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前一直对萧景云有着莫名敌意的九尾狐,终于在他成功把山海古卷从叶家偷出来之后,对这位人前人模人样、人后咋混都有可能,皮里春秋功夫修炼得那叫一个炉火纯青的人类表现出了极高的赞赏,并且极大地缓和了对他的敌意:
“很不错嘛小伙子!竟然真的能够把我们偷换出来!”
萧景云觉得自己现在可真是有口难辩:“……拜托你谨慎措辞。不是我想偷你们出来,是你们在那本书里鬼叫着说如果我不把你们带出去的话,等以后你们获得自由,要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来咬死我;还指着皇天后土赌咒发誓,肯定不会给别人添半点麻烦,我才把你们带出来的。”
“再说如果不是因为要把你们从叶家带出来太费时间的话,我现在早就应该在上一班去沪上的火车上了。”
九尾狐瞬间沉默了,半晌之后,它才开口道:“我们还以为是阿楠让你私下把我们带过去的。”
萧景云双环胸,冷笑一声:“我是那种会什么都不问,就乖乖听从别人指令的人吗?”
九尾狐:???你是啊!!!如果嘱咐你这件事的人是阿楠的话,你他妈的简直太是了吧!!!
“……我们这番话不是对你说的。”九尾狐深呼吸了一下,强行把所有的脏话都憋了回去,道:
“自从阿楠把我们封在这里面之后,我们就一直都在这么喊。不管换谁来,我们喊的都会是一样的话,并没有特意对你说,可偏偏只有你听见了。”
萧景云:???也就是说我原来不过是个倒霉的被骗了的冤大头?你有种看着我的眼睛再说一遍,信不信我这就把你们原路遣送回去?!
九尾狐心知萧景云误会了自己的话,赶紧解释道:“可是山海古卷如果被叶家家主给封上了的话,那么不管我们在里面怎么闹,按理来说,外面的人也不可能听见的,更不要说你只不过是个普通人了。”
“就算阿楠不把山海古卷封起来,你也不该听见我们的半点声音。”
九尾狐心生疑惑,要不是现在山海古卷还被叶楠封得那叫一个密不透风,它非要从书里探出脑袋来,看看这位萧家大少究竟是何方神圣:
“你是人吗?”
萧景云:???你是在趁骂人还是在单纯发问,我可真是怀疑。你就直说吧,你是不是对我有意见?
火车马上就要开了。九尾狐哪怕之前再怎么对萧景云、乃至对整个人类群体有意见,此刻也终于感受到了一股深透骨髓的悲凉:
能让叶楠放下山海古卷去做的事情,还能是什么?必然是对除了她之外,对所有人都有好处的事情;而居住在山海古卷里的上古大妖们因为要靠着她才能够现身世间,所以才会去维护她,而她不需要这种维护,所以只能选择将它们封印起来。
叶家的长老们是不会拦着她的。玄道人从来都这个样子,他们如果真的不得不推什么人去死的话,那定然是没有办法的最后的办法;这些人肯定也不会苟且偷生,必然会跟随她一同前去。
唯一一个知道部分真相,觉得可能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还愿意为了这点影影绰绰,甚至很有可能只不过是个错觉、落不到实处的预感,不远万里奔赴沪上的,竟然还是萧景云这么个普通人。
叶楠她……还只是个小姑娘呢。
车厢之外的人声依旧鼎沸。萧景云砸了大的钱下来,终于能够把这一节车厢全都包下来给他自己,能够不被打扰地闭目养神;而正因如此,便也让他在这喧嚷的人声里,辟出一块过分安静的小岛,连带着他也似乎与周围熙熙攘攘的烟火气息间,有了一层若有若无的隔膜。
那些朝生暮死的蜉蝣,那些一辈子想的最大的事情也不过是吃穿住行、生老病死的人,那些完全不知道有什么大事即将发生了的人们……
他们当得起这种牺牲么?
