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说李曼琼虽然是个头脑简单的妖修,但是她对人类钻研得倒是很透彻,可能是把为数不多的脑子全都用在这些方面了,否则也不会用这么粗糙又低劣的手法,就能为害人间这么多年。
李曼琼在咖啡厅里和叶楠见第一面的时候,其实已经隐隐发现了叶楠身上的违和之处,可是她没有细细感知,也就没把她往什么厉害人物的方向去猜想。当两人之间的实力相差过大之时,太弱小的那一方根本就无法感受到来自强者的压迫与威胁,更不可能做什么抗争,因为他们太弱了,弱到什么都感受不到:
区区尘间蝼蚁,要怎样才能感知到刹那间爆发的山洪,要怎样才能从陡然袭来的天灾下苟全性命?
在过分的实力碾压之下,什么不放弃、什么愈挫愈勇之类的言辞全都只能变成笑话,弱者乖乖躺平等死就好。
李曼琼只有把对外界全部的感受和探查能力全都用到叶楠的身上,才能发现两人之间的差距;可是她当时一心都在想着要怎样才能把楚念引诱得更加作恶多端、吃起来的时候才能更加美味的,哪儿还会去分心思去给这个小姑娘?
天意如此,有钱难买早知道。
所以她不仅没发现自己跟亲手戕灭过无数妖物邪魔、外道鬼怪的“山海主人”打了个照面,还美滋滋地抄走了叶楠的脸,心想这么好看的脸,不抄白不抄:
就算男人们都喜欢那种能满足他们保护欲的小白莲花,可当如此好看的美人出现在他们的面前之时,他们也肯定都会来者不拒的吧?
——有如一个考试不及格了无数年的学渣终于成功抄到了学霸完美满分的答卷,结果还抄错了科目。
四舍五入一下,她坟头的草已经有半米高了。
她本以为靠着这张脸就能一路过五关斩将、最后来到萧景云的身边,用同样的手段谋财害命的来着,结果没想到负责接待来客的前台工作人员满眼同情地看了她一眼,手下动作倒不含糊,二话不说就把李曼琼给赶了出去。
这还没完,等她被送出门之后,全体前台人员还来了个大集合,开了个临时会议,会议的主旨就是“为了我们自己的工资着想别把乱七八糟的人放到老板的面前去”。
李曼琼:???
她难以置信地摸了摸自己的脸,确定没什么问题:血肉都好好地呆在上面,外层的人皮也没有脱落,骨头也没有穿破血肉支棱出来,还是那么个如花似玉的模样,怎么就让前台把她给赶出去了?!还险些用钢化玻璃门把她的鼻尖都拍平!
“哎,一看就是新人。”门边的保安好心提醒道:
“你不知道萧老板的女人缘差到什么地步吗?不是我说,老板估计也只有那一张脸能看了,人人都不想顶着那张死人脸去讨不痛快。给你讲个笑话,大夏天的,就连母蚊子都不想叮他。”
李曼琼眼睛一亮。如果这人说的是大实话,那么引诱一个如此自持的人堕落之后,妖修们的成就感也就会越大,而这人的灵魂吃起来也就会更加鲜美,她几乎都要滴下口水来了,便努力放柔了声音打听道:
“我听说萧大少接管公司这么多年,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从无纰漏,羡慕得很,便想来应聘一下,想留在萧大少的身边,不管学到点什么都是好的,可这是怎么回事呢?怎么会有人不喜欢这么优秀的人?”
保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就看到远处有辆黑色的加长轿车正在缓缓行来。他心下一惊,立刻站直了,眼观鼻鼻观心,恨不得把自己变成一棵会呼吸的木头桩子,连一旁还在殷切地等他回答的李曼琼都不能让他开口再说半句话了。
李曼琼立刻就知道,这辆车里面肯定坐着某位身份不同凡响的人。不管是她想下手却途失败了的萧瑞图,还是她最近新盯上的萧景云,都是不错的大补之物,她对自己身为妖修的本事很有信心,甚至都开始规划起美好前景来了:
只要让她跟这两人的随便哪个说上几句话、再多抛几个媚眼、散发点妖气出来,区区普通人,肯定就会被乱了心智,俩兄弟冲冠一怒为红颜的阋墙戏码还不手到擒来?
