铃木园子正站在战场边缘发呆。
冷兵器时代的战争,在声效场面上是注定比不过大规模杀伤性武器的,不过正是因为赤|裸|裸互相砍杀,这种冰冷的血腥气才更加冲鼻子。
随着海盗的远去,与他们里应外合的军队也慢慢撤退,铃木园子站在码头拐角的地方,视线内突兀的闪过一片黑色的衣角。
那是死神才会穿的衣服。
她抽了抽鼻子,看着三三两两的死神有秩序的划分出了不同的区域,然后不厌其烦的把一个又一个的游魂送去尸魂界。
在这个动乱区域的中央,站了个披发过肩皮肤白皙的病弱男子。
浮竹十四郎。
宗象礼司早年跟园子科普过静灵庭番队队长的名字,因为新奇感作祟,她听的还挺认真,虽然不能泄露具体的照片给她看,但宗像那会儿连朽木家当家的婚恋史都给她讲过来,对于各番队队长外貌的科普自然也在情理之中。
因为一护牵扯到了尸魂界,她还能特别努力的试图回忆起那次闲聊,好给夜斗他们总结点有用信息来着。
所以现在,铃木园子非常非常的确定:在宗像简短却形象的形容中,静灵庭十三番队队长浮竹十四郎,是个长发及腰的病弱男子。
重点是【长发及腰】。
她隔空比划了一下的耳朵根,觉得面前这个疑似浮竹十四郎的死神,头发长度可能只到肩膀下面。
结合一下面前这仿佛就是影视重现的古代战场,铃木小姐瞬间顿悟了。
——她这是跑到几百年以前了?
可惜这个发现什么用都没有,园子根本就不知道自己接下来该干啥,说回去,也不知道怎么回……
去尸魂界?
站在战场另一侧监督工作的病弱队长长身玉立,像是感觉到了来自别处的视线,在园子移开头前,精准的捕捉到了她的位置。
然后那个男人就愣住了。
虽然隔的有点远,但她下意识觉得那个男人在愣住之后和善的对她笑了笑,没等铃木小姐下意识的笑回去,浮竹十四郎先生动作闲雅的将长发顺到一侧,然后恰到好处的俯首轻轻鞠了一躬。
然后他就带队走了很好,园子看着再次回复安静的战场:尸魂界的人明显不想带她玩来着。
那边厢通过穿界门的时候,随从而来的十三番队席官好奇的问:“您最后……是在做什么呀?”
浮竹慢慢咳嗽了两声,温和中带着笑意,解释说:“我本以为那光芒是渔民们出海前立下的佛像,或者是哪位土地神留下的鸟居来着,谁知道正好看见一位殿下站在那里。”
“唉?”
席官小哥哥这才反应过来:“原来那白光不是渔民放下的神像吗?”
队长先生好脾气的拍了拍他的肩膀:“八成不是的,不过她会出现在哪里,说不定这附近的哪座城池,正被那位殿下庇护着呢。”
温和的男人欣慰的微笑着,像是为那些有神明庇佑的民众感到高兴。
席官眉头一跳,没好意思告诉队长,那附近方圆几百里地,只有今天被灭掉的一座称得上是座城池。
——可如果真的被福神庇佑,就不可能灭国了。
不过也有可能是误会唉,他嘴角抽抽着想:那他们岂不是在以为福神的注视下,把她的信众一个挨一个的全都拉回了尸魂界?
糟糕啊,席官小哥哥担忧着注视着身前单薄的背影,不无担忧的想到:队长不会因此被高天原的福神记恨上吧?
