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沅不明白倪名决发的哪门子邪火,一边说不介意他找新女朋友,一遍又大发雷霆。
这不是自相矛盾吗?
他想追问,但倪名决没给他机会,骂完就撂了电话。
留下陆沅一头雾水。
“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请稍后再拨。sorry……”傅明灼的电话打不通,话筒中只有冰冷的机械提醒。
倪名决烦躁地摁掉电话,看了一眼时间,十一点半,傅明灼该睡觉了。
但是他坐立不安,想到自己说的话,想到种种证据指向傅明灼也许是高考失利,他根本没法等到天亮。
他不知道她是不是需要他的道歉和陪伴。他只知道,现在的自己无比地、迫切地需要她。
倪名决以最快的速度整理好自己,然后打了车直奔锦都壹号院。
傅家屋子里一片黑灯瞎火,只有院落里亮着数盏常年不灭的小夜灯。
倪名决又给傅明灼打了一次电话,还是关机,他再怎么心急如焚也只能作罢,总不能半夜扰民把人喊起来,他给她留了一条微信留言,然后回了自己在锦都一号院的家。
进了家门,直奔陆沅的房间。
陆沅在楼上听到楼下栅门的动静,早早就下来迎接了。
哥俩一个站在门口一个站在楼梯口,遥遥相望。
半晌,倪名决骂道:“陆沅我干你大爷的。”
“……你今天脏话有点超标吧?”陆沅揉揉眉心,走了下去,倪名决这个架势,哪怕就是专门大老远回来打架的,陆沅也不会有一丝一毫的意外。
有关方才倪名决在电话里的矛盾言行,陆沅并没有太过费解,无非是倪名决做不到真心祝福他和别的姑娘在一起,但又没法直言不讳。
陆沅理解倪名决的感受。
事实上,从半年前元旦汇演那会林朝跟他告白开始,他的内心一直在忍受着煎熬,一面是发觉自己对林朝的异样情愫反馈,另一面,这让他觉得自己背叛了林昭,所以他抗拒新的人进入自己的世界。
虽然他知道自己不必守着林昭。
他才是得到噩耗经历过生不如死的人,是不知道多少个夜里只能靠着助眠药物入睡的人,是行尸走肉般万念俱灰撑下来的人,是被命运扒了两层皮才走出阴影的人。
明明是林昭把他放弃的。
感性的这道关卡,他用了整整半年才闯过。
有个潇洒肆意的姑娘为了和他上同一所学校,收了锋芒和爱玩的天性,咬着牙拼命了一年,然后在高考前夜紧张得不知所措。
这种时候,他如果还不能站出去给她力量,他枉为男人。
既然站了出去,他就不会再退缩。
“我不会改变心意。如果打我两拳能让你好受点,那你动手。”陆沅走至倪名决面前,“我只说一句,不管未来我和谁在一起,娶谁当老婆,我永远认你这个大舅哥。”
这情节,这氛围,这语境,完全可以扔进电影放到大屏幕上去。
当然,弄清楚真相以后,走向不可避免地变得啼笑皆非。
“你、以、为、我、和、明、灼、在、一、起、了……?”就连用来发表疑问,陆沅都好不容易才把这几个字给说出口,“在你眼里,我们哥俩之间的感情就这么廉价?”
倪名决没说话,摊在沙发上仰着头看着没开电源的水晶吊顶灯,越回想越觉得不可思议,他大概是鬼迷心窍被猪油蒙蔽了心眼。
此事遭到陆沅的疯狂嘲笑。
笑到后来,陆沅想到件非常严肃的事情,笑不动了,颇为担忧:“不会影响到你考高考了吧?”
“为什么会影响我高考?”倪名决嗤笑一声,“会就是会,不会就是不会,难道心情不好我就算不清一加一等于几了吗?这世上哪有什么考不考砸,考砸就是基本功没打扎实,实战翻车的自我安慰而已。”
陆沅:“……”
你说学神讲起话来到底有多气人?
“不过傅明灼可能受了影响。”倪名决云淡风轻地说,“她要是考砸了,我大不了陪她复读一年。”
陆沅:“……?”
说好的这世上没有考砸一说呢?
双标玩的挺溜啊臭弟弟。
第二天,倪名决从早上点开始尝试着联系傅明灼,一直到中午十二点,傅明灼始终没有开机。
他去了她家找她。
阿姨来开的门。
“明灼吗?”阿姨答得很笼统,“明灼和哥哥姐姐一起出远门了。”
“她去了哪里?”倪名决追问。
“我也不太清楚。”
再详细的,阿姨就什么都不肯说了,只有模棱两可的敷衍。
接下去的几天,傅明灼始终关机,家里也没有人。
倪名决陷入一筹莫展的境遇。
大家的关心和问候,全部石沉大海。
到第五天的时候,倪名决实在等不了了,傅明灼绝对没有出去旅游不开手机的道理。
他想到个突破口——傅晨阳,不过他没有傅晨阳的联系方式,所以大费周章地在嘉蓝学校门口等到了小姑娘。
傅晨阳在叫学长和小姑父之间犹豫一小下,选择了后者,反正傅明灼不在,怎么哄人开心怎么来,百无禁忌。
倪名决此刻无暇顾忌什么称呼不称呼:“晨阳,你最近有和你小姑姑联系吗?”