——一念至此,她就乖乖地站在了原地,还真等到了从车里出来的萧家兄弟两人。
她之前曾经跟萧二少相处过一段时间,自觉了解这个傻乎乎的年轻人的心性,把他玩弄在股掌之间就像是吃饭喝水一样简单,只要足够示弱就可以了。
于是李曼琼信心十足地整理好了自己的表情,怯生生地迎了上去:
“萧二少……”
她话还没说完呢,还在美滋滋地喝奶茶的萧瑞图就像是白日见鬼了一样,险些把一口珍珠全都呛进自己的气管里。人体的自我保护机制在此时生效了,萧瑞图也顾不得失礼不失礼的问题,保命要紧,刹那间就喷了李曼琼一头一脸:
“你谁啊?!”
刚刚还笑靥如花的姑娘当场就被喷成了落汤鸡。巧克力味的奶茶湿哒哒地糊在了她的身上,留下一大坨深色的痕迹,连带着她的衣襟和袖口领口里都斩了不少黏糊糊的珍珠,别提多狼狈、多恶心了。
换作普通姑娘的话,眼下羞愤欲死得想找个地缝钻进去都有可能。于是李曼琼立时心生一计,就着这张脸扬起了头,一汪泪水含在眼眶里,将落未落,好一番受尽了委屈却还是不愿放弃的坚强姑娘的模样:
“我、我只是想来应聘助理的……”
萧瑞图看她的眼神更奇怪了,认真思考了半晌之后,慎之又慎地开口:
“我懂了。”
李曼琼心下一喜,觉得自己的装可怜战术在这张脸的帮助下终于有了作用,没想到萧瑞图的下一句话就让她开始怀疑人生了:
“原来你就是传说的女装大佬?!”
李曼琼:???
萧瑞图继续狗言狗语攻击:“你是不是有个失散多年的姐姐或者妹妹?恕我直言,人家比你好看多了,你再怎么变装也跟不上她的。我们公司的助理从来不招女性,你如果真的想要这份工作,就更不用把自己装扮成这个样子了,快做回真正的你吧!”
李曼琼心想要不是你们俩现在什么坏事都没做,吃起来就像白水煮鸡肉一样丁点滋味也没有,她早就一手一个地把他们的心脏掏出来大快朵颐了。
她刚想到这里,就看见萧景云抬了抬眼,轻轻扫视了她一下。
这人天天都一副看起来气不足的虚弱样子,面色苍白,身形清瘦,看上去温和得很,哪怕坐在轮椅上也腰背笔直,有一番令人难以亲近的、过分锋锐又凉薄的感觉。
有这种“随时都可以被当成无用之物抛弃”的感觉在先,不管怎样的女性、不管她们是看了他的这个人还是看了他背后萧家的财产,但凡还有点自爱的意思,都不会腆着脸往他面前凑过去。
可李曼琼不是啊。
她如果自爱的话,就不会天天想着要插足别人的家庭当小三了,妖物的道德观念本来就薄,她压根就没把破坏别人的家庭当成什么罪不可赦的事情,只觉得这是进食前必要的某道步骤而已。
她心下大喜,觉得萧景云既然愿意多看她一眼,就说明这张脸有戏,便楚楚可怜地又开口了:
“萧大少,我、我之前不知道有这条就业限制,可我是真的想跟在你的身边学习一二,这份工作对我来说太重要了,请问能不能收下我?没有工资也不要紧。”
只可惜萧景云半个多余的眼神都没给她。
萧瑞图不愧是他的亲生兄弟,哪怕萧景云一言未发,他也知道自家大哥想干啥,便赶紧推着他离开了这里;门口的保安已经处理过这种事情无数次了,投给了李曼琼一个怜悯的眼神之后,便开始驾轻就熟地强行把她往外架。
李曼琼终于明白了刚刚萧景云看她的那个眼神究竟是怎么回事:
那根本就不是什么见鬼的“为美色所迷”的动摇,甚至连丁点儿的分神都没有。她对自己的审美很有信心,这张脸在人类的群体里已经称得上是一等一的好看了,却不仅没能让萧景云为此失神半分,甚至那种冰冷的、凉薄的感觉,也没有半点被动摇的迹象。
他看着她这个貌美如花、楚楚可怜的妖修,就像是在看某种死物一样,百般绮丽的红粉佳人与路边的一颗小石子在他眼全然等同。
兜头一盆凉水泼了下来之后,李曼琼终于弄清了自己的处境:
她不仅在这对兄弟的身上栽了个千载难逢的大跟头,甚至还丢尽了脸面,周围已经有不少看好戏的人聚拢过来了,隐约还能听见他们的议论声,没有一人是站在她这边的:
“又是一个想攀高枝的,真是勇士啊。”
“你听听她刚刚说的是什么话,笑死人了。先说这份工作对她很重要,又说不要钱也行,哎呀,这不是明晃晃地把自己的目的就是萧大少这件事摆在了明面上么?”
