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名身穿血染的红衣的骷髅歪了歪头,咔哒咔哒开合着牙床,竟然从没有丁点儿血肉的喉咙里发出了一道年轻女子的声音:
“王教授,很荣幸能成为您的学生,我以后一定会认真治学的,绝对不给您丢脸。
她除去还有一双腿残留着血肉之外,浑身上下再也没个地方像活人了。森白的骨骼大喇喇地直接暴露在空气里,反射着灯光的时候,便分外有种惨白的色调,和明显属于活人的那双骨肉匀停的双腿形成了强烈的对比,更是骇人。
王进海本来就被这突然出现的骷髅给吓得魂不附体了,在听到这句话之后,也只是觉得有些耳熟,完全想不起来这究竟是他糟蹋的哪个女学生。没办法,他干过的坏事太多了,哪怕把受害者的照片一一摆在他面前估计也认不出来,又怎么可能通过一具骷髅就确定它的身份?
他惊骇不已地拼命挥动着双,试图把这具骷髅赶得离自己远一点:
“离我远点!你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家伙!”
这具骷髅又歪了歪头。如果她还活着的话,那么定然便是个清秀又可爱的姑娘,这个动作也会显得格外天真娇憨,让人不自觉地就要对她心软了;然而它现在只是个骷髅架子,因此这个动作也变得像是来索命般,令人肝胆俱裂:
“你不记得我是谁了吗?王教授,我是您的学生呀,我叫魏云,您忘了吗?”
“十年前我好不容易考上研究生之后,您挑学生的时候第一个就挑了我,让我一直在您下干活;听说我家境困难之后,您还专门给我申请了餐补费,我那时别提多感激您啦,就连我的爸爸妈妈也一直说,能遇到您这么好的教授不容易,让我在您下好好做事……”
王进海这才毛骨悚然地想起来了,十年前的确有这么个叫魏云的女学生在他下就读来着!而且魏云在跟他见面的第一天,就特别认真地说了那句“很荣幸成为您的学生”这句话,他当时还在心底暗暗发笑,希望她以后可要一直都这么想才好。
这姑娘叫魏云,长得那叫一个清纯朴实,相当可人且惹人怜爱。当初各位导师前来面试、挑选自己未来的学生的时候,王进海一眼就瞄上了魏云,因为这姑娘一看就知道是从农村出来、而且家境可能还不太好的学生。
还有什么人能够比她更适合成为被选的不幸儿呢?这简直就是比量着王进海这种表面人模人样、内里色饿鬼的畜生打造出来的受害者:
魏云是民风淳朴的农村养出来的姑娘,就代表她没有心,她家里的人也不会对王进海这种“高级知识分子”报以太多的戒心,哪怕真正龌龊的事情都轮到了她头上,他们也会一时半会儿的看不清真相;等到最后她吃了大亏、弄懂了这究竟是怎么回事之后,她也承担不起曝光这件事的后果,毕竟全家好不容易把她供进这么一所金光闪闪的高等学府,可不是为了让她被糟蹋后又被退学的;退一万步来讲,哪怕他真的运气不好,遇上了个敢把这件事闹大的傻姑娘,又有谁会信她呢?谁会相信一个在大学里,严谨治学数十载、甚至还细心地给自己学生申请餐补的老教授,会对一个甚至算不上漂亮、只是清秀而已的农村姑娘,做出这种事情来?
没人信。
结果王进海的运气还真就不好了那么一次,这姑娘在吃了亏之后,竟然真的想闹开。而且这姑娘分外与众不同,先不说他威逼利诱之下半点用也没有,她闹开的方式竟然不是找记者找报纸,而是直接在他的办公室里不堪受辱,跟他一言不合拍桌打起来了:
是真的拳拳到肉的、单方面殴打王进海的那种痛打!
