心深处。

他再次看了看巧克力糖小姐的脸。

这女人给人的感觉很神奇,神奇在她说什么似乎都理所当然,一副被人宠惯了的样子,好像她说一句,就有人愿意把最好的东西全都捧到她面前【某种意义上来说确实如此@铃木爸妈@小松尚隆】。

但是她却微妙的没什么傲气,所以习惯性在类似于颐指气使的语句,后面加上疑问似的语气,比起祈使,那更像是撒娇。

——习惯性的撒娇,习惯性的撒娇后被满足。

陆生觉得她似乎完全没想过自己会拒绝关窗户,虽然并不趾高气昂,但是昏昏欲睡的眼角眉梢,都充斥着正准备等待他满足她的要求去关上窗户。

然后她就可以在没有风的温暖环境里,怡然的入睡了。

于是扶着窗框的滑头鬼突然就不想关窗户了。

有求必应了好多年的铃木园子小姐打了个嗝哈气,怔愣的发现他居然没给反应,但是他远比陆生想象中有常识,所以也没继续说些什么。

她只是非常疑惑的眨了眨眼睛,似乎在费解他为什么不答应她的小要求。

奴良陆生侧过脸去看月亮,换了条腿翘起来,对她这个表情视而不见。

等自觉赢得了拉锯战胜利的滑头鬼再次回过头来,巧克力糖小姐已经捂着被子没心没肺的睡着了。

十分钟后,林子里再次传来了小妖怪打闹的声音,奴良陆生看着秒睡的大小姐,叹了口气,跳下阳台准备去院子里拦截他们。

临走前,终于还是把大开的窗户给她关上了。

——结果还是输了啊。

后半截下来的小妖怪们不是因为作祟,他们的智商其实不高,现在出现的这些,都是看到之前的同伴下山,以为山下有好玩的事,一窝蜂浪荡下来的。

因为不能下杀手,所以这场架整体打的都比较缠绵,奴良陆生举着弥弥切丸,脚下基本就没动过。

缠绵到一半,山林远处唰的掠过一阵刀光,比起陆生使用弥弥切丸时反射出的月光,那更像是纯粹的锋芒,隔着老远就能感觉到一阵刺骨的凉意。

于是陆生又反过手来,替满院子蹦跶的远野小妖怪挡了几下。

刺骨的锋芒之后,就是冷丽提过的、长了双蓝眼的祸津神。

那人站在院墙上,紧窄的裤脚守在靴筒里,整个人带着股压抑的杀气,在黑夜里也明亮的不行。

夜斗早就感应到结界破碎,却被能力莫名其妙的妖怪纠缠了一段时间:他很能打,但是在没有神器的前提下,就算拿着可以附着灵力的武器,必杀技到底还是受限了。

他面无表情的看着满院子的小妖怪,决定赶紧抛弃高中没毕业的黑音酱,另外找个可以全职上班的神器。

脑子里想着这些有的没的,对已经将战斗当作本能夜斗来说却没什么影响,在他看来简单的斩击和突刺,却把年少的滑头鬼弄的手忙脚乱左支右拙。

奴良陆生开始准备用畏。

紧接着,他就发现一个非常简单的脱身办法。

这个神明一直避讳着二楼的窗户,而且动作虽快,响动却不大,别说吓到屋里的人类了,他似乎连让刀剑相交的声音吵醒那个女人都不愿意。

要是凌空往二楼窗前斩上一下,轻而易举就能在他上去查看的时候带着这帮小傻逼离开。

然而奴良陆生却没有这么做。

——巧克力糖小姐的床离窗边不过三米,他若是掌握不好力道,打碎的玻璃大概会悉数落在她周围,速度飞的快点的玻璃碴子,完全有可能弄伤她。

夜斗的战斗本能是打出来的,陆生眼珠悄无声息的一次移动也在他的观察范围内,他几乎在陆生轻轻转了下手腕的瞬间,就预料出了他若是抬手斩这一刀会造成的后果。

园子会受伤的。

然而在神明准备先下手为强的时候,那打架不怎么熟练的妖怪突然叹了口气,然后神色莫名古怪的看了看他,老气横秋的感叹。

“祸津神吗……”

