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叶楠在这边说瞎话说得很努力,王进海在局子里说瞎话也说得很努力。

然而两者之间最大的区别就是,一个是正儿八经地说着“善意的瞎话”,另一个是绞尽脑汁地试图用假话来掩盖自己曾经犯下过的罪行。

甭管叶楠说的“集体幻觉”这个解释多没底气、多让人无法接受,但是至少叶楠的听众特别给她面子啊,甚至当于媛发出灵魂疑问“这真的不是走近科学看多了的后遗症吗”的时候,孟姣姣已经开始在那边啪啪啪给鼓掌给叶楠面子了:

“叶大师说的就是真理!叶大师说她没有在图书馆出现过,那就是没有!”

于媛&孟娴:……你开心就好。

只是另一边,负责审问王进海的人可就没多少信他那套鬼扯的了。

人证物证俱在,他不管怎么扯皮都没法避开这些最尖锐的问题;甚至连跟他有结发之情多年的妻子都站在了他的对立面上,大义灭亲地给警察们提供了足够的证据:

“是的,没错,我记得这个叫魏云的学生。”

“因为十年前的学习氛围根本就没现在这么好,每个能够从农村里走出来并考上大学的,都是非常厉害的学生,我肯定对这些国家未来的栋梁之才更关心一些。不光是我,王进海还给她申请了不少减免学费之类的待遇,我还请她来家里吃过几次饭呢。”

“而且就像王进海说的那样……”杨天荷冷声道:

“我的确丢过一双高跟鞋,就在魏云失踪的那天。”

做录的人一听到这个关键信息,立刻就竖起了耳朵,而杨天荷果然也不负众望地把所有的事情都详细说了出来。她对王进海的称呼已经完全变回了对陌生人的称呼,或者说,在他仪态尽失地自己先把自己的那层伪善皮扒下来的现场,这位深明大义、心善恶分明的杨教授也就已经决定,要跟他分道扬镳了:

“魏云确认失踪的那天,王进海正好请了几个学生来家里吃家宴。他还在厨房做饭呢,我就打算下楼去买点熟食,给学生们改善下生活。结果我找鞋子的时候,我最喜欢的一双红色高跟鞋没了,正巧那帮学生们说起魏云失踪的这件事,个个都在猜测她是不是跟什么人私奔了,或者偷了别人的钱卷款跑路了来着,但我觉得她肯定不会是这种人。”

“正巧这时,王进海从厨房出来了,问我,魏云的确失踪了,再加上她家里条件不太好,害人之心不可有防人之心不可无,让我看看我有没有丢什么东西?我觉得不对劲,就把这件事瞒了下来,说没有,然后一直都在暗地里寻找魏云的踪迹,想让她赶紧出来为自己正名。”

“只是这么多年来,不管警方怎么寻找,她的家里人怎么努力,也没能找到这姑娘的下落,这件事最后也成了陈年悬案,不了了之。”

剩下的事情哪怕不用说,周围负责做录的警察们也都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王进海可真是个实打实的畜生。他对魏云做了这档子事情之后,竟然还找到了个相当完美的借口,来掩饰魏云的失踪。如果不是杨天荷坚信魏云的人品,并且把这桩悬案一直都放在心上放了整整十年,这姑娘今日怎么可能这么轻松就沉冤得雪?

——还有什么比“畏罪心虚于是自己偷偷溜走”这件事,与魏云的家庭背景和出身更为贴切呢?

除去杨天荷这个人证之外,魏云的验尸结果终于也出来了。然而这份结果一出来,面色苍白的法医们就把它贴上了“加密”的封条送进重重密封的仓;面对闻讯而来的所有人,他们只说了句话,就成功让这些人面如土色地走开了:

“的确像王进海自己在幻觉供出来的那样,魏云是被他用烟灰缸打死的,额角有明显与重物磕碰的痕迹。”

这一句看似没什么问题,然而心思比较细的人已经开始从现在就浑身直发冷汗了:

“一具尸体沉在河底,骨伤整整十年都没有被水流侵蚀,大桥修建过程也没有被挖掘出来,甚至尸体上的肉还有下半截没烂掉,你觉得正常吗?就好像……她专门在等着我们一样!”

