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明灼眼睛微微瞪大,头一偏,挣脱了他的手:“你干什么嘛!”
她没有笑,但是根据神态和语气,还有末尾的那声嗲里嗲气的“嘛”,都说明她的心情还是不错的。
上课铃打响,倪名决笑笑,转过了身,面向黑板。
魏超男抱着教材,迈着异常欢快的步伐走进了教室。
她先是看到了讲台旁边空空如也的vip座位,然后目光在全班同学中间巡视了一圈,牢牢锁定了倪名决,她眉宇间一派喜色,嘴角也上扬:“听说我们的状元小王子回归了,欢迎你呀。”
从成绩出来开始,办公室里的话题就没从倪名决身上移开过。
倪名决离开学霸的圈子太久了,久到几乎所有人都放弃了,只有徐忠亮不死心,隔三差五找倪名决谈谈心,劝他振作。魏超男身为徐忠亮的妻子,其实是埋怨过丈夫多管闲事的,特别是到了高中后期,倪名决落下这么多功课,即便再聪明,也基本没有翻盘的希望了——当然,除非他有绝对的智商碾压,那另当别论,但显然,他还没有那么神通广大。
可他就是翻了,而且是直接回到了他曾经站过的地方。
林朝马上给予了掌声,非常捧场。
高三七班整个班都被带动,一时之间,教室里充斥着热烈的、久久不息的鼓掌。
被全班一边热切注视着一边鼓掌的倪名决:“……”
这感觉,不亚于几年前他和昭昭出去庆生,吃饭的餐厅挑在一家火锅店,全火锅店的员工都跑过来给他们唱生日歌。
他只想他们立刻闭嘴。
全班就两个人没鼓掌,一个体委,他还在气自己的位置被换掉,不过,倪名决不知情也不在意。
另一个是傅明灼,她就在倪名决后面,他可以清晰知道她的动静,并且也在意她的反应。
她安安静静,正常情况下,她应该是最爱凑热闹的人。
这种不对劲持续发酵,倪名决确定了,傅明灼有情绪。
以前他们坐前后桌的时候,傅明灼一天大事小事加起来能找他三五十次,不管上课下课午休上谁的课,她想找就找,椅子被她踢到螺帽松开,而且她戳背脊专挑同一个地方戳,他都怀疑三年下来他背上会多个洞。
而今天,一整个下午傅明灼没有主动找过他一次,他找她,她也全部心平气和地回应,但是他不找她,她就安安静静,坐在自己座位上做试卷,或者给林朝整理重点讲解难题。
她根本不是那种静得下心来狠命学习的人。
傅明灼是个非常典型的自来熟,不怕尴尬,又心思幼稚,藏不住话,所以一般她有什么事情,都会直接表现出来。
像今天这样的,实属罕见。
至于为何这般反常,倪名决并不需要费什么心思就能想明白,因为让他好好学习,是她自己三番五次提出的要求,他现在做到了,但她没想到的是,他直接取代了她的名次。
放学后,倪名决和林朝要去过生日,虽然今天是星期五,但是高三学生是没有双休的,只有单休,明个儿周六仍然是要早起上学的日子,所以他们只打算简单地吃一顿饭就当做庆生,没准备玩嗨。
傅明灼动作最慢,倪名决和林朝一前一旁地等着她收拾书包。
整理完毕,傅明灼从书包里掏了半天,拿出一个礼盒给林朝:“林朝,祝你生日快乐。礼物太沉了,你自己背吧。”
“……我谢谢你啊。”林朝拿过,并等着她拿礼物给倪名决。
傅明灼径直把书包拉链拉上了。
林朝愣了一下,但没多说什么,闭麦。
倪名决看起来也完全不像在意自己被区别对待了的样子,直接从傅明灼手里拿过她的书包,提在了自己手里。
傅明灼手里一空,她没想到他来这么一招,落空了的手臂举在半空中好一会没放下。
其实倪名决给她提个书包这点事情,真的不算什么,他帮她做过的事情多到数不过来。但不知道为什么,在这个场景下,就是微妙得过分。
“他在追你。”林朝凑到她耳边说。
声音不大,但足够倪名决听到。
他朝教室门偏了偏脑袋,催促说:“走吧。”
倪名决和林朝的生日聚会只有蹦擦擦嘉蓝支队四个人参与,选在一家粤餐厅,定了个包间,很幽静。
坐下来没多久,陆沅就打了视频电话到倪名决微信上:“两位寿星,生日快乐啊。”
林朝和袁一概都围到倪名决那边去了。
傅明灼也走过来了,但是没靠近,站得有点远,袁一概实在太庞大了,她好不容易才垫着脚在手机屏幕里找到自己的一席之地,从袁一概肩膀上面艰难地露了个脑袋,跟陆沅打招呼:“陆沅哥哥。”
陆沅抛下倪名决跟她寒暄:“明灼,我帮你好好骂匿名一顿好不好?怎么回事,不像话。”
倪名决回头看她,笑了一下,然后伸手把她给拉到了自己身侧:“站一概后面你脖子不累啊?”