九尾狐终于难得地给了萧景云个好脸色,它放缓了语气,对萧景云劝道:“等把我们送到沪上之后,你便赶紧离开那里吧,越快越好。”
汽笛声响起,车厢外的旷野开始缓缓后退。
“你没有必要……为了这些人们做到这个程度。”九尾狐看着远处站台上,有个男人因为来得晚了一些而没能赶上火车,正在愤怒地殴打陪着自己一同前来的妻子,心下愤愤然,却碍于被山海古卷封锁着、叶楠又不在身边,不能当场跳出去咬断他的狗头,真是人生一大憾事:
“你又不是玄道人,没必要为这些不相干的家伙做到这一步。这肯定也是阿楠的意思,她什么都不告诉你,其实也是为你好,不想让你掺和进来,白白吃亏。”
“萧大少,你千万想清楚。万一你出了个长两短,在沪上死无全尸了的话,可千万不要怪我没有提醒过你。而且等此间事了,这个世界上唯一知道你是个英雄的家伙,也只有我了,可是谁会相信一只妖怪的话呢?”
萧景云还在那里闭目养神,半点反应也没给。
九尾狐从未见过这样的人,真是软硬不吃油盐不进,你甚至都不知道他把你的话听进去了没有。它只能愤怒地在山海古卷里用九条毛绒绒白抛抛的大尾巴甩成了个大风车,轮番敲击地面,试图发出无休止的噪音来吸引萧景云的时间:
“萧大少,你听见我说话没有?!”
萧景云终于不堪其扰地睁开了眼睛,反问道:“我看起来就那么像说话不算话的人?”
九尾狐没能跟上萧景云的思维,只能呆呆地发出一声疑问:“啊?”
“我之前已经说过了吧?我要为她赴汤蹈火、在所不辞。”萧景云沉声道:
“我这条命就是卖给阿楠的,我可以为她生,为她死,那不管在什么时间、什么地点,只要我还有一口气在,她就永远别想自己一个人去处理所有的事情,却要把我给干干净净地择出去。”
“我意已决,你不必劝我。”
幸好大阵哪怕有了阵眼,也有了一干祭品,想要启动起来也还是要花很长时间的,让叶家人们好歹有点喘息之,不至于一在沪上这边落脚就要紧接着去送死;可也正是在这段时间之内,一干邪修带着负责指路的楚明远,还有萧景云带着山海古卷,两拨人一前一后抵达沪上。
“阿楠上次来的时候,就没有带着我了。我被封住了,便感受不到阿楠的气息,完全不知道应该往哪里走。”九尾狐在山海古卷问道:
“要不要去找个人打听一下?”
“用不着。”萧景云整了下袖口,展开一张细细的纸条,是刚刚下车的时候,与某个很不起眼的人擦肩而过之时被塞进来的:
“我在来沪上之前便做了完全的准备,打了电报给这边所有的萧家盘口,让他们在各种人迹罕至之处留意有没有叶家人。”
“就算你们有呼风唤雨、撒豆成兵的本事,可只要没辟谷,那该吃的饭还是要吃的。只要留心,总能找到蛛丝马迹。”
九尾狐目瞪口呆地看着萧景云把上的东西看完之后,用打火点着了,燃下一地细细碎碎的纸灰来:
“我们去那边。”
他的指准确无误地指向十数里之外的那片密林:“前些日子,有人说在这里看到了叶家的首席长老叶鸿兴。”
同一时间,在更远一些的地方,楚明远也遥遥示意了那个方向:
“就在那里,我亲眼见到过的。”
蚀心门掌门小心翼翼地控制着和那片密林之间的距离,生怕因为离得太近被山海主人感知到,然后抛下头的一切事情,先杀过来解决他们这群不速之客再说,那可就功败垂成了:
“的确。虽然叶家人们做了足够的掩饰,可我依然能够感觉到,在这个密林里的确有不少玄门修士。”
“这里譬如天灾**之类的、足以让他们聚集起来的理由半点没有;排除了这些因素之外,这个森林里可能的确存在某种能够重创我们的东西,而他们现在就在忙着给这玩意儿收尾。”
谭星云上前一步,恭恭敬敬地给自己的师父、蚀心门的掌门施礼,道:“师父,已经按照您的吩咐,将消息放出去了,眼下各路朋友已齐聚沪上,只有白骨灵修不愿来。”
“白骨灵修怎么胆子突然变得这么小了?”蚀心门掌门冷笑一声,不疑有他,毕竟邪修之间说话不算话也是常有的事,“前往沪上对元气大伤毫无防备的山海主人一行人进行致命一击”的这个计划,怎么听怎么冒险,有人会临时变卦真的再正常不过了,便对谭星云继续道:
“也罢,就让他们龟缩着吧。等我们剿灭了这些无所防备的玄门修士之后,他们半杯羹也分不到。”
“他们既然要做一番大事,就不可能什么都没有准备。星云,你是我门下最优秀的弟子,现在你掩下气息,带着认路的楚明远近距离去查探一番,沪上的外面到底有什么?”
