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摊着两只手来回检查了一遍。
见鬼了,手心手背都干干净净,她真的没打到蚊子。
还有更见鬼的,不知道是不是她看到太及时了动作又太快了导致蚊子还没来得及下嘴就让她吓跑了,还是倪名决这个体质太神奇,总归他脸上平平整整,连个包都没起。
好了,这下六月飞雪,她跳进黄河也洗不清了。
倪名决一定觉得她故意打他还撒谎说给他赶蚊子。
而且倪名决还不听她解释。
傅明灼气得要命,她不允许自己背负这样的冤屈,一定要洗刷罪名,陷入冥思苦想。
彼时,高三七班已经在行政大楼门口的阶梯上站好队形,女生在前,男生在后,各两排。理科班男生多些,第二排也站了几个,不过都是个子比较矮小的。
傅明灼跟林朝站在第二排中央,倪名决站在最后一排中央。
摄影师开始吆喝大家站好看镜头了。
“小鬼。”林朝呼出一口长气,遥遥眺望着校门外,“我们快要解脱了。”
其实不止是林朝,几乎所有人都在盼着高考到来,他们被高三繁重的课业折磨得心力交瘁,他们盼望自由,盼望长大。
毕业这个词语说了太多遍,说到有些麻木了。而拍毕业照终于让人产生前所未有的、毕业临近了的真实感。
长大曾是傅明灼最渴望的事情之一,可事到如今,她心里只有不舍。
高中三年,她是真的很快乐,甜远远多于苦。
傅明灼不禁回头看了倪名决一眼。
倪名决回望,眼神询问她什么事。
傅明灼撇嘴,回头。
她总不能说,她有点想和他站在一起拍毕业照吧。
摄影师微低下头,眼睛对准相机:“来,都站好……”
话说一半,止住了,抬起头来。
后排有轻微的骚动。
傅明灼下意识回头一探究竟。
倪名决正好破开第三排两名同学之间的缝隙,站到她侧后方。他面色淡定地把手插进她和旁边同学中间,礼貌询问旁边女生:“可以让我一下吗?”
他凑得太近,傅明灼旁边的女生脸上泛起红晕,手指紧张地捏住了裤子中缝,撇开头去不看他,慌乱地点了一下头,然后忙不迭地往旁边站了一步。
“谢谢。”倪名决道谢,站进中间空位,空位只有小半个人大小,他不得不紧紧挨在两个姑娘中间,半个身子都被遮在傅明灼身后。
傅明灼愿望达成,一双大眼睛亮晶晶的,转头,张嘴就要问缘由:“倪名决……”
摄影师不满地蹙眉:“好了,快点站好拍照了,后面还有好多班等着呢。”
傅明灼微微撅起了嘴,重新看向前方,忍住了话头。
很多年后,倪名决傅明灼一起在超市与这个姑娘偶遇,那个时候,羞涩文静的女孩已经长成了英姿飒爽的女强人,目光里满是自信和从容,再不见当年的唯唯诺诺。
三人在牛奶冰柜前碰到的,姑娘怔愣一下,大方与他们打招呼:“明灼,倪名决。”
傅明灼这个班长当得非常成功,多年之后还是第一时间喊出对方的名字:“谭佳美!哇,你现在好漂亮啊!我差点没认出你!”
简单的礼貌寒暄过后,傅明灼与谭佳美道别,倪名决轻轻颔首示意。
姑娘走了几步,回头,眷恋看向两人背影,她看到倪名决侧头问了傅明灼一句话,根据嘴型,他问的是:“谁啊?”
他根本不记得她了。
当年她家里条件很不好,从小就被灌输了“爸爸妈妈”是很辛苦才能供你上学的理念,所以那三年里她只知道埋头苦学,两耳不闻窗外事,没有朋友,平时在班里完全任何存在感。
他忘记了她,其实很正常。
同样,他可能永远也不知道,有个自卑又胆小的女孩从第一眼看到他就喜欢他,可他太耀眼,他们隔了云泥之别,同窗三年里,她只敢在无人知晓的角落默默关注他,始终没能鼓起勇气和他说一句,。
拍毕业照那天,是他们的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有交集,而且是他主动的。两句话,一句“可以让我一下吗”,一句“谢谢”。
很遗憾,她的心快要跳出嗓子眼,方寸大乱,连回应都忘了说,错失了唯一一次与他对话的机会。
他站到他身旁,位置很挤,免不了有触碰,虽然只有他的衣料边角,因为他整个人人是紧紧靠向另一边的,但这短短半分钟,有一场绚丽的烟花把她的青春照亮得熠熠生辉。
即便是多年后,想起来依然感慨万千、风起云涌。
这是一场一个人的孤独表演,没有观众,除了舞者自己,没有人知道。
拍完班级合照,高三七班散开,三五成群地涌向校门口集合,准备拍全年段大合照。
傅明灼满面笑容,掩饰不住的高兴:“倪名决,你怎么过来我旁边了嘛!”