“不用你管。”傅明灼说。
“啧。”陆沅表情顿时暧昧。
陆沅陪他们聊了一会,五个人已经许久没有这么整齐地聚首了,一时之间插科打诨很是热闹,这种时候傅明灼哪里憋得住,很快就破功了,起劲说话,咯咯直笑,站累了就往倪名决椅子边上的空余一坐。
林朝袁一概在两人背后,默契地互看一眼。
五个人聊了大半个小时,唱了生日歌吹了蜡烛,陆沅还要赶作业,跟大家告辞:“那你们好好玩,我们下次再聊。”
“陆沅哥哥等一下,”傅明灼说,“干个杯再走。”
陆沅开了瓶红酒,往高教杯里倒了小半杯,隔着千山万水跟大家举杯:“说实在的,我真的有点想你们。”
干杯还是酒最有氛围,尤其现在倪名决和林朝到了年纪,正儿八经可以喝酒了,袁一概也自动将自己的年龄四舍五入归入陈年范围。
看着倪名决给大家倒白葡萄酒,傅明灼眼珠子骨碌碌转了一下:“那我……”
四人异口同声打断她:“你不行。”
傅明灼:“……”
罢了,次数多了,她也习惯了,她书包里正好有一瓶雪碧,她拿倪名决的筷子启了盖子,然后为了仪式感,把雪碧倒进了高脚杯里,故作高雅地晃阿晃,乍一看,还挺像模像样的。
“你们是12年的白葡萄酒,我这一杯可是82年的雪碧。”
倪名决眼见要倒最后一杯酒,酒瓶倾斜,酒液即将流入杯里,听她如是说,他停下了,把酒杯递过去:“拿给我也来一杯82年的雪碧。”
五人干杯:“生日快乐!!”
傅明灼还要补充祝福语:“恭喜陆沅哥哥被心仪的大学录取,恭喜一概和林朝双双在本次月考中取得巨大进步,还恭喜倪名决考第一名,”她顿了顿,转向倪名决,力破自己小肚鸡肠的传闻,下了狠手,“也恭喜傅明灼考第二名。”
倪名决:“……”他总觉得自己听出了咬牙切齿的意味。
“干杯!”
视频通话结束,三人要回到自己的座位上去。
傅明灼正想站起来,倪名决手撑到桌面上,拦下了她的去路:“坐我旁边?”
林朝一看形势,马上撇开视线,说:“一概,我想上厕所,你陪我去吧。”
袁一概点头如捣蒜:“好啊好啊。”
然后这两个性别不同的人勾肩搭背地一起走了。
倪名决笑看他们一眼,视线落回傅明灼身上,他晃着酒杯里的澄净液体,刚才干杯的时候他没敢喝,总觉得这罐雪碧没这么简单。
“傅明灼。”他叫她全名,代表着他很严肃。
“干什么?”单独跟他相处,傅明灼就没有方才视频的时候那么活泼了。
“抢了你的第一,有没有不高兴?”
傅明灼坚决不想给别人留下她很输不起的印象,所以马上变脸,露出一个真挚又无邪的笑容,矢口否认:“怎么会呢?你重新变成优秀的人,我很高兴。”
“哦?”倪名决套话,“可这下你不是第一了,也无所谓吗?”
傅明灼继续情真意切:“你考第一,我甚至比自己考第一还高兴呢。”
倪名决轻轻挑眉:“你这么无私?”
“我就是有一点点好奇。”傅明灼神神秘秘凑近来,“你作弊了吗?”
