戏精上身的铃木园子在听到“绝症”两个字之后,突然就安静了下来。
确定前在心里腹诽,还能说是人身自由吐槽而已,如果碰上真的绝症病人还这么不正经,那就真是教养有问题了。
过了半晌,园子伸出两根指头捏住锥生零的袖口拽了拽。
“我给你找医生吧,”她轻飘飘的跳过了有关婚约的话题:“绝症只是代表一定会死而已,只要找最好的医生,用最好的药,就算治不好,也能多活好久呢。”
锥生零从她身上察觉到了一点奇异的气场变化。
他想了想,懂了:“怎么没有叫嚣着不论怎么样都娶我了……”
锥生零回忆着前几天鸡飞狗跳的日常,“那不都变成你的口头禅了吗?”
“……这根本不一样。”
园子抿了抿嘴:“说你爱吃红姜我也娶你,说你爱看恐怖片我也娶你,说你就算长不高了我也娶你,是因为这些我说了就能算。”
“但是生病这个不一样的。”
她也跟着坐在了地上,双手抱膝,下巴颏抵着自己的手背,很平淡的说:“我们家找人的目的很现实的,我大伯特别特别喜欢你,但他还是会偷偷关注你的成绩单和课外能力,他蹦跶着让我和你在一起,是因为在他喜欢你的同时,你也最符合他的要求的那个,现在……”
铃木园子叹了口气:“其实就算你病了,他也依旧会很喜欢你的,喜欢到为了给你治病,愿意去联系他早些年因为三观不合闹到绝交的那些老朋友,但他绝对不会轻易再提起让你和我结婚的事情了。”
“不止我大伯,我爸妈应该也是这样。”
园子试探着看了他一眼,小心到了稍微有点愧疚的地步,但在对上他的视线时,还是不闪不必的选择了直视。
“我知道电视剧里如果出现这种事,应该要大义凛然的说【不论如何,我都会一直和你在一起的】之类的话,这件事到了现在,不是我一个人可以决定的,虽然说了那种话,一时半会儿的可能能安慰你一下,但等你高兴起来,我又反悔了的话——”
说到这里,她本来提高了些的声音又低了下去:“那还不如一开始就不要随便答应呢。”
铃木园子抱着自己缩的更小了点,连陷进地毯毛毛里的脚趾都慢慢蜷了起来,声音平静的听不出白天时一星半点的灿烂活力。
她说:“其实这样也挺好的。”
在锥生零不解的注视下,园子盯着他的眼睛,可认真的说:“我大伯老说救命之恩以身相许,因为你爸妈救了我,所以他让我娶你,也有想把我们家都交给你管的意思。”
“既然现在不能这样做了,那就更加要想别的办法报答你了,”为了增加可信度,她举起双手划了个大大的圆:“我们家真的可厉害可厉害了,所以如果一门心思全用在想办法救你这上面,就算是得的是绝症,说不定也能让你和平常人活得一样久呢。”
因为垂首的少年没有再接话,狭小的卧室里由此陷入了长久的安静。
不知不觉间,那股渴血的冲动已经消失了,胃部的撕扯感慢慢变成了妥帖的温暖,锥生零背靠着大衣柜,就这样轻轻的侧身倒了下去。
少年银色的额发遮住了眉眼,他枕在自己的手背上,脸上神色甚至可以说是温和又安详的,眉目间褪去了让人压抑的疲惫,剩下了一层肉眼可辨的懒洋洋,让人看着都忍不住跟着他打个哈气。
铃木园子一言不发的抱膝看着他,透亮的棕色眼睛里满是好奇。
【你怎么了?】
锥生零对上她一望见底的双眼,没有回答,只是蹭着地毯摇了摇头。
然后他撑着胳膊往前挪了几步,将脑袋靠在了她腿边,伸手拍了拍她的胳膊,等园子改为曲腿坐好时,不言不语的枕在了她的大腿上。
“我有点困了……”
园子本来想说我也是,但随即想到他刚刚发过病,又默默的把不合时宜的话憋了回去,抬手摸了摸他耳侧的头发,小声说:“哦,那你睡吧,我不动了。”
锥生零用手臂遮住双眼,在铃木园子以为他已经睡着了、并且不由自主的想要动动发麻的大腿时,突然开口说:“谢谢。”
铃木园子心说资本主义的冷酷无情有啥可谢的,你这脾气怎么就这么好呢?