死神们都走了,只剩“福神”铃木园子还站在原地,她动了动僵硬的双腿,发现自己的鞋面已经被血污浸透了。
她僵硬的挪到一棵大树下,抱膝蹲好,脸上的神色慢慢变得苦大仇深起来。
她现在没东西吃、没衣服穿、和家人求助无门,可能还会慢慢老死。
——而且死前都还没给家里娶上媳妇。
想到这里,委屈的铃木小姐哇一声就哭了。
其实人受到刺激的时候,泪水只是一种发泄紧张的生理反应,园子一边嗷嗷的流眼泪,一边心灰意冷的寻思着自己咋样才能活下去。
结果越想越绝望。
她除了吃喝玩乐,会的其他现代技能(包括唱歌、跳舞、弹奏乐器和各种外国语言),在这个年头,都比不上会种地这一条实在。
所幸临掉进门前她,为了调料场的事情研究过一段时间的农业。
园子放任眼泪哗啦哗啦的流,捂着鼻子开始回忆:在那本《动植物百科全书》里,有什么东西是长在山林子里又能吃的呢?
可惜书她倒是真的背过了不少,但那毕竟是本科普向的百科全书,介绍红薯的时候,给的插图就是个完整的、没有任何泥土粘连、像是洗过一样干净的红薯。
这意味着:就算铃木园子真的站在一片野生的红薯地前,她也有很大可能根本分辨不出地底下长得是能吃的东西。
因为没有明确目标,也许她要刨三天的地,才能挖着一个可以吃的红薯……
想到这等地步,自然悲从中来,园子流眼泪的应激反应顿时变成了真哭,嚎上几声之后就开始打嗝。
除了冰凉的眼泪之外,她哭着哭着,还感觉到有温热的触感慢慢滑上脸颊,慢悠悠的,好像有人正在给她擦眼泪一样。
园子泪眼朦胧一抬头,使劲眨掉积蓄在眼眶里的泪水,发现小松尚隆正满身血污的蹲在她面前。
男人胸前的藤甲上还有一道断裂开刀印,胳膊上缠着粗布的地方正慢慢的渗着血。
满面风尘的小松尚隆带着疲惫的笑容蹲在她面前,用缠了绷带的手指抹掉新流下的眼泪,然后突然舒了口气,向前一倒,把她整个抱在了怀里。
“好啦,没事啦……”
声音还没落,人就已经晕倒了,死沉死沉的压的园子一个趔趄差点坐地上。
如果说刚才无助之下看到小松尚隆,她还有点感动,到他一晕倒,铃木小姐立刻就更想哭了。
小松尚隆临开战前把她弄上船送走是个什么意思,其实不难理解,无非是想安排她逃命罢了。
救命之恩,怎么的也得记住才行。
于是在她一个人活着就够费劲的情况下,身边还要多带着个身受重伤、保不齐还残疾的拖油瓶。
——这也就意味着:就算园子要花整整三天时间,才从地里刨出来一个红薯,她自己也只能吃一半了!
感受着身上沉甸甸的体重,铃木小姐悲伤的简直不能自已:要是按体重比例算的话,她很可能只能吃三分之一……
穿着一身布衣的延麒站在旁边的石头堆上,不耐烦的看了半天的热闹。
“喂!”
听到声音的园子突然打了个嗝,下意识去看声音传来的方向:“干啥呀?”
不对。
她打量了一下满头金毛的少年人,小心翼翼的换了个问题:“你谁呀?”
金毛少年暴躁的在树枝上跺了一脚:“……我还想问你呢!”
树枝看起来像是挺结实的样子,园子的眼神从他脚底下挪回他脸上,下意识就想说实话,复又想到现在是封建社会,要有警惕心才行,可是她刚想编故事,对上这小孩的眼睛时,居然有种说不出口的感觉。
“我怎么觉得你软乎乎毛茸茸的呢……”
她困惑的看着延麒,像是看到了一个软绵绵的大枕头。
延麒嘴角一抽,双手抱臂切了一声:那正好,我看你也觉得像刚晒好的被子来着……
铃木园子盯着突然沉默的少年人打了个哈气,觉得自己突然就开始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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随着眼前一阵黑雾弥散,不知道什么时候真的睡着了的铃木小姐慢半拍的发现,自己正躺在一张死硬死硬的大床上。
她的眼神无意识的掠过床头繁复的雕刻,心说这硬很可能是因为做床的木料质量好,等彻底把这屋子研究一遍、又听了女官的一通说明之后,园子更加懵逼的发现:在穿越了五百年的时间之后,她似乎又莫名其妙的跨越了空间。
那么问题来了:她到底怎么样才能回家?
