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不少人对“罗罗鸟”这个名词陌生得很,毕竟自从百年前,山海古卷和叶家家主一起下落不明之后,那些大妖们就再也没有出现在世界上过。

很多人都赞同这个观点:在那个战火纷飞的年代里,山海古卷感受到了人间的战乱四起、魂魄流离,于是靠吞吃魂魄为生的大妖们纷纷心思浮动,想要出来为祸世间。在山海古卷濒临失控的当口,叶家家主以身相殉,才换来了妖修的退让,使日渐衰微的正统玄道不至于在邪修、鬼修和妖修各方势力的侵吞之下完全凋零。

但是这个说法有个很明显的漏洞:

“山海古卷濒临失控、叶家家主举身相殉”这种事,以前也不是没有发生过。但是每当这件事发生了之后,山海古卷都会自动回到叶家,把原来的家主遗言带回来,同时指定下一任家主人选。既然如此,为什么自百十代的叶楠之后,叶家就再也没有家主了,同时山海古卷也不见了呢?

总之不管结果为何,至少山海古卷里面关着的那些上古大妖们,已经有一百年没能出现在人间了,这也算是个好消息。

——直到今天,山海古卷的罗罗鸟重现人间。

那些知识面丰富一点的、经验更为老道的人们已经想起来什么是罗罗鸟了。《山海经·西山经》有载,“莱山多檀楮,有鸟名罗罗,是食人”。等他们给年轻人科普完了罗罗鸟之后,一时间竟然没人在通讯频道里说话,刹那间整个频道都弥漫着过分的死寂。

也怪不得特别督查组全体如临大敌。因为在很多年前,山海古卷曾经失控过一次,当时的叶家家主即便以身相殉,也终究迟了一步,让里面的青丘九尾狐跑了出来。

那时别说特别督查组了,封建社会都还没过去呢,离现在少说也隔了有几百年。然而对这段短暂的失控历史的记载,时至今日读来,仍然泛着滔天的血腥气,让人寒毛耸立:

“叶家家主以身相殉,然终迟一步,青丘九尾不服管教,破古卷而出,遇人则噬,磨牙吮血,杀人如麻。修者来降,且十死无生,况常人乎?”

“京都一日间十室九空,凡青丘九尾所过之处,涓涓血流可汇成河。死者百态,无不凄惨险恶,身首分离者,五内俱空者,剥皮而亡者,足不全者,断骨嶙峋者,不一而足。”

“实乃人间地狱、修罗出世,为亘古未有之惨况。”

特别督查组在沉默了好一会儿之后,为首的许君命才抹了把脸,疲惫道:

“咱们这个部门在成立的时候,我就告诉过大家,一定要做好类似的准备,但我万万没想到……这一天竟然来得这么快。”

“现在大家都在一条贼船上了,怎么样,没人想跳下去吧?想跳也来不及啦。赶紧把保密协议续签一下,全都来加班!”

许君命身为特别督查组的头儿,他这话一出,所有人就像是吃了定心丸一样,开始纷纷说起话来了:

“就是,大家都做好准备了,就是刚一听到这个消息有点吃惊而已。”

“我们还有六险二金呢,值了。这么多年攒下的抚恤金肯定能给我家里再添半套房了吧?”

“别这么丧气好不好?!”许君命再怎么心里没底,也要努力抖擞精神来给全体加油鼓劲:

“之前青丘九尾失控的时候虽然很厉害,可也得看看那时的科技发展是什么水平,再看看咱们现在是什么水平——鸟枪换大炮啊。就算是上古大妖,也不可能在与世隔绝的情况下自己研究出这么先进的武器来吧?都振作一点,别这么早就说丧气话,罗罗鸟又怎么样,罗罗鸟也不能阻止我给你们发加班费!”

他这话一出,倒是让之前一直紧绷着的气氛松快了不少,甚至有人都有心思开玩笑了:

“这下好了,我们可真的要用大炮去轰鸟了。”

“是不是还得感谢罗罗鸟给了我们这个拿加班费的会?”

“你这话说的,就好像咱们一年没有百分之八十以上的休假时间都在加班一样。反正多它一个不算多,少它一个肯定更好!”