锥生零默不作声的逐条回忆着那份文件里透露出的消息,轻轻吸了口气,熟悉的甜软香味和他记忆中那个冰冷的午夜逐渐重合。
——他想谢谢的,从来不是她信誓旦旦保证的那些医疗条件。
吸血鬼猎人和吸血鬼,本来就是生活在用谎言隔绝出来的、不同于普通人的世界里,现在看看,在巨大的谎言下还笼罩着各种大大小小的谎言,就连他这个过日子的人,都无法分辨出生活的真假。
说谢谢,谢的是你虽然蹦蹦跳跳的有点烦人,但从头到尾都没有想过要骗我。
=====
第七任未婚夫在被她追上之前就得了绝症,这肯定不能算是个好消息。
园子给家里打电话的时候,毫无意外的发现大伯的反应和他猜测中一样,风风火火的张罗着准备找专家来给零看病。
但是锥生零拒绝了。
在不能以身相许的情况下,得了绝症的锥生零,待遇可以直接约等于成铃木家的儿子,园子并没有因此直接离开,而是作为最常和他接触的人继续和他相处,意在通过劝导疏通病人心理障碍,让他重新对生活充满希望,认真接受治疗,笑着活下去。
这批医疗部队被黑主灰阎拦在了学校外面。
铃木园子思考再三,又去找黑主灰阎聊天。
既然零不愿意看病,想要提升他身边的医疗环境,最好的办法就是赞助黑主学园的医务室。
黑主灰阎现在一看她就心累,但还是要耐着性子和她说话,铃木园子蹲理事长办公室晃悠了一下午,被对方各种推卸之词堵的气鼓鼓的乱转圈。
等夕阳西下,夜间部都准备上课了,铃木园子面色严肃的和黑主灰阎对视了半天,可认真的告诉他:“……你知道被洗衣粉泼和消毒液泼有什么区别吗?”
黑主灰阎很茫然的“唉”了一声。
他就知道有人报复社会会泼硫酸,洗衣粉和消毒水是什么操作?
铃木园子接着说:“如果说见第一面的时候,我还只是想用洗衣粉水泼你,现在已经进化到想用消毒液泼你了。”
黑主灰阎活了几百年了,看她就像看着个闹腾的孩子,听到这种别开生面的讨厌程度划分方式,不止并不生气,反而微妙的有些想笑。
“那我可有幸问一问,”他笑眯眯的逗她说:“上一个让铃木小姐想要泼消毒液的人是谁?”
园子抬手一指,正好点着刚刚进门的玖兰枢:“他。”
玖兰枢莫名其妙被她一指,又不怎么在意的再次垂下了眼帘,黑主灰阎倒是知道她对枢的观感,想着上次不也就这么指着枢说他助纣为虐来着,只当笑一笑就随她过去了。
铃木园子被他敷衍了一下午,这会儿看到这个笑容,气鼓鼓的皱了皱眉头,转身就准备走。
神色冷淡的男人恰到好处的侧了侧身,和玖兰枢错身而过的时候,铃木园子若有所思的瞟了眼他不自觉抽动着的小指。
黑主学园分了日间部和夜间部,因为白天晚上都有人上课,天黑了之后校园内的气氛依旧有些躁动,司机开车往外走的时候,正看到两个女孩鬼鬼祟祟的从灌木丛里钻过去。
“小偷?”
