锦城最好的高中究竟是嘉蓝还是明辉,就像粽子应该吃甜的还是吃咸的一样,是一个一旦提及,就注定没法心平气和的话题。
每年不等中考,这两所不相上下的学校就开启了抢人模式,等到中考成绩一揭晓,尖子生抢夺战便彻底进入了白热化状态。中考状元郎花落谁家和高考状元出自谁家,都会成为锦城大街小巷经久不息的谈资。
又是一年中考时。可这一次锦城中考状元受到的待遇,似乎大不如从前,嘉蓝非但没有加入抢人大战,反而直接弃了权,对比往届,今年这位的待遇可以说是冷清到可怜了。
嘉蓝招生办。
一位老师小声好奇道:“今年理科难到变态,这孩子竟然数学科学双满分啊!我们学校怎么连争取都不争取一下?”
“我也搞不明白,这不是直接便宜了明辉呢吗!”
另一位老师坐着椅子滑过来,神神秘秘:“我听说啊,状元郎的老妈是明辉的校董。”
众人纷纷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
招生办主任刚好路过,证实了此传闻属实:“明辉校董的儿子肯定是去明辉上学的。我们不浪费那个精力了,专攻榜眼和探花。”
虽然不战而败地失去状元郎,可好歹将榜眼和探花都收入囊中,嘉蓝的这波战绩,总的来说还算过关。
可令人大跌眼镜的是,状元郎竟毫无征兆也填报了嘉蓝的志愿,嘉蓝招生办大惊,做了好几番确认才敢相信这是状元郎本尊。
“有这么打自己老妈脸的吗?这让明辉校董的脸往哪搁啊。”
“明辉不会是派了太子爷来当内奸吧?”
“王老师,你电视剧看多了吧。”
“那不然陈老师你能想出一个合理的解释吗?”
“他手滑,一不小心报错了……”
“……”
不管状元郎此举背后的真实原因是什么,一年一度的招生终是尘埃落定,锦城新一届高一的三鼎甲,破天荒云集同一所学校。
八月一号,星期一。
天热得不像话,蝉鸣像一张无形的网,密密麻麻在窗外铺开,即便身处凉爽的室内,都被那声音搅得凭空燥热几分。这会对大部分学生而言都是暑假时期,但欲戴皇冠必承其重,不论是嘉蓝还是明辉,都有十分沉重的课业,暑假过半,嘉蓝的初高中衔接班就开学了,三个礼拜的衔接班后还有为期一周的军训等着新生们,待到军训结束,才是正式的开学。
傅明灼用调羹搅着碗里已经糊得看不出配料的粥,第n+1次抬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坐在对面的傅行此。
傅行此单手拿勺,另一手拿着手机,面前的粥几乎原封不动,他的注意力全在手机上。傅明灼的角度看不到他的手机屏幕,但根据傅行此的神情,她能轻易判断出他正在和嫂嫂聊天,嫂嫂宴随因公出差中,夫妻俩隔了几千公里,通过手机联系个不停。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傅明灼鼓起勇气,叫道:“哥哥。”
傅行此打字的动作停顿下来,抬眸朝她看来:“干嘛?”
“我已经长大了。”傅明灼说。
这种小学生式的开场白……傅行此露出个一言难尽的表情,眼睛费解地围着傅明灼打转,大拇指则按着微信“按住说话”按钮,他凑近话筒对宴随说:“等会跟你说。傅明灼不知道又要作什么妖了。”
傅明灼:“……”
傅行此放下手机:“说吧,你长大了,然后你准备怎么着?”