徐忠亮从前排老师坐的凳子上站起来,忧心忡忡地等着蹦擦擦嘉蓝支队七班分队一起走近。
得,小子有了发现美的眼睛。
但发现得过头了,他这是对这种美产生了占有欲了!
问题是现在都快高考了,
倪名决看徐忠亮一眼,提高音量到徐忠亮能听见:“体委太高,挡住我了。”
徐忠亮回忆了一下最开始的站位,体委站在第三排正中间,确实就在倪名决正前方,所以徐忠亮息事宁人地接受了这个说辞,剩余的他自欺欺人地不想深究——照理来说,体委将近两米的魁梧个头,全班最高,应该要站到最后排去的,但是谁让占第三排就能跟傅明灼站得一前一后了呢。所以体委霸占了第三排的位置不肯动了。
但是!
虽然体委比倪名决高,但倪名决站得比体委高一个台阶。
体委根本不可能挡住他的。
傅明灼原地蹦了两下,笑嘻嘻的:“你站在女生堆里,难道你是女的吗?”
站女生堆里有什么好笑的,小学生才会被这么无聊的事情戳中笑点吧?倪名决没好气地看她一眼,奚落道:“谁要跟你嬉皮笑脸,中午打我一巴掌还没跟你算账。”
本来傅明灼都忘记了,让他一说,她又想起来了,霎时,她瞪圆了眼睛:“我都跟你说了我是给你打蚊子,我闲着没事打你干什么?”
“那蚊子呢?”
“蚊子没打到。”
倪名决发出一声嗤笑。
傅明灼知道他在嘲笑她,险些暴走。
临考的复习时间比黄金都珍贵,后面几个班速战速决,在十五分钟内拍完了照片,然后来到了校门口集合拍集体照。
校门口挤了全年段大几百号师生,乌泱泱地一片,秩序当然没有方才拍班级照来得好维护,校领导拿了个喇叭扯子嗓子组织纪律,太阳很大,火辣辣地照下来,不少学生不耐地埋怨:“有什么好拍的啊,能不能快点,我试卷都才做到一半。”
等调整完位置,所有人就位已经是二十多分钟以后的事情了。
年段毕业照没有班级毕业照那么讲究,只要一个班的站在一起就行,高矮什么的顾不上了,倪名决更是自然而然地站在傅明灼旁边。
傅明灼还在生气,不是很想理他,梗着脖子看向另一侧林朝的方向,后脑勺对着他。
摄影师做最后的微调,准备进入拍摄阶段。
“你就扭着个头拍毕业照吗?”倪名决好笑道。
傅明灼怒气冲冲:“我想怎么拍就怎么拍,你管不着。”
话音刚落,摄影师注意到她了,远远冲她喊话:“来,那边那个女孩子,对,说的就是你,你头看前方,不要侧着。”
倪名决当即就没忍住笑出了声。
“……”傅明灼这才不情不愿地回过头来,但还是跟倪名决保持着45度角的偏离,以示她的愤怒和抗议。
摄影师调整完毕,在摄像机后面地下了头,数数:“3,2……”
与此同时,傅明灼脑袋里灵光一现,想到了自证清白的办法,又拍班级合照时的前车之鉴,这次她目光还是看着前方,只有嘴里却嘚啵嘚啵地开始了:“倪名决!你不信我的话……”
教室里有监控,据说清晰度可以放大到看清作业本上的字,她就不信拍不到那只该死的蚊子。倪名决要是真的不信她的话,她就去找徐忠亮调监控给他看,把如山铁证甩在他面前,看他还敢不敢怀疑她的好心。
可她的话没能说完,戛然而止。
大脑一片空白。
因为拥挤人潮遮掩中,倪名决拉住了她的手,攥在他自己的手心里。
除了他们,没有别人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