第句话就让所有人都想吐了,要不是王进海现在是重案犯罪嫌疑人,所有听了这句话的人都恨不得冲进监管区域去把他暴揍一顿:

“这姑娘的身体里还存着十年前留下的、死后被强/暴的痕迹。”

如此惊悚又诡异的发展,明显不是他们能够处理的事情,但是从某种程度上来说,却又是他们不得不尽到的职责和义务:

如果要走法律程序,名正言顺地给王进海判刑定罪的话,他们这边就是必不可少的一道程序了。

所以哪怕这帮普通人都个个吓得面如土色、生怕被冤魂不散的魏云给无差别地端了——电影电视剧里和小说里不都这么演的嘛——他们还是决定要把这件事完完整整地报上去,好给王进海定罪。

结果他们刚到顶头上司的办公室,就发现这里还坐了另一帮人。

这帮人身穿统一制式的黑色制服,愈发衬得身形修长,宽肩窄腰,好不养眼。更别说他们个个都腰背挺得直,脸好不好看先不说,可人人都眉目间正气凛然,一看就不好惹的样子。

为首的那位年轻英俊长身玉立、然而怎么看都让人有种微妙的“老妈子命”感觉的年轻人起身,对他们伸出双,简单一握,自我介绍道:

“我是特别督查组s市组长,许君命。”

“这件陈年旧案从现在开始,需要暂且移交到我们里走‘里面’的流程,然后才能交还给你们,在‘明面’上定罪。”

“既然是许组长亲自率队前来接管这件事情,那我们就可以放心了。”原本负责这桩旧案的人心想,许君命来得真是太是时候了,要不他还真不知道要怎样才能把这件事在“对普通人影响尽可能小”的前提下,走正儿八经的法律流程解决,光是验尸报告就没法摆在明面上:

“如果有什么事情是我们这边能够帮得上忙的,请尽管说,我们一定尽全力配合!”

许君命身为s市的特别督查组组长,常年兢兢业业劳心劳力,自然不会错过“王进海在神志大乱之时曾经跟人发生过口角”这条线索,便问道:

“能否征调一下图书馆大厅的监控?我想详细了解一下当时的情况。”

结果监控没什么问题,倒是叶楠的站位刁钻得很。除去在跟王进海发生争执的时候,监控好容易在人群涌动下排到了她的小半张侧脸,愣是再也没有任何影像记录里有她的多余信息。

结果天无绝人之路。就在许君命忙得那叫一个焦头烂额的时候,他的副觉得这一幕场景可真是眼熟,好像之前微博爆掉的两条热搜都跟这姑娘有关来着?

于是等许君命抬头休息的时候,就看见自己的副在一旁,划拉划拉得那叫一个开心,摸鱼都能如此光明正大理直气壮,是不是最近加的班还不够多?!

他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呢,副就终于找到了他想找的东西,一个箭步冲了过来,把塞在了许君命的眼前:

“许老大,你看,在图书馆里跟王进海发生争执的是不是这姑娘?现场还有人在录像呢,不管是上网搜一搜还是去找他们本人征调证据,都比这么做有效率哇。”

从不追星更不沉迷社交平台,于是与世隔绝的许君命:……失策。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于是他也打开了,开始认认真真地看起了这些事情发生的前因后果来。结果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s市警局官网前脚刚把王进海作为犯罪嫌疑人逮捕进去并发了公告,微博后脚就爆掉了。

一时间甭管什么影后什么影帝、什么流量小花和抽奖锦鲤,统统都要在这白衣少女带来的连暴击之下让路,十多条跟她有关的热搜明晃晃地挂在搜索栏里。连于媛都趁着这把东风又火了一把,一时间,网络世界的每一个角落里都在讨论着这件事:

为什么一个衣冠禽兽竟然可以蛰伏在学校里这么多年?凭什么他可以享受尽了这个身份带来的优待,还要用这个身份去害更多的人,同时竟然还能得到不明真相的人的尊敬?要不是这姑娘今天仗义执言揭露真相,以后只怕还会有受害者吧?就没有人能保护她的安全吗?

——不判死刑,难平民愤;判了死刑,对他来说又太轻。

之前本来想拍下叶楠不尊重年长学者证据的那些人,发现这视频拍到最后竟然变成了打脸现场,而且还成为了唯一留存叶楠长相和本人的影像记录。他们那叫一个惭愧和悔不当初,只想去跟叶楠当面道歉,可是已经迟了。

幸好许君命反应不慢。等特别督查组出之后,这些视频第一时间从网上消失了,连备份都被他们亲自上门取走,为了尽可能地从悠悠众口和舆论下保全这姑娘。

正当许君命在这边处理王进海一案后续、还在想要怎样尽可能联系到这个看来有点本事的白衣姑娘的时候,叶楠已经在周诗云和赵飞琼母女两人的陪伴下,如约来到周家,看看孤凤桃花阵是否还有什么别的遗留问题。

周诗云已经跟自家爸妈解释过她和赵老四之间的恩怨纠葛了,结果她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