“我要自己上学,不用你们接送了。”
“行啊。”傅行此一口答应,“我求之不得。”
说完,他将视线重新投回手机屏幕。
可傅明灼还没说完,前头说的那些只是抛砖引玉的砖,根本不是重点,她眼一闭心一横:“我还有权自己决定吃不吃早饭。”
闹了半天,终于搞明白这丫头片子的真实目的了,傅行此连和老婆聊天的心思都被她气没了,他反扣手机,嘲讽道:“这么大人了还长得跟个小学生一样,你倒是一点不着急,心态挺稳啊?要不要我去问问动物园的马戏团还收不收猴子,直接把你卖进去得了。”
被卖进马戏团,是十年前才能勉强震慑住傅明灼的说辞了。不过这不妨碍她把脑袋老老实实地低下去,一副躺平任骂的样子。
可惜,乖巧无辜的样子完全没有引起兄长的恻隐之心,接下来,傅行此残酷无情地宣布了一个噩耗:“我告诉你,你不但得吃早饭,而且每天中午都得跟着你们班主任一起吃午饭。”
艳阳高照的天气,傅明灼愣是生生遭遇了晴天霹雳,她猛然抬起头来,发起强烈抗议:“我不要和老师一起吃饭,同学会笑话我的。”
傅行此不为所动,嗤笑道:“你长得跟个小学生一样,也没见你担心被同学笑话啊。”
“反正我不要和老师一起吃饭。”谁被同学笑话了?她从来都是被全班同学当班宠的。
傅行此不搭理她,通知已经传达,他继续和宴随微信聊天,过了一会,他把接通了视频通话的手机递给傅明灼:“姐姐要跟你说话。”
宴随那边是晚上,她刚洗完澡,穿了件白色的浴袍,长长的卷发湿漉漉地散在身前,又漂亮又温柔,看到傅明灼,她冲着镜头招招手:“灼宝宝。”
傅明灼捧着手机,无精打采地回应:“姐姐。”
宴随和傅行此结婚两年多了,两人一起抚养傅明灼。傅明灼从小就是个极度不爱吃饭的孩子,发育迟缓,长得比同龄人矮小很多,迟迟没有进入青春期,别人家女孩子到了这个年纪,家长就该担心早恋之类的问题了,只有他们家还在为傅明灼不吃饭不长个子不发育发愁。
因为外表看起来年幼,傅明灼一直都被大家当小孩对待,宴随每次和她说话都用对小朋友说话的口吻,这次也不例外:“我不在家,哥哥有没有欺负你?”
欺负了,而且刚欺负完。
傅行此就在旁边,傅明灼不敢说实话,但那委屈巴巴的模样代表着什么,宴随哪里会看不懂,忍笑道:“那你忍耐一下,等姐姐回来,替你主持公道,好不好?”
夫妻两人一个□□脸一个唱白脸,配合默契,总之傅明灼得跟着老师一起吃饭的决定,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一顿早饭鸡飞狗跳地吃完,傅行此拿过手边的车钥匙,一边站起来一边不咸不淡地说风凉话:“开学第一天就要迟到,真是把你给厉害坏了。”
傅明灼没有胆量直接跟他说“我不要你送”,她换了个稍微委婉点的说法:“我就要自己去学校。”
一个“就”字将愤懑表现得淋漓尽致,傅行此没想到她是来真的,一时间啼笑皆非:“让你吃个饭而已,我又成你仇人了?”
傅明灼梗着脖子望窗外,用沉默作答。
傅行此懒得惯她,二话不说就上楼睡回笼觉。在宴随嫁进来之前,他对待傅明灼要温柔耐心许多,奈何宴随实在太溺爱孩子了,总不能两个人一起把傅明灼宠得没边,渐渐地,他彻底退位到了唱白脸的角色。
走到楼梯拐角,他朝楼下客厅望去,傅明灼正斜眼偷偷打量他,被抓包抓个正着,她立刻若无其事地把目光撇开。
傅行此不动声色,最后给她一次机会:“真不要哥哥送?”
