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他们正在这里聊着呢,突然从二人身后传来一声娇笑,毫不客气地打断了孙导的话:“孙老,您天天都这么忧国忧民,着眼高远,真是让人太敬佩了。”

这人嘴上说得好听,可实际语气根本就没有半点敬佩的意思,说是冷嘲热讽也不足为过:

“要是我们人人都能有您这么个觉悟,三年不鸣、一鸣惊人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情?”

“不愧是去过国际电影节上的大导演呀,这个眼光,这个觉悟,我们这些井底之蛙哪里比得上呢?看来还是要多多向您学习一下才是,咱们这个行业的腾飞就全都指望您啦。”

孙导的脸色瞬间就难看了起来,碍着说着话的人是个女性,他不好当着所有人太下她面子,只能暂时退让一步道:“你没必要在这里阴阳怪气的,谭总。”

谭星云摘下了墨镜,插/进了胸前的口袋里,饶有兴味地笑了一声:“怎么能说我这是阴阳怪气呢?我只是在阐述事实而已嘛,孙老。”

“我一直都觉得像您这样的、能够在现在这种争名逐利的世道里坚守本心的人可厉害了。”谭星云笑道:

“不是有句话说过嘛,笑贫不笑娼。没钱可真是顶顶难熬的事情,您一定深有体会吧?”

“毕竟您的每部作品都是立意高远的、能拿奖的好东西,可愣是就没法卖座,完全不符合现在主流年轻人的口味,也就那么一小撮人愿意买账。这么多年下来,想必也没什么赚头,可您还能一直坚持到现在,我可真是太佩服了。”

谭星云的字字句句此刻都仿佛化成了利刃般,随便一句话就能在孙导的心上扎个窟窿出来,气得他两手抖啊抖的,一时间竟然说不出半句话来反驳谭星云:“你……”

——他也没办法反驳,毕竟谭星云说的是事实。

就算业内人士和有鉴赏能力的人愿意买他的账,愿意给他极高的赞誉,说“孙道是现在不可多得的、还在用心做好电影的导演”,可是这帮人终究是要慢慢退出主流舞台的,终究是要给年轻人们让位的。

现在的各行各业都在呈现快餐化,都在追求速食学,年轻人也都被惯坏了胃口,再也不想看有深度的东西了,动不动就嫌太累,觉得太复杂,没意思,不如去看“总裁娇妻带球跑”之类的火锅学。

在这一片浅薄喧嚣的气象里,他再怎么立意高远,再怎么三观端正,又有几人愿意沉下心去看呢?

时间一久,他迟早要离开这个圈子。

正在谭星云还打算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叶楠突然开口了。她将那个已经摩挲得有些旧了的件夹扣在了桌上,对谭星云开口道:

“您这话说得真是动听,我今天可算是体会到什么叫‘听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了。”

“只是我还有一事不明,冒昧请您为我解惑,如何?”

谭星云一看到这张脸,两眼就亮了起来。

在她把叶楠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遍,都没能找到所谓的“山海主人”的几大特征后,就真的像邪修同行们评价的那样,头发长见识短地认为,这不过又是个想凭着一张脸就打进娱乐圈的新人。

“山海主人”周身灵气充沛,可这姑娘浑身上下半点灵气也没有,甚至连最末流的修道人都会有的护体罡气都没有,一看就是个普通人;她的身边也没有那本令人闻风丧胆的、破破烂烂的山海古卷,综上所述,这只是个特别好看的普通人就是了,四舍五入一下就是她的下一张皮。

而对着马上就要成为自己的新脸的这个鲜活的材料,谭星云从来不吝于给点好脸色的,便笑眯眯地问道:“来,你说说你有什么问题?姐姐我来给你解答。”

叶楠清了清嗓子,半垂下了眼睛,貌似一副很温柔、很内敛、很害羞的少女的模样,然而她说出口的话语可跟她展现出来的表象半点都搭不上边:

“您为什么要主动把自己放在‘娼’这个位置上呢?”

——她的声音太过动听,言辞又过分委婉,搞得整整数分钟后谭星云才目瞪口呆地反应了过来,自己好像被骂了,而且她还没办法反驳,因为谭星云自己刚刚亲口说了“笑贫不笑娼”。

“没必要,真没必要!”叶楠还在那里痛心疾首呢,说得那叫一个情真意切、几欲潸然泪下:

“您貌美如花,顾盼生辉,真是让人一见倾心、再见忘我啊!如果我是个男人,哪怕我倾家荡产、一掷千金,也不至于让您沦落到此等地步!”

这下脸色不好看的瞬间变成谭星云了,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估计就是眼下的这个状况:

这就是抖威风的时候说错话的后果。

只可惜她没啥化,读书少,根本没办法把自己从叶楠这个偷换主体的诡辩圈子里给摘出来;再说了,明明是她自己先言辞不当的,要是再破口大骂的话,就更不符合她的身份了。

就在谭星云被气得险些要动了杀心的当口,有道声音从他们的身后传来了。

这人说话的时候带着点隐隐的笑意,任谁一听这声音,都能想象得出一道温尔雅的身影;可即便如此,那隐藏在其的冷淡的意味也完全不容忽视,谁都不敢仗着这点表面上的温和意味就去随意靠近他半分:

“好热闹啊。”

谭星云一转头,就被惊得当场丢掉了所有的风度和仪态,瞠目结舌道:“你——”

萧景云缓步走来,对谭星云几不可查地一点头,道:“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谭总,真是意外。”

谭星云已经被吓得魂飞魄散了,要不是顾忌着身上这张皮是好不容易弄到的,现在经营个人类的身份也不容易,她肯定分分钟变回原形溜之大吉:

萧景云的身上本来就自带龙气,哪怕他残疾着的那段时间,没有了这方面的助力的他只不过是个普通人,在生意场上也是个不好对付的家伙;更别提现在他两条腿竟然不知被谁治好了,这一身的龙气对他们邪修来说,简直就跟砒/霜之类的剧毒没什么两样,再不离开的话,都不用正道修士们前来动手,她一个披着人皮的蚀心门鬼修,就能被这一身龙气活活逼死。

于是谭星云遗憾地看了一眼叶楠,心想有萧景云在,没办法,动手的难度有些高,只能日后再来剥她的皮了;随即对着萧景云强笑道:

“我也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萧大少。啊,我突然想起来还有点事要处理,就不打扰诸位了,我先走了。”

她的助理立刻特别上道地把谭星云的名片递到了叶楠手上:“如果你有意向来娱乐圈发展的话,请务必首先联系我们,绝对待遇从优;就算没有这方面的打算,也请收下这个,咱们换一下联系方式,多个朋友多条路嘛。”

等这帮人匆匆离去之后,萧景云才在叶楠的身边落座,对目瞪口呆、还没来得及反应过来的孙导开口道:

“我来探望个朋友,孙老不介意吧?”

孙道连连摆手:“不介意不介意,倒不如说你愿意来一次,就已经是意外之喜了。”

要是来的是萧瑞图的话,孙导肯定不会这么放心;但是萧景云此人有着超脱年龄的沉稳,素来风评又好得很,于是孙导也就放心地让他留在了场边。反正他绝对不会闹出什么幺蛾子来的,只要自己别这么点儿背,刚刚看的这个好苗子就是萧景云要找的人就行——

然后下一秒,萧景云就用切身行动告诉了孙导,是的没错,他就是这么点背,这两人还真的而就认识:

“她刚刚有没有为难你?”

叶楠想了想,肯定道:“没有。能为难我的人,要么都死了,要么还没来得及生下来呢,你想多了。”

这话要是换做别人来说,怎么听怎么轻狂,是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才能说出来的东西;但是如果是她来说的话,就莫名给人一种十分笃定的感觉,就连孙导都在一旁欣慰地点点头,觉得叶楠的这一身气势真是太适合她手里拿着的那个剧本了:

要是不能把她留下来的话,他放眼整个圈子里,都再也找不到能够胜任这个角色的人了!

别看这个剧本明面上是架空世界的宫斗剧,但是内里的发展和正常的那种争夺宠爱、斗来斗去最终成为后宫之主的走向完全不一样:

强娶豪夺、强行带走民间女子的先皇最终被这名民间女子亲手勒死在了龙床上;随后在一名神秘女子的帮助下,这位民间女子竟得以全身而退,太子登基,整个故事才正式开始。

名满京华的女学士被微服私访的皇帝带入宫,本想一死了之,可在这名神秘女子的帮助下,十年之后,宫内哗变,她起草了新式的法令,得以为登基的女皇铺平道路;将门虎女心在沙场不在后宫,却被家族为了稳固权势强行送入,也正是在这位神秘女子的帮助下,十年之后,战火再起,她点兵征战沙场,直至剧终,大大小小战役数百场,无一落败。

在无数个寓意为“反抗”的、女性演绎的故事,这名神秘女子便是一条暗线,将所有的不甘和愤怒、所有的愤懑与不平全都引导着激发了出来,星星之火在十年之后终于燎原,天下都要为之倾覆。

——而这名在剧情推进的过程起了关键作用的神秘女子,一直都以纸笔与人沟通,在最后才露出真面目,赫然便是稳居宫的皇后本人。

在那个从四分五裂归为一体的天下局势沙盘旁,她端坐王宫之,便能决胜千里之外,直到全剧终了之时,她才说出了全剧唯一的台词:

【如今天下合而归一,若有十分功名千秋,我便要独占成。】

所以孙导之前才会说“不会说台词也不要紧”,因为全剧出声的台词就这一句;所以孙导才会一反常态力邀一看就不是科班出身的这姑娘加入进来,因为这样的一个角色所需具备的冷静布局、贵气逼人、心怀天下与家国的感觉,是科班养不出来的,而叶楠她只要本色往那里一站,便足以满足这个角色所需求的模样了。

结果孙导还没来得及继续说什么呢,萧景云就率先开口,对叶楠问道:

“借一步说话?”

叶楠怔了怔,心想既然他现在都恢复正常了,也没有什么后续问题要处理;再加上自己现在和个普通人没什么两样,硬要说有什么地方不一样的话,也就是她还存留着天眼这唯一的一点不同了。

既然如此,那还有什么好说的呢?

她一言未发间,萧景云竟然看懂了她想说什么,便笑了笑,主动解释道:

“也没什么大事。”

“只是许君命那边说你最近要休假,住在外面的话有些不方便,让我来问问你,要不要暂时住到萧宅来?我可以保护你。”

他的声音很低,哪怕是坐得离他们很近的孙导也没能听清这两人在说什么,但是山海古卷的大妖们听得那叫一个一清二楚。罗罗鸟率先就不干了,要不是尾狐在后面拼命地拉着它,它估计现在就能冲出去开始啄人:

“尾,现在不是拉偏架的时候吧!你难道没看出来吗,这家伙对阿楠心怀不轨!”

尾狐咬着罗罗鸟的尾巴咬了一嘴鸟毛,真真是苦不堪言,只能在纷飞的鸟毛里挤出句话来:

“你要是现在冲出去了的话,你绝对会后悔的!”

眼看着罗罗鸟的动作终于缓和了几分,尾狐抓紧时间道:

“你看看这家伙的一身龙气,你就真的不觉得眼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