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萧景云已经站在正门等了小半个时辰了。

几乎每个人对此的反应都出奇的一致——先是大家一起从正门热热闹闹地客套着进来;然后在看到萧景云的时候全都难以置信地彼此对视一下,心想萧家大少怎么亲自出来接人,也不知道接的是谁;再然后就要打过招呼之后尽可能地绕着萧景云走,毕竟是个明眼人就能看出来萧景云的心思完全不在这些人的身上,他们又何苦冒着得罪他的风险去搭话不讨好?

于是好好的萧家大少硬生生地在前门把自己站成了一块望夫石,分客流的功效那叫一个显著,直让萧家老太爷看得摇头叹气:

“你进屋去等也是一样的,傻孩子。”

萧景云摇摇头:“我只想第一时间见到她。”

祖孙二人的对话没头没尾的,十分简单,可愣是有人听见了,心想最近也没听说金陵城里有什么人来,这样算来,能让整个萧家眼下分量最重的两人都如此毕恭毕敬的也就只有那一位了,便凑过来问道:

“你们说的是‘山海主人’吗?”

萧景云冷冷地瞥了他一眼,没点头也没摇头,显然是默认了。这人立刻便欣喜了起来,以为自己误打误撞找到了打开话题的突破口,便抓紧会和萧景云攀谈了起来:

“萧大少难不成也遇到了什么难以解决的事情,需要劳烦叶家这位新上任的家主亲自出?不过话说回来,叶家这位新的家主还真的蛮有本事的,就是每算一卦就要拿走人的半份身家这一点让人有点承受不起。”

旁边立刻有人赞同了他的话语,看来都是想要找叶楠算一卦,却又舍不得拿出自己一半财产的人:“可不是嘛!要是算得准,我们也不是拿不出千金之数的人,有一有二地才能有回头客;像这样狮子大开口就要拿走一半家产,这样谁还敢来算第二次?也不怕把祖宗基业都败个精光!”

萧景云的面上还是没什么神色,已经展现出远远超于他的年纪的成熟了。结果愣是有人把萧景云的面无表情误读成了心头不快,趁着叶楠还没到来,便抓紧时间拍一波萧景云的马屁,试图通过同仇敌忾的行为来增加自己在萧家大少面前的好感度:

“这可是足足一半的家产呢!什么人才会张口就要走你这么多东西?也只有离婚的时候了吧?要我说啊,呵呵,叶家家主正当青春年少,委实用不着这么愁嫁……”

这人话音还未落呢,便终于看到了萧景云的神色有了些许的变化。

然而还没等他彻底反应过来,这种变化并不是因为“找到了统一战线的战友”而生出的欣喜和欣慰,而是某种类似于野兽发现自己的地盘被外人觊觎了的蓬勃怒意,他就已经被萧景云狠狠地掐着脖子,掼在墙上了。

萧景云这一下可丁点儿都没放水,结结实实地发出了好大的一声响,这人觉得自己的脊椎骨都快要被硬生生地怼碎在石墙上了。可即便如此,周围的人依然还在很正常地来来往往,就装作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果然个个都是人精,都不想惹上事儿。

在这人无比惊恐的目光里——不能怪他害怕,毕竟萧景云的前科实在太多了,按照他以前混的程度,在自家请客大宴的时候把来宾痛揍一顿再丢出门去还真是他能干出来的事情——萧景云凑了过去,几乎是咬牙切齿地开口道:

“你给我竖起耳朵,仔仔细细地听好了。”

“金陵城里女子无数,不管是俊的丑的,富贵的贫家的,随便你去折腾去惦记,我半个‘不’字也不会说的——她们是死是活,关我屁事。”

“可是独叶家家主不行,你听清楚了?叶楠,叶家家主,山海主人,随便你怎么叫,总之你不、许、惦、记。”

最后四个字几乎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都带上了杀气腾腾的意味。萧家里的军火生意可是实打实的凶险,哪怕是之前从不沾这些事务的萧景云,在饱经历练之后,也能够磨练出让人腿脚发软的骇人气势。

这人被萧景云陡然生出的滔天怒意吓得脸色苍白,额前已经隐隐渗出了一层冷汗,为了缓和两人之间僵硬的气氛,他强笑道:

“萧大少真小气。好吧,不惦记就不惦记,我想想总可以了吧?如此美人,你独占去了不说,还想都不让想?”

萧景云冷笑一声:“是的,你想也不许想。”

“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甚至就算她不要我、她不是我的,我也是她的。”

“她的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被我定了,生生世世都是我一个人的,谁惦记我就宰了谁。”

他终于松开了,让这人瘫软地滑落在地面上,大口大口地喘气,惊魂未定地听着萧景云说完最后一句话:“再让我知道你还有什么企图,我就让你好看,想死就直说。”

就在此刻,从两人的身后传来一道迟疑的声音:

“……萧大少?”