司机叔叔笑了笑,说:“小女孩手里拿着的应该是相机,不像偷东西的,八成是想去照照那几个长得好看的小男孩的。”
园子点了点头,懂了:“偷拍的啊。”
没等车开出这段路,那两个日间部女生消失的方向传来了一声惊叫,司机是专业人士,手稳的很,倒是坐在后座上的园子下意识皱起了眉头,随着尖叫声越来越近,那两个女孩又从前方的灌木丛里钻了出来。
不过和一开压抑着兴奋的神情不同,她们此时的神态更像是看到了什么可怕的东西,手忙脚乱的跑上大路,小腿和手腕上都有树枝划伤的痕迹。
女孩惊慌失措的扑到车前,要不是刹车及时,她们还没吓死,可能就要先被铃木家的车撞死了。
司机转向转的惊险,车头的大灯明明灭灭打向小树林出口的方向,他惊慌失措的下车扶人,抬着手臂拉了半天,愣是没把两个吓懵了的小女孩拉起来。
她一边瑟瑟得发着抖,一边无神的呢喃着:“怎可能呢……”
“偶像前辈,怎么可能是那么可怕的东西呢……”
说到最后,简直像是不能相信一样崩溃的哭了起来。
司机在旁边一个劲的问“有事没事”也不见回答,心想这几个小姑娘看着也不像是专业碰瓷的啊,怎么表现的这么专业,哭哭哭的简直——
“烦死人了。”
懒洋洋的声音拖了个长长的哈气,清凉的少年音带着奇异的跃动感自黑暗中响起,皮鞋踩在枯叶上的声音飒飒的挠人耳朵,司机顺势抬头一看,皮鞋上方正是这学校夜间部的白色校服裤。
蓝堂英像是没睡醒一样揉着头发,慢条斯理的从林子里走出来,过长的犬齿卡在下唇一侧,意外有种锋利的可爱。
“什么嘛,”看到中年男子样的司机大叔时,他十分失望的“唉”了一声,兴味盎然的眼神在两位少女身上转了转,可嫌弃的说:“我还以为又是一个可爱的女孩子呢,怎么——”
说到这里,他像是突然失声了一样顿住,脸上出现一段时间的空白,接着就像是整个人都亮起来了一样,蓝色的眼睛生出了亮晶晶的光芒,用一种恍然大悟到简直可爱的神情点了点头,抿着唇盯上了司机叔叔的脸。
“我记得你……”
他小恶魔似的勾起了嘴角,新奇的说:“你是她的司机,对吧?”
——你在这里,就意味着那个大放厥词污蔑他颜值的女人也在这里!
只是微微一侧头,蓝堂英便看到了坐在后座里铃木园子。
她大约正紧张的盯着他看,可惜隔着玻璃的反光,没办法看清她脸上具体的表情……
绰号偶像的男孩子笑嘻嘻的挠了挠耳朵,两步就走到了车前,晶莹的冰霜随着他的手指袭上车门,蓝堂英一只手臂撑在车顶,一只手上拿着拽下来的车门,笑容爽朗的低下了头。
铃木园子的眉目掩在阴影下,只有个下巴颏映着灯光,碎裂的冰晶在方寸间悉悉索索的飘散着,蓝堂英舔着犬齿笑了。
“怎么了?”
他伸出手来,看样子像是想去拉她的手,动作温柔笑意、神色温情缱绻,只是眼底的恶意冷冰冰的吓人,配上此时异样的气场,反而有股出乎意料的魔性吸引力。
“吓到了吗?”
“其实知道害怕是好事呢,”他眯起了眼睛:“之前我就在想,虽然脾气不招人喜欢,但娇生惯养的大小姐身体总该是最好的,每天都吃着美味食物的话,血液尝起来应该也很美味吧?”
蓝堂英像是撒娇一样笑着说:“我现在来还嘴啦,铃木桑来让我咬一口吧!”
然而在他真的碰到园子的手之前,坐在车内的小姐率先开口了。
“当时你不还嘴,是因为你的表现确实很没教养,我说你也没说错,现在还嘴……”
她咬了咬嘴唇,冲着蓝堂翻了个白眼:“你现在的行为叫挟私报复。”
蓝堂英几乎是要被她逗笑了。
“现在看起来倒是可爱多了,”吸血鬼的手指换了个方向,看样子像是想来摸摸她的脸:“明明害怕还要强撑的样子是大多数少女最美的时候了哦,既然能做出这种神态,我就给你更高一点的待遇好了。”
“我拒绝。”
“拒绝无效哦。”
少年的发尾已经可以蹭到少女的脸颊,蓝堂英吃了好长时间的血液淀剂,哪怕是隔着皮肉听到血液在血管里奔涌的声音,就已经兴奋的让他想要发抖了。
“我只是讨厌你,不是害怕,真的遇到了需要害怕的东西,我会全身无力想睡觉的。”
蓝堂英的耳边全是心跳同血液交织的美味乐章,听到这样无力的反驳,反而对将要被享用的少女产生了些许怜惜:“对对对,你一点都不害怕,恐惧会使血液变酸的,你只是讨厌我,睡一觉就过去了,好吗?”
在某一个瞬间,侧头躲开的铃木园子完全映在了路灯投下的光束里,她紧紧的抿着嘴,但那双眼睛里除了挥之不去的厌恶——确实没有半点恐惧。
“我有点控制不住了,”园子咬牙切齿:“前几天还只是觉得你脏脏的,看着就很别扭,有点想拿洗衣粉水泼你,现在手痒的简直想把你扔到消毒液池子里……”
“哈?”