叶楠的年龄问题。

于是穿着干干净净的白裙子、梳着高马尾,看上去别提多清丽好看的叶楠一进门,就受到了周老头和周老太的热烈欢迎。她垂下眼睛的时候,那种清冷的气息便尽数掩藏在了她的好皮相之下,使得她看来,有种分外乖巧的感觉,看得从小到大都没体会过女儿“乖巧”是怎样体验的周家二老那叫一个心里暖洋洋的。

没办法,人都是视觉动物。

周老太从鬼车之阵出来好一段时间了,身体已调养好,眼下正在精神十足地跟叶楠聊天呢,还在热情地给她拿点心吃:

“你是大师的徒弟吗,小姑娘?不知道为什么,我觉得你格外面善呢。”

叶楠微一颔首,柔声道:“或许我长了张大众脸吧,不少人都这么说过呢。”

赵飞琼:……不,叶大师,信我,您这绝对不是大众脸。

周诗云赶紧跟自己母亲解释道:“妈,你搞错啦,叶大师就是我请来的贵客,再没有别人了。”

偌大的周家顿时沉默了秒钟。

正当赵飞琼以为自家外婆外公也像外面那些人一样、觉得叶楠年纪小就轻视她,刚打算替叶楠说话呢,就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家外公用力地在地上顿了顿拐杖,生气道:

“大师年纪这么小,一看就应该还在上学吧?你们怎么就好意思耽误人家学业!”

赵飞琼早就自己把叶楠给脑补成“认真修道所以没来得及好好完成学业”的人了,便解释道:

“您放心吧,叶大师没在上学呢。”

——叶楠突然有了种不祥的预感。她背后已经开始一阵阵地发冷汗了,当立断起身就想走,就像百年前她一心有所感就立刻闭了关一样迅速又果断:

“我突然心生不祥之意,这可不是什么好兆头。既然二老没有什么大问题,不如我改天再来看……”

她的预感从来就没失灵过,毕竟是堂堂叶家家主,凭直觉测吉凶的本事还是有的。结果叶楠话还没说完呢,就看见周老头从沙发后面搬出了整整有二十厘米那么高的书,摞到了她面前,对她露出了个和善又慈祥的笑容,完全没给她半点“果断”的会:

“孩子啊,要知道知识就是力量,不好好上学可不行。”

叶楠这些天来恶补现代知识补得那叫一个流畅,甚至都已经听说过《五年高考年模拟》这种大杀器的名字了。只可惜周老头的还按在书的封面上,于是她只能小心翼翼地问道:

“是《五》吗?不好意思,我真的不需要这个。”

“怎么可能是五。”周老太发话了:“我们用不着这个!”

——然而叶楠心头不好的预感越来越浓重了!完全没有因为周老太的发话褪去半分!

果然,周老太满面自豪地也从沙发后面搬出了只多不少的一摞资料,豪情万丈地送到了叶楠的面前

“我俩之前都教毕业班,上面发的资料积攒了这么多年,也就这些了。”

“——s市从来都是自主命题,我们不做五,做《灿烂在六月》,难度比五要高多啦!”

叶楠两眼一黑,觉得此刻真是天亡我也。她宁愿杀回百年前跟那些恶鬼妖魔之流再血战个千八百回,也不想在这里掰着指头算椭圆和双曲线!

周家二老都是正儿八经的化人,更是好人,于是他们示好的方式也很是特别:

“正好现在是六月,多应景。叶大师,要是我们两把老骨头没什么问题的话,就甭给我们看啦,也给我家傻丫头省点钱,你先把这些资料带回去,也算是我们一点小心意。”

叶楠平生第一次感受到了原来生命是真的有某些东西,会成为“不可承受之重”的。

正当她想着怎样礼貌地回绝这份二老好意的时候,突然眉头轻轻一皱,整个人的气场都和之前不一样了。

如果说之前的她是乖巧、温柔又无害的小姑娘的话,那么此刻的她便像是陡然凝成的寒冰之剑一样,连说话的时候,一呼一吸间仿佛都带着满满的寒气:

“请二老让我看看你们卧室里供奉的佛像如何?”

她这话一出,周家二老立刻就震惊了:

周诗云多年没有回过家,赵飞琼哪怕来看望二老也不会随便进长辈卧室的,周家不同以往,早就没什么佣人了,给他们宣讲“请佛像的诸多好处”的人过了第二天就没了影儿,连他们自己都找不到人。排除了一切信息外泄的可能性之后——

这姑娘是怎么知道,他们最近新请了尊佛像供奉在家里的?