“不过我觉得她好像比之前的所有人都漂亮……哎算了,反正都脏成这个样子了,漂亮不漂亮又能有什么区别呢?”
李曼琼自修炼有成、迈入妖修一道之后就再也没受过这样的奇耻大辱。她觉得自己的面子里子全都在越来越多的人的注视和嘲笑下丢尽了,蜷缩在袖子里的手正在一点点地生出锋锐的长甲,拼着被全体特别督查组追杀,也要把这些敢笑话她的人给屠杀殆尽!
就在这时,从她身后不远的地方传来了一道柔和又清冷、却给外清越好听的声音:
“请让一下,多谢。”
李曼琼只觉得这道声音有点耳熟,可一时间也想不起来,便错过了最后一个逃跑的机会,继续专心致志地逼出自己更多的妖力。她心想,只要自己能够在这里化出原型,就可以大开杀戒了——
一只手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她的肩膀。
柔和清冽的灵力激荡开来,瞬间便让周围的普通人都散去了。在离开这里的时候他们目光茫然,似乎完全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聚集在这里一样,但是他们却全都下意识地避开了这个地方,很明显这是正道人的手笔。
妖修和邪修们但凡遇到这种事,恨不得闹得越大越好,最好让众人皆知,才能把自己的威名散播出去,收获更多的恐惧。心有恐惧者,便要自己先弱上一分,等以后这些事情真的落到他们头上之后,他们就吓得连反抗都不敢了,岂不省事?
也只有正道修士,才会不厌其烦、不辞辛劳地前来追捕他们,还要将除涉事人之外的所有普通人消除记忆,给他们缔造一个可以安心生存的太平盛世。
李曼琼瞳孔紧缩!
她现在周身激荡着的全都是妖力,连负责把她架开的保安都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劲,便不知不觉地松开了对她的钳制;如果换做对妖力反应更敏感的修士前来的话,别说搭她肩膀了,甚至连轻轻一碰都可能会被弹开。
可是这只手不仅没有被弹开的迹象,甚至还拢住了她浑身的妖气,轻轻一拍,便成功地把她体外所有激荡不休的妖气都反塞了回去。就像是把水龙头开到最大之后,用绝对不可能泄露的特殊材料堵住了出水口,这样一来,身为载体的水管或早或晚,都只有炸开的份儿。
李曼琼身为妖气的本体,觉得自己已经快要原地炸开了。她胸腹剧痛之下,几欲吐血,知道自己这绝对是走火入魔了,也碰到了百年难得一遇的硬点子,特别扎手的那种:
她和全国的特别督查组周旋多年,各省的组长是谁、他们的手下都有什么人、每年来了多少新生力量,这些原本绝不可能对外泄露一丝一毫的绝密情报,她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只是s市的许君命手下,什么时候出了个这样的人物?!
仿佛能看穿人心般,这人在她身后笑了笑:
“许君命可管不住我。”
与还在狼狈挣扎的李曼琼不同,这人的声音和姿态,都展现出了一种由内而外气定神闲的优哉游哉之感,就好像她正在对付的,不是什么杀人于无形、犯下血案无数的妖精,而是区区一只作着无用抗争的小动物一样,随时都可以毙命于她的掌下。
李曼琼终于认出了这道声音,这分明便是她用的这张脸的主人!
不仅如此,她还感受到了某种极为明显的生命威胁。虽然两人的实力相差实在有点大,让她平时甚至都无法发现叶楠身上不对劲的地方,但是在这命都要没了的关头,再怎么迟钝的人,也终究会发现不对劲的地方的。
李曼琼恐惧得牙齿都在打颤了,却还是不死心地怀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道:
“你是什么人?!”
