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君命如临大敌地凑了过来,就差把整张脸都怼在叶楠面前的屏风上,好通过增大自己脸盘子的面积来增强威慑力了:
“萧大少,您怎么亲自来了?有什么事儿您在电话里说一声就行,哪里用得着您辛辛苦苦跑一趟呢。”
大家都是成年人了,面子上的礼节还是要过得去的。
别看许君命口口声声地说着“不必劳动您本人大驾”,是个聪明人就都能听出他话语里剩下的那半截没有说出口的“你要是没什么特别要紧的事就赶紧走吧,不要试图带走我们现在全督查组的顶梁柱”。
——萧景云当然能听懂。他要是连这么简单的逐客令都听不出来的话,他也就不是萧家现在实际的掌权者了。
可是他今天偏偏不想做个聪明人。
于是萧景云相当没有心理负担地错过了许君命所有的暗示,径直对叶楠道:“我来找你的。”
叶楠怔了怔,第一时间就看向了萧景云的双腿,完全没有往任何别的方面想的迹象:“血魔替身的邪气还没有清除干净么?”
许君命冷哼一声:“往别人家祖坟里埋东西这种做法的确可以影响到全族气运最强的人,要是有个风水好的坟地的话,就更不容易看出来了。但是埋着的东西一旦被取出来,就再也不会有什么影响,萧大少现在好着呢,对吧?”
最后两个字简直就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
萧景云点点头,道:“正是。虽然恢复速度很是缓慢,但是我已经能够感觉到腿部传来的知觉了。”
他看着叶楠,缓声问道:“但是你走得太急了,我还没来得及酬谢你呢。”
“阿楠有什么想要的东西么?尽管开口便是,但凡是萧家力所能及的,我都能为你取来。”
这话听起来谦逊,但是细细想起来,才能让人反应过来这是分量多么重的一句话:
以萧家现在的财势和权力,除了起死回生、时光倒流这种人力不能及的事情之外,还有什么事情是他们没办法用钱砸出来的?
叶楠认认真真地想了很久,才突然一合掌,庆幸道:
“幸好你找来了。别说,我还真有件事要拜托你。”
萧景云微微笑了笑:“你说便是。”
“我记得李怀贞生前一直在对孤儿院投资,虽然是为了造就表面功德,好掩盖下她的一身邪气,但是至少这件事是好的。既然是好事,就万万没有让它断绝的道理。”叶楠问道:
“萧大少愿不愿意接手,继续把善事做下去呢?”
萧景云点点头,毫不犹豫道:“当然可以。”
“那真是太好了。”叶楠长出一口气:“我再无他求。”
萧景云还想继续说些什么的时候,他身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来电显示上分明是萧瑞图的名字。他一接起电话,就听到了自己弟弟在那边语无伦次道:
“大哥,这边刚刚的雷把人劈死了……出人命了!”
萧景云问:“是之前那个姓范的么?”
萧瑞图看着远处迅速赶来的警方,觉得自己都快崩溃了:“除了他还能有谁?不对,大哥,现在不是纠结这个问题的时候,他可是港内相当有名的年轻风水师当的翘楚吧?要是不好好解释的话,他们会不会对我们有什么意见?你还是回来一趟吧,感觉有你坐镇着才能安心一点!”
萧瑞图的声音有些大,再加上叶楠耳聪目明,一下子就听清了他究竟都在喊些什么,便问道:
“既然如此,是否需要我一同前去?”
