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每逢上班高峰期,地铁和公交就会变得分外拥挤。

不少身负房贷车贷、于是不得不在日常生活各方面节省着些的人,还有一部分积极响应国家节能减排政策的人,都会选择这种出行方式,直接就导致了眼下地铁里人挤人的局面,一干身穿正装的都市精英个个都被挤成了罐头里的沙丁鱼。

在地铁离这里还有两三站的时候,曹静就已经做好了准备,在地铁到站的一瞬间,她就飞速挤开了周围的人,逆着人流冲了上去。

可是就算她的动作已经这么快了,也还是没能找到个座位歇歇脚。她眼光一闪,就瞄准了旁边一直空着的那个专门留给特殊群体的位置,顶着所有人的目光施施然坐了下去,一点心理压力都没有。

她正玩手机玩得开心呢,余光一瞥见有个白发苍苍的老人上来了,就赶紧把手机放进了手包里,随即两眼一闭,假寐了起来,完全没有想让座的意思。

周围的人群自然有人注意到了这一幕。只是现在人人都忙自己的事情都忙不过来呢,哪里还有空去多管闲事?要是真的去提醒这姑娘起来让座的话,万一她拿出什么东西来证明自己有病,那他们好心的提醒便瞬间就要化身道德绑架了,他们可不愿冒这个险。

就在曹静美滋滋地坐在这里的时候,她突然浑身一僵:

一只明显属于男人的手摸上了她的腰,甚至已经开始试图挑开她的内衣后带了。

曹静立刻睁开了眼,也不装睡了,想赶紧起来把这个座位随便换给谁坐。结果地铁上的人此刻已经多到了移动困难的地步,她之前装睡的时候还没发觉,现在才反应过来,这是真的寸步难行,她站都站不起来,只能被困在这个座位上被人非礼。

她发现这只咸猪手是来自她身边的一个年男人的,便赶紧放软了声音哀求道:

“你放过我吧,别找我,我不好看,我丑。”

眼看这人还没有动摇的迹象,曹静咬咬牙,立刻把矛头引向了站在他们不远处的某个姑娘:

“你快看那边那个姑娘,她也是自己一个人,她比我好看多了!”

“你放过我,我等下把她带过来!”

说来也奇怪,明明地铁上拥挤得很,结果愣是没人愿意靠近那位一身白衣的少女半步。人人都下意识地避开了她,在她周围形成了一片不大不小的真空区域来,让她得以相当闲适地站在那里。

她低垂着头,似乎在认认真真地看着手里的什么东西,因此旁人难以看清她的全部面容;可哪怕只能看见她的小半张脸,也能从她的身上感受到一件相当直观的、不容辩驳的事情来:

那是个美人。

显然那个还在非礼曹静的家伙也觉得这个提议不错,于是放开了一直搭在她身后的手。曹静暗暗松了口气,趁着地铁到站,人流涌动的时候,立刻就开始往白衣少女的那边挤了过去,打算把她按在之前自己坐过的地方。

她的心里一点愧疚之情都没有,甚至有种隐隐的报复也似的快感:

谁叫你比我好看呢?那就来给我当个替死鬼吧。

就在她成功挤了过去的一瞬间,这位白衣少女突然抬头,出手如电,扣住了曹静的胳膊。也没见她有什么过分突兀的动作,只是轻轻巧巧一带,曹静就感觉晃了晃,等她反应过来之后,两人已经从地铁里来到了站台上。

曹静终于看清了这姑娘的脸,刹那间倒吸一口凉气,话都说不利索了:

“你、你是——”

——这不就是让她丢掉了自己饭碗的家伙吗?!

曹静本来是个不入流的网络主播,靠着卖肉发嗲和线下约会的方式在一线城市勉强维持住自己堪称体面的生活。为了维持自己那点少得可怜的热度,她几乎整个人就住在微博上了,一有什么热度就冲过去蹭一下,有热度的人才会有流量,而流量跟收入是直接挂钩的。

别说,靠着这一手,她还真的成功混成了个了三流网红。

结果在前一段日子里,曹静在蹭热度的时候不知道踢到了哪块铁板。

她只是在图书馆关个机的功夫,等再次开机之后,就发现自己的微博账号因为涉嫌发布有害信息被封停了;紧接着没过几天,平台就来跟她解约,根本不给曹静拒绝的余地;她的粉丝也一窝蜂地散了个干干净净,甚至连能够帮她说话的人都没有,搞得曹静一头雾水,完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这是她第一次直面资本的力量。

以前曹静一直都对此没什么感触,毕竟她和那些能够呼风唤雨的大人物之间的距离太远了,对他们的印象还停留在各种影视作品里动不动就要“天凉王破”的夸张形象这一层上。

直到她发现自己不知不觉间就失去了一切之后,才终于明白了他们之间的距离有多远:

