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共八位,都是朝廷重臣,接到召见时,这些人心底还有些诧异,待在勤政殿门口遇到对方,就更觉得奇怪了。
毕竟头顶上这位皇帝,最不耐烦见他们这些老东西了,今天怎么这么有兴致,还想见个齐全?
“柳相,您可知陛下因何事召见我等?”户部尚书小心翼翼的问道。
柳达摇了摇头,道:“进去了便知道。”
八人本以为皇帝会一个接一个的召见,未曾想赵六福直接将所有人都请了进去。
邵瑜面前几本奏折摊开着,自己却半躺在矮榻上。
几位老臣互相看了一眼,确认过眼神,这还是那个成天荒唐的懒皇帝。
“朕今日看了几份奏折,朕很心痛,非常心痛。”邵瑜坐了起来,看着几位大臣的目光中满是谴责,好似他们做了什么十恶不赦的事情一般。
几个臣子面面相觑,最终柳达站了出来,道:“还请陛下明示。”
邵瑜继续捶胸顿足,道:“你看看这些折子,你看看这些折子!都看看!”
柳达上前,小心翼翼的翻看那些奏折,其他几个人也凑了上来,互相传阅。
几人继续一脸懵逼,这奏折看着很是正常,不像有什么不对劲。
难道是奏折的内容惹到了这位陛下?
严开在其中瞧见一份奏折,正是他的学生参奏京营统领魏林。
他心下突然一跳,魏林这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自己的学生参奏魏林,自己的学生跟魏林可是死敌,这参奏之事有几分真假就连严开都说不清楚。
严开又想着那魏林可是许建宁的妻弟,莫非是宫里的许贵妃吹了什么枕头风,陛下这才来寻他们出气?
柳达也在其中找到了自己族侄的奏折,他族侄柳献在河间任知州,奏折中却在哭穷,道今年年成不好,税银恐怕收不上来。这个族侄在河间,连着三年上奏折哭穷,但偏偏他送进宰相府的年礼却不见减少,这其中的猫腻,柳达心里清楚得很,只是故作不知罢了。
柳达想着这位皇帝,前些日子还念叨着要在南北道建一所行宫,莫非是因为银钱不凑手,这才生气?他背后惊出一身冷汗,暗道莫非皇帝在怀疑族侄贪污税银是自己指使?
朝廷里的官员,互相之间关系错综复杂,这书案上摆着的奏折也不少,就是这么巧,每个人都能在奏折里找到与自己相关联的人来,或是上奏的,或是被参奏的。
八个朝廷重臣,脑子里的想法竟然有些一致,觉得邵瑜诏他们前来肯定不会是那么简单,定然是哪里做的不对,惹到了这位皇帝。
老狐狸们越想越多,个个脑海里都飞快的想着如何推卸责任。
“你们可知错?”邵瑜懒洋洋的问道。
一向以荒唐示人的皇帝,此时朝着几人诘问,几人竟然莫名的察觉到一丝威仪。
最终,严开硬着头皮说道:“陛下不妨说得再清楚一些,也好让臣等有机会知错就改。”
邵瑜冷哼了一声,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奏折上密密麻麻的字,不高兴的说道:“一个个罗里吧嗦,是想要看坏朕的眼睛吗?这都还是人吗?”
几人神色一僵,暗骂一句自己高看了邵瑜,这么个荒唐皇帝怎么会关心奏折上的事,怕是什么时候祖坟被掀开了都不在意,放松之余,几人心下又觉得颇为荒诞。
柳达经了这场虚惊,又对皇帝多了几分轻视,这样一个懒散又好糊弄的皇帝,祖宗基业迟早要败在他手里。
“不如这般,臣等拟定一条政令,严整奏折行事,避免一些空话,陛下觉得如何?”柳达问道。
邵瑜点了点头,道:“宰相还算有点脑子。”
有点脑子的柳达刚想松一口气,就听邵瑜继续说道:“光是这般还不够,朕的时间宝贵,一天要看这么多奏折,若是本本都细看,人都要累死。”
几位重臣心下一跳,皇帝这意思,似乎是想要分权?
