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六号这天,是星期五。
天格外的热,但是没有蝉鸣声,因为前一天傍晚嘉蓝组织全体老师抓知了,为了给学生一个良好安静的考试环境。
早上六点半,徐忠亮踏入高三七班的教室。
明敞的教室里,高三七班全员都就位了,穿着整齐划一的制服在座位上复习。
徐忠亮在教室门口停下来,目光扫过每一个学生,他不由得想起三年前第一次走进这个班的场景,在座的学生,大部分都是他从高一就开始带的,时间短些的是高二分班调进来的,也有了两年的相处。
对学生来说,时间是条永不回头的直线,可对徐忠亮来说,时间是一场三年又三年的轮回,现在这个轮回即将走回终点兼起点。
教室里的朗朗读书声安静下来,徐忠亮深吸一口气,笑着跟大家问好:“同学们早啊!”
“徐老师早!”问候声比以往每一次都要热烈。
这是高三七班的最后一天。
最后一天其实并没有什么太大的不同,稀松平常,像往常的每一天。
只不过所有的行为都要加上“最后”二字,最后一次早自习,最后一次跑操,最后一节语文课,最后一节英语课,最后一节数学课……
林朝和袁一概都是借读生,高考需要回到学籍所在学校参加。
所以,这天中午蹦擦擦嘉蓝支队最后一次一起在嘉蓝吃饭。
学校里的情侣前所未有的胆大,仗着高考前一天学校和老师都不会轻易影响学生心情,食堂里公然牵手搂腰喂饭的屡见不鲜。
排队打饭的队伍中,蹦擦擦嘉蓝支队被前后左右隔四对情侣包围。
包围圈内,傅明灼规规矩矩。
倪名决也规规矩矩。
林朝排在最前面,她恨铁不成钢地看着隔了起码三拳距离的两人,突然对倪名决说:“接着。”
倪名决一脸莫名其妙。
傅明灼眨着眼睛,好奇心发作,正准备刨根问底,就看见林朝向她伸出了魔爪,然后,一道猝不及防的力量落在她两肩,迫使她趔趄着往后倒退。
她撞到一堵坚硬温热的躯体,脚甚至踩到了他的脚上。
夏天衣着单薄,蓬勃的体温和年轻的身体肌理轻而易举穿透布料,印在她背脊上。
感官无数倍放大,傅明灼后半边身体敏感得不可思议,她浑身都有些僵硬。
倪名决下意识将她扶稳。
傅明灼视线中,那一双干净修长的手手背上隆起伸指肌腱,同时,她感觉到自己臂膀两侧的力道收紧,然后倪名决将她轻轻托了起来,把她往前一送,让她站到了地上。
而他自己,非常绅士地松开了双手。
随着两具身体重新隔开安全距离,傅明灼那汗毛倒竖的不适感褪去,除此之外,还有一些些无法言喻的怅然若失,吊得她一颗心不上不下,她冲林朝叫唤:“林朝,你干什么嘛!”
面对她的指责,林朝毫无内疚之心,嫌弃地看着他俩:“没救了,彻底没救了。”
站在蹦擦擦嘉蓝支队最后面的袁一概将这一切尽收眼底,体会到了林朝的良苦用心,这令他也使命感爆棚,所以他充满试探意味地撞了倪名决一下。
以他的体型,如果正常发挥,把前面排队的人全部撞得叠到一起都不成问题。
但他太小心翼翼了点,仅仅使出了大概百分之一的力道,导致他只把倪名决轻轻往前推了一小步,连傅明灼一根头发丝都没碰到。
倪名决真是服了:“还来?”
被戳穿了,袁一概干笑:“我不小心的,不小心的,哈哈。”
林朝给袁一概发消息了:匿名性冷淡吗?
袁一概:肯定不是!!
林朝怀疑地抬头看袁一概一眼,继续给他发:你为什么这么确定?
袁一概:读初中的时候他和陆沅总是互相分享艾薇资源来着。袁一概把自己摘得干干净净。
林朝复又抬头,这次她看的是倪名决,眼神十分复杂,没想到看着冷冷清清不食人间烟火一小伙子,也跟普通男人一样色欲熏心,果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
“……”倪名决无语了,“又干嘛?”
