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一切仿佛昨日重现

对宗像礼司来说,进铃木家是件很容易的事。

他知道这座庄园的确切地址,知道从里到外三道大门的所有密码,知道主建筑的所在地,甚至连主建筑正门的智能锁里,都还储存着他的指纹和声纹信息。

但对他来说,这也同样是件不怎么容易的事。

他变成了这栋宅邸的客人。

Spceter4只是个民政部门下属的分立办公室,但作为青之王,宗像礼司所享受的、其实是国家部长级的待遇。

也就是说,沿途进所有门的时候,他都只需要安静又威严的坐在车里,等着司机出面去和铃木家的人交涉。

那些人会拿着法务局开的证明详细验证一番,等确定无误了,才会打开相应的大门,让这辆车继续往里面开。

等站在主建筑前时,这种排斥感尤其明显。

事实上,宗像礼司只需要上前一步,对着那个闪着荧光的屏幕“biu”一下手指头,就可以毫无阻碍的一路走进他之前的卧室。

但此时此刻,他却神色从容的站在阶梯下,耐心的等着带路的管家老先生,搁那一溜一溜的输员工密码。

“请您在这里等一等。”

管家老先生显得十分专业。

虽然在短短的一年之前,他就已经清楚的记住了宗像礼司这个人的大部分生活习惯和爱好,每当见到他时,慈爱的连眼睛都能笑眯起来——老头甚至曾经试图带头改换称呼,不再叫他代表家庭教师的【宗像先生】,而是改用代表着未来姑爷身份的【礼司少爷】。

而今时今日,这位老先生的神情温和的毫无破绽,仿佛面前坐着的就是个上门巡防的政府官员,连送上来茶水,都是铃木家待客时的统一标准。

宗像礼司淡定的受了。

等老头子谦恭有礼的关门离开会客室,宗像面无表情的扫了扫面前的茶杯,靠着沙发看了看窗外一成不变的风景,若有所思的推了推眼镜。

如果他所料没错的话,那位老先生离开时的表情,分明是想要看热闹的。

这意味着:该名老先生很可能会隐瞒掉他的消息,任由自己在会客室坐到太阳落山,然后笑眯眯的站在对角钟塔的露台上隔岸观火,直到自己因为不耐而离开为止。

要宗像来评价的话,他的“学生”铃木园子,是个虽然不任性、但同样也不好教导的孩子。

她大部分时间很听话,但听话的前提,是你的观点可以说服她;

她大部分时间不偷懒,但勤奋的前提,是你得按时表扬她;

她同样很少反嘴,也从不和你抬杠,但她却习惯把积蓄的不满,加倍的发泄在自己布置的作业上。

——可是她又同样非常的讨人喜欢。

宗像礼司在发现了铃木家一众长辈行为背后的微妙意向时,曾经试图分析过自己那一瞬间的感想。

因为实在不是很好形容,所以他在完成【字幕作业】的时候,同样夹带着私货,看了不少情节相关的电影。

可是比起他所烦恼的男性家庭教师和女学生,那些描绘中世纪风土人情的文艺电影工作者们,似乎更钟情于女性家庭教师和鳏夫男主人的感情发展。

宗像觉得这些人的认识实在过于片面了。

于是他试图通过询问,得到些可以作为参考的答案。

具体实行方式比较多样,得到的答案却大同小异。

——有关男性家庭教师和女性学生这种配对,大多数人,都将其归类于在封闭环境下催生出的病态独占欲。

懵懂不知世事的少女,常年呆在空旷的宅邸里,所能接触到的世界,不过只有窄窄的一方天地。

而对于那样纯白的女孩子来说,教导着她的老师,就是她所能看到整个世界的唯一通道,也是她唯一可以接触到的男人。

这感觉,就如同在富丽堂皇的花园中央栽下了一朵小花,当你走进那座宅邸,穿过迂回的长廊,推开沉重的大门,掀起厚实的帘幕,看到只能静静等待着你的少女时——那感觉,就如同从深海打捞起一枚颜色暗沉的贝壳。

