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芳华不是邵老娘,她没有那么容易被邵瑜劝说,只是暂时被稳住了,但心底还是一心想着要让赵青青跟着她回省城。
在邵瑜的阻拦下,李芳华在赵家村住了三天,一直由赵青青陪同,两人的感情倒是突飞猛进,但还是没有说开,李芳华最终也只能先行返回省城。
“小弟,你快去青青家……”邵大哥气都喘不匀,就急急忙忙的说道。
邵瑜赶忙起身,一旁的邵老娘还以为是出了什么大事,也跟着走了出去。
等到了赵青青家门口,见这里已经有了不少人在围着,全都在她家门口指指点点。
而无力此时也传来女人大声的辱骂声。
“你这样的,搁往日里就该去庙里绞了头发当姑子,怎么还有脸回来,村里姑娘的名声都要被你祸害完了!”一个尖刻的女声骂道。
另一道苍老的女声此时响起,说道:“不认爹娘,不敬丈夫,你怎么还有脸回来,还想进服装厂工作?赵家可容不得你这样不规矩的女儿。”
邵瑜听得额角抽抽,他刚想迈步进去,身后的邵老娘就直接扯住了他。
邵瑜不明所以,但看邵老娘满脸杀气腾腾的样子,心底也是一突。
“你往后退一退,这两个老娘们又在祸害人呢,看我不骂死她们!”邵老娘说道。
邵瑜挑了挑眉,感情这里面正在表演的,还是邵老娘的对家,邵瑜倒不担心邵老娘会吃亏,毕竟这两天他们母子已经和赵招娣对过词了,赵招娣离婚的事情,肯定是瞒不住的,对外要有个说法。
这件事的说法不一样,村民们的反应也会不一样,因而邵瑜和邵老娘事先都是通过气的,原本还想着在开年生产队开第一次会的时候再提这件事,没想到赵大牛一家的嘴这么快,这才三天,这件事就闹得这样难看,如今外面围着看热闹的人有不少,屋里面对着赵招娣谩骂的也有好几个。
邵老娘一进屋,立马扬声骂道:“什么规矩不规矩,是不是还要给你这个老娘们发个贞节牌坊!”
屋里的人一愣,其中坐在诸位满头白发的老太太,拿拐杖重重的在地面上敲了几下,说道:“这是我们赵姓人的事,和你们邵家人没关系!”
邵老娘笑了笑,说道:“怎么就跟老娘我没关系了,这姑娘还是我接回来的,有什么时候冲我来,你个老婆子欺负人家小姑娘做什么!”
邵老娘虽然为人小气爱贪小便宜,但确实有几分仗义,当然,这也和她此时面对的是自己很讨厌的人有很大的关系。
“陈春花!你别以为你现在是妇女代表了就能干涉我们赵家的事情,信不信我去找赵队长,他还是我亲侄子呢,到时候直接撤了你的干部身份!”老太太骂道。
邵老娘闻言嗤笑一声,说道::“我这妇女代表是大伙选出来的,又不是赵队长一个人说了算,况且他是你亲侄子就一定听你的话?老姑婆,你自己守了半辈子活寡日子不好过,现在就要欺负小辈?你可真是个老虔婆啊。”
“你!你!你给我滚出去,这里不欢迎您!”老太太骂道。
邵老娘看了赵青青一眼,赵青青因为赵招娣的事情受了牵连,此时也委屈的站在一旁,眼睛红红的,显然是哭过了,邵老娘看她这般,顿时心头火起,邵老娘只觉得自己的儿媳妇,自己还没说什么呢,怎么就轮到这个老姑婆来骂了。
“有些人跑到别人家,还当起家来了,你以为这是哪里?这是你家?该滚的人是你,这里是我儿媳妇的家,可不是你们赵家的祠堂!”邵老娘骂道。
老太太立时看向赵青青,说道:“你是要眼睁睁看着她气死我?快给她赶出去!你们的亲事我不认,我不认!”
“三堂姑,这门亲事你不认就不认,但我该嫁女还是会嫁女,用不着你在这里胡说八道!”赵木匠也终于得了别人的通知,从竹编厂赶了回来,一进屋便看到自己闺女要哭不哭的样子站在一旁,心里也生出火气来。
这个赵木匠的三堂姑,她是赵队长的亲姑姑,年轻的时候招了个男人入赘,只是男人死的早,三堂姑也一直没有再嫁,因此一直以“守贞”自豪,而后因为将兄弟姐妹们都熬死了,她反倒是如今赵家村辈分最高的女性长辈,因着这人最是古板难缠,赵队长这个当侄子的也只能敬着她,不敢有太多违逆,才养成了她这样一副目中无人的样子。
邵老娘丈夫也死的挺早,寡妇门前难免是非多,赵三姑同样是做寡妇的,不仅没有关照邵老娘,反而经常在背后传闲话诋毁邵老娘,甚至带着一部分赵家人排挤邵家人,因此两人虽然隔着辈分,但关系着实差劲。
“老三姑,您还真以为别人敬你一声三姑,就真当你是个活祖宗了?”邵老娘言下之意就是在嘲讽赵三姑脸大。
赵三姑气得满脸皱纹都在颤抖,看着赵木匠问道:“老八,你这是忤逆不孝!我要去祠堂除名,你休想再当赵家人!”