“回什么家?”
清凉的少年音带着怕麻烦一样的烈性,延麒穿着一身长袍出现在大门口:“以后这里就是你家了。”
“哈?”
园子神色一沉,突然就不理延麒了,她拉过被子把自己裹起来,团在床上准备先梳理一下个人的逻辑。
首先,她在穿过了断界之后,没能去到真正尸魂界,而是到达了五百年前的战国时代。
紧接着,在被一群坏人骗去沉海之前,附近领主的儿子快马赶到把她给救了。
而领主的儿子之所以救她,是因为看上她了。
打仗前那阵子,满城主府吵吵闹闹的,就是因为领主儿子在把她救回来之后,执着的跟父亲要求要娶她来着。
然后,她现在蹲的这个地方,是异世界的某个王宫,依照给她倒水的那个小姐姐的说法:尚隆是个流落到日本的胎果,虽然园子不知道胎果是啥,不过他现在恢复了身份,被异世界的人找回来当王了。
结果这个王还惦记着准备娶她。
铃木园子裹紧了被子,不禁陷入了沉思。
——这人是瞎了吗?
她突然又扑腾着爬下床,在延麒不明所以的注视下,捞过一面镜子仔细看了看:脸还是她熟悉的样子,中等偏上85分起跳,自我感觉皮肤贼好眼睛也漂亮,不过据说人照镜子会自动美化自己,看来看去也不可信啊!
园子放下镜子,在原地蹦跶了几下:跳起来还算轻盈,证明体重正好,摸摸着身材也不差,但绝对达不到一眼望去风情万种的地步。
人,还是那个人,脸,还是她自己的脸。
……并没有突然美到让人看一眼就情不自禁爱上的地步啊?
怎么莫名其妙就喜欢上她了呢?
铃木园子一直把相亲定义为交朋友,就是因为这事在她看来没有半点浪漫可言。
套用一句烂俗的话:她觉得那些人爱的都是她的钱,爱的是她背后的铃木家,所以打从一开始,她就一直理所当然的做着被讨好迁就的那个。
也正是因为园子非常清楚,当整个铃木财团变成她婚姻的附属物后,会具有多大诱惑力,所以她从不担心没人喜欢她。
就算不喜欢铃木园子本身,也一定会喜欢她的钱不是吗?
只要喜欢她的钱,就一定会努力让自己喜欢上她本身。
但是!
此时此刻,园子回忆了一下自己在小松尚隆面前的人设:她是个狼狈孤女、躲躲藏藏的疑似逃犯,而且被他忽悠了挺长时间,重点还说了很多普通人理解不了的故事,看起来可能还有点傻。
重点是她穷。
妈呀。
铃木小姐震惊的连瞳孔都要放大了,她以手抚胸攥住了长衣的前襟,连呼吸都下意识停了一瞬间。
这是第一个不知道她特别有钱,就说要娶他的人!
园子惊疑不定的又跑回床上躺好,只觉得厚厚的被子盖在身上也虚的不行:她这……莫不是碰到真爱了?!
这份震惊一直持续到小松尚隆出现,园子看着他焕然一新的长衣华服,突然跟戴上了滤镜一样,有种仿佛被人一箭穿了心的惊心动魄感。
夕阳如火,延王陛下抬脚踏过门槛,因为在朝臣女仙面前装了一天的样子,回到熟悉的环境下,情不自禁就露出了些浪荡神态。
高大的男人扯着精致的前襟使劲松了松,没骨头似的挪到桌边坐下,以极不合乎仪态标准的豪放动作,打了长长个哈气。
铃木园子窝在被窝里,只露出两只眼睛,正闪亮亮的盯着他看。
天呐。
铃木小姐激动的想:我还从没见过这么清纯不做作的男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