如果有人想要对付她的话,她连自己的过错是什么都不知道,就要被迫切断所有能够赖以为生的命脉了。

曹静苦思冥想之下,才终于从自己的记忆角落里翻出来了一件事:

她被封禁的账号叫“欧罗巴之花”。

在这些事情发生的前几天,曹静在这个账号上发布的最后一条信息,那就是对眼前这姑娘的抹黑和攻讦,说她仗着自己好看就没教养。

那是她发的最后一条信息,自打这条信息发出去并且成功引发了好一阵讨论的狂潮后,她就一路下坡地走到了今天这个地步,说两者之间没有任何关系的话,鬼都不信。

曹静瞬间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一把甩开了叶楠的手,怒气冲冲地发难道:

“你为什么又要多管闲事!”

“你已经毁掉了我的人生了,还要在这里让我当众出丑,你觉得很开心是不是?你有人在背后给你撑腰,行啊,我也有人!你搞得倒我一次,我就不信你能搞得倒我第二次!”

曹静仗着自己口齿伶俐,就在这里大喊大叫地撒泼,一时间没完没了地闹了个天翻地覆。她恍惚间一直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但是她情绪激动之下也没来得及注意,直到她无意间看到了一个从她们身边路过的人,才打了个冷战,缓缓住口了:

不光是这个路人,所有的人都像是没看见她的样子,都把她们当成了空气,从她们身边疾步走过的时候,连半个眼神都没有给她们的意思。

她迅速转头,看着叶楠的时候,再也没有了之前的神气活现,结结巴巴地开口道:

“你、你……”

叶楠合上了手头那本半开的书,终于开口了:

“我第一次见到你这样的人。”

她看向曹静的眼神很冷淡,却让曹静瞬间有了种被寒冰化作的刀刃狠狠刮过骨头的感觉:

“为了救你自己,你就可以把别人往火坑里推?”

曹静不自觉地后退了一步,声音都有点发颤了:“我……”

“你明明有很多办法的。”叶楠冷声道:“你可以大喊大叫引起别人注意,你可以报警,你可以选择当场动手打回去;或者你一开始就不该坐在那里,那不是你该坐的地方。”

“你最不该做的,就是祸水东引。那个男人明明都已经放过你了,你为什么不能赶紧逃走,非要把别人牵涉进来?”

曹静为了掩饰自己的心虚,用力清了清嗓子,反驳道:“可是你不也没事吗?”

她说着说着,竟然有了种自己占理的错觉:“你都没事了,还要在这里跟我斤斤计较?也太不要脸了吧!”

叶楠敲了敲手的那本书的书脊:

“如果今天站在这里的不是我呢?”

——曹静突然听到从背后传来一声惨烈的尖叫。

跟这声尖叫一同传来的,还有地铁呼啸而过的声音,什么东西被刹那间碾碎的黏黏糊糊的声音,还有液体飞溅的水声。她甚至都感觉到了有不少带着腥甜气息的、热腾腾的液体飞溅到了自己的脸上,等她抖着手去擦拭的时候,却发现什么都没有。

“你今日受害,我帮你一把。”叶楠看着面前明显已经被吓得不轻的曹静,叹了口气道:

“但是你试图祸水东引、祸害他人这件事,是你自己的因果。”

“天理昭昭,报应不爽,你好自为之。”

她转过身去,还没来得及走远呢,就听到背后传来了不少路人议论纷纷的声音:

“刚刚那边是不是有个人昏倒了?”

“好像是吧?人太多了,我没看清。反正会有专门的工作人员去处理这件事的,咱们就别管闲事了吧。”

“说的也是。”

尾狐从山海古卷里探出了半个头来,为了不引起路人的注意,它纡尊降贵地把自己变成了毛绒挂件的大小。这件就算有天赋异禀的人能看得见它,也只会觉得这是个很别致的书签就是了:

“既然这人不怀好意,阿楠为什么要救她?直接让我们吃了多好呀。”

叶楠摇摇头,直接否决了尾狐的提议:

“不行,这是两码事。”

尾狐它们是妖怪,妖怪们从来都随心而行,人类的这些条条框框完全束缚不住它们。它们才不管什么“一码归一码”的说法呢,如果真的有人敢让它们不爽了,只要它们能打得过,就要现场报复回去,才不会管什么“君子报仇十年不晚”,更没有“退一步风平浪静忍一忍海阔天空”的说法:

“可是……”

叶楠往身后看了看,便截断了尾狐的话语:

“她现在不也遭报应了么?年纪轻轻的就脑溢血,就算治得好,下半辈子也要偏瘫在床,我跟一个废人计较什么?”

“说来可真奇怪。”尾狐甩了甩尾巴,问道:“阿楠,你觉不觉得凡是跟你有关的事情,总是因果报应得特别快?”

罗罗鸟也兴致勃勃地跟着掺和进来了:“没准这是天道在偏爱阿楠呢?”