赵木匠丝毫不惧,说道:“三姑你要去就去,你看看到时候队长会不会除我的名。”
“不孝子孙!将你们全都赶出赵家村!”赵三姑一旁的中年女人说道,这人是赵三故的儿媳妇,两人自然是一条心。
“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搞这一套吓人?赵三姑你咋不去县衙敲大鼓告人家不孝呢?”邵老娘嘲讽赵三姑还活在旧社会里。
赵三姑气得差点站不稳,被她儿媳妇扶着往外走,边走边拿着拐杖敲得作响,嘴里还骂道:“一群不孝的东西,护着这个不知廉耻的,也不怕遭天打雷劈。”
赵木匠家的院子不大,赵三姑的声音也不小,很快就传到了门外那些围观的人耳朵里。
“是啊,三姑说的对啊,不能让招娣一个人坏了全村姑娘家的名声……”人群里有人说道。
“赵老八和他女儿,可真是不管全村姑娘的死活。”
人群里几乎全都在一边倒的支持赵三姑,他们很怕因为赵招娣离婚,毁了全村姑娘的风评,毕竟赵家村里大多数人都姓赵,而如今虽然是新时代了,但他们的思想里依旧还有着“同姓不婚”的说法,因而自家的儿子娶媳妇娶的多是外村人,而闺女们也是要嫁往别的村的,所以他们很在乎名声,生怕因此自家的闺女砸在手里嫁不出去。
“喂!”邵老娘走到门口,朝着外面那些叽叽歪歪的人们喊道。
大家伙俱是一愣,接着就听邵老娘继续说道:“你们这些人真奇怪,自家的姑娘嫁出去受了欺负,姑娘自己反抗离婚了,你们不鼓励表扬她,还在这里胡说八道责怪人家,你们真的是一家人吗?”
围观的人群里,一个人皱着眉头站了出来,说道:“她受了欺负回来告诉我们,大家伙当然会想办法替她出头,但她不该这样,直接离婚,还害得丈夫进了吃牢饭,这事传出去了,别的村估计都以为赵家的姑娘都是这样的,怎么还敢娶咱们村的姑娘!”
“对,她太自私了!”有人说道。
“就是的,她心里只想着自己,怎么不多想一想姊妹们。”还有人这般说道。
“拉倒吧你们,现在说的好听,人家结婚四个月,被那狗东西打了十五次,孩子都打没了一个,那时候你们这些人在哪里?”邵老娘说道。
“她没告诉我们!”有人理直气壮的说道。
邵老娘嗤笑一声,说道:“就赵大牛他老婆那大嘴巴,闺女被打了,这种事她才不会瞒着,肯定是到处跟人哭,你们不可能不知道这事!”
人群中稍稍静默,这事也确实像邵老娘说的一样,赵大牛的老婆是个嘴里瞒不住事的,哪怕是自家的丑事也会到处说,赵招娣被打,她到处哭诉,赵招娣离婚,她也到处哭诉,也正是因为她的嘴巴瞒不住事,所以大家伙才这么快就知道了赵招娣离婚的事情。
“出头的时候你们都不在,指指点点的时候反倒全来了,对着陈家人你们都没胆子,现在对着自家的姑娘反倒厉害起了,你们可真是一群窝里横啊,活该你们赵家的姑娘在外面被欺负,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人,就知道教姑娘们忍忍忍、让让让,摊上你们这样的娘家人,她们就活该被婆家人作践死!”邵老娘骂道,唾沫横飞,看起来甚是威武。
原本已经哭过一场的赵青青和赵招娣,此时全都一脸佩服的看着邵老娘。
“邵家婶子,这是我们赵家的事,你掺和进来不好吧?”一旦说不过邵老娘,这些人就开始用外人为由头来指责邵老娘。
岂料邵老娘丝毫不为所动,反而气焰更盛,朝着他们说道:“外人,外人,我是外人怎么了?外人就不能管了?我一个外人尚且知道为你们赵家的姑娘出头,你们一个个的,倒好意思装缩头乌龟!”