傅晨阳歪着头想了一会:“高考那两天联系过,我问她考得怎么样,后来就没有了。”她和傅明灼毕竟不是小时候那会了,现在大家长大了,有各自的朋友圈,当然不会像小时候那样天天黏在一起,有的时候就算十天半个月不联系也是常事。
“那她去哪里旅游了你知道吗?”
“我小姑姑去旅游了?”傅晨阳诧异地睁大了眼睛,“她没有告诉过我,她和谁去的?和我小叔叔小婶婶吗?”
倪名决说:“应该是。”
“不会吧?”傅晨阳有点不相信,“可是小姑姑没有告诉我,以前每次她出去玩之前都会提前告诉我的。”
傅明灼的这次出行,处处透着非比寻常。
三天后,傅晨阳给倪名决打来电话,神神秘秘地压着嗓子:“小姑父,我偷偷告诉你,但你千万不要告诉别人,我们家里还压着这个消息没有对外公开呢。”
“嗯,你说。”
“我小姑姑肯定在医院,我小爷爷出事了——”傅晨阳顿了顿,科普自己口中“小爷爷”的身份,“我小爷爷就是小姑姑的爸爸。”
倪名决:“哪个医院?”
傅晨阳说:“这个……我不知道。”
倪名决:“你可以帮我问问吗?”
“恐怕不行。”傅晨阳有点不好意思,弱弱地说,“因为我是偷听到的,我以前大嘴巴泄露过小姑姑的身世秘密,所以我家里人肯定不敢随便告诉我,怕我又说出去,要是传出去让我太奶奶知道了,她会禁受不住打击的。”
日子一天天过,不再有工作日和周末的分别,傅明灼失去了时间概念。
l国近月以来战火频发,恐怖组织猖獗,傅唯所在的城市大体还算安全,但那天突然有恐怖组织突袭,为救几名难民儿童,傅唯被一枚流//弹击中,伤势危急,生死未卜。
高考结束以后,傅明灼不顾电话里家人们的强烈反对,在宴随的陪同下前往l国看望父亲。
“我远远看,不会让爸爸醒来看到我不高兴。”
“灼灼,哥哥不是这个意思。”傅行此几天没合眼了,本就是心力交瘁,傅明灼这一席话更是令他愁烦。
但确实,傅明灼说的是实话。
父女俩见面,对谁都不利。
他不想傅明灼伤心,只说了另一个重要原因:“这里不安全。”
“我要来。”傅明灼不为所动,没有任何商量的余地,“哥哥,我一定要来。”
傅行此没精力跟傅明灼犟,把任务转交给了外婆。
得知傅明灼要去l国,外婆急疯了,她不会像傅行此那样含蓄:“灼灼你去看他干什么?他没管过你,不需要你向他尽孝道,看了又能怎样!l国不安全,你乖乖的,不许去,啊。”
最初失去女儿的那几年,外婆确实为女婿的情深义重感动过,想女儿这一生虽然短暂,但至少拥有了这么一个爱她的丈夫,见多了妻子去世不到几个月就开开心心续弦的男人,傅唯这样的,世间少有。
只是可怜了傅行此和傅明灼。
外婆乐观地想着,等过几年,亡妻之痛淡了,女婿总会回来的。
可外婆想得太乐观了。
外婆原本的为女儿庆幸变成了为外孙外孙女抱不平,那么多年来,外婆好坏歹话都说尽了,流干了眼泪,磨破了嘴皮子,女婿始终没有回心转意。
到现在,傅唯在外婆眼中,彻底成了一个抛家弃子、不负责任的反面形象。
可是谁也劝不动傅明灼,辗转经历了两次转机,五十多个小时之后,她和宴随风尘仆仆地到达l国。
傅唯昏迷着,一次都没有醒来过。
傅明灼说到做到,不走近,远远看,不管傅行此怎么招呼她她都不靠近。
尽管她走近了,父亲也不会知道。
傅唯经历了数次抢救,始终没有脱离生命危险,最开始他命悬一线,经不起任何折腾,等情况稍稳定下来,傅行此立刻将父亲带回了国内b市,接受有更全面更专业的治疗。
傅唯仍然没醒,待在重症监护室里,浑身上下插满粗粗细细的管子,大大小小的机器维系他的呼吸,每天仅允许家属全身消毒后进去陪伴半小时。
傅明灼从不进去,她住在医院旁边的酒店,每天去医院的时候,只在外头窗户看着。
6月23号这天,是高考成绩公布的日子。
傅明灼照例来到傅唯监护室外。
看了一会,有医生过来:“小姑娘,你想不想进去看你爸爸?”
她每天在这等,医生都认识她了。
傅明灼找了借口拒绝:“今天的半小时我哥哥已经进去陪过了。”
医生笑笑:“我给你开个后门,再给你半个小时。”
宴随回锦城处理公务,傅行此回酒店休息了。
除了医生,没有人会知道。
傅明灼想了想,没忍住,小幅度点了点头。
她穿上隔离衣,戴上帽子和口罩,进入重症监护室的门,慢慢走近那道瘦成不成人样的身影。
她站在傅唯面前,看了他好一会。
她不受控制地,小心翼翼避开各样的管子,伸手拉住了那双她从未触碰过的手。
那手是温热的,她贪恋地一点点握紧。
有了这一刻,至少这一生她和爸爸之间不是完全空白了吧。
时间想过得很快,又像过得很慢。
傅明灼担心自己超时,她看向门口的探视窗,想看医生是否过来。
下一秒,她愣住了。
为了证明自己不是看见了幻觉,她拿手背抹了一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