没想到萧景云和许君命同时开口阻止了她:“不必。”
那边的情况已经不容耽搁下去了,萧景云只能匆匆离开,可即便如此,他也没忘了慎之又慎地嘱咐叶楠:“别和那边的人打交道,我会处理好的。”
这还是叶楠自成年之后,第一次被人用“你是需要被保护的一方”的姿态对待,感觉有些新鲜。恍然间她心有所感,便对萧景云道:
“承蒙好意,一路平安。”
等他走远了之后,许君命才无奈地叹了口气,为叶楠解释了起来:“香港风水玄学道上水混得很,又鱼龙混杂,特别护短。叶家主,哪怕在这件事里,你丁点问题也没有,只要他们一抱团,你便有口难辩,清清白白也会被说成有十分百分的错处的。”
“既然萧大少都说了会帮你处理这件事,那你就不要再插手其了。他们那边的烂摊子,只要一不小心沾上了个边,就要被牵连其,永无宁日。”
他仔细观察着叶楠的神色,把一直都在筹划着的某个提案说了出来:
“为了尽可能地减少这些家伙们的窥探,叶家主要不要考虑入驻特别督查组?有险二金,包分配住房,单身一室一厅,登记婚姻情况之后包三室一厅哦。”
“我只听说过五险一金,多出来的是什么?”叶楠问道。
“是意外身亡险和死亡保障金。”许君命拼命安利:“退休之后如果没有意外身亡的话,这一险一金累积起来,足以让你晚年无忧了。”
叶楠十动然拒:“那算了。”
许君命以为叶楠也是在和其他人一样,担心任务太危险之类的问题所以不愿前来就职呢,没想到叶楠诚恳道:
“按照我的实力,肯定不会无缘无故身亡在什么地方。”
“我不能占国家便宜,这份工作你还是留给别人去做吧。”
许君命:??????
——叶家主你不用觉悟这么高的,真的不用。求你来占督查组的便宜吧!求你了!
最后许君命也还是没能成功把叶楠拐进特别督查组。
不过他好说歹说地磨了好几天后,终于劝动了叶楠,在她自己的住处和身份还都没完全办好之前,先暂时作为编外人员留在这里,万一有什么特别督查组自己处理不了的问题的话,便能迅速施以援手。
“叶家主为什么要把住址定在郊外那么远的地方?”许君命一边派遣专门的、在土木方面有造诣的人前去为叶楠规划住址建造方案,一边问道:
“不是有个说法叫‘大隐隐于市’么,如果想要掩盖自己踪迹的话,将住址定在人多的地方岂不更好?”
叶楠解释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邪修们总会知道有我这么个人存在的。”
“与其日后争斗起来影响四邻,闹得没有一处安生,还不如我一开始就搬得远些,将来如果出了什么事,也不至于牵连周围的普通人。”
许君命觉得叶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罗飞完全无法理解正道修士们“不牵连普通人”的思维,难以置信道:
“不就是普通人么?一钱不值的家伙们,死了就死了呗,叶家主这么瞻前顾后,小家子气,真是——”
他后半句话没能说完,叶楠就半侧过脸来,看了他一眼。
说来也奇怪,她并未展示出什么动怒抑或责怪的神色,只是这么淡淡看了罗飞一眼,便让这位还在留用察看、戴罪立功期间的年轻邪修刹那间肝胆俱寒,只能悻悻住口,她才缓缓开口:
“你立足的这片土地,一花一草,一土一木,你身上一针一线,口一饭一食,都由你口‘一钱不值’的普通人建造而成。”
“即便不从这些身外之物说起,你推己及人地想一下,如果你那素未谋面的妹妹死在了这种无妄之灾里,你会作何感想?”
罗飞一怔,随即便有些底气不足了:“我妹妹不可能是普通人。我会保护她,不让她遇到这些事情的……”
“她当然是个普通人,否则她也不会有今日一大难了。”叶楠冷冷地打断了他所有试图辩驳的话语:
“只要邪修们还有一日苟存,还有一日抱有这种‘常人之命均如蝼蚁’的想法,就没有一个人是完全安全的。你能保护她?我手持山海古卷,身为叶家历代家主之首,都不敢说我可以护得谁周全,你就要在我面前如此托大,夸下这等海口么?”