夜斗当即翻了个白眼。

正准备直接把这一看年纪就不大的少年妖怪抽一顿,二楼突然传来声音东西摔落在地的响声。

蓝眼睛的神明敏锐的抬起了头,下意识便跳上了二楼的阳台,没有注意到本来准备发动镜花水月的滑头鬼,也在响声出现的瞬间下意识绷紧了身体。

奴良陆生回忆了下自己离开时看到的画面,总觉得巧克力糖小姐很可能是睡的太过自由,从床上滚下来了。

不过既然有人上去看她了,那他也没必要惦记些什么,陆生面无表情的把小妖怪们提溜成一串,轻飘飘的落进了山林深处。

临入山前,他不知怎么的突然回头看了一眼,那位祸津神正拉开了二楼的窗户,像他之前做的那样跳上了阳台,又在不知道查看了些什么之后退了几步,抱着那把短刀坐在了窗台上。

就是陆生十分钟之前,还抱着弥弥切丸坐的那个位置。

——看来下半夜他不用来了。

奴良陆生无可无不可的想道:后半夜有人守着她呢。

=====

奴良陆生回山的时候,远野的长老们正在发飙打孩子。

那几个遭了报应却没敢直说的年轻妖怪被赤河童一通乱抽,奴良陆生站在旁边看了半天,只觉得无聊的不行,满脑子都是在山间别墅时看到的画面。

猫婆婆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问:“怎么了?你也下山了?”

陆生把最后看到的窗前画面甩出脑海,顿了顿,回答老人家说:“我在巧克、我是说山下那个女人的身上,看到了一层柔软的光芒。”

猫婆婆的胡子动了动,整个猫脸因为笑意皱成了一团。

“那是受眷顾的证明哟,”老人家颤颤巍巍的说:“证明那个幸运的孩子,正被神明认真的爱慕着呢。”

奴良陆生回忆起那个蓝眼睛男人各种下意识的小动作,突然感受到了这句话的重量。

他长到快上小学的年纪,才意识到自己的家人们是和人类截然不同的妖怪,所以自打那时开始,就谨记着从不在同学面前提起有关妖怪的事情。

友情尚且如此,爱情就更加夸张了。

——当妖怪爱上人类,便要小心翼翼隐瞒自我,凄凄切切的压抑感情,他爷爷常感叹,说时代不同了,原先妖怪们一言不合还能直接抢亲来着,陆生当年听故事时,只能对这些为老不尊的荤话傻笑。

但是现在想想:巧克力糖小姐如此笃定说自己不会受伤害,甚至不担心自己要是伤害她会怎么样,大概是因为她从小到大习惯了自己是绝对安全的。

而养成她这份习惯的背后,那个杀气凌厉的蓝眼睛神明,又付出了多少心血和时间呢?

然而她却是不知道的。

——她不知道自己被神明守护着,想起今天夜里,她只会记得是个妖怪少年突然出现救了她一命。

她只会记得我。

妖怪爱上人类只能压抑着自我,对神明来说居然也是这个样子,真不知道是可悲还是可笑。

第二天下午,长老们严肃的集合起来,等武神驾临好定约,奴良陆生映着灿烂的阳光再次下山,打电话告诉爷爷事情已经有了结果。

然后他在便利店里,再次碰到了巧克力糖小姐。

她挑拣零食的神态非常自然,无忧无虑的像是完全没有被二半突然夜袭击过似的,付款的时候还慢悠悠哼起了歌。

那个神态陆生非常的熟悉。

上一个练成这种技能的人是他妈妈,

奴良若菜是个很神奇的女人,她在包容了自己丈夫一切的前提下,就算看到了超自然的东西还依旧不以为意,轻而易举的把所有不正常,都从自己的逻辑里抹掉,然后若无其事的继续开朗的生活下去。

大概是他盯着对方的时间太久了,巧克力糖小姐付完钱,就察觉到了他的存在。

因为昨天才见过的缘故,园子倒还记得这个被不知道是被家庭|暴|力、还是被校园|霸|凌了的小圆脸,笑眯眯的冲他招了招手,然后在陆生不好意思的挪到她身前时,从袋子里掏了几颗糖给他。