说时迟那时快,铃木园子简直是憋着气的用双手捧住了他的脸。
还没用劲开始推呢,让人头皮发麻的嘶喊声突然响起又终止——蓝堂英几乎是在喊声到达最高分贝的下一秒,就立刻因为疼痛颤抖着失去了声音。
他不可置信的捂住自己的脸,又是避之不及又是气愤不已的一直往后退,要是眼神能杀人的话,园子毫不怀疑自己已经被他看死了。
“蓝堂!”
十字形的弹痕划过马路,手持银枪的锥生零气喘吁吁的停在十米之外的地方,架院晓一言不发的从树林里走出来,半挡在蓝堂身前表明了立场,直直的和锥生零对峙了起来。
“那种能击杀吸血鬼的武器很危险,麻烦风纪委员桑小心收起来吧。”
说完这话,他眼神似有似无的在铃木园子身上落了一下,又急忙去看蓝堂英的反应。
“我的脸被烧到了……”
金发碧眼的美少年委屈巴巴的跟他表哥喊:“那个女人用火焰一样的东西烧到了我的脸!”
结果拿下手掌一看,皮肤光洁一切如常,因为铃木园子从来不留指甲的缘故,他的脸上连道细微的划痕都没有。
黑主优姬急匆匆的跑到现场,率先将已经吓到失去理智的两位女同学护了起来。
因为正赶上美少年发脾气现场,她下意识便在蓝堂英脸上看了看,然后直愣愣的说了实话:“可是蓝堂君的脸上并没有伤痕啊……”
“怎么可能?!”
比起优姬还能好脾气的跟他对话,持枪站在一侧虎视眈眈的锥生零直接嗤笑出声,他全然无视了后续赶来的夜间部学生们,将以奇葩姿势半坐半站着卡在车门前的铃木园子拉了起来。
“不准你带她走!”
“好了蓝堂,”早园瑠佳看了看乱成一团的现场:“我早就告诉过你,不要做会给枢大人惹麻烦的事,居然还袭击日间部的女生,你真是……”
“我才不会给枢大人惹麻烦呢!”
因为那种让人心悸的疼痛还残留在皮肤上,蓝堂英一时半会儿的居然下意识避开了铃木园子所站的方向,架院晓打晕了日间部跑来偷拍的女孩子,在优姬的监视下将两人送去医务室。
铃木园子被锥生零牵着,一言不发的跟着他走了一路。
“刚才你什么都没看见。”
目的地是黑主家的宅邸,临近门前,插钥匙转锁的锥生零突然没头没尾的说了这么一句话。
“唉?”
园子茫然的歪了歪头:“他们说的挺大声啊,吸血鬼啊猎人啊什么的,我都听见——”
“就当没听见吧。”
锥生零没有回头:“如果不想被洗掉一部分记忆,就说你什么都没听到。”
“至于蓝堂英,”年轻的吸血鬼猎人打开了门厅的灯:“有人管着的话,他不会在用那么幼稚的手段找你麻烦了。”
“都要咬死我了还叫幼稚?”
“咬你算是本能,”虽然说着让她当没听见的话,但他这会儿却不在意和她交流些什么:“就野兽的身份来说不算他错,但之后确实太幼稚了。”
铃木园子站在原地等他找拖鞋,一边解鞋带一边恍然大悟的点头:“你是觉得他想陷害我?”
锥生零不咸不淡的往地上扔了双毛绒拖鞋,说:“这是优姬之前的鞋子,左边那只有点渗水,你进洗手间的时候小心点,我等会去给你翻套衣服出来,就是不知道她的衣服你能不——”
穿鞋中的园子鼓着脸颊给蓝堂英平反:“他喊,是因为真的觉得疼了。”
“哈?”
在锥生零稍显讶异的注视下,铃木园子气鼓鼓的直视他。
“那个叫蓝堂的虽然说话没什么教养,但越放肆的人越懒得弄虚作假,”园子反问道:“比起假装受伤碰瓷我,他找把凶器跟我干架的可能性才更大吧?”
锥生零站在玄关的楼梯前,看着她半天没说话。
园子从上到下打量了一下自己,疑惑的看零,她没觉得自己身上哪里不对劲了啊,他这是什么眼神?
