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方家长紧急赶来学校。
六班的赵磊显然伤势更重,磕掉一颗门牙,满嘴都是血,门牙是门面担当,赵磊的爸妈一看到张嘴黑漆漆的儿子,哭天抢地。
林幼华低三下四地道歉,承诺了一笔非常可观的赔偿方案。
学生时代男生之间打架算是司空见惯,家长和老师在了解事情前因后果时,有一个重要的问题起着至关重要的作用:“谁先动的手?”
赵磊顶着一口漏了风的牙,一口咬定:“他先动的手。”
倪名决对此三缄其口,默认态度。
至于打架原因,也很简单,赵磊举着拖把路过七班,不小心扫到了倪名决的鞋,一个态度强硬,一个拒不道歉,口角升级,最后打了起来。
学生时代,男孩子之间一时冲动控制不了自己的脾气也算司空见惯,只不过这俩闹得后果严重了些。
林幼华带着倪名决从学校离开,一路上,母子俩久久无言。
一直到看到车开的方向不是往家里,倪名决才问了一句:“去哪?”
林幼华说:“医院。”
倪名决的手还没好全,一架下来,伤势复发是必然的。
再回到家是傍晚了。林幼华跟在倪名决身后上了楼,跟到他房门口拦下了他想关上的门。
倪名决面无表情地收了力道,前行几步,甩开书包仰面躺到了床上。
他自己的房间,他已经一个多月没有回来了。
“为了这么点小事跟同学动手,你以前从来不会这样。”林幼华终于就本次事件作出评价。
倪名决闭上眼睛:“是你不了解我,我会的很多。”
“名决!”
倪名决嘴角扯了扯:“怎么了,江山易改本性难移,终于开始忍不住管我了?”
林幼华声线有一丝颤抖:“我给你自由,是希望你快乐,不是让你这样没有底线地放纵自我,更不是让你作践自己的身体。”
倪名决直起身来,直视母亲,说出的每一个字都是冷漠且残酷的:“你给我自由,是因为你死不起孩子了。”
说完,他重新躺了回去。
不知道过了多久,再抬眼,房间里已经只剩他一个人了,林幼华不知道什么时候离去了,悄无声息。
房间里摆着不少他跟林昭的合照,从小到大的都有,小的时候,两个人总是穿着相同的衣服,一蓝一粉,出门吸睛无数,永远都有无数的人要好奇一把:“哇,龙凤胎啊?”这个问题他被问烦了,后来就不肯穿相同的衣服了;但林昭每次都耐心回答,而且很自豪。
桌子上有林昭的贝雷帽,她最后一次来他房间的时候顺手摘下的。
还有她送的贝斯。
……
目光所及,到处都是不能承受的物是人非。
他的手机在这时恰到好处地响了一声,打断思绪,微信消息来自陆沅:今天还来么?
倪名决慢吞吞坐起来,回了条语音:“来。”
这个家,他实在没法待下去。
陆沅:“那你来遛狗。”
倪名决无精打采地笑骂了一句。
楼下乌漆嘛黑的,不知道林幼华去了哪里,饭点时间,家里没有一丝烟火气,自从林昭死后,整个家再也没正常过。
倪名决在小区门口碰到倪震。从前忙得不见人影的倪总,不是忙着开会就是忙着应酬,鲜少着家,失去女儿之后,终于明白钱乃身外之物的道理,每天尽量早早回家,陪伴家人。
父子俩都停下了来,倪震摇下车窗,打量儿子一小会,若无其事地问:“去哪?”
“陆沅家。”
“我送你过去。”倪震说。
倪名决没有拒绝。
前半段路,父子俩一直安静着,后半段,倪震终于酝酿好语言,干咳一声,开了口:“别老住在陆沅家,人家也要嫌你烦的。”
倪名决漫不经心地应了声“嗯”。陆沅父母长居国外,家里就他一个人,没什么烦不烦的,从前他就常住陆沅家,陆沅也常住他家。
又沉默一会,倪震说:“名决,你不能把昭昭的死都归咎于你妈妈。”
“没有都怪她。”倪名决语气淡之又淡地打断,显然不愿再谈,“你把我放下吧,我自己过去。”
倪震叹了一口气,妥协:“爸爸不说了,不说了。”
到锦都壹号院门口,作为外来车辆无法进入,倪震车开不进去,父子俩到这里就该分别了。
倪震的目光有些许眷恋,依依不舍地看着倪名决解安全带:“钱够不够花?”