叶楠笑道:“尔等宵小之辈,不配得知我的姓名。”
她随手掐了个法诀,李曼琼便发现自己的嘴竟然就这么被封住了,只要她一想说话,就会感觉到火辣辣的疼痛,好像整张面皮都要被扯下来一样……不对,她的面皮已经开始崩毁了!
一阵撕心裂肺的破了音的惨叫过后,李曼琼双手捂住了自己的脸,蜷起身子在地上颤抖不止,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了。那张与叶楠有三分相似的脸皮已经全都融成了血水,露出了里面那张真正属于这个妖修的、一片惨绿的面孔。
——此刻正是图穷匕见之时!
李曼琼的妖力刚刚被强行逼回了身体里,此刻这个正道修士又撕开了她的人皮,如果她愿意的话,拼着一身的百年修为不要、当场自爆的话,只要叶楠有松手的意思,李曼琼还真的能保下一条命。虽然余生都要像个残废一样过活,没了法术也没了修为,甚至长得也不像个普通人,但是总比魂飞魄散的下场要好无数倍吧?
李曼琼心思一动,便咬破了自己的舌尖,对着叶楠一口黑血喷出,尖声诅咒道:
“跟我同归于尽吧!”
这口黑血一喷出来,就像是有了自己的生命一样,开始在空气凝结、伸长和扭曲成各种各样的形状,张牙舞爪得有如不祥的活物般,让人恐惧得心头发冷。同时她的身体也开始飞速膨胀,瞬间便变得半透明的淡绿色表皮下,有无数的细小蠕虫蠕动不休,那都是她这么多年来刻意养在身体里的制胜法宝,如果她真的在这里爆开的话,只要有一条小虫能够逃出去,她的小命也就算是彻底保住了!
只可惜她的动作快,叶楠的反应更快。
她根本就没有避开那口黑血的意思,甚至不退反进,抄起了山海古卷便上前一步,直直迎向已经幻化出利刃、向她胸口和脖颈袭去的黑血,厉声喝道:
“炁冲云阵,声震雷霆,擎烈火车,烧鬼灭精——”
李曼琼从没听过这道符咒。不过也难怪,现在的玄门修士可大大不如以往了,玄门传承断绝之下,他们能召出雷咒来就很不容易了,谁还有多余的心思去讲究对不对症下药的问题?说实话,就算有人愿意对症下药,他们也不知道什么符咒应该具体在什么时候用啊!
她听惯了前来追捕她的特别督查组的人们用的召雷咒之后,觉得这些修士们可真好笑,对别的邪修和妖修们杀伤力最大的天雷,在她这种植物化身的妖修面前不过是挠痒痒程度的杀伤力。
在自然界里,树木即便容易招雷,可也没有多少能够被彻底劈死;就算劈死了,只要根系不毁,永远都能够有新绿从焦黑的残躯里萌生。
李曼琼心想,自己这下就更不用害怕了,只要有一条虫子能够逃掉,她就能保住自己的命!
然而下一秒,她便惊恐地发现,那口从她这里喷出去的黑血竟然不听她的指挥了!
方才还在变幻不休的黑血陡然间就像是被抽空了所有的生命力一样,泼在了地上,丁点儿都没能近着叶楠的身;直到此时,这一道专门为作恶多端的妖修和邪道们准备的“破邪咒”才终于成型:
“宗风阐布,道化流行,急急如律令!”
千百条纵横的灵力与清气刹那间划破这片小小的天地。李曼琼整个妖都被贯穿了四肢,死死地钉在了地上,就像是被做成了标本的昆虫一样,是生是死都由不得她,只能全看叶楠的心意。
李曼琼的脑海里终于浮现出了一个硕大的名字来,可是她现在痛得半句话都说不得了,只能断断续续地从嘴里往外吐着乌黑的血沫。
那些原本躁动不休的蠕虫在她妖力被逼回去的时候,就已经躁动过一次了,没想到她自爆都能被人途打断失败,可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多余的力气,去把正在疯狂啃噬她体内的这些蠕虫镇压下去了。
这种钻心剜骨、又痛又麻的感觉连妖修都无法忍受,她边吐着血边骂道:
“……你算什么正道修士!你根本就不是正道!这么心狠手辣,你将来死了,可是要下地狱的!”