随处可见的廉价巧克力糖。

明明是个大小姐吧,为什么对这种糖果这么执着呢……

奴良陆生招手同她说了再见,看着女孩的背影低下了头。

掌心这几颗糖也算是命途多舛了,她给他,他再给她,最后还有由她还到自己手里。

等那辆眼熟的豪车消失在公路拐角处,人类状态下的小圆脸奴良陆生面无表情的扯开糖纸,往嘴里扔了颗糖球。

——是几乎尝不到巧克力的、单调的甜味。

=====

这一次谈判虽说从下午就开始准备,但武神驾临的时间却约在傍晚,夜斗难得穿了身好看的衣服,就算散着头发,还是很有那么样子的。

送酒的小妖怪躲在树后面,只能看到厅堂内首领大人正和外来者争执着什么,双方寸步不让。

谈判嘛,大概就是这个样子的。

然而昨天私自下过山的精怪,今天都被统一关起来受罚了,换上来的,又是一波新的小傻逼。

那小妖怪看了好长时间,只觉得这外来者让老大们陷入了尴尬的境地,实在是不知天高地厚,他去给受罚的大家送饭,又听了一耳朵不明所以的乱消息。

小妖怪智商不高,本性难训,听了点八卦,就把长老们不准惹祸的吩咐给忘了,分分钟起了【抓住外来者的弱点,让他向首领妥协】的心思。

于是他就下山了。

陆生从来不知道远野有这么多稀奇古怪的小妖怪。

回程时已近傍晚,他也变回了滑头鬼的样子,顺着山壁跳跃走起了直线。

然后眼见着就在他和巧克力小姐昨天初相遇的路口处,熟悉的车牌号从狭窄的公路上慢悠悠的开下来,而在上方的斜坡上,一个乌龟似的小东西满脸狰狞的推着块巨石鼓劲。

看他对准的位置,倒不像是想把车上的人砸死——那小妖怪确实也只是准备把路堵住,拦截了车辆好把【武神的弱点】绑架起来。

然而武神的弱点铃木园子自带光环,若是没有恶意一切好说,真情实感想要害她的,多数是要自己遭报应的。

奴良陆生眼见这小乌龟左脚绊右脚,石头没推动呢,自己跟个暗器似的咕噜咕噜滚下了山坡,顺顺利利的的就要落到人家车轮底下挨碾了。

他很心累的叹了口气,好歹算是半个远野人,便直接跳到车前,把险些转进车轱辘底下的小乌龟提了起来。

豪车精准的停在了他身前。

熟悉的司机大叔惊恐的揉眼睛,虽然总觉得车前站着的这个人哪里不对,但是因为滑头鬼的能力,下意识想忽略他,最后简直要怀疑人生了。

倒是铃木园子愣了愣,然后从后座下来了点,站在车门后,有些疑惑的望向他。

“啊,”陆生听到她不怎么走心的惊叹:“又是你啊。”

奴良陆生的动作一顿,侧过头来看了看似乎不以为意的巧克力糖小姐,又捏住了受伤不断挣扎的小乌龟,叹了口气,叮嘱说:“你们直接离开吧,之后应该都不会有事了。”

园子:“唉?”

然后她一低头,正看到他提着的小东西。

——感情这又是来救她的吗?

园子觉得这还挺神奇的,就好奇的问:“你到底是干什么的啊,怎么这么热心肠?”

居然一而再再而三的帮她。

也没听说过什么妖怪这么乐于助人啊?

陆生的神态却为之一动。

他帮了她两次,都正好能被她看到,有个家伙怕是守了她十好几年,可她却一无所知呢。

于是继昨晚之后,哪怕此时那武神正在和原野的长老为了她的家业据理力争,她还是只会记得:是那个救过她一次的妖怪少年,再次拦下了准备袭击她的妖怪。

她依旧只会记得我。

奴良陆生一侧身,铃木园子以为他是要走了,可顺口的说了句谢谢啊。

这是个陌生妖怪,又不是她们家夜斗,好心帮了忙当然要认真道谢才行!

这声“谢谢”说的真心实意,映的她的笑容也温和好看了起来。

陆生被她这一笑,想到昨天祸津神从满身杀气到怕吵醒她时突然悄无声息的转变,看着她自然的笑脸,突然有些感慨:这就是神明也想要守护的东西吗?

没等到“不客气”这一标准答案的铃木小姐收起笑容,疑惑的歪了歪头。

整齐的棕色的头发随着她的动作划出好看的弧度,路灯映照下,高光的部分仿佛印着金芒,显得这位小姐越发的娇软精致又昂贵。

——因为她被小心的守护着。

祸津神是连掌心都充满荆棘的神明,武神是满身由刀枪武器装备起来的神明。

然而神明将长满荆棘的手掌收敛瑟缩着,把花朵拢在安全又柔软的容器里,将武器竖在自她以外的地方,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怕会惊吓着她。

但是花朵不知道。

她自由的摇曳着花瓣,舒展着自己身体,放出甜软怡人的香气,可高兴可高兴的绽放着。

然后某一天,路过的妖怪冲她笑了笑,浇灌了些微不足道的清水。

那朵一无所知的鲜花便惊讶的摇摆了起来,她单纯的觉得这是第一个对她好的人,于是毫不遮掩的为他绽开了花苞。

妖怪不是很好形容那种感觉。

但是在他的视角看来,在神明笼罩的荆棘缝隙里,笑着为他传出香气的花朵,奇异的让他产生了某种满足感。

最起码此时此刻,在这种满足感的推使下,哪怕她灿烂的感谢对于那位神明来说是没心没肺的,但奴良陆生奇异的发现:她和昨晚某一瞬间给自己的感觉如出一辙。

都是是美丽的。

年少的滑头鬼下意识捏紧了羽织的前襟。

这算是——妖魔的劣根性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