邵瑜接着说道:“你们几个先拟定出一个奏本格式来,务必要简明,一目了然,让朕在最短的时间内读完一本奏折。”
柳达试探着说道:“陛下给臣等三天时间,臣等再将新拟定的奏本格式呈给陛下。”
拟定奏本的新格式不难,柳达回头吩咐底下人做好便是,之所以说三天,便是柳达在拿娇,他是想拖一拖,免得陛下日后一有风吹草动就来折腾自己。
“还等什么三天,这么点小事都要耗费许久?难道说柳相能力有限,这么点小事,不能现在就办成吗?”邵瑜问道。
邵瑜这话说得极不客气,柳相位高权重,许久被人这般对待了,当即气得脸红耳赤,偏偏因着对方是皇帝不好发作。
“陛下的要求,看着简单,但实施起来,却没那么容易,其中还有许多突发情况,还要底下人拟定一个合适的章程,这便需要不少时间。”柳相解释道。
邵瑜看向另外几个重臣,开口道:“朕叫你们几个过来,也不是让你们看热闹的,柳相忙不过来,你们不知道帮忙?你们手底下的人,得用的全都叫过来,今天日落前,朕要你们拿出东西来。”
邵瑜少见这般雷厉风行,让几个大臣觉得颇有压力,往日里他们天天在背后嘀咕邵瑜荒唐不知上进,如今邵瑜真上进了,第一个顶不住的人也是他们。
很快,老臣们便叫来了八九个帮手,勤政殿的偏室里挤满了人,邵瑜也没闲着,每当他们快要做出成果了,邵瑜又跑过去提点新要求,邵瑜偏偏不一次说个清楚,这般翻来覆去的折腾,活脱脱一个难缠至极的甲方爸爸,弄到最后,大家恨不得朝他喊一句“你不要过来啊”。
一群人被他折腾得水都顾不上喝几口,偏偏邵瑜在主殿吃饱喝足还时不时来催一下进度找一点茬,这样子就十分讨人嫌。
“这把老骨头,可真扛不住了。”礼部尚书觑着邵瑜不在,小声跟严开说道。
严开点了点头,神情中满是疲惫,道:“可不是吗?咱们这位陛下,也不知道抽的什么风,真是想起一出是一出。”
户部尚书却凑了过来,道:“折腾咱们,也比折腾国库好呀。”
户部掌管钱财,户部尚书是最怕见邵瑜的一个,生怕这位主子又跟自己要钱。
“弄好了。”
一群被后来叫过来帮忙的年轻官员中,传来一阵欢呼声。
“吵什么呢?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地方!”柳相呵斥了他们一句。
老臣们大多是做一些把握方向的事情,真正干实事还得指望这些年轻臣子,只是年轻人没定性太浮躁,须得老臣们好好压一压。
“哟,弄好了?”邵瑜笑着走了进来。
此时这屋子里,别说年轻臣子了,就连老臣们看着这位主都觉得像个大魔头一般。
这些年轻臣子本来没什么机会面圣,今日也算见了个够,只是还想不想再见就是个问题了。
邵瑜接过最终的章程,上面写得密密麻麻的,列了四份奏本模板,是的,四份,经过他漫长的找茬挑刺,这些臣子折腾出了四种奏本模板。
四种模板,因为奏折内容分了甲乙丙丁四种类型,“甲”级为加急件,用来汇报紧急之事,诸如边关战事、各地天灾人祸之类,“乙”级用于汇报日常重要之事,“丙”等专门用于汇报总结类奏本,比如季度、年终述职之类,而“丁”等在邵瑜看来,就是臣子谄媚君上专用奏折,请安、谢恩、祝贺之类全用丁等奏折。
四种奏折上奏时,由上奏官员认定奏折种类,且建立副本制度,除了留中不发的奏折,全部奏本由专门机构誊抄一遍后封存保管。
奏本的内容格式,也在邵瑜一次一次的挑剔之下,罗列得极为详尽。
首先,奏本要有提纲目录,提纲目录一目了然,这样大大节省阅读者的时间,而后的内容解释却必须详尽,用语必须客观,尽量不要带入过多情感,以免影响阅读者的判断。
邵瑜又强调了一点,多用实数说话,尽量减少虚数。
除了奏本的内容要求,奏本的批阅流程也进行了更改,如今尚未建立内阁,所有奏折全都堆积在邵瑜身上,邵瑜若是不处理,那许多事情无法决断,便只能等大朝会有人提出来方能解决。
而剧情里的原身,这些奏折各种类型混杂在一起,也不分轻重缓急,而原身都是胡乱批复,看着心情批“准”或“不准”,他这样胡搞了十年国家才灭亡,也是他运气好才撑了那么久。
邵瑜既然要做个明君,那自然不能再这样荒唐下去,只是他却不想自己凡事亲力亲为,因而从程序上省时省力就显得十分必要。
邵瑜当场拿出自己写的一份章程,递给几个重臣看。
柳达不过看了一眼,便皱了皱眉。
这个时空并没有明朝,邵瑜拿出的这份章程里,他拟定仿照明朝那般建立内阁,内阁共设七位阁老,奏本由皇帝先行过目,然后交由七位阁老审阅,审阅之后意见写在一张纸上,这便是“票拟”,再由皇帝御笔朱批进行批复。
批复之后原奏本发还官员,而副本封存留档,以便日后核查。
内阁若真能建立,毫无疑问又是一个权柄极大的部门,在场几位重臣都有些心动。
设立七位阁老,今日却有八位重臣在,显然在场的人里要踢掉一个人,八人互相看了看,心下却是同一个想法:
我这么重要,踢掉的肯定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