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自从叶家家主率玄道人剿灭血魔老巢那日起,已经过了很久很久了。

这个专门用心爱之人的性命和鲜血来成就自己修行的邪道,终于完全地在山海主人率众剿灭之下,完全断绝了传承。

“血魔传承断绝”这件事的影响,到后来竟然比叶楠他们想象的还要长远,但凡妖魔鬼怪、魑魅魍魉之流,无不在“山海主人”的雷霆威势之下闻风丧胆,草木皆兵。

最明显的表现就是,别看这些人都是邪道,可千百年来一直都内斗得你死我活,抓住对方的一点小过错就恨不得做出十万字的裹脚布章来——要不然的话,按照走邪路的速成本事来看,他们早就该把玄门正道那帮人给一网打尽、赶尽杀绝了——都是天杀的内斗害的。

结果山海主人横空出世,竟然做成了一件多少年来,都没人成功的事情:

不管是妖修还是白骨灵修还是蚀心门,总之所有的邪道们全都聚集在了一起,还搞了个类似于邪修大本营一样,堪称前所未有的东西,甚至就连百鬼夜行的频率也没有那么高了。

要是有邪修迫不得已,需要去金陵城的周围的话,还得叫上一堆愿意豁的出去的、过命的朋友,这才敢从山海主人的地盘外夹着尾巴小心翼翼地路过;即便如此,也要心惊胆战,生怕自己掩饰得不够好、不够无害,突然被山海主人千里之外一剑索命。

本来就“各扫自家门前雪,不管他人瓦上霜”的邪修们,是在外界的威压之下不得不聚集在一起的。

这样的聚集完全是求生和逃命的本能所需,没有半点组织和规划,甚至连个主心骨都没有,唯一的向心力竟然还是来自外界的威胁。时间一长,人一多,便会出现各种各样的问题:

地盘不够,食物不够,药物不够,用来祭炼的材料不够……反正除了大家上累积的人命足以让他们死在山海主人的之外,剩下没有任何东西是足够的。

因此,当蚀心门的掌门抱着个小男孩迈入邪修大本营的时候,立刻便有人迎了上去,上上下下打量这个小孩子的眼神就像是在看自己的未来材料一样,也就很能理解了:

“你怎么出门一趟,什么好东西也没带,反而捡了个小孩子回来?”

“小孩子”这个字一出,立刻便有耳聪目明的白骨灵修凑了过来,十分嫌弃地把小男孩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道:

“脏死了,你看看他,一身血和泥的。算了,将就着能用就行,反正不管外面的皮囊什么样,里面的东西还全都能用……不计较了,把他给我吧,我欠你个人情。”

他边说着边伸出去,试图把这个小孩子——换个表述方式或许更能诠释他热情态度的来源,活生生的材料包——从蚀心门的掌门接过来呢,便听见这位老人家鬼气森森地冷笑一声:

“好胆,我敬你是条汉子,赶紧来试试。”

她这么一说,便等于无形承认了“这个小孩子的身份不简单”的这件事。毕竟她是一派掌门,如果真的只是需要什么东西带回来祭炼的话,根本就不需要这么惹人注意地带个大活人回来,直接在外面解决拆分了,再把零零碎碎的部件带回来,岂不是更方便?

有人凑上前去细细看了看,便被这小男孩眼底疯狂的、浓郁的血色给吓得脱口而出:

“操,这他妈的是个小血魔?!”

一石激起千层浪,本就狭窄的邪修大本营里刹那间沸反盈天。

跟血魔有仇的恨不得此刻能有多远就窜多远,本事强一点的便饶有兴味地凑了上去,想要近距离看看。

毕竟这个年龄的血魔可真是太罕见了,如果这是血魔自家的血脉的话,那肯定早早就被献祭了,怎么还能活到现在?可如果这是从外面带回来的人的话,就更不可能,血魔们都小气得很,怎么可能把自家的法门倾囊相授?

“蚀心门掌门!你从哪儿把这个小血魔带回来的?”有人想到的东西更多一点,当即便开口高声喝问:“你是不是嫌咱们这个地方不够荫蔽,所以要把他带回来,让山海主人再打我们一次?!”

“怕什么,一群懦夫!”蚀心门掌门把小男孩往旁边一推,交给了自己的关门弟子来照看,:

“星云,你且帮我看着他些——这孩子今年不足六岁,有什么好怕的。一群大男人,看见个小孩儿就能被山海主人的名头隔空吓得屁滚尿流,真是白瞎了你们胯/下半两肉,不如剁下来切吧切吧去喂狗算了。”

“再说了,天不谴幼儿,山海主人要是真的打算杀过来灭口,那第一个遭报应的就是她自己!”

那边蚀心门掌门正在和邪修们据理力争,这边梳着灵蛇髻、身穿暗红枫纹织金马面裙的少女抱着楚明远,躲在一块大石头的后面,看着那些平日里就不睦、眼下更是唇枪舌战得唾沫星子漫天飞的大人们,玩着男孩的小那叫一个不亦乐乎:

“刚刚你也听到了,我叫谭星云。你呢?你叫什么名字呀?”