——说得好听,叫做打头阵;说的不好听,就是去送死。
谭星云面上半点愤懑不甘的神色也没出现,只恭恭敬敬一颔首,便飞身向外掠去。
蚀心门掌门刚刚说的话果然不假,谭星云不愧是她门下最优秀的弟子,轻盈灵动的身法就像一阵轻烟、一道云雾似的,是最最正统的蚀心门修为:
“请师傅放心,我定快去快回。”
然而等谭星云一离开这帮邪修们的耳目,便飞速绕了个大圈子,去往了另一个方向,半点听她师父的话去查探的意思也没有。
她熟门熟路地摸到了一个洞口,从怀掏出张一看就是白骨灵修们才会用的符咒点燃,对着山洞里小声呼唤道:
“白骨灵修?蚀心门谭星云在此,赶紧出来,我有话要问你们。”
她话音刚落,原本空无一物的山洞里便由远及近地响起了“咔哒咔哒”的声音,像是有什么只剩了骨头的东西正在拖着脚步慢慢地走过来。
当这声音还在远处的时候,谭星云只能看见山洞里果然有几根白骨;可是随着声音的慢慢临近,这些白骨也都像是有了生命似的,根根直立起来,开始往黑暗央的那个正在逐渐生出血肉、有了人形的东西身上飞去。数息之间,最终来到谭星云面前的,便是个白骨灵修了。
他把谭星云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遍,才笑道:“谭姑娘果然说话算话。”
谭星云微微颔首,飞速道:“那是当然。就像咱们说好的这样,你为我查探沪上的情报,我把血魔最后的传承者带来给你,咱们两不相欠。”
“你们比我们更早抵达这里,沪上的外面究竟有什么东西?”
“有好几层阵法,不过是金刚伏魔阵、统摄六丁六甲驱邪阵这样的东西,只胜在覆盖的面积大,并不是多么高深的阵法,用人数堆上去,就能把这些阵法给堆破。毕竟那些正道的人们可压根儿就没想到,他们行踪都这么隐秘了,却还能走漏风声。”
白骨灵修飞速回答完毕之后,那双眼就没从楚明远的身上移开过,一直贪婪地盯着楚明远,声音都有点发颤了:
“真的是血魔……没想到还是个这么小的孩子,不错不错。这生意我可是稳赚不赔,谭姑娘日后如果真的能够从令师接过蚀心门,我肯定要看在今日的这个大人情的份上,卖你个面子!”
谭星云暗暗在心底捏了一把冷汗,心想,这可不是她的主意,而是楚明远教给她的。
她在听完楚明远的这一套之后,觉得要么是自己傻了,竟然会听一个小孩子的话;要么就是楚明远自己干脆就是个疯子,否则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该这么以身犯险,几乎是在用自己的命去走钢索:
“你先暗地里传信息给白骨灵修,让他们为你打听沪上的情报。玄门人肯定不会什么准备都不做的,而你师父、蚀心门的掌门也肯定会让你打头阵去查探一番;再加上她贪生怕死,必不可能跟你一同前去、为你掠阵。”
“你正好可以趁着这段时间把我带到白骨灵修的面前,他必然拒绝不了‘血魔最后的传承竟然是落在一个可以随意搓圆揉扁的小孩子的里’的诱惑,定然能够与你见面,接受和你之间的这交易。”
“至于怎么说服他,那是我的事情。”
——楚明远被从谭星云的怀里抢过去的时候,谭星云暗暗捏了把汗,心想,要是如果楚明远真的失败了,那她也不亏。
大不了回去对师父说,楚明远因为学艺不精,无法很好地掩饰自己的气息,被玄门的修士们发觉了,扣在了沪上城里。反正该知道的已经知道了,她师父就算一时气急,也不会跟她翻脸,毕竟还要留着自己的这条命去给她打头阵呢。
这么看来,在这暗流涌动之下的方交易里,唯一一个没有任何保障,也没有任何赚头的,就是楚明远自己了。
白骨灵修的已经逼近了楚明远的太阳穴。那里是人体数个必杀穴位之一,法力格外高强的修士更是能够通过给这个穴位注入自己的气息,从而获得另一方全部的记忆传承。
可就在他的指尖要接触到楚明远的皮肉的时候,楚明远发话了。
他的话很简短,却硬生生让这位修为不知道比他高了多少的白骨灵修打了个冷战,感受到了和之前被骤然点破心思的谭星云一样的惊恐:
“我会读心术,这是有血魔血脉的孩子天生便会的东西。”
谭星云终于明白了为什么这小子能够一眼看破自己的心思:原来不是自己掩饰得太不好,也不是楚明远这家伙智多近妖,而仅仅只是因为他是血魔的后代而已!妈的,自己竟然还真的被他唬住了!