“给我个痛快——杀了我!就在这里杀了我!啊啊啊啊啊啊!!!”
如果没有这些无形的灵力和清气钉住她的话,李曼琼可能现在就已经挣扎得自己把自己的舌头给咬断,或者把自己的颈骨给折断了。这场面委实骇人得很,换个普通人或者见过的场面少一点的正道修士来,要么被吓晕,要么就真的会给她个痛快,毕竟不是人人都能面对此等酷刑却面不改色的。
只可惜能够看到这幅画面的,只有叶楠一个人,剩下的全都是在旁边虎视眈眈吞口水的大妖们。
叶楠垂下眼睛,细细看了她好久,才轻笑一声:
“我记住了。”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语气很是平静,根本就没有为自己辩解的意思,或者行使自己身为赢家的、可以耀武扬威耍威风的权利;彬彬有礼得好像不是在定下生死之约,而是在花前月下与友人推杯交盏、把酒言欢般风雅又温和:
“但凡说过我‘会下地狱’的人,我都一一记得姓名和模样。”
“等我将来真的有身死魂殒、前往阎罗殿前的那一天,我肯定要一一跟你们在黄泉相见,再把账给算个明白的,到时候咱们生死簿上论短长。”
李曼琼眼前一黑,心知她可算是彻底完蛋了:
真正的大能者,在修行到某种程度之后,是真的可以上穷碧落、下达黄泉的!要是真的被这人给惦记上了,她只怕在地狱里都不得安生!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的话,她肯定要回到在咖啡馆里和叶楠相遇的那一天。那时她就该干脆利落地转身跑掉,赶紧去许君命那里自投罗网,先一步把自己给举报了,也比此刻连死都不敢死、可是每多活一秒钟都是无穷尽的折磨的好。
只是叶楠再也没给她什么开口的机会。她对着匍匐残躯在地的李曼琼翻开了山海古卷:
“不过你现在可不能死。”
“如果你现在死了,我拿什么去给枉死的十数名道友祭灵?”
和那些动辄用来便有风云涌动、雷霆震鸣的雷咒不同,破邪咒也能够带来天雷,只不过这道天雷只会在符咒落下的方寸之地内涌动,来得快去得也快,最不容易引起凡人们的注意了。
每次驱邪捉妖完毕之后,叶楠都会下意识地检查一下周围。叶家传承多年,对这些事情自有一套完整的处理方式,身为家主的叶楠自然也知晓要如何善后:
除去当事人之外,还要努力消除每个路人的记忆,毕竟在普通人里,“受害者”和“路人”也是不一样的。
那些能够被盯上的人们,肯定有什么地方能够引起妖修和邪道们的觊觎,哪怕把前来进犯的家伙们全都解决掉了,也终究是治标不治本的事情,所以留着他们的记忆,反而会让他们多一份警觉,遇到危险的时候能够第一时间求救;而对那些纯粹的普通路人来说,知道得越多就会越好奇,心生好奇便会有所探究,到最后极有可能为此丢掉性命,倒不如让他们全都忘记了的好。
结果这道按理来说,应该威力与显现规模成反比的破邪咒好像引起了某位“普通人”的注意。
叶楠一转头,就看见了不远处,正在沿着斜坡缓缓把自己的轮椅摇下来的萧景云。萧景云的目光锐利得很,就像是一柄琥珀色的匕首般,直直看向了叶楠的方向;可是在看到她之后,那道目光竟然缓和了下来。
叶楠一敛十指,原本布在这里的障眼法和符咒便尽数清除了。人群终于又一次正常地流动了起来,可不管是谁,在见到缓缓行来的萧景云之后都会下意识地让开几步。他走过的地方就像是摩西分红海般,人人都在为他让路,没过多久,他就成功地来到了叶楠的面前。
这还是叶楠第一次遇到这种情况:
她明明都布下屏障了,这人是怎么看见的?如果他真的看见了,那么他究竟看见了多少,会不会留下心理阴影,要不要动手替他清理一下记忆呢?