好家伙,这姑娘不愧是农村出来的,估计也没少帮家里做类似于割麦子打猪草之类的家务,那叫一个力气充沛;王进海年纪大了不说,这些年来还纵欲过度,早就被掏空了身体,别看他是个又高又大的男人,可竟然完全不是个姑娘的对。
于是他在跟魏云扭打的时候,力气不支之下,抄起了桌上的烟灰缸往她的额头上就砸了过去。
这个烟灰缸是他的妻子杨天荷专门给他定做的礼物,晶莹剔透的玻璃在高温盛绽出莲花的形状,而好巧不巧地,就是这朵莲花的一个角,无比精准地戳进了魏云的太阳穴——
魏云当即便倒地身亡。
他看着渐渐失去温度的女孩尸体,愣了好一会儿才缓过神来,咬着牙恨恨地想,他这些年来糟蹋过的女学生没有一百也有八十,他又不喜欢戴套,不走运怀上的那些倒霉蛋已经堕了不知多少次胎了。
这样算来,间接为他死掉的小孩儿都有这么多,还怕再搭上一条成年人的命吗?
王进海当然不怕。
他不仅不怕,甚至还给魏云收拾了一下仪表,然后趁着年轻姑娘的尸体没有凉透……一番胡作之后,他才扶着“身体虚弱突然昏迷不醒”的学生出了办公室。
他都找好借口了,没想到一路上竟然谁都没有遇见,十年前的王进海心想这可真是天助我也,便骑着单车,把魏云的尸身绑在了后座上,把她雪白的长裙放下掩饰绳索的痕迹,再让她的双环住自己的臂,把她的头靠在自己的后背上,遮住她的脸。
这样一来,任谁粗略看去,都会觉得这是一对恩恩爱爱的情侣的,而不会往“杀人抛尸”的这个方面想。
他就这样把年轻女孩子的尸体带去了河边,趁着那时大桥还没有落成,没什么人会专门到这种偏僻的地方来,将魏云的尸首永远、永远地沉入了河底。
王进海瞳孔猛缩,他原本浑浊不堪的老眼里终于有了一丝被恐惧逼出来的光亮,嘶声道:
“我明明已经把你的尸体沉进河里了!你为什么还会出现!”
他也终于想了起来,那天魏云穿着的,正是一条雪白的裙子,和一双鲜红的高跟鞋。这双名牌高跟鞋是他从他的妻子杨天荷的衣柜里偷偷拿出来的,打算找个刺激,跟这个农村小土妞“好好玩一玩”,没想到竟然成了这姑娘身上唯一值钱的陪葬品。
魏云的尸首一步一步向他逼近,咔哒咔哒地冷笑道:
“王教授,我都死了,你在死人的面前为什么还要说谎呢?你再说一遍我是怎么死的好不好?你说了我就放过你。”
——王进海觉得自己正在与一具骷髅搏斗和争吵,可落在外人的眼里,却完全不是这么回事:
在王进海古里古怪地摔了一跤之后,他整个人就都不正常起来了。
正巧王进海的妻子杨天荷今天路过这里,看到省立图书馆有自己丈夫的身影之后,便进来接他。她是s市相当有名的系教授,和王进海感情那叫一个好,两人结婚多年,刚过了银婚纪念日不久,人人见了他们都要夸一句恩恩爱爱、伉俪情深。
结果她刚走进省立图书馆的大门,就发现刚刚还好好地站在那里的丈夫已经摔了个四仰八叉。
她心疼地赶紧小碎步跑过去想搀扶他——人老了,不用,没办法——就被自己丈夫的动作给吓了个正着:
王进海就像是看见了世界上最可怕的东西一样,以一种与他的年纪完全不匹配的速度从地上飞速跳了起来,挥舞着双,惊恐地喊道:
“你是什么东西?别过来,救命,有鬼!”
杨天荷忙脚乱,不知怎么办才好,只能一叠声地叫着自己丈夫的名字,希望能够把他叫醒:
“进海,是我啊,我是天荷,你快醒醒……你这是怎么了?别怕,我在这里呢。”
然而王进海没有半点从幻象醒过来的样子,他甚至还用力推开了杨天荷,险些把自己的结发妻子推到在冰冷又坚硬的大理石地板上:
“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贱人!”