锥生零几乎是下意识捏紧了血蔷薇,眼中的红光一闪而过,铃木园子麻溜的后退了一步。
“园子,”银发的少年垂下眼帘,语调平淡的问她:“你之前骗了我什么?”
莫名其妙成了骗子的铃木小姐同样茫然,
“我不知道啊,我们现在说啥呢?”
零被她的表情看的一顿,侧过头想了想:“那就说说你知道些什么吧。”
园子:“提这种要求好歹也给个具体范围吧,而且天真的好晚了,洗洗澡都该睡觉了……”
“就当陪我说说话吧。”
锥生零不温不火的挂外套,说:“我得了绝症,需要和人聊天来开解。”
=====
半个小时之后,铃木园子穿着黑主优姬的备用睡衣,窝在锥生零卧室的沙发上,抱着个大枕头打瞌睡。
锥生零端着一杯牛奶走上二楼,将玻璃杯塞进她手里,自己在床边坐好。
园子咕噜咕噜喝掉了所有热饮,觉得自己精神了点,抬手示意他暂停,然后摆出一张苦大仇深脸,说:“我刚才洗澡的时候想了一下,你……是不是根本没得绝症?”
锥生零没说话。
园子抱紧了枕头,自己往下说:“你现在变成这个鬼样子,是不是因为当初被那个女人给咬了?”
零瞳孔一缩:“你不是忘了吗?”
园子想起宗像礼司也是这态度,心想大伯怎么逢人就说这事呢?一时忘了还不准人想起来是怎么的?
她挠了挠头发,切了一声:“这么说,我那天的感觉不是错觉了……”
“嗯?”
像是一道闪电突然划过脑海,锥生零突然想起,在摊牌绝症那天,站在卧室门口观察他的铃木园子在发现他吃“药”的时候,说的是【原来只是生病了吗】。
原来,只是。
——她原本觉得他的那种情况应该是什么呢?
“就是一种脏了吧唧的感觉啊。”
铃木园子斟酌着形容词:“开始还不太明显,你们学校那些穿白衣服的、你们理事长,还有那天某一瞬间的你,有种又脏又臭的奇怪感觉,像是面前墙壁上染了一层污渍,讨厌程度倒是一般,不过招的人特别手痒……”
她表情一言难尽的看了看锥生零,十根手指头拧在一起乱磨蹭:“那种你恨不得赶紧拿瓶洗洁精,然后用铁刷子把他从上到下刷一遍,然后用清水使劲的冲!然后——”
“然后要烘干吗?”零淡定的打岔道。
“哪那么容易啊,”园子顿时萎靡了下去:“更可怕的是这种招人手痒的程度还会进化!前几天来的时候还只有那个叫枢的让人想用消毒水,今天晚上出来的这几个,本来都只是洗洁精的程度而已呢……”
“知道他们有问题,为什么不避开?”
“……有问题又不代表有危险,”铃木园子鼓了鼓嘴巴:“我前一段时间相亲的时候,有一下子突然觉得【哇撒,好像有个很可怕的东西出现了】,然后就开始想睡觉,晕晕沉沉好几天。”
“但是他们身上没有这种感觉,”她辩驳道:“除了脏的有点烦人之外,而且大家都是智慧生物,我也没必要搞种族歧视嘛,要是能靠交流解决问题,我也不会上手摸他啊……”
锥生零被她追了好一段时间,对她这个犯了错后下意识嘴硬的神态算得上熟悉,但此时此刻,她这一段段的碎碎念里包含的信息量实在是太大,他居然一时找不到追问的头绪。
不过,看了看委屈巴巴想认错、表示是自己先动手打了其他小朋友的铃木园子小姐,锥生零先生选择先教育孩子。
“你知道自己可以克吸血鬼?”
“知道啊,”园子垂头丧气:“今天刚知道的。”
“刚知道的就敢去挑衅蓝堂英这种贵族——”
“不是从他那知道的啦。”
铃木园子哼唧着说:“我今天下午去找黑主理事长,说要赞助学校医务室给你治病——当然,我现在知道你不是绝症了——然后中途玖兰枢就来了,我往出走他往进走,结果他居然给我让路了!”
锥生零被她夸张的语气搞的一愣。
玖兰枢那个家伙虽然冷淡,但也不是不能交流,就算总说吸血鬼是披着人皮的野兽,但那些顶着贵族或是王族称号的家伙们,礼仪之繁复绝对远超普通人的想象。
“不是,你看不出来他有多傲慢吗?”