“我要自己去上学。”为了表决心,傅明灼义无反顾地夺门而出。
门“砰”得阖上。
家里阿姨想到那些打车出事的新闻,怎么想怎么不放心,把傅行此叫住:“要不还是让司机送她过去。”
傅行此神色明显轻松不少,过了会,说:“跟着她确认安全就行了,别让她知道。再惯下去无法无天了。”
阿姨笑着摇摇头,就知道他刀子嘴豆腐心。傅明灼是傅行此一手从襁褓中带大的,各中艰辛和所做牺牲不必多说,这个世界上最疼爱在乎傅明灼的人,傅行此认第二,就没有谁敢认第一。
天热得没天理,一跑准出汗,傅明灼撑着伞慢悠悠往小区门口走,路上用叫车软件叫了车,这会正是早高峰,打车市场供不应求,且这里地处富人区,距离闹市区有不少距离,鲜少有外来车辆来往,一直等她走到外面,都没有车接她的单。
柏油马路被晒得半融化,呈现出油光发亮的状态,反射刺目阳光,傅明灼在一棵大树下停下来,半眯着眼睛,回忆着傅行此的话,越想越万念俱灰,她费力思索着脱身的办法,太过专注,连树下还有另一个人都没注意到,一直到对方开始讲电话,才把她从忘我的境界中拽出来。
“你家这里怎么这么难打车?等半天没人接单,我晒都晒死了。”
是个年轻的男孩子,身形提拔颀长,透着十几岁男孩子独有的干净和清瘦,他单肩背了只书包,低着头拿脚尖研磨地面,肢体语言和他口吻中透出来的不耐烦不谋而合。
背影看来,是道亮眼的风景线。
可惜傅明灼每天在家里看着傅行此,对男色早已产生审美抗体。有关眼前这个人,她唯一的关注点就是那句“这里怎么这么难打车”。
是劲敌。
顿时,傅明灼心中警铃大作。
不远处有辆出租车缓缓驶来,车顶显示牌是代表空车的绿色。傅明灼挪开两步,小幅度冲出租车招了招手。
男生毫无知觉,冲着话筒嗤笑道:“拉倒吧,你到年纪了么你开车送我……算了,大不了今天不去了。”
说到这里,出租车在二人面前停下来。
听到汽车的刹车声,倪名决抬起头来,方才站在他旁边的小孩不知道什么时候把伞都收好了,看来是早有准备,她小跑到车旁打开车门,手脚灵活又麻利地钻进后座,然后唯恐他追上去似的立马关上了车门,一切几乎就发生在顷刻之间。
“……”本来倪名决犯不着和一个小孩计较什么,让她先坐就让她了,但这天实在太他娘的热了,不知道下一辆车什么时候会来,很有可能过了这村就没这店,他走至车前,出租车司机降下车窗,问道:“小伙子,去哪?”
“嘉蓝高中。”倪名决说。
“小妹妹,你去哪?顺路么?”司机扭头问后座,想做笔顺风车生意。
后座小孩被司机遮挡,倪名决看不到她,只能听到她清脆的声音坚定无比:“不顺。”
倪名决稍一蹙眉。
这声音,这语气,这架势,还有这浓烈而独特的个人风格,怎么好像莫名有点熟悉啊?
不过这炎炎烈日之下他没有心情认亲,耐下性子跟她打商量:“小朋友,车费我帮你付,不顺路的话载我到闹市区把我放下就行,可不可以?”
小孩接得顺溜:“不可以。”
倪名决被气笑了:“小朋友,你讲点道理,是我先在这里等车的。”
“是我先等的!而且是我先看到车,先上车的。”小孩不甘示弱。
空气中的火/药味渐浓,司机做和事老:“小妹妹,天这么热,让哥哥上车吧,叔叔先送你,不会耽误你的时间。”
“不行,不让!”小孩开始不耐烦,“蹭”地从司机后边探出头来,露出一张粉雕玉琢的娃娃脸,眼睛瞪得圆圆的,像只张牙舞爪的小兽,奶凶奶凶地,“我上学都要迟到了。”
谁也无权强制小孩同意拼车,倪名决没再继续跟她僵持,默不作声地退回到树荫下,出租车绝尘而去。他的电话还没有挂,话筒泄露对方的声音,他把手机举至耳边,另一手撩起额前湿漉漉的发,问道:“什么?”
“我说,你那怎么回事?打到车没有?”
“没。”倪名决踢开一颗小石子,抬眸看一眼出租车离去的方向,“一小孩抢我出租车,书包都没背,非说自己上学要迟到了。”
出租车内。
司机联想到自己年龄相仿的儿子,看着后视镜里少年站在烈日下,身影越来越远,一阵于心不忍。不过车里小丫头的外表十分具有欺骗性,一张嫩生生的小脸上嵌了一双黑葡萄似的大眼睛,滴溜溜的打转,看得人只想捏她脸一把,哪里忍心苛责,司机不自觉放柔了声音,询问:“小朋友,你要去哪里呀?”
傅明灼把两个手肘搁到座位间的置物台上,双手托腮,一派天真无邪:
“嘉蓝高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