——此话一出,所有人看王进海的神情都不对了:
先不提他看到了什么,“勾引”和“贱人”这种词竟然能从一名素来温尔雅的教授口出现,除了能够说明他可能真的在男女一事上对自己的妻子不忠了之外,也足以说明他其实并不像他表面上展现出来的那么德高望重。
人人都在这一瞬间看向了叶楠,心下大惊:
难不成这姑娘刚刚说的,全都是真的?
叶楠感受到了周围人的神情,清了清嗓子,用一种“是的没错我知道我在鬼扯,但是细细听来你们就会发现我的鬼扯特别有道理”的态度,诚恳解释道:
“看,这就是平生不做亏心事,半夜不怕鬼敲门的典型反例。”
“坏事干多了,走夜路就会撞鬼,跟我丁点儿关系都没有。”
围观人群:???总觉得似乎很有道理,但是又有什么地方不太对劲。
在没人看到的地方,叶楠背包的山海古卷被悄然掀起一个角,却没有任何一只大妖敢提前出来,因为它们都在等着叶楠把这个阵法布完:
这是报应不爽、所有孽力尽数反馈的“天罡阵”。
阵之人如果真的什么坏事都没做过的话,那么这个阵法就不会对他有任何伤害;反之,这个人做过的坏事越多,他受到的报应也就越多、越快。
尤其像王进海这种衣冠禽兽,天罡阵更是灵验至极,现世报说来就来。
“九州社令,一一呼名,诛斩凶恶,获罪不轻!”趁着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又开始发疯了的王进海吸引过去之后,叶楠双快速结成印,整整一十二道复杂的印从她这里施展出来之后,便有种行云流水也似的美感和舒畅感了:
“凶恶者死,慈善者生,真炁所到,万魔摧倾,天地日月星,风火雷电霆,急急如律令!”
最后一声“急急如律令”方叱出口,空气的某种暗流便尽数汹涌了起来,争先恐后地要往王进海的身体里钻去:
那是他本就该有的、只是被叶楠轻轻推了一把,于是加快了速度前来的因果报应。
围观人群越来越多,王进海的神色也越来越慌乱。幻境里的那个骷髅步步紧逼,对他发出咔哒咔哒的牙关撞击之声,像是在用死人的语言嘲讽他,又像是在示威一样;现实的杨天荷急得都要哭出来了,完全不知道自己的丈夫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就在这当口,王进海陡然感觉有种极为阴寒的气息从他的天灵盖钻了进来,刹那间便渗透了他的四肢百骸。他实在不堪重负,爆发出了一阵怒骂和嘶吼声:
“行了行了,我承认是我干的总行了吧!”
“不就是把你给先杀后奸,然后抛尸河边了么,你用得着这么多年了还要变成鬼来杀我?我还给你陪葬了一双我老婆的高跟鞋呢,你这个半工半读上学的穷姑娘,一年赚的钱也买不起这么一双!”
杨天荷神色陡然一凛。她也不去扶自己的丈夫了,而是像在看陌生人一样,把他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之后,才飞速拨打了110和120,对着电话那头的接线员道:
“我要举报我的丈夫,在十年前有杀害他的学生并毁尸灭迹的嫌疑。”
叶楠觉得差不多了,便把山海古卷往包里按了按,对着一干发出不满声音的大妖保证道:
“等会,总得走个正常程序还人家清白吧?还有不少姑娘沉冤未雪,但是在这里全都把阴魂招出来的话,对这些生者的身体不好。反正少不了你们的吃的就是,放心,我从来说话算话。”
她刚对着山海古卷里面的大妖们嘱咐完,一抬头,就看见整个省立图书馆大厅的人们全都在看着她。有惭愧不已的,有心虚的,有想前来道歉的,还有敬佩的,也有不少不解和疑惑、探究的目光,此刻全都落在了她的身上,就好像大家从来没有怀疑过、在心里不相信过她一样。
叶楠心想这可糟了,得赶紧找个方法溜走。于是她微笑着对一旁抱着满怀医学书的姑娘问道:
“小姐姐,我能借你的书看一下么?”