铃木园子像是和他看到了两个截然不同的人:“那个叫玖兰枢的,傲慢的连遮掩都懒的遮掩,你没发现他从来都只站最中间吗?”
“他站在哪,你们学校夜间部的其他人或近或远的都在他附近,脚尖基本都无意识对着他的方向,而且那些人跟他说话,距离从来都在半米开外,就算不低着头,也绝对不直视他的眼睛。”
“那么多人一起,恭敬到那种程度,他从头到尾都若无其事的生受着,结果我俩面对面对上的时候,”园子说书似的一拍手:“他居然侧身给我让路了!”
锥生零确实从来没有注意过这些细节,不过纯血种就是吸血鬼中的王者,受这样的待遇并不算过分……
没等他想完,铃木园子煞有介事的强调道:“他让的还是左边的路!”
“左边?”
“嗯,”园子急忙点头:“他第一次跟我见面的时候不是握手了嘛?握的就是左手,当时他拉了我好久,久的我都怀疑他想勾搭我来着,结果他松手的时候,小拇指就抽了抽。”
“今天我从他左边过去,他下意识让开就不说了,小拇指同样抽了抽。”
名侦探铃木园子小姐煞有介事的分析说:“他第一次抽抽,是因为疼痛造成的肌肉反应,今天遇见我又抽抽了,意味着肯定特别特别疼,疼的记忆深刻,而他给我让路——”
像是说书终于说到了结尾,她跟拍惊堂木一样把玻璃杯拍在桌子上:“说明这种特别特别的的疼痛不止是记忆深刻,而是已经超出了他的忍耐限度,严重到他宁愿侧身让一下,也不愿意碰到我!”
“他给我的感觉最脏,而其他脏脏的家伙对他最尊重,所以在他们那个物种群里,我感觉到的脏,就等于强大,既然最强的那个都在避讳我,那比他干净点的那些家伙,肯定也伤害不了我呀。”
铃木园子双手抱腿坐好,举手说:“我辩护完毕,证明自己绝对不是冲动行事,在此申请无罪释放。”
锥生零撑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轻飘飘的给了句:“批准了。”
园子于是高兴的在柔软的沙发上滚了一圈,蜷着腿窝好。
“能睡觉了不?”
锥生法官残酷的说:“不能。”
“哦,”园子又没骨头似的倒下去:“那你也给我讲点故事呗,吸血鬼什么的,是他们看着合适,直接从传说里拿来用的名号,还是他们本身就是传说中的那种东西啊?”
锥生零答非所问,提起了另一个人:“你刚才说理事长身上也有那张感觉?”
铃木园子小姐愣了愣,理所当然的点头说:“有啊,还可重了,在今晚碰上那些人发疯之前,他身上脏脏的感觉仅次于玖兰枢。”
说到这里,她才算是反应过来:“我天这些人如果是吸血鬼的话,那你不就是被吸血鬼咬了吗?所以我之前会突然觉得你也变味了,是因为你快要被感染了?”
零抬眼看了看她,就她那个神态,估计还是在用电影的设定代入这些现实的吸血鬼——他这不是快要感染了,而是早就被感染了,等吸血鬼因子完全侵蚀他的身体,这具被分类为LEVEL D 的人类身体,马上就要变成最低等的吸血鬼LEVEL E了。
陷入了影视娱乐频道园子摸着下巴,思考说:“……既然我摸你你都不疼的话,那你应该还算有救,话说被吸血鬼咬了有疫苗可打吗?我记得有的丧尸片结局,都会研制出可以抗丧尸病毒的疫苗啊。”
她碎碎念着摸不相干的事,却在零的心里卷起轩然大波。
“园子。”
冷淡的少年音带着些几不可查的颤抖:“你说……我应该还有救?”
“我不知道啊,”园子特别理所当然的回答:“我今天才知道那些人是吸血鬼,十分钟前才想通你没得绝症,但我这手又不会骗人,如果吸血鬼被我摸到会疼,我摸你的时候你又没疼过,那你自然就不是吸血鬼了啊。”
说完她还眨了眨眼睛,似乎觉得这个等式简单的有点侮辱智商,此时,她终于后知后觉发现,零的神色有点不对。
“看来我是猜对了啊……”
试图缓解尴尬的铃木小姐转移话题说:“你这样其实跟得病差不多嘛,不过也说不上是绝症了,这么看来感染源就是当初那个女的了吧?是她咬的你?”