正在所有人都从各地奔赴特别督查组的总部大楼、准备开始加班之时,却有个人披上了绘满了隐身符的黑袍,逆着人流小心翼翼地往外走,生怕被人碰到之后,隐身符就会失效,他就要被人揪出来了。

也不知走了多久,他终于根据之前收到的纸条上的指示,进入到了一个山洞当。

刚从外面进到山洞之时,他就浑身一抖,被这股透骨的阴冷之气给震得浑身鸡皮疙瘩都起了一层又一层。哪怕不用肉眼看到周围的点点鬼火,他也知道自己这是来到了邪修的地盘上;而且这人还八成是个鬼修,否则也就不会有这么阴冷的鬼气了。

就是不知道这人走的,究竟是鬼修的哪一条路子?是像白骨灵修那样不拘何人都能修行、专门吸活人精气的邪道总纲,还是以鬼魂之身附体活人、取人鲜血祭炼法器的血魔之流,抑或是……

还没等他自己得出个结论来呢,对面的人就细声细气地开口了:

“别乱想了,这位正道的小哥哥,我是蚀心门的。”

黑袍人浑身一抖,这才发现站在自己面前的这人双脚不沾地,右足上还挂了一串红线系着的银铃。山洞内只有阴森森的感觉,没有风,然而这串银铃却在悄然无风自动,发出了相当轻微、却细细听来有无比勾魂摄魄之感的“叮、叮”之声。

他心下大惊,立刻放空大脑,毕竟这是正道修士多年来在面对蚀心门的唯一办法:

蚀心门恰如其名,能够读人心,随即根据人心所显示出来的善恶与喜好专门对症下药。

古往今来,除去某些心智特别坚定的人,就没人能够在蚀心门刻意的引诱下撑过一炷香的时间!

蚀心门的这位女性鬼修似乎也感受到了他的犹豫,银铃也似的笑声伴随着她脚腕上的、真正的银铃响声一并回荡在了山洞里,激起一层又一层好听的回音:

“小哥哥可千万别这么防着我呀,瞧瞧,这桥还没过呢,就要把人家给拆了,多让人伤心。”

“你要是真的不信,那我给你发心魔誓听好不好?听好了——”

“当年你觉得在正道熬得太苦、撑不下来,想要转投我邪修路子的时候,可没有任何一名邪修乱你心智。你背叛了你们的那个所谓的‘特别督查组’而找到我的这一行为,可是完完全全地出自你自己的意志哦。”

这人咬了咬牙,似乎终于下了某种决心一样,快速地将他今天刚刚得到的信息告诉了对面的女性鬼修:

“今天我们的无人拍摄到了山海古卷的罗罗鸟,而且罗罗鸟的背上还驼了个人,应该是要开荤吃人了。”

——此等上古妖兽一出,天下必然大乱。

这下连刚才还在没个正形、娇笑着的蚀心鬼修都沉默了,半晌之后才难以置信地问道:

“你确定这个信息的真实性吗?要知道山海古卷已经在百年前的战乱里,便随着当时叶家家主的消失而不知遗落何处了。如果真的是罗罗鸟的话,不管是山海古卷再次出世、找到了可以扶持的叶家人,还是百年前的那个老太婆没死,对我们来说都算不上什么好消息。”

“信息保真!”这人跺了跺脚,只恨不得自己不能把她带进特别督查组的大楼去亲眼看一下无人的监控录像:

“你没看见特别督查组的大楼今晚分外灯火通明么?那都是正道修士们在为了制定应对罗罗鸟的各种方案而加班的成果。”

蚀心门的鬼修沉吟了一会儿,陡然双一拍,娇声道:

“哎呀,这么一想,倒是我被叶家百年前的盛名给镇得有些多虑了。”

她笑吟吟地看向面前一身黑袍的人,突然附在他耳朵边上甜腻腻地吹了口气,笑道:

“哪怕是曾经的‘山海主人’,今年也应该有一百多岁了罢?哪儿还能压得住山海古卷这么邪性的东西。要是真的是新选出的叶家人的话,那就更好办了,现在的正道小朋友要抵御的诱惑,可比之前的先辈们要抵御的多不少呢。”

看着这名一身黑袍的人完全没有被她诱惑成功的迹象,蚀心们的女修觉得无聊的很,便松开了这人的肩膀,嘱咐道:

“你就好生盯着山海古卷的主人吧。如果是个模样衰老的家伙的话,就等她自己老死就行啦;要是是个年轻的新人,你随便找个人放在他身边,让他进个随便什么乱八糟的圈子,或者干脆就用美人计,让这些外界之物施以诱惑,迷他心志,不也事半功倍?”