萧景云立刻收拾表情转过身去,笑得那叫一个春风拂柳温雅如玉,之前半点阴冷的样子都看不见了:

“叶家主。”

叶楠一路走来的时候不少人都想跟她攀关系,她忙着应付这些琐事,于是素来耳聪目明的她就没看见萧景云的变脸奇术;但是她没看见,并不代表着被她带在山海古卷里的九尾狐没看见:

我之前虽然已经说过了,但是现在我一定要再说一遍,小伙子年纪轻轻就有两幅面孔,不得了哦!

秋高气爽,金菊飘香,这个季节最适合吃螃蟹了。萧家新得了一批上好的阳澄湖蟹子,便专门开了趟螃蟹宴,据说这些张牙舞爪的家伙送到厨房里的时候,还是鲜活的,其耗费的人力物力,真可与当年为博杨妃一笑而跑死马的荔枝。

结果叶楠在桌边落座之后,才发现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她不会拆螃蟹。

萧家是西派里的领军人物,西派那边主张凡事自己动,看不惯守旧派的事事都要人服侍着的繁琐作风很久了,于是他们家里的宴席上,大部分佣人都不会做这种细致入微的活计,和叶家这种旧派里也委实难得的大家望族不一样。

可以说只要叶楠愿意,她从早上起床就可以什么琐事都不用做,交给侍女们去做就好,她只负责当一个合格的叶家家主就行。不过叶鸿兴的教养还是卓有成效的,叶楠并未完全变成那种五谷不分一门心思精研玄道的家伙,还是会自己做不少事情的。

——但是这件事情里绝对不包括拆螃蟹。

自从萧景云终于等到了从后门低调进来的叶楠之后,深感没能第一时间接到她见到她的萧家大少觉得自己真是血亏,在接下来的宴席上,真的是一分一秒都不想把目光从叶楠的身上移开。

他一看叶楠对着面前的蟹八件露出了为难的神色,便闻弦歌而知雅意:

“要不我帮你?”

叶楠刚点了点头,刹那间便看到一道白影从屋外轻捷地飞来,停在她所在那桌的插瓶菊花花瓣上。纤长的金色花瓣映着精巧的白色纸鹤,这场面别提多赏心悦目了,可叶楠完全没感受到这种美意,微微皱了皱眉便起身道:

“家有事,暂且告退。”

萧景云不得不满怀遗憾地放下里的蟹八件:

“我送你出去?”

“不必。”叶楠竖起掌,微微往前一推,做了个“止步”的势:

“请莫惊慌,我这就走。”

她足下一发力,千里遁地之术便瞬间启动,方才还站在这里的那道白影瞬息之间便消失了个干干净净。这功夫委实漂亮,哪怕叶楠一直有心低调,不想惹人注意,但是她干脆利落的术法还是引得周围不少人情不自禁地发出了赞叹声:

“真不愧是叶家家主,好俊本事!”

“这才是大家的风范。我之前见过个道士驱鬼,哎,别提了,什么都没干成不说,烧符的时候还把自己的袍子给点着了,你说好笑不?”

在这一片赞叹声,萧景云叹了口气,郁郁寡欢地坐了下来,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坐在一旁的萧母看到自己儿子满面的郁色,有心开解,便安慰他道:

“好啦,愁着脸成什么样子?又不是以后都见不到了。”

“你要是有心的话,以后多去叶家走动走动。日子还长着呢,何必急在一时?”

萧家的宴席并没有因为缺了个贵客就办不成了,依然热热闹闹地办了下去;然而另一边的情况就不是很好看了。

一群修士们聚集在某个阵法的前面,他们的面前是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法阵,法阵上还隐隐泛着血光,人群央的叶鸿兴面色苍白地捂住胸口,正在抓紧时间调息。

别看这里人多,可丁点儿乱八糟的声音也没有——谁都不想去挑战一下盛怒的山海主人的容忍度。

叶楠弹了弹山海古卷的书脊,声音冷的都能结出冰来:

“这是怎么回事?”

她甫一落地便看到了叶鸿兴不对劲的脸色,立时便走了过去,一路上众人纷纷避让,就像传说摩西分红海的圣迹似的。

众位玄道修士本就理亏在先,眼下更是鸦雀无声。明明在场众人,她是最年轻的那个,然而一群按照年龄来看都足以让她叫叔伯的修士们竟然连开口回答都不肯,只能乖乖站在原地,垂首听着她的喝问:

“我堂堂叶家的首席长老,是被你们当做消耗品往邪修的阵法里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