两年不不学习,落下的不是只有课程进度,还有学习的感觉和习惯。
学霸也只是人,不是神。
嘉蓝藏龙卧虎,不缺聪明人,一个堕落了两年的人重新回到巅峰,谈何容易。而且据她所知,倪名决在暑假期间并没有认真赶进度,睡懒觉、上网吧、抽烟,除了作弊,她实在想不到他能考这个分数的第二个理由。
经过两年的自我放纵,倪名决确实很难回到正轨。
最开始是不想。
然后傅行此约谈了他。
“从我15岁开始,照顾傅明灼就成为了我生活的重心,傅明灼长大这么大,我付出了无数的心血,时间、自由、梦想,我说这些不是想跟你诉说我有多伟大,而是想告诉你,我在傅明灼身上花下了难以计数的沉没成本,这意味着我绝不可能前功尽弃看着我一手养大的小孩有任何一丝闪失受任何一丝委屈。我要她过得无忧无虑,平安顺遂,她未来的夫婿,我只同意人中龙凤。而你……”傅行此停顿一下,语气里的冷漠足以与七月的太阳抗衡,“免谈。”
倪名决前16年生命,天之骄子,顺风顺水,活在所有人的称赞中,接下去的两年,他停止进步,放弃自我,为众人所惋惜。但是他依然有出众的外貌、优渥的家世,比起这个世界上绝大多数的人,他仍然是妥妥的人生赢家,他活了18年,从来没有一个人用那般鄙夷的眼神看过他,用刻薄的语言将他全盘否定。
他承认自己被激怒,自尊心受挫,心乱如麻地回到家,想了很久,尝试着捡起书本。
然后他悲哀地发现,他看不进书了,他跟学习已经形同陌路。
之后的一个多星期里,他一直尝试着重新捡起学习,可他屡战屡败,那些字拆开来每一个他都看得懂,合在一起,他什么也不明白,像在看天书。
这种打击对他是很致命的,在此之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只是不想学,但凡他想学,他依然还是那个无往不胜的倪名决。
可他错了,灵气是不会等人的,它会离去。
这段日子灰得暗无天日,他发觉自己弄丢了自己,而且似乎找不回来了。
他没有勇气去找傅明灼。
然后是袁一概的生日,见到了连日不见的傅明灼,他一颗惴惴不安、失去自信的心,终于在那几个小时里面,一点点、一点点地平静下来。
这样乐观开朗、每次考试都考第一、越长越漂亮的傅明灼,值得他力所能及内最优秀的自己,而不是一个破碎的、倒在泥地里不愿站起来的悲观主义者。
我想为了你,试着重新变成优秀的人。
当然,傅行此找他的这一段,他没有告诉傅明灼。这是两个男人之间不谋而合的默契。
傅明灼听完,半信半疑:“那你怎么不来参加补习班?”
“补习班针对班里大部分人的进度,不适合我。”倪名决说,“我需要有自己专门的规划。”
傅明灼还是不太相信他:“那我还看到你还抽着烟去网吧了呢。”
倪名决言简意赅:“我电脑连开了半个月宕机了,抽烟为了醒神。”
“……”傅明灼开启自言自语模式。
“有话好好说,你这样我怎么听得清楚?”
傅明灼还是嘀嘀咕咕。
倪名决知道她的疑虑是什么,干脆自己主动说:“读初中的时候,我自学过高中的课程,理科科目差不多都自学了个七八成吧,而且就算我上课不主动听,但老师讲的内容还是会跑一些进我耳朵,所以这两个月,我只需要把以前学过的内容捡起来,就基本追上你们的进度了。”
他说得云淡风轻,但事实哪有这么容易,这两个月他几乎把自己当成了学习机器,每一天都是筋疲力竭,榨干时间,恨不得一分钟撕成两分钟来用。
决定振作以后,他仍然很少找傅明灼。因为找傅明灼就意味着最大的分心,他没有时间可以浪费在风花雪月上。
变回优秀的人,不是考进年级前百,不是第一考场,他必须要重新回到曾属于他的云端,因为他的骄傲就遗失在那里。
傅明灼:“……”怪不得高一最开始的两次月考他能那般兴风作浪,合着初中的时候他就学过了。
“还有问题吗?”倪名决抬手,把另一只手也搭到桌子上。
一个几乎没有身体接触的环抱姿势,把她牢牢困在自己臂弯中。
傅明灼也发觉这姿势暧昧得过分,她扭扭身子:“没有了。”
倪名决没放人,收紧了手臂。
傅明灼生怕林朝袁一概搞突袭,做贼心虚地看一眼门的方向:“我要回去了,你干什么嘛!”
“我生日礼物呢?为什么只给林朝,不给我。”
他的手臂继续收紧。
傅明灼像被踩到了尾巴的猫似的,“蹭”地就跳起来了:“没有!生日礼物我想给谁就给谁,林朝是我最好的朋友,你又不是,你管不着。”
倪名决充耳不闻,手臂一收,傅明灼被迫重新坐下,而且因为他收的力道,她半个人直接坐到了他腿上。
“我想要你送我生日礼物,你要是真的没有准备,我就自己讨了啊。”倪名决的手臂完全收紧了,他低下头,“友情提醒,今天我18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