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来也不能怪曹静过分鬼迷心窍,实在是楚明远生得好看。
眼下审美正在趋于多元化,对男性之美的评判标准自然也多得很,不管是阳刚英挺还是温柔儒雅,亦或者是少年意气满满的青春活力,变来变去,总归跳不出前置词是“男性”的这么个限制范围来。
然而楚明远却精准地避开了所有的仅限于对“男性之美”的描述词,不偏不倚地一脚踩在了介于两性之间的那条线上,乌黑的长发拢成一束垂在身后,眉目天生含情,未语先有分笑,和萧景云克己冷淡的作风形成了极为鲜明的对比。
不知是不是楚明远少年之时曾进修过一段时间的艺术类课程的缘故,他的周身也有着某种过分超然的艺术气质。
当他用那对过分深情、看谁都像是在看自己的毕生爱人一样的桃花眼看向别人的时候,像曹静这样没什么智商更没什么情商、天天脑子里只会做白日梦的年轻女子,一秒钟都不用,就要完完全全地陷进去了。
她花了点时间才回过神来,便发现楚明远正在她的病床前端坐着,双交握放在膝盖上,唇边还挂着一抹浅浅的笑意。
曹静已经瘫痪在床一段时间了。她本身就是个过气的末流网红,还没能来得及攒下钱就成了个废人,家里条件也不好,就更没什么钱请护工二十四小时照看着她。
所以饶是医院这边在陡然得知了楚明远即将造访这件事之后,已经拼了老命地把这个房间清理过一遍了,这里的气味还是带着医院的消毒水味、久病不起的人身上的郁郁浊气和些许的体味等各种尴尬的气息,哪怕是修养再好的人坐在这里的话,脸色都不会好到哪里去的。
可楚明远不仅半点不悦的模样都没有,还在那里和颜悦色地跟曹静说话呢:
“我当然会为你做主的,只不过不是现在。”
“来,好姑娘,告诉我,在地铁上的时候,你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
他跟曹静说话的时候,那双明亮的、多情的桃花眼一瞬不瞬地紧盯着曹静,直把这姑娘给看得脸红心跳;甚至在说话的时候,还很有礼貌地表现出了自己对这个话题的兴,于是上半身往曹静的方向略略倾斜了一下,如瀑的黑发便尽数垂落了下来,甚至还有几缕黑发落在了曹静的背上——
就像是安静地附踞在了人身上的、细长的黑色小蛇一样。
如果曹静再有点脑子的话,就会发现这是件很可怕的事。
一个是已经半瘫在床的过气网红,另一个是握大权、铁板钉钉的楚家下一任当家人,两人身份地位差距如此悬殊先不说,甚至就连单纯的样貌比拼,身为女性的曹静都要在秀美上输给楚明远一筹。
那么楚明远凭什么对曹静以礼相待?
要么是这个女人的身上有他想要的东西,在得到这件东西之前,他不介意纡尊降贵地给这个傻姑娘一点好脸色看;要么就是楚明远此人有着特殊的嗜好,这样的话便更好理解一些了,人都是有悯弱心理的,再加上有这方面的独特爱好,他对曹静的有礼就像是对自家的小猫小狗的宠爱一样,是天生的不对等下的施舍与怜悯。
或者说,不管此刻在楚明远面前的人是谁,他都会以礼相待,都会客客气气、好言好语,因为所有人在他眼里都没什么区别,可这是不可能的。
人只要活在这个世界上,就会有各种各样的不同之处。家境、衣着、气质、教养……如此种种,均不一样之下,怎么说都要有一两个不讨人喜欢的家伙吧?曹静就是个很好的例子。
那要怎样才能对每个人都和颜悦色?是个人就做不到这一点。
——除非在楚明远的眼里,所有的人都是死人。
唯有死亡面前才会人人平等,人人都是一个样子,自然便可以均和颜悦色以待了。
楚明远问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之后,又静静地看了曹静好一会儿,突然笑了出来:
“曹小姐,我已经问完我想知道的事情了,可你怎么还一副觉得我接下来还有话要说的模样?莫非……你还在期待着什么?”
心思被陡然戳破之后,曹静迟来的羞耻心终于发挥了它的作用。她万万没想到楚明远竟然能够把这些见不得人的阴私事放到台面上说,这让她窘迫得几乎要落下泪来。
楚明远饶有兴味地继续道:“难不成我有求于曹小姐,曹小姐也有求于我么?让我想想,你刚刚说了什么?啊,是了是了,你要让我去对付这姑娘。”
曹静一听这话,就激动得像是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似的,对楚明远一叠声地恳求道:“求求您了,楚少,你要是能替我报仇,我什么都可以给你——”
“这可不行。”楚明远伸出一根指,轻轻点了点曹静的额头,不动声色地把她推远了些:
“曹小姐,你要清楚,这个世界上的每件事都是有因有果的。”
“我和她是多少年前的老相识了,可是我们之间闹了点不愉快的小误会,所以我才会想要得知她的消息,可是你呢?”
“从你的描述来看,你们无冤无仇、素不相识;所谓的‘她害了你’这件事,应该也只不过是你的妄想而已吧。那么你凭什么来请得动我呢?”
曹静情急之下脱口而出:“我用什么来换都可以!”