她一提这事,零也想起来了,他沉默了许久,说起了另外一件看似毫无关系的事情来。
“锥生家世代都是吸血鬼猎人,我的父母杀了那个女人堕落、不,被感染了的爱人,她就是为了报复锥生家才出现的,目的就是杀了我父母报仇。”
“哦~”
园子把最后一个名词也搞懂了:“【猎人】,是吧?”
“铃木,”难得叫了她姓氏的少年神色不明的说:“你没听懂这段话的意思吗?”
“那个女人的目的是报复锥生,你是被牵连的,所以不是我们救了你。”
他后知后觉的回忆起,在12岁的那个午夜,他昏过去之前,曾经看到过一阵温暖的白光。
“是你救了我。”
铃木园子被他突然爆发的气场吓住了,稍微愣了一会儿,小心的说:“这事……我知道啊。”
她茫然的歪了歪头:“我刚才不是说过我想起来了吗?我连那个大美人的脸长什么样都记着呢,怎么会不记得她发了颠一样冲进门之后,直接就奔着你爸妈去了呢?”
零:“那你还……”
“可是他们确实救了我啊。”
园子说:“我被绑架了扔在车上,又被狂犬病患者、不是,吸血鬼围攻,要是没人救,估计就跟那大美人咬你一样,要被一个只会转钥匙圈的智障咬死了。”
“他们带我回家也是为了帮我,做之前也不知道自己会被寻仇……”
说到这里,她倒像是不怎么满意锥生零这个恩人之子形容自己父母的说法了,碎碎念起来:“救命就是救命,没有什么一报还一报——因为后面仇家上门就把之前恩情抵消的,你爸妈又不是因为想让我当替死鬼,才费那么老大的劲把我带回家的。”
锥生零这下彻底被她说愣了。
父母于他而言,已经是很遥远的名词了,就连猎人协会的记载里,也不过一句【锥生夫妇】就一笔带过。
但只有铃木家还锲而不舍的记得他们,年复一年的搞各种生祭死祭,连墓地都超乎寻常的豪华。
而且,他几乎是空白着表情看着铃木园子窝那不停的碎碎念:不是因为猎人协会和政府商议后给出的说法,认为锥生夫妇是为了被绑架的铃木家千金被歹徒击杀,所以因此愧疚感恩于他。
铃木家的千金,居然从头到尾都记得他的父母——到底是“怎么”救了她。
这种陌生的情绪涌动起来时,似乎就连渴血的冲动都能压制下去。
抱怨完了恩人的不孝子,铃木园子又安排接下来的事,她说:“你不要着急,病毒感染而已,你的事情我们家给你想办法,既然不是绝症了,我大概还是可以继续娶你了,所以你抽空考虑一下吧。”
她补充道:“我是说【成绩好坏】或是【将来上哪所大学】之类的。”
锥生零看了她半天,说:“这还不如绝症呢,找医生没用的。”
园子心想有可能,于是她说:“那好吧,我还有个前未婚夫……”
“你怎么这么多未婚夫?”
铃木小姐茫然了:“你不是知道我有六个未婚夫吗?这个也是其中之一啊。”
“宗像是专门管这些超能力的,我找他想想办法,看有没有方法可以救你……”
说到这里,她轻轻笑了一下:“还好赶得巧,我才跟宗像和好来着,要是前一阵子老死不相往来的状态,这会儿都不知道找谁帮忙去了……”
零此时心里千头万绪,但是这个熟悉的、动不动就秀前未婚夫的桥段,很好的缓解了他紧张的大脑。
那种【又来了】【啊,微妙的不爽是怎么回事】一类的想法,再次伴随着好笑的无力感袭上心头。
“这不是随便就能打听来的事,”锥生零虽然不了解这个,但基本的规律还是懂的:“上层社会总是相通的,如果有救的话,猎人协会每年也不至于专门出名单猎杀LEVEL E了。”
园子抿嘴想了想,觉得也对,苦恼了每三秒钟,脑袋边上灯泡一亮——“科学的不行,超能力也不行,正好我前几天捡了个神明,不如我们找他试试去呀!”
锥生零看着她亮晶晶的眼睛,只觉得未婚妻这种东西,不论是追上了你的还是没追上你的,她都跟个新年福袋似的。
开出来的东西是好是坏,虽然要看你的手气——但同样还要看她的心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