只是她还没来得及问出半个字来,萧景云就先开口了。
萧瑞图终于发现本来应该走在自己身边的大哥不见了,还以为是他又被什么人给拦了下来呢,吓得他赶紧冲了出去,到处找人。
结果他萧瑞图冲下楼梯,就看见自家大哥的身边站着之前有过数面之缘的白衣少女,他竖起耳朵的时候,还能听见萧景云在开口之时,语气的疏离与冷漠尽数褪去,虽然听起来还有些不近人情的、冷冰冰的感觉,却足以让所有认识他的人都大跌眼镜了,萧景云何时对别人这么客气过:
“我是不是在什么地方见过你?”
原本还兴高采烈、觉得自己大哥有生之年脱单有望的萧瑞图立刻眼神都死掉了:
大哥!大哥你醒醒,你这套把妹语录在好几年前就过时了!而且你套用语录也要结合实际情况啊,理论结合实践懂不懂,你们之前明明在医院已经见过面了,现在你又在这里说这种话,这不是没话找话尬聊起步吗?!你看看,人家果然不理你吧——
结果叶楠还真的就回答了萧景云:
“我也这么觉得。”
萧瑞图决定今天就要去买空彩票店的彩票。想想吧,他大哥的身边从来都万径人踪灭,他周身的气场能够把一切桃花运的小苗苗都残忍地扼杀在摇篮里,结果今天竟然有人愿意搭理他了??!!
这概率就跟太阳西升东落、黄河水倒流、北斗去了天南面一样,萧瑞图心想,自己不买张彩票都不是亲弟弟。
萧景云也觉得自己说的话可能会引发某种误解了,便补充道:
“我不是说在医院见到你的那次。”
叶楠怔了怔,缓缓开口道:
“真巧,我也是这么想的。”
她刚来到现世不久,除了一整本山海古卷的大妖,说是无依无靠、无亲无故也不足为过;然而不管是在医院里,还是她骑在罗罗鸟的背上行往天布咒的时候,都能感受到这道莫名温柔的目光的存在。
这种不求回报的温柔感、不管何时何地都会在她身后的可依靠感与安全感、不管她做了什么事情都会无条件相信她的坚定感,可真是又陌生又熟悉。
——就好像在那些湮灭许久的记忆里,有人在盛夏的阳光下,披一身树荫长身玉立,带着包容的笑从她手里接过笔墨纸砚;在替她完成先生留下的作业时,哪怕看着偷懒休息的她也不会生气,更不会抱怨半个字,这换作别人来看是天大的苦差事的东西,到他这里便也甘之若饴了,最多带着满满的宠溺叫她一声“小姑娘”。
——可是如果真的有过这么个人存在的话,她怎么会不记得呢?
萧景云突然觉得额角一阵刺痛,就好像有什么东西在他的脑海里翻滚搅动一样。可是再多的痛苦也无法阻碍他终于又一次见到了叶楠的喜悦之情,那种喜悦之情发自灵魂,震彻肺腑,使得他再也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也只有真正体会过这种感觉的人,才能知道,原来“另一半”这个代词真是再贴切不过了:
就好像自己的灵魂被拥抱被填满,两个半圆终于成功拼合成了一个整圆似的,只觉从头到脚、三魂七魄,都被妥善安置了下来,没有一处不圆满。
就在这一瞬间,萧景云特别想去握住叶楠的手。
那双手明明刚才能够召雷驱电,呼风唤雨,连那个非人的生物都在恐惧震悚;即便她现在收敛了浑身的威势,抱着那本破破烂烂的书的时候,周身的清贵气度与浅淡的凉意也挥之不去,是个人就能感受得到她身居高位,她能力不凡,根本就没什么人能够让她受伤半分——
可万人臣服之下,只有他顾着心疼。
幸好萧景云素来自持,哪怕被这种铺天盖地袭来的喜悦感冲得都有些说不出话来了,却还记得不能对人太失礼,毕竟他们也只不过见了没几面。
于是他死死地扣住了轮椅扶手,用力得指节都有些发白了,才克制住了自己想去拉起叶楠的手,把她抱在怀里的这个念头,只是深深、深深地看了她最后一眼,才转身离去。
就好像凭着这一眼的印象,凭着此刻的欣喜,他便能够从此支撑着自己,度过无穷尽的岁月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