林朝不理他,继续给袁一概回消息:那他这算什么?送上门的都不要
袁一概:可能是不想影响明灼高考,父爱如山你懂的
林朝:“……”
食堂大妈打饭的手势手起刀落,动作迅猛,队伍移动得很快,不一会就轮到了林朝打饭。
在嘉蓝吃的最后一顿饭,林朝把自己喜欢吃的东西都点了。
接下来是傅明灼。
食堂大妈对傅明灼印象很深,热情地给她填了分量超足的饭菜:“小姑娘,多吃点,明天高考加油啊!”
“谢谢阿姨。”傅明灼甜甜地应下,准备走人。
身后,倪名决走近,手一伸,看似不经意地搭在台上,挡住了她的去路。
傅明灼被困住了。
对比被林朝突袭的那一推,这次他们之间并没有靠得多紧,只有若有若无的接触,但是,那种芒刺在背的感觉居然比方才更甚,令她手足无措,心跳失控。
林朝一副见了鬼的表情,愣了一小下,马上说:“啊,好重,我先去占座位了!”
说完她就头也不回地走了。
她懂了,原来倪名决不喜欢吃送上门的,喜欢主动出击。
至于袁一概,饭还没打,舍不得走掉,他只得大气也不敢喘,极力降低自己的存在感。
傅明灼感觉自己的理智正以八匹马都拉不住的速度冲向悬崖,再不自救,她的心脏可能会负荷不住,所以她小小地往前挪了一小步。
还没来得及松一口气,倪名决也往前挪了一小步,刚刚空出来的小小空隙被重新填满。
不但如此,他低下头,脑袋从她肩膀上越过来,凑近窗口,神态自若地跟食堂阿姨报菜名:“番茄炒蛋,秋刀鱼,大排,糖醋排骨……”
短发刺在傅明灼侧脸,又扎又痒,顺着四肢百骸蔓延到心里作祟,不但如此,还有清冷声线在她耳边炸开,低音炮技能max。
他迟迟没有停下的意思,一道菜后仍有下一道,多到傅明灼怀疑他会把所有的菜都点一遍。
在此过程中,她又两次尝试着往前挪动。
倪名决无一例外地靠了过来。
如果第一次她还能自欺欺人安慰自己只是凑巧,那这两次下来,她实在是百分之一千地确定了,倪名决就是故意的。
她的脚尖已经紧紧抵在墙面上,进无可进。
“……青菜,鸡腿。”这厢,倪名决终于报完了菜,他抬手将校卡放到扣款机上,“就这些吧。”
阿姨震惊脸。
这么多道菜,傅明灼怀疑阿姨根本记不清。
如果阿姨记不清,她是不是还得继续在这里忍受一遍煎熬?
不过,阿姨跟食堂打了这么多年交道,记菜品的本事已经出神入化,她的脑子成功使用“反选”技能,说:“也就是说只有炒韭菜和苦瓜炒蛋不要呗?”
“对。”倪名决说。
这一声又炸得傅明灼耳朵一酥。
阿姨用了三个餐盘才把倪名决要的菜打完,不过这么多菜,算总价可不是一件易事。
傅明灼逃得过初一逃不过十五。
阿姨掰着手指算了好一会,算得傅明灼都开始冷静下来了,阿姨终于算出了价格,给倪名决的卡扣了款。
倪名决直起身,收回手,退后一小步。
那铺天盖地的压迫感终于消失。
傅明灼松了一口气。
“傅明小灼灼。”倪名决在背后叫她。
“啊?”傅明灼佯装镇定地扭头。
他低下头来,眼睛与她平视的高度:“你耳朵红了。”
傅明灼,卒。
享年不满十八。
倪名决没有恋战,对袁一概说:“走吧,帮你也打好了。”
陆沅履行承诺,飞回国来给诸位加油。
五个人一道热热闹闹在外面吃了晚饭。
倪名决喝了一口可乐,嫌不过瘾,招来服务员:“给我来瓶啤酒。”
剩余四人:“……”
陆沅:“明天高考啊小伙子,你还真是不怕死。”
“喝一瓶能醉还是怎么?”倪名决满不在乎,询问,“你们要吗?”