她不笑的时候,有一番清冷的、凛然的风姿,有如凛冬的第一片初雪乘着寒风,悄然飘落在素白的梅花花瓣上;但只要浅浅一笑,便如月桃花初绽芳菲,万里长河春水破冰,这刹那间惊心动魄的美,令所见之人无不心折。
叶楠接过那姑娘红着脸递过来的书,飞速一目十行读过并合上了书,礼貌地道谢并归还之后,对着周围一圈目光炯炯的人认真开口:
“朋友们,要坚信科学,拒绝迷信。这人一看就是癫痫发作出现幻觉了,以后再遇到这种情况的话,请诸位要记得赶紧拨打120,把病人送到医院及时诊治。”
众人:???你以为你在拍摄走近科学吗?!!鬼才信你!
然而不管他们信不信,就连飞速赶到现场的120医护人员给出的也是这样的结论:
“是的,没错,这是癫痫发作的典型症状。现在是科学时代了,我们要相信科学。”
——怎么会有人信?!
满大厅的人没一个回家的,就想呆在这里看看后续处理是怎么回事呢,结果还真的是刚刚那个白衣少女说的“癫痫”?骗鬼鬼都不信!
医护人员没办法了,只好问道:“你们刚刚说有个小姑娘把当年的旧事抖出来了,所以才把病人吓成这个样子的?好,那么你们说的那个小姑娘呢?”
众人往叶楠刚刚还在的地方一看,所有人都齐刷刷地在这一刻傻了眼了:
人呢???
被她借书的那姑娘突然觉得书里好像夹着什么东西,便赶紧翻开,试图找到叶楠刚刚还站在这里的证据。没想到她一翻开书,从里面就掉出了张字条,上面详细地写了十年前王进海抛尸的地点,甚至还附上了简易的绘图,赫然便是那座新落成的大桥桥底。
有了来源诡异、但是却又如此详细的证据之后,警方当天就成功地把魏云的尸体从河里捞了起来。说来也奇怪,都十年了,她的尸体竟然还沉在河下,就好像……
就好像冥冥之,她的冤魂始终不肯散去,在等着一个愿意帮她沉冤昭雪的人前来一样。
当晚,叶楠根本就没几个联系人的竟然被打爆了。孟姣姣和孟娴还有于媛个被她救过的姑娘合计了一下,干脆开了个远程通话大杂烩,人异口同声地把最新的案件进展告诉了叶楠:
“叶大师你太厉害了!天哪,魏云的尸骨竟然真的沉在大桥底下的水里!”
“这种陈年悬案如果要开庭的话,肯定要事先放出部分证据的。虽然他们打了马赛克,但是一具尸体身上的肉竟然十年没有腐烂殆尽,这绝对有问题。”
“叶大师,听说你今天出现在省立图书馆了,你就是那个做好事不留名的姑娘对不对!微博上已经又一次爆开啦,让我看看这次的热点话题是什么……”
叶楠:“不,不是我。”
“可是他们分明说看到你了。”叶楠在孟姣姣的心里早就变成那种“不贪财不爱名、为人处事十分低调谦和的真正高人”了,要说这事儿跟叶楠无关,她孟姣姣第一个不信:
“如果不是你的话,还能有谁呀?”
“这叫集体幻觉。”叶楠沉默片刻,活学活用,对着那边对她拜服得五体投地的姑娘们诚恳道:
“我们现在生活在科技高度发达的现代,自然要努力用现代科技的体系去解释生活遇到的未知情况。”
于媛&孟娴&孟姣姣:???您觉得您这句话有多少可信度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