可别说,自从这尊佛像请回家之后,可真是好事坏事都对半开了:

先是周老太莫名其妙就晕了过去,后来才发现是被乱八糟的人动了魂魄;可是自家的傻姑娘也遇到了高人,醒了过来不说,还打算跟赵老四撕破脸,眼下证据的收集都已经到了尾声……

如果这些好事都是佛像带来的,他们肯定不能撤下去;至于这些坏事有可能也是佛像带来的,他们之前还真没想过,毕竟周家这么多年来都倒霉惯了,遇到坏事早就不稀奇了,倒是遇到好事才会让人多想一些。

然而今天,这位年纪轻轻却带着一身清贵气儿的、过分年轻的大师,一个照面就直截了当地提出了“想看佛像”的这个要求……

周家二老没敢细想,赶紧把叶楠迎进了他们的卧室。指着正对着床的某个小台子道:

“那里就是盛放佛像的神龛了。”

叶楠细细地将这尊白玉佛像打量了一下,突然出如电,并指成刃,朝着佛像的背后直直抓去。要是她这一下落实了的话,人的血肉之躯碰到玉石这么坚硬的东西,还是这么实打实地碰上去的,就算不至于骨折,也肯定要发出一阵闷响,让人觉得很疼的吧?

然而并没有。

在场的所有人都目瞪口呆地看着叶楠简直就像是在掏豆腐一样,轻轻松松地就把插了进去,甚至从这尊玉佛里掏出了一道漆黑的雾气来。

不知是不是他们的错觉,这道雾气刚被从佛像体内掏出来的时候,甚至还发出了一声小孩子的哀鸣。

室内温度骤降,明明外面的大太阳还在那儿明晃晃地挂着呢,这室内却瞬间阴冷刺骨得让人难以忍受。不过幸好这种感觉也只是持续了一瞬间,当叶楠合拢掌心,将它泯灭在的时候,这种感觉也就随之消弭了。

周家二老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的一切,觉得自己几十年来接受的唯物主义教育全都在此刻碎成了渣渣。

等叶楠再摊开的时候,那双修长而清瘦的心里,便有了个逆着的“卍”字。这个字竟然是漆黑的,跟她白皙的一对比,便愈发有种鬼气森森、望之便通体生寒的感觉。

说来也奇怪,当叶楠把这玩意儿掏出来,放在自己身上之后,在场所有的周家人身上都一轻,好像终于挣脱了某种束缚一样;周家二老甚至都觉得这个房间好像被阳光充满了一样,暖洋洋的。

只有开了天眼的玄门人士才能看见,就在这道鬼气和逆佛印被叶楠尽数收拢在掌心的那一刻,布下了整整十年的孤凤桃花阵在这一刻开始了疯狂的反噬!

无数金光从天际汹涌飞来,以更快的速度飞速没入周家人的身体,就像是旱了多年、龟裂无数的土地终于得到了前来滋养的泉水一样,这些都是曾经被赵老四抢夺去的周家人的气运;而与之相对的,这尊白玉佛也越来越黯淡,连普通人都能看出它的不对劲来了。

周家二老教书育人多年,自然有相应的福报。这种福报可不小,毕竟不是谁都能数十年如一日地坚守讲坛、为国家培育大量人才的;也正因如此,赵老四一个大字不识的破落户才能有今天的成就——

只是从别人那里偷来抢来的东西,也终究不是他的。

叶楠合拢掌心,对目瞪口呆的周家人略一低头,就像是她来的时候打的招呼那样,永远都这么浅浅辄止、不温不火,却因为她周身的清贵气息让人完全感觉不到什么被慢待的不快:

“这些都是同一个人的,想来他的名字已经不用我多说了,他不配。”

“接下来他这就要接受现世报了,你们是想看个现场,还是等一切都结束之后听别人转述?”

周诗云愤怒道:“要是能亲眼看着他遭报应的话,我肯定选择亲眼看着!”

赵飞琼也同意自己母亲的观点:“他不配当我的父亲。我给赵家干了这么多年的白工,他还想送我去死,这么多年来他还一直都丧偶型育儿,有他没他一个样,我又不是拎不清的愚孝之人……我只要好好对我妈妈尽孝就可以了。”

周家二老想得更多一点:“能看现实报的话,肯定看现世报……只是叶大师,这会不会让你惹上什么麻烦啊?我们虽然年纪大了,可是眼不花,自然能看见您把那玩意儿收在心里了,会不会对你有什么不好的影响?”

叶楠一怔,心想果然跟知识分子这样的好人打交道就是舒服,便笑道:

“多谢挂念,这东西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很快就能找人解决了它。”

“既然大家都想看现世报,那还请周姑娘打开?那人正在找你呢。”

周诗云今天为了和自家爸妈好好聚一下,便干脆关掉了,反正也没什么人会找她。她刚听从了叶楠的话开,立刻就有人打电话过来了:

来电显示上,赫然写着“赵老四”的字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