然后你慢慢的洗去污垢,撬开外壳,拨动筋膜,从一层又一层的贝肉下,找到了一颗绽放着炫目宝光的珍珠。

而这颗珍珠只属于你。

那位少女全心全意期盼着的眼神中,也只会有你一个男人的影子。

宗像礼司对着这个答案思索了许久,默默的点击了答案旁边那个代表举报的红色小星星。

他觉得这个人、尤其这个人叙述方式里表现出的思想,似乎已经超过了合理答案的范畴。

但本着完善逻辑的准则,他依旧试图从类比中得到一些例证。

纯白不喑世事的少女——时常打游戏到刷屏和人怼架的铃木小姐。

看到世界的唯一通道——同时拥有好几台电脑和通讯设备的铃木小姐。

只属于你一个人的珍珠——日常是和名为“毛利兰”的少女互相傻笑的铃木小姐。

还真是没有一条符合那种变|态描述一般的环境因素呢……

可事实上,那个描述里有一条是对的。

宗像礼司在第二天检查傻学生的作业时,后知后觉的发现,那段描述里,其实有一句是对的。

——哪怕你并不是她可以接触世界的唯一渠道、哪怕你并不是她可以接触到的唯一一个男人,对铃木园子这个人来说,只要她看着你的时候,就可以全心全意的把你看做整个世界。

【你怎么可以这么好看!】

【你怎么可以这么厉害!】

【啊,看着看着都想对着你发起呆来了呢……】

那种直白的赞赏和爱慕,对她来说,大概是不需要有半点羞怯的东西。

——就像是直接掀开了窖藏封泥的醇酒,毫不遮掩的用让人熏熏然的香气,肆无忌惮的包裹住站在酒缸前的人的全身。

宗像礼司后来想了想,铃木园子这个人的身上,恰到好处的剔除了那条答案中,所有让他觉得不适(实话说是变态)的因素,又阴差阳错的补全在了最后一点上,然后像是疯长的藤蔓一样,和她那些花样百出的作业一起,铺天盖地的就往人身上爬。

所以,在无声无息的被那些藤蔓紧紧包裹住之后,他才会在互相伤害的某个间隙下,下意识的想起:这个虽然不任性、却不好教导的孩子,她同样是非常讨人喜欢的。

——而且她泡的茶还非常好喝。

事实上,在正式进入铃木家之前,宗像礼司对于自己被单方面解除了婚约这一点,并没有多少的真实感,直到看到那份有关【铃木园子】的文件为止,在Scepter4的所有工作,在他看来都不过是上一次出差的被动延期。

只不过因为需要做的事情比较多,所以延期的时间格外的长罢了。

但在一年之后的现在,依照黄金之王中午时的说法,那份文件里的所强调的东西,似乎又没有那么重要了。

想到这里,宗像礼司喝完了杯子里有些无味的茶水,淡定的起身,推开了会客室的大门,不紧不慢的改变了自己前进的方向。

回廊,大厅,中庭,第二条回廊。

横穿建筑之后,沿着东侧的旋转楼梯向上,第三层的楼梯尽头,是一扇木门——以及门后属于铃木园子的个人空间。

事实上,那也是属于他的个人空间。

宗像礼司在铃木宅最开始的房间,就在这栋建筑的另一面,常年和自己的傻学生公用一个大露台。

等后来心照不宣的定下了约定,他的住所就已经出现了转移。

宗像礼司推开了双开的木门,神色自然的在门口的垫子上脱下了靴子,将佩剑天狼星摘下,挂在了门旁他早先做主选定的立架上,

——架子的样式虽然是他做主选的,但颜色是园子强行要求的,现在再看看……

宗像不由自主的磨蹭着下巴:当初要是买了黑色的那个,可能会更好看一点。

直到主卧之前的这段路上,都铺着厚厚的地毯,但就是这一段不长不短的路途,在一年多之后的现在,让宗像微妙的想起了那份被他举报的答案里,回答者在中段选用的说法。

【走进那座宅邸,穿过迂回的长廊,推开沉重的大门,掀起厚实的帘幕】

【那感觉,就如同从深海打捞起一枚颜色暗沉的贝壳】

【然后他慢慢的洗去污垢,撬开外壳,拨动筋膜,从一层又一层的贝肉下,找到了一颗绽放着炫目宝光的珍珠】

宗像礼司神色从容的走过了一整排自己选定的挂画,走过了自己计划中曾经要布置成茶室的阳台,同样走过了自己亲手种植的、占了半面墙的盆栽架子。

这座建筑的第三层的所有装饰,都和他设想中的婚后居所一模一样。

等他踏入卧室时,就连那个背对着大门打电话的身影,都和他一年前出差时设想的场景如出一辙。

【而这颗珍珠只属于你】

【那位少女全心全意期盼着的眼神中,也只会有你一个男人的影子】

坐在大床中央的铃木园子,像是听到了难得的响动,不明所以的回过了头来。

下一秒,宗像礼司那双透亮的棕色眼睛里,看到了铺天盖地的自己。

到此时为止,宗像礼司被进那几道门手续催生出的隔阂感,在铃木园子鼓着双颊回过头的瞬间——

——彻彻底底的碎成了一团渣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