“赵大牛他就是个龟孙,天天就会在家里窝里横,我虽然是个女人,但如果我的女儿被人欺负了,我肯定要让我三个儿子打死那个欺负妹妹的混蛋,然后再将我闺女接回来,这样的男人,还跟他过什么,也不怕他哪一天失手打死了人,真是嫌自家闺女命太长了!”邵老娘骂道。
原本暗戳戳躲在人群里的赵大牛夫妇,闻言身体一僵,而离他们比较近的人,此时也回过头来,打量着他们夫妻。
“招娣倒霉,摊上这样的父母,不给她帮助就算了,还跟陈家往死里要钱,你们是不知道啊,招娣在陈家日子过得苦啊,天不亮就要起床干活,家里的事全都包了,一直到晚上都不得休息,哪怕是这样,那杀千刀的陈大狗还是不满意,因为赵大牛要了他二十块钱彩礼,陈大狗老觉得赵家骗了钱,动不动就打招娣一顿出气!”邵老娘说道。
人群里顿时传来此起彼伏的吸气声,他们心里全都在念叨着“二十块钱”。
“二十块钱呐!这到底是嫁闺女还是卖孩子啊!赵大牛收了这么多彩礼,就陪嫁了两身破烂衣衫,他理亏啊,所以压根就不敢真的管陈大狗,任由招娣挨打,这哪是亲爹啊,真是活阎王啊!我要是有个女儿,我不仅不收人家彩礼,我还倒赔二十块钱嫁妆,就是为了让她在婆家说话有底气!”邵老娘十分豪迈的说道,二十块钱的嫁妆她当然是不舍得的,但反正她没有闺女,自然是随便乱说。
围观的人再度倒吸一口凉气,二十块钱的嫁妆了,此时他们可盼着邵老娘有个闺女了,到时候若是自家能娶过来,岂不是跟娶了一个金娃娃一样。
邵老娘喝了一口赵青青递过来的水,接着说道:“你们也别老觉得姑娘家少个丈夫就低人一等了。”
“这话难道不对吗?我们女人家,不就是依靠男人而活的吗?如果她是死了男人回家,我们也不会容不下她,但她倒好,她男人做得再不对,也不能离婚,更不能害人进了局子。”
邵老娘看了一眼这个带头说话的人,是花婆子,便开口说道:“什么女人依靠男人而活,花婆子,你还活在老时候呢?主席都说了,咱们妇女能顶半边天,男女一人一半,男人能挣钱,咱们女人就不能挣钱了吗?既然这样,那让你媳妇辞了服装厂的活计,让她别挣钱了。”
村子里的那个小服装厂,虽然不是正式的服装厂,也没有编制,但在里面打工能挣不少钱,花婆子一听这火烧到自己儿媳妇身上来了,立时改了口,说道:“她要是和她男人复婚,这事我们就可以当没发生。”
邵老娘嗤笑一声,说道:“别人打了你一巴掌,你好不容易打回去了,现在又要将脸凑过去,让人家打个痛快?”
花婆子又梗着个脖颈说道:“这一次我们赵家人给她撑腰,保证那个陈大狗不敢再打人了。”
邵老娘却说道:“你们以前不出头,现在谁敢相信你们会出头,你要保证老虎不咬人,还不如指望母猪能上树。”
花婆子顿时语塞。
邵老娘接着又说道:“少个丈夫怎么了?我男人走得早,照样不还是拉扯大了三个儿子,两个是工人,还有一个是干部,我比别人差了吗?”
“额……”围观的人很想说你儿子出息是靠自己,但他们看着邵瑜此时站在一旁,满脸都写着认可的样子,也不好出言反驳。
邵老娘轻轻的拍了拍自己的胸脯,脸上满是得意的说道:“我自己年纪大了,还一直保持思想进步,这才当上了妇女代表!这是什么?这是干部!我死了男人,我比别人差了吗?”
邵老娘一副“你们谁有老娘优秀”的样子,就差笑死了邵瑜,也许是这么多年邵家作为赵家村唯一的外姓人家,邵老娘暗地里受了不少窝囊气,此时能有机会怼死这些赵家人,邵老娘越说越兴奋。
“你们也别老想着女人没了男人就活不成了,这是老思想,说出来是要挨打的,领导们不都说了吗?不要身子进了新时代,思想还活在旧社会,什么女人自己活不成,什么重男轻女的思想都要不得,我为什么能当上妇女代表,这么大年纪还能当干部,而你们却不行,还不是因为我思想进步,单枪匹马为竹编厂立下大功,你们是没去省城,那天展会你们赵队长见到人多,吓得……”
“咳咳!”邵瑜看到人群里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过来的赵队长,立时重重的咳了两声,小声朝着邵老娘说道:“您说偏了。”
邵老娘立马也跟着咳了一声,接着说道:“我能为竹编厂立下大功,就是因为我思想进步,我从来没觉得自己不行,我当时在展会里,我就觉得我可以,然后我就真的做到了,咱们女人,不要瞧不起自己,我们也能比男人还强!爹好娘好不如自强好,咱们女人要想过得更好,光靠男人怎么行更要靠自己!”