小男孩冷漠地打开她的,回答道:“别想掰断我的指头玩——我叫楚明远。”

“你真的是个血魔?”被楚明远点破了心思,不得不满怀遗憾地放开他的的谭星云笑道:“要是我在这里偷偷违抗了掌门的命令,把你灭杀在这里,你的血会是红色的么?都说血魔们没心没肺,血管里流淌着的都是黑色的毒药呢,我可真想见识一下。”

楚明远冷声道:“你不敢。”

“哎呀,明远小弟弟,这就是你的见识差了。”谭星云吃吃娇笑得,仿佛他们正在谈论的不是什么攸关生死的险恶话题,而是什么和和气气的家长里短似的——不过考虑到这两人都是邪修的这点,或许互相背后捅刀和算计彼此的性命,还真的是邪修式的家长里短:

“师父定然不会为你这么条漏网之鱼,和自家人生气的。”

“快些给我一个‘照看你’的理由,要不的话,我是真的会动的哟?”

楚明远凝视了谭星云良久,突然开口道:

“我可以帮你。”

谭星云笑得那叫一个花枝乱颤,要不是顾忌着蚀心门的掌门——也就是她的师父——此刻正在不远处和人争论的话,她只怕真的会被楚明远满含稚气的话语给逗得笑出声来:

“你个小孩子能帮到我什么呢?看看你自己吧,站起来整个人还没有我腿高呢。”

“再说了,你不过是个小小的血魔,是眼下仅存的漏网之鱼,怕是连你们自家的传承都断绝了吧?你能帮我什么?真是可笑。”

她伸出去,想要狠狠地掐一把楚明远的脸,来满足自己的施虐欲,却硬生生被楚明远的眼神给盯得,不敢造次半分,只能悻悻地收回了,咕哝道:

“好嘛,不给掐就算咯,不跟你个小孩子一般见识。”

楚明远开口,蠕动了一下嘴唇。

他本来就是个说话细声细气的小孩子,眼下轻声说话的时候,要不是谭星云跟他离得近,更是什么都听不到。

但是她听到了。

所以这细微的、宛如蚊鸣的声音,落在谭星云的耳,便有如隆然炸响的九天神雷般震耳欲聋:

“我可以帮你杀掉你的师父,让你做蚀心门的掌门。”

谭星云的五官瞬间就扭曲了,下的力气也失了分寸,要不是楚明远躲得快,只怕谭星云当场把他的细胳膊细腿硬生生折断都有可能:

“你——?!”

“小点声,别装傻。你要是真的跟我搞装模作样、师徒慈孝那一套的话,我可就不跟你做生意了。”楚明远对她露出个饱含恶意的笑容来,谭星云刹那间只觉脚冰凉,可是在内心的深处,此时此刻,便有一团熊熊的火焰在热烈地燃烧:

“要不要成交啊,姐姐?”

谭星云紧张兮兮地往外探头看了看,在确认没人注意到躲在石头后面的他们之后,才飞快地问道:“你要什么?”

楚明远抬头,那双眼睛里燃烧着滔天的恨意,还有能够燃尽一切、不死不休的执着和疯狂:

“事成之后,你坐镇蚀心门,与我里应外合,我要山海主人,不拘死活皆可。”

等野心勃勃的谭星云和楚明远之间的交易都结束了,那边的争吵还在继续:

“所以咱们这儿都这么紧张了,你为什么还要带个小孩儿回来?可别说你看在他是仅存的血魔传承的份上,蚀心门和血魔多少年以来就没有过什么交集!”

“这孩子从他们那儿逃出来之后,便逃去了沪上。”蚀心门掌门缓缓道:“结果在沪上,他在某处密林里看到了叶家人。”

立刻有人问道:“你确定?叶鸿兴不是这一辈子都留在金陵的叶家本家,给他们教养下一代家主的命吗,怎么会出现在金陵城之外?!”

“我十分确定。”楚明远抬头,看着那人难以置信的神色,斩钉截铁道:

“叶家家主、山海主人,率众剿灭我们的时候,我还在里面看到了叶鸿兴。他们的脸化成灰我也认得,而且那个密林里还有个我从来都没见过的阵法。”

“正道修士们聚集在一起,定然不会商讨出什么对我们有利的东西来。”不少邪修和妖修们对视一眼,看来彼此想的都是同一码事:

“既然如此,我们择日便前往沪上。”

另一边,叶家。

“都收拾好了?”叶鸿兴看了一下四周,确定人都到齐了之后,转向叶楠问道:

“山海古卷可千万封好。否则里面那帮东西一出来,我们就要前功尽弃了。”

叶楠一摊,只见她双空空,竟是主动放弃了她最后用来可以保命的东西,也就是山海古卷:“我一开始封好了,可后来一想,还是不带了罢,直接留在叶家。反正下任叶家家主总能够被自动挑选出来的,我带去添乱干什么?”

“那你……”叶鸿兴斟酌着措辞:“要不要和萧景云见最后一面?”

“已经见过了。”叶楠回答道:“他只是隐隐有种预感而已,最后什么都不知道。就这样吧,我已经很开心了。”

叶鸿兴看着面前自己一带大的、过分年轻的叶家家主,最后还是长叹一口气:“那我们走吧。”

叶家地下室光芒闪动过后,立时便从方才的挤挤挨挨、比肩接踵变得空无一人了。

而与此同时,一身大衣、打扮得相当低调的萧景云,提着提箱,在人声鼎沸的火车站登上了去沪上的火车。

一本泛黄破旧的书静静地躺在他的提箱里,这是他唯一的随身行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