“我倒不这么认为。”穷奇和狍鸮向来看罗罗鸟这只鸟二哈、全山海古卷里的智商谷底最不顺眼,当即便反驳道:

“如果天道真的偏爱家主的话,为什么叶家旧址会有天道残留的威势?分明就是天道跟叶家过不去!”

“刚刚那女人浑身的晦气都浓到要化成实体了,这种人随时遭报应都是有可能的事情,你就凭这点小事就说天道偏爱家主,未免也太狭隘了。”

罗罗鸟想了想,发现好像真的是这个道理,便垂头丧气道:“哦。”

尾狐赶紧开始打圆场:“好了好了,罗罗也只是随口一说而已,还请两位莫要当真。”

“刚刚那名女子多造口业,坏人姻缘,祸水东引,甚至本来今天命注定会有人间接死在她手上呢,她这病发的不冤。只是刚刚那名男性虽然作恶多端,但是他命数好,投了个好胎,有家族荫蔽,所以哪怕他再怎么作恶,也要再过十好几年才能遭报应呢。”

“如果天道真的偏爱阿楠的话,肯定就该把他的报应提前了,对不对?”

这一番话说得有理有据,一时间整个山海古卷里的大妖都沉默了下来。然而就在下一秒,整本山海古卷都震动了一下,险些从叶楠手脱手而出,尾狐险些破书而出,条尾巴全都炸毛了:

“怎么回事,刚刚有人死了?!”

它们靠吞食魂魄为生,哪怕被关在山海古卷之后,能够真正动手杀死的人少之又少,对食物的感知本能也不会被削弱半分。

因此它们所有人都能感受得到,就在尾狐话音刚落的下一秒,刚刚那个天天在上下班的客流高峰期在地铁蹲点非礼女性的男人,突然口吐白沫倒了下去,手脚抽搐了几下之后,便完全生机断绝了。

所有山海大妖在这一瞬间齐刷刷地看向了尾狐,意思很明显:

要么是你乌鸦嘴,要么就是罗罗鸟的判断是正确的。

尾狐:???我不是!不是我!我没有!你们不要乱说啊!!!

叶楠自然也感觉到了山海古卷的骚动,便问道:“怎么了?”

尾狐思忖了一下,才跟叶楠禀报道:“刚刚那个男人遭报应猝死了,救不回来的那种。”

——就在此时,叶楠的前脚刚刚才离开地铁站。

前前后后不过数分钟的时间而已,甚至都不必叶楠本人动手,作恶的本源因突发心脏病而猝死,另一个想祸水东引来加害她的人也已经落了个余生偏瘫的下场。

如果这真的只是普通的报应的话,未免也太快了些。

正在帮严清心整理今天的日程安排的张萌萌正在跟严清心聊天呢。她心有余悸地对严清心诉苦道:

“哎严姐,这事儿玄乎得很,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信了。”

“我最近天天都在做一个噩梦,梦见我在坐地铁,上班时间嘛,大家都懂,地铁上人挤人的,想找个位置坐下来那简直就难如登天。”

“然后我身边有个姑娘拉着我的手把我按在了她的座位上,说她要下车了,让我去她那边坐。我一坐下去,就有人……”张萌萌的表情变得很不好看,最后还是成功地把这件事说了出来:

“有人开始非礼我。我想站起来离开,可是她一直都在按着我的肩膀,不让我走。我刚想大喊,她就捂住了我的嘴,跟周围人说我们是在开玩笑,完全不给我呼救和离开的机会,太恶心了。”

“这件事搞得我精神恍惚,我在梦里就漫无目的地走啊走,走啊走,然后走到了安全线以内。工作人员朝我大喊着奔过来,可是已经来不及了,我的衣服和头发被对面疾驰而来的地铁卷了进去,整个人都被碾碎在了车轮下面。”

饶是严清心都被她的描述惊得打了个冷战,赶紧摸了摸张萌萌的头安慰她:“好了好了,这只是个梦而已,别怕。”

张萌萌笑了笑:“我没事,严姐,我就想找个人倾诉一下而已。哎呀,感觉说出来之后轻松多了,真是太不好意思了,要连带着严姐听我絮絮叨叨,我这人太能话唠了,哈哈哈哈……”

这时,从一旁的早间新闻里传来一段临时插播的突发新闻,说是有女子在地铁突发脑溢血晕倒,浑身上下没有任何能够联系到她的亲属的东西,如果有认识她的人,还请在看到新闻之后赶紧联系电视台。

张萌萌一把抓住了严清心的手,难以置信地断断续续道:

“就是、就是这个人!就是她在我梦里害了我,一模一样!”

——原来根本就不是什么“倾诉出来之后感觉好一些了”,是为非作歹者遭了报应,所以她才会感到莫名的畅快和轻松:

那是她的命运在这一刻被狠狠扭转的征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