黑袍人开口问道:“如果她是个年轻漂亮的小姑娘呢?”

蚀心门女修的脸色一瞬间变得很是难看,过了一会儿,却又自己想通了,笑道:

“那你就让她来娱乐圈找我呀,我身为前辈,定然要尽地主之谊。再说了,这个圈子可妙得很,四海皆晓的名声、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金钱,还有众人蓬勃的爱意与闪亮的聚光灯……现在的小姑娘哟,一个比一个浮躁,一代不如一代,哪儿有不爱这些东西的呢?”

她弹了弹自己的指甲,笑道:

“让她来我这里,还有什么地方能比这里更毁弃纲常,声色犬马,纸醉金迷?”

黑袍人略一点头,便要匆匆离去。蚀心门的女鬼修突然拉住了他的袖子——哪怕是鬼魂,修行到一定程度之后也是有操控外物的能力的——笑吟吟问道:

“说来我可真是好奇呀。我这么好看的人在你面前,你却丁点儿动心的意思也没有,怎么说?”

黑衣人挣脱了她的钳制,半嘲讽半真心道:

“我见过‘山海主人’的画像,她比你美多了,你俩堪称云泥之别……要我提醒你谁是云、谁是泥么?你在她的面前,无非就是一具红粉骷髅而已,如同腐草萤光与皓月繁星之差,你怎么及得上她半分美色。”

他看着面前神色陡然僵硬起来了的女修,继续嘲道:“而且你可千万别糊涂了。我来找你,无非是受不了玄门正道的苦修、想要换条路子走,可并不代表着我连择偶的标准都要改投邪修一方,更不代表着我的审美会堕落到你这种程度。”

等黑袍人转身离去之后,蚀心门的女鬼在原地僵硬地站了好久,才从嗓子眼儿里挤出了一句有如饱蘸了毒液般阴狠的话语来:

“……真是阴魂不散的叶家人。”

“等逆向大阵阵成之日,我迟早要把你们的血脉从普通人里挨个儿挑出来祭旗!”

正在排队的叶楠突然打了个小喷嚏,揉揉鼻子,疑惑道:

“我觉得有人在念叨我。”

她此刻正在省立图书馆借阅书籍,想通过最翔实可靠的史料来侧面推敲一下当年究竟发生了什么。毕竟叶家虽然是玄门正派之首,但是如果真要论起来可以毫无顾忌打听消息的门派,却一个都没有,毕竟并不是所有人都能够对这帮“以身化锁”的家伙彻底放心的。

没办法,她只好自己查探消息了。

一听她这么说,身边的人都纷纷露出了善意的微笑,正巧有人排到了她身后,一听这话,便深深看了她一眼,柔声道:“或许是有人牵挂你呢?”

叶楠头也不回地笑了一声:

“我可不希望被人惦记。”

——完了,一下子就把话给聊死了。

后面那人觉得有点尴尬,但是还是没有放弃跟叶楠搭讪,继续用那一道儒雅又温和的声音向叶楠搭话道:

“小妹妹,说话的时候一直背对着人可不是什么礼貌的行为哦。”

叶楠想了想,再次头也不回地诚恳道:“你不配。”

——这已经不是把话聊死的程度了。这简直就是在把人的脸皮子硬生生地扯下来,甩在地上之后又要在上面动次打次地热舞一曲桑巴啊!

如果说这还不算什么的话,接下来负责图书借阅的工作人员在看到了叶楠身后的人之后,立刻起身问好:

“王教授,您也来借书啊?”

叶楠这才侧过身去,赏给了这人一个冷冰冰的眼神。

在她的眼里,这家伙的周围都是几乎要凝结成实体的婴灵怨气和烂桃花的气息,还有几条人命官司在里面勾缠着,是个十成十的人渣;然而在外人的眼里,这名徒有美貌、却非常傲慢无礼的少女,对着全国都赫赫有名的、儒雅温和白发苍苍的老教授投去了一个蔑视的眼神,可真是“不知天高地厚”这个词的实体典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