罗飞在关于自己这个妹妹的事情上从来都敏锐得很,一下就抓住了叶楠话语最关键的那部分:
“叶家主,我妹妹今天怎么了?你为什么会说她注定有一大难?”
叶楠一把抓起他的后领,罗飞只觉眼前一花,刹那间两人便来到了某处室内商场。
还没等罗飞为这一手精妙玄奥的缩地成寸法惊叹出声呢,叶楠就指了指正在四楼的临街商铺里挑东西的某位姑娘,对罗飞道:
“那就是你妹妹。你要不要过去跟她说说话呢?”
这个室内商场说来做得也真有些奇怪:
明明户外游人如织,可是里面却寂寥得很,过分拥挤的室内架构让这里无端阴暗了不少。眼下已经是盛夏末尾了,按理来说,应该是秋老虎最厉害的时候,商场里面却阴冷得让人有些想发抖。
罗飞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叶楠的神色,毕竟他跟在喜怒无常的上一位师傅身边太久了,陡然间遇到了个正常人之后,别说,还有点不适应,生怕这又是个用来试探他的陷阱。
只是叶楠的神色还是那么的平和,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端倪来。
罗飞一咬牙,赶紧往正在四层商场挑礼物的那位姑娘冲去,心想我不管我妹妹这是要遭什么劫难,反正只要有我在,就不会让她再遭这种罪了;与此同时,原本还在临街的礼品店里神色自若地挑着礼物的姑娘,突然毫无预兆地扔下了手头所有的东西,三下两下就爬出了一旁的保护栏杆。
她的手脚均呈现出不自然的外翻弧度,攀爬的动作也僵硬得很,就像是有人在空提着她的四肢,让她做出这样的动作来的。
在场所有人都吓得尖叫了起来,然而这姑娘对这些尖叫声充耳不闻,眼白也开始不正常地充血了,就这样僵硬却又飞速地从购物广场的四楼奋力纵身一跃而出,直直坠下——
罗飞终于飞奔上了四楼,他看到这一幕,刹那间目眦欲裂,只来得及下意识地把手拼命伸长,却也没能触碰到坠楼的姑娘半分衣角,悲鸣出声,几近泣血:
“不!!!”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一楼的某支私人救援队飞速推来了一张气垫。
坠楼只是一瞬间的事情。别说这种没有任何征兆的突然自杀了,哪怕是有准备的救援,也无法在短短数秒之内就准备好这些。
可这姑娘跳楼跳得干脆,这帮人的动作更为精准,就好像掐准了她坠楼的时间一样,不偏不倚地用一张事先就准备好了的气垫,将这位还在浑身抽搐不休的姑娘给救了下来。
罗飞冷汗涔涔地看着一楼昏迷过去、正在被送往医院的姑娘,又后知后觉地看了看站在一旁的叶楠,还有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站在叶楠身旁了的萧景云,瞬息间大起大落,只觉劫后余生。
叶楠抬起了眼,看向还在四楼呆呆地站着,没能回神的罗飞,淡淡开口问道:
“罗飞,你现在还觉得我‘瞻前顾后,小家子气’么?”
“如果我没有提前算出今日她有一大难,没有向萧大少借用他名下的私人救援队的话,你妹妹接下来少说好几年都要有大苦头吃了。”
明明两人隔了这么远,他是不可能听得见叶楠在说什么的,可这些话还是成功地传到了罗飞的耳边,清晰得就好像叶楠在他的身边一样:
“她的难数是普通人给的,可她的这条命也是普通人救的。你还有什么要辩驳的,但说无妨。”
罗飞双膝一软,踉踉跄跄地跪倒在了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随即毫不犹豫地对着叶楠低头,重重叩拜了下去。
明明他在四楼,萧景云和叶楠都在一楼,可是他跪下去的时候,恍惚间有种错觉,这两人不管身在何处,看人的时候,都带着股仿若天成的居高临下之感:
“……承蒙叶家主开导。不胜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