“我在山海主人率众攻来的时候,曾经在叶家首席长老的心底读到过无数次的‘沪上’这个词,于是我这才一路摸了过来。等我好容易再次用读心的方式追踪到他们的踪迹之后,又在叶家长老们的心里读到过,说经此一役,我等邪修妖魔之流,再无一人能够幸存。”
“你杀了我,夺去我血魔传承的话,小子一条贱命死不足惜;可这又有什么用呢?覆巢之下无完卵。你法力再高强又能怎样,在上古大能者的法阵之下,你根本就保全不了性命。”
“但如果你不杀我,我便告诉你能够活命的办法。”
白骨灵修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还是放开了抵着楚明远太阳穴的,道:“你说。”
“自废修为,闭死关。”楚明远道:“这个法阵想要启动起来的话,要填进去的可是山海主人的性命。”
“你觉得自己有多少把握可以从这种规模的法阵覆盖下,同时保全你的修为和性命?不如先把自己变成个普通人,这样就能躲过法阵,日后等你有了徒子徒孙,有了血亲,再慢慢匡扶门派也不迟。”
白骨灵修的脸色变了又变,最后相当干脆地一跺脚,刚刚还有血有肉的大活人瞬间便散落成了一地白骨,飞速向洞里跃去:
“这可不是什么小事,我们需要赶紧商讨一番才是。”
“不管你说的是真还是假,小子,你逃过一劫!”
楚明远冷笑道:“你已经信了。”
谭星云不由得为他说起了话来,毕竟两个年纪都是楚明远的好几倍的人,竟然都被他给结结实实地吓着了,如果不赶紧找个贴切的理由出来,似乎的确有点丢脸:
“那还不都是因为‘山海主人’的威名?”
“‘威名’?”楚明远把这两个字含在嘴里,翻来覆去地咀嚼了好一会儿,才笑道:
“以后就再也没有什么威名了。”
那边的蚀心门掌门等得心急如焚、望眼欲穿,几乎都要再派个弟子出去,看看谭星云可别不是被正道们给发现了抓起来吧,就看见面色苍白的谭星云抱着楚明远急急回来,步并作两步扑到她面前,重重拜下:
“师父,城外有数个法阵的迹象,推测是专门用来拦住我们的。弟子学艺不精,只认出金刚伏魔阵和统摄六丁六甲驱邪阵,剩下那些不认得的法阵也厉害不到哪里去;除此之外,再不能得到更多的情报了。”
“已经很好了。”蚀心门掌门一听便知,这两个阵法的名字都不过是最基础的阵法。想来玄门修士们也没想到消息竟然走漏得这么快,他们还没来得及把更加精深玄妙的阵法叠加在上面来防范他们,她立刻喜笑颜开,对着身后一干同样听了这两个名字便蠢蠢欲动的邪修们道:
“我们在此地静候即可。”
而另一边的萧景云,也终于摸索着走进了密林。
叶家布下的所有阵法没一个是用来针对普通人的。先不说普通人闲着没事儿来这种过分贫瘠的森林里做什么,就算来,也要考虑考虑自己有没有那个本事走出去,光看这个大阵摆在这里这么多年也没人发现,就知道这里有多荒芜了。
可偏偏来了个萧景云。
而且萧景云刚踏入密林不久,就和正在大阵边缘检查灵力运行是否顺畅的叶楠打了个照面。
一直都在萧景云里叫嚣着“你真的确定是这个方向吗”、“我总觉得是不是有什么地方不太对”的九尾狐等一干大妖们,刹那间便哑了火。
它们本来就不该出现在这里,更别提叶楠为了不让它们过来,还特地把山海古卷封了起来留在叶家;这下它们只能看着叶楠在注意到萧景云之后,先是怔了怔,随即她的脸上,便显出了一点无奈的、好笑的神色来:
“我刚刚还在想,幸好你没来……结果说曹操曹操就到,你最终还是来了。”
萧景云上前一步,定定地看着叶楠的眼睛,问了她最后一遍:
“你真的不走?”