“够。”
倪震不理会这一声“够”,兀自给倪名决转了一笔钱:“多回家来住,别老待在别人家。”
“嗯,好。”说着,倪名决打开车门,迈出了腿。
一道穿着嘉蓝校服的人影风一样地从他身旁滑了过去。
这架势,不是傅明灼又是谁。
傅明灼停下,又风一样地滑回来了,稳稳当当停在他的身边,不着急跟他打招呼,先好奇地探头探脑,看送他的人是谁。
一看,当然不认识。
不过没有关系,自来熟的世界里没有尴尬二字,她露出大人最受不了的一笑:“叔叔你好。”
从前林昭在的时候,倪震忙着赚钱,很少花时间陪伴,失去女儿他悲痛万分,更后悔不迭,这会儿看到个粉雕玉琢的小姑娘,免不了要想起自己的昭昭,倪震的心又是痛,又是忍不住想靠近,热情地回应:“诶,你好呀。”
一大一小热络地聊了几句,倪名决说了声“路上小心”中断了两人的谈话,把车门关上了。
进小区,傅明灼溜着旱冰鞋围走在倪名决身边,十万个为什么上线:“倪名决,那是你爸爸吗?”
“嗯。”
“你家在哪?”
“问这干嘛?”
“你为什么不住自己家里?”
“……”
“你打架,你爸教训你没有?”
“……”倪名决被她晃得头晕,问得更头晕,没好气地制止她:“你能不能安静点?”
傅明灼不太高兴了,二话不说走人,旱冰鞋“呲溜”一下就滑出去老远。
倪名决回头望着她小小的背影离去,耳边确实如愿以偿地安静了,但心里却一下子寂寞得空荡荡,他下意识扬声喊住她:“傅明灼。”
傅明灼还在跟他赌气,旱冰鞋一停,反将一军:“干什么?!烦死了!”
“陪我遛狗?”
傅明灼是个没骨气的小孩,一见到王中王,跟倪名决的恩怨就抛之脑后了,笑逐颜开地撸狗玩,玩得不亦乐乎。
傅行此打电话给她催她回家,她还意犹未尽,挂了电话问倪名决:“我明天白天还来找它玩行吗?”
倪名决一路跟在她和王中王后面,听她和王中王说了一路的话——王中王无法回应她,完全是她自说自话。
一个人也能把独角戏唱得这么开心。
真是服了。
“嗯。”倪名决答应了。
“我跟林朝一起来。”傅明灼说,她和林朝约好了周末一起玩。
“嗯。”倪名决也答应了,“明天一概也要来。”
“好。”傅明灼满意了,一挥手,“明天见。”
倪名决把她叫住。
“干嘛?”傅明灼不解。
“你家哪一栋,我送你回去。”
傅明灼乐了:“没想到你还挺有绅士风度的。”
“你是怎么想到绅士风度上去的?”倪名决也乐了,“我只是担心你被拐卖。”
周六,傅明灼一觉醒来,手机14个未接来电,统统来自林朝。小区不让生人随便进,她跟林朝约好了11点出去小区门口接人的。
傅明灼有些傻眼,怕被林朝骂。她有时候睡眠太沉,震动根本弄不醒。
她没敢回拨,一路心惊胆战,小旋风一样滑着旱冰鞋来到小区门口。
林朝果然臭着一张脸。
“林朝。”傅明灼小心翼翼地凑过去,露出一个讨好的笑,“林朝。”
林朝对着一张放大的白嫩小脸,泄愤地下手揉了几把,很不争气地消了气。
袁一概已经在陆沅家了,来给两人开的门。
王中王在院子里玩。
倪名决不在,傅明灼想骑狗的心又跃跃欲试,装作不经意地对袁一概和林朝说:“你们先进去吧,我跟王中王玩会。”
“天这么热还要玩狗。”袁一概和林朝感到匪夷所思,不过也知道她小孩子心性,没管她。
傅明灼直奔目标,王中王体会到了危险,迅速就地趴下,装死。
倪名决出来找傅明灼的时候,看到了自己生日那天的场景再现。
这回他没出声打扰,靠在门边看这俩货作的什么妖。
不用他看懂,傅明灼自己就说出来了,她趴在王中王身上,宽大的背带裤裤腿都卷到了大腿上了,腿在自然光下白到反光,蛮不讲理的童声被风吹至他耳畔:“我就要骑马,我就要骑。不给我骑我就不起来。”
傅明灼跟王中王抗衡了有个三五分钟才发现他,面色一僵,手脚麻利地站了起来。
倪名决慢慢走过去。
王中王看到救星,冲过来躲到他的身后,知道自己安全了,探出脑袋,对着傅明灼耀武扬威。
“傅明灼。”倪名决叫道,语气平稳,听不出情绪。
“……”傅明灼心虚极了,不知道他站了多久,看了多少听了多少。
两秒后,清冷的男声从头顶倾泻下来:“听林朝说,你说自己会打架子鼓?”
“啊?”傅明灼已经做好准备被他问责,怎么都没想到他想说的居然是这个,风马牛不相及的话题,她茫然地抬起了头。
“一概是键盘手,陆沅弹吉他,林朝唱歌不错,我会贝斯,差个鼓手。”倪名决耐心解释,“你说你会架子鼓,是真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