终于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的楚明远却并没有很开心。他站起身来,居高临下地俯视着曹静,笑道:
“君子一言,驷马难追。”
“如此盛情,却之不恭,那你的命我就收下了,正好可以拿去修逆向大阵。”
曹静的死来得猝不及防却又在情理之。她那本来就经济状况不甚乐观的家庭,在听说了她的死讯之后第一反应是松了口气,也没闹着要什么赔偿,半点别的幺蛾子都没出,在收到了看似来自院方、实则是从楚明远名下的私人账户里拨的一赔偿金之后,就迅速离开了这里。
楚明远从医院出来后,便立时接到了个电话。电话那头的人好像知道了楚明远的计划一样,一开口便全都是恭贺的言辞:
“恭喜大人又找到了一条生魂用来修建我们的大阵,可喜可贺,实乃一大喜事。”
楚明远含笑打断了电话另一头的话语:“你向来很谨慎的,绝对不会因为这点小事就主动联系我。说吧,有什么地方出岔子了?”
“大人英明。”那人叹了口气,道:“谭星云盯上了‘山海主人’,请问我们要怎样才能打消她的这个念头呢?”
楚明远像是听到了什么极度好笑的事情一样笑了起来:“打消她的这个念头?不用,当然不用。倒不如说,我还就指着靠她去试探一番,看看现在的叶家家主是什么能耐,我们才好继续行事。”
“是。”那人又问道:“还有一事我不知当问不当问……逆向大阵的阵眼在什么地方?”
“你问这个干什么?”楚明远微微敛了笑意:“这不是你该问的东西。”
“阵眼是能够牵一发而动全身的地方,总得找人过去看着才保险……”
“许君命。”楚明远终于开口,叫出了那人的名字,赫然便是s市本地的特别督查组之首的名讳,也不知道这两人是怎么认识的,但听这两人的口气,似乎就连许君命都要在楚明远面前矮上一头:
“别在‘山海主人’的面前做多余的事情。”
许君命在那边似乎很不服气的样子,从他说话的时候略带急躁、与平日大相径庭的语气就能听出来了:“大人,我已经转投白骨灵修这么多年了,您还是信不过我么?!”
“我当然信得过你。”楚明远含笑道:
“只要一走上我们这条路,尝过随心所欲、任意而为的快活之后,任谁都再也没法回到克己清修的正路上去。”
“那为什么不告诉我呢?”许君命追问:“以前不告诉我,是因为我要近距离接触‘山海主人’,要是让我知道得太多的话,保不准什么时候就会被她看出端倪来,可现在她已经灵气尽失,不在这里了,没什么好忌惮的……”
“但是你无法保证,你这辈子都再也见不到她。”楚明远斩钉截铁道:
“我和她相识已久,许君命,我知道她是个怎样的人。”
“她明察秋毫的本事厉害得很,就算她本人没有灵气、构不成威胁,她里的那本山海古卷也是不容小觑的东西,邪性着呢。饶你一时半会儿的在她面前露不了馅,但是她里不知多少奇形怪状的妖魔鬼怪都在盯着你,你但凡有丁点不对劲的地方,在她那里,就跟被扒光了皮没什么两样。”
许君命疑惑道:“可是我记得,只有身具灵力之人才能驭使山海古卷。那本书里的大妖们,在她灵力耗尽的那一刻就被关进了书里,要不的话,她怎么还能镇守得住这本书……不对,按照现在的情况来看,难道不该是她光镇守这本书就已经足够吃力了么?!”
楚明远嗤笑一声,反问了回去:
“那也只是对普通的叶家人而言的。你知道为什么历代数百位叶家家主里,只有她一人能被叫做‘山海主人’么?”
“因为山海古卷这东西邪门着呢,它永远记得叶家人,永远记得回叶家的路,记得要把下一任家主捧上高位,要找到新的‘锁’,要一起努力把这些放出去就会天下大乱的大妖们关在里面……但是它能记得这么多,却永远不能像识途的老马一样,把主人驼回来。”
“世世代代的叶家人要是没能等到家主的生前遗言、只能看到孤零零的山海古卷的话,就知道里面肯定带有上一任家主生前对身后事最后的交代。叶家人没有替死者收尸的惯例,因为历代的叶家家主都是消耗品——除了第百十代的家主,叶楠。”
“她生来就像是跟这玩意儿有着建立在灵魂上的共鸣似的,要不然也不会年纪轻轻便接叶家家主之位了。在她还是个小姑娘的时候,九尾狐就蒙受了她的感召,从山海古卷一跃而出,幻化形体,伴她数年;等她年岁一长,整本山海古卷就更是完完全全地变成了她的东西,只听她一人号令,乖顺得很,实乃座下一条好狗是也,指哪儿打哪儿,半点差池也没有。”
“我可以告诉你,要是站在这片土地上的还是个完整的‘山海主人’的话,你都撑不到来见我的这一天,就得先一步露馅了。”
“大人,您为什么知道这么多?”许君命声音干涩地问道:“您……您不会也是叶家人吧?”
“叶家?”楚明远把这两个字揉碎了、嚼烂了,放在舌尖勾勾缠缠了好一会儿,才多情又缱绻地把每个音节都拆得细细的吐了出来,就好像这两个字代表的东西,是他毕生的挚爱与仇敌一样:
“当然不是。我只是与‘山海主人’有过节,有大过节,所以她的每一点消息我都珍藏于心,分分秒秒不敢有一刻或忘。”
“她只能死在我里,我们不死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