——他的确不是玄道人,对这些法阵什么的更是一窍不通。
但是他也不是傻子。
一看到整个叶家都摆出了这个架势来,叶楠甚至连山海古卷都没带,就终于明白了什么事情了:
她这是要去送死。
有那么一刹那,萧景云的心底的确是有种冲动的。他真的很想劝叶楠,不要管什么天下大势、什么黎民苍生,就这样跟着他去往海外避难算了。
九州之上的战火再怎么燎燃,又怎么能够越过千万里的茫茫的海洋,烧到另一边的大陆上呢?萧家权势滔天,坐拥万贯家财,别说是带走一个叶楠的,就算是十个,他也供养得起。
可是这是叶楠自己的选择。
于是他什么都做不得,只能问最后一遍。如果叶楠的答案自始至终一直没变的话,他……
他也只能舍命陪君子。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不过萧景云终究还是想再问一件事情。这个问题不像是现在的他问的,更像是经历过了无数次这样的选择、见过了无数次大同小异的场景之后,无数个“萧景云”那共有的同一个灵魂,对他面前的叶楠的灵魂发问:
“……阿楠,这么多年来,你究竟爱什么?”
叶楠怔了怔,半晌之后,只能长出一口气,叹道:“我爱世间万物,我爱天下苍生。”
“你无意困囿我,可我为你神魂颠倒;你为了保护我将我推开,罔顾我当年对你发下的、为你赴汤蹈火的誓言;然后你又在这里告诉我,你爱的是苍生。”萧景云又上前一步,低声道:
“可是你有没有想过?我也是苍生。”
此时此刻,他的眉目间终于完全褪去了当年那个宛如清风明月般的少年的影子,带着一往无前的刚介、不撞南墙不回头的孤勇,直直地看向叶楠,伸抓住她的腕,像一团烈火一样将她整个人都拢在了自己的怀里,用近乎恳求的声音道:
“阿楠,求你爱我。”
他恍惚想起多少年前,有个云游的算命道士路过萧家门口,说想要讨碗水喝,为此可以帮萧景云算上一卦,看看萧家小少爷未来的命数如何——他可是十卦九灵的铁口直断呢。
当时的萧景云觉得真有意思,便端了碗水给他,想听听这家伙能说出什么话来。这道士接过水来一饮而尽,盯着萧景云的脸看了好久,才为他下了十六字的批语:
龙气缠身,一生在野。困囿于情,死于风月。
这可不是什么吉利话。“龙气缠身”尚且算好,可“一生在野”,岂不是说到头来也无法贵及人上?更别说后面那八个字了,怎么听怎么像是要死在女人身上的浪荡子,晦气。
萧景云立刻便翻了脸,将他赶出了萧家。这位老道士却也没跟他生气,只是转过身来对他拜了拜,道,你虽然现在是个混小子,但是你将来可是个厉害人物,天下苍生都要承你的情呢,我不跟你置气。
为此,萧景云困惑了很长一段时间:史书里说的,不都是儿女情长英雄气短么,他怎么可能在困囿于情的同时,还是个厉害人物?想不通,真真想不通。
时至今日,他终于明白了——
原是风月杀我,原是情六欲杀我。原是天下苍生杀我,是我痴心妄想的求不得杀我。
果然铁口直断,果然一言成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