“要!”傅明灼最先来劲。
倪名决看她一眼,对服务员说:“四瓶啤酒。”
傅明灼:“……”
四瓶啤酒上来,服务员给开了盖,倪名决一边和陆沅聊着天,一边拿了一根吸管放进啤酒瓶里。
然后把瓶子递到傅明灼嘴边。
傅明灼微微睁大了眼睛。
“给你喝一口。”倪名决说,“只能一口。”
傅明灼怎么都没想到,她的禁酒令竟然是在高考前夕解的。她拿住瓶子,既然只有一口,当然要利益最大化,她使出吃奶的劲,狠狠吸了满满一大口。
然后苦得怀疑人生,腮帮子鼓鼓,一张脸皱得五官全挤在了一起,跑到垃圾桶边“哇”一声全吐了才了事。
这幅画面令倪名决心情甚好,他叼着吸管,雅痞地笑开。
共用一根吸管,虽是第一次,但他信手拈来。
不大的包厢里立刻充斥林朝和袁一概的起哄声。
陆沅也笑。
不同于袁一概和林朝,他的笑里更多的是欣慰。
因为他看到了林昭尚在世时那个意气风发、恣意潇洒的倪名决。
那么,某些决定,他想他也许不必太诚惶诚恐。
晚饭过后,蹦擦擦又约着要去倪名决家里玩乐队。
林朝摆手拒绝:“你们去吧,我回去最后再抱抱佛脚。”
“哎现在还看什么啊。”袁一概苦口婆心,试图挽留,“都这个时候了,大局已定,复习只会让你发现卧槽原来我还有这么多内容没掌握,有害无益。”
话糙理不糙,放学前徐忠亮也提醒大家了:“今天回家你们的任务就是扶稳心态,看书也没什么意义了,啊,认命吧都。”
但林朝实在没法放平心态玩耍,她必须跟书本待在一起,她才有安全感。
挽留无果,毕竟是高考这样的重大事件,其他人也不好勉强她什么,只得放她回家。
没有了主唱,乐队没有灵魂,几人糊弄着练了一会就开启了谈天说地模式。
说着说着,聊到林朝。
傅明灼左拥右抱王中王和盖中盖,摸着狗头,有点担忧:“我觉得林朝压力好像太大了。”
袁一概也认同:“说真的,她这个心态非常不利于她的发挥。”
倪名决说:“正常,她这么拼命地学了一年,付出这么多换了谁都怕努力付诸东流。”
“那怎么办嘛!”傅明灼“唰”地坐直了身子,意有所指地开口,“她现在一个人,肯定越想越紧张的。”
陆沅靠在沙发上,只是沉默。
大伙又天南地北地聊一会,陆沅站了起来:“我有点累,先去睡了。”
他长途飞行回来,舟车劳顿,倪名决和袁一概虽是过嘴瘾嘲笑他虚,不过还是大方放行。
陆沅走后,傅明灼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没多久,她跳下沙发:“我要去上厕所!”
然后一溜烟跑了。
等她走开,袁一概戏谑地拍拍倪名决的肩。
多年默契,倪名决当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扯扯嘴角。
“你现在是不是就等高考结束了?”袁一概问。
倪名决很干脆地承认了:“嗯。”
说着,他站起来:“我也去上个厕所。”
“不是吧你?”袁一概匪夷所思,“你和你的明灼,一刻也不能分割?”
“滚吧。”倪名决笑骂道,“我他妈是真的想撒尿。”
想着一楼厕所被傅明灼占用,倪名决上了二楼。
走到楼梯口,他听到一声轻微的、狡黠的笑,他停下脚步。
要是他没眼花的话,他好像看到傅明灼探头探脑进了陆沅的房间。
他失笑。
这丫头片子又搞什么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