邵老娘一套“女人当自强”演讲,虽然大部分都是之前在邵瑜的引导下领悟的,但确实是她自己想出来的,此时又配合她几个月前去省城展会的壮举,倒是让在场的女人们感触良多。
敲鼓还需重锤敲,邵瑜见这时机不错,便示意邵老娘继续说下去。
“花婆子,我平时看你干活不比你家男人差,但听说你天天还要给他端茶倒水,像个小丫头一眼伺候他?你俩挣得工分可是一样多啊,凭什么这么大年纪来还要像个祖宗一眼供着他?咱们女人就活该供着男人吗?”
邵老娘在丈夫还活着的时候,就是个有些霸道的性子,丈夫死了之后,邵大哥和邵二哥也是个顶个的听话,更是将她的性子惯得更加霸道,此时开口说的话,在这个时代也颇有反抗意味。
“刘冬梅,你挣得工分比你家男人还多一些,怎么听说他还天天在外面抱怨你这不好那不好的,你可真能忍。”邵老娘又点了在场另一个女人的名字。
邵老娘对着在场的女人一个一个的点过去,这架势活似老师上课教育学生一样,来自悍妇的灵魂拷问,没有几个人能承受过去,甚至还有夫妻当场翻脸。
很好,原本一场对离婚姑娘的讨伐大会,成功被邵老娘闹成了夫妻内斗大会。
闹闹哄哄的,跟菜市场一样。
邵老娘见气氛烘托的差不多了,接着说道:“离了婚,招娣照样是赵家的姑娘,她离婚,也不会影响村里其他的姑娘。”
“怎么可能不影响,她这么丢人,村里其他的姑娘名声都带累了。”
邵老娘嗤笑一声,说道:“离了婚的姑娘就就丢人了?哪有这回事,既然国家允许咱们离婚,这事只要不犯法,那就是可以做的,况且,自家的姑娘都快被打死了,咱们不出头,反而觉得丢脸,想要将事情按回去,你们以为他们复婚了,别的村就会瞧得起我们村的姑娘了吗?”
“难道不是这样吗?”
“自家的姑娘快被人打死了还不出头,这才是更丢人的,就是因为你们都想着捂着掩着,人家才会觉得赵家姑娘好欺负,姑娘们嫁是嫁出去了,但在婆家天天受苦,这样的嫁人,真还就不如留在娘家呢。这次招娣离了婚,还狠狠的收拾了那个狗东西,人家只会觉得咱赵家村的人有血性,疼闺女。”
邵老娘顿了顿,接着说道:“这样大家都知道赵家姑娘有娘家撑腰,你们自家娶媳妇是想娶个爹不亲娘不爱的软包子,还是想娶一个娘家疼着宠着的姑娘?”
围观的人顿时微微一愣,他们娶媳妇虽然确实想要避开悍妇,但也不想娶个没有娘家助力的姑娘。
“说亲的人可能会因为这件事而少一些,但如今咱们赵家村的人日子过得这么红火,真的怕闺女嫁不出去吗?”邵老娘问道。
赵家村现在可算是附近的富庶村了,旁的村结亲,无论是嫁闺女还是娶媳妇,都会优先考虑赵家村的人。
在场的赵家人,听了这话,心里不禁涌现一抹自豪感。
邵老娘叹了口气,说道:“儿子是亲生的,闺女就不是吗?你们就完全不在乎闺女去婆家过什么样的日子吗?”
这句话似是拷问到灵魂里了,人群中忽然传来一阵哭声。
众人回头望去。
只见一个辈分低但是年纪挺大的女人此时正哭得真切。
“我可怜的小草啊……她就是被丈夫活活打死的……”女人哭着说道。
“哎,你看看,就是因为你们的不作为,赵家的姑娘嫁出去后过得这么惨,打死你们家姑娘的人你们不管,反倒一个劲的窝里横欺负自家的姑娘,招娣在婆家本来就受了那么多苦,你们不想着好好疼疼她,反而一个劲的嫌弃她,还想害她又重新进入那个火坑,真不知道你们脑子里再想什么!”邵老娘说道。
大伙儿再次愣住了,直直的看着邵老娘,突然觉得她说的很有道理,为什么他们只针对自家人,而不管那些欺负自家闺女的人。
这时候有一个女人从人群里挤了过来,朝着邵老娘哭着说道:“邵婶子,求求您帮帮忙,我家大丫也天天被她男人打,我男人不管,您行行好,帮帮她,不能让她像小草一样被她丈夫打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