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看脸就能看出来,这人年纪已经不小了,怎么说都有个四五十岁的样子;要是结婚早些的话,只怕孩子都要跟叶楠表面上的年纪一样大。再加上他随便对着陌生人就敢如此口出不逊这一点,想来肯定有着不低的地位,否则怎么敢这么嚣张跋扈呢?
结果好巧不巧,他遇见的是叶楠。
他都活了半辈子了,也从没被人这么不客气地对待过,更别提还是被这么个看上去特别年轻的小姑娘给正面直接怼了,当即就被叶楠怼了个目瞪口呆、瞠目结舌,颤巍巍地伸出根指点着叶楠,点来点去都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来:
“你、你——!”
叶楠皱了皱眉,冷冷一眼瞥过去,竟然让这人不自觉地就把指讪讪放下了。
结果人越老就越不想输阵,毕竟他都被人供着捧着走了几十年了,想让这种人认识到自己的错误,那可真比登天还难。于是这人哪怕已经有了种模模糊糊的感觉,觉得此刻站在他面前的这个小姑娘可不是什么他能惹得起的、好对付的角色,也要硬着头皮,不争馒头争口气,色厉内荏道:
“你这小姑娘家家的,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重长辈?!”
叶楠略思忖了一下,认真道:
“我的长辈们均已去世多年,无碑无坟,只苦于不得祭拜,无法尽到身为晚辈的职责,每每想来都心痛不已。”
“既然老先生都这么说了,不知坟茔何处,埋骨何方?来日定携香烛纸马前去拜见。”
——叶楠每句话都是大实话,毕竟玄道人不好随便说谎,会造口业的。
她在这几天里努力寻找叶家踪迹的时候,甚至用过了窥探天的大衍之数,也一无所获。不仅连本应延续至今的传承都没有找到,甚至连她当年熟悉的长辈和同辈们的埋骨之处也半点都没有见着:
是真真正正的死无葬身之地。
然而哪怕她说得再怎么是大实话,听在不明真相的外人耳朵里的时候,这简直就跟“指着他的鼻子骂他老不死的不得好死”没什么两样。
正当这人准备对叶楠破口大骂的时候,从一旁的走廊里传来了个吊儿郎当的年轻男子的声音:
“赵老四,你这是在干什么?”
这人刚刚还嚣张跋扈得像是只充满了气的蛤/蟆一样,胸口都气得一鼓一鼓的,结果见了这个年轻人之后,立刻就撒气了,赔笑道:
“惊动萧二少了?哎,您看看这都是什么事儿呢,没必要,真没必要。就是这边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姑娘,我嘴快接了个话,结果她张口就骂人,这还了得?我就想替她爸妈管教管教她,太没礼貌了……”
萧二少还没说话呢,只见叶楠猛然上前半步,眉眼含煞,隔空对他眉心重重一点——
刹那间阴冷的感觉就渗透了这人的四肢百骸。他甚至有了种错觉,自己其实已经死了,眼下全靠心头的一点热血给吊着,等这点热血凉透了,整个人也就要真的断气了!
这人陡然以一种过分诡异的速度迅速安静了下来,连本来就是来做和事佬的萧二少都有点奇怪:
赵老四平常最恨不得倚老卖老、仗着自己有点地位就随便指指点点的了,今天怎么突然能管得住自己的嘴了呢?
直到这时,叶楠才开口,缓声道:
“你不配。”
萧二少也赶紧顺着叶楠的话头说了下去,毕竟他专门赶来的原因就是受人之托、前来给叶楠解围的:
“赵老四,你可真有闲心。别人家的事儿,跟你有半毛钱关系?你是吃盐吃多了齁得失心疯了吧?还不赶紧给人家小姑娘道歉。”
叶楠不置可否地笑了一声,对前来打圆场的萧二少一颔首,权表谢意,便毫不犹豫地带着呆在一旁、大气都不敢出的于媛走了。
说来也奇怪,等叶楠走后,一直都感觉自己通体生寒的赵老四才终于长出一口气,觉得自己好容易活了过来。他不停地搓着自己已经起了满臂鸡皮疙瘩的胳膊生暖,一边抱怨道:
“真邪门儿,感觉刚刚就像是在鬼门关上打了个转一样。”
他一抬眼,才看见萧二少还在那里似笑非笑地端详着他呢,赶紧用那满是褶子的脸强行挤了个笑容出来:
“萧二少,您看我们刚刚商谈过的事宜,还要不要继续……”
萧二少啧啧了两声,对赵老四摇摇头,道:
“赵老四,你真是越来越不用了。”
眼看着赵老四的脸色越来越差,他好心解释道:“跟你谈生意的是我哥,我只是个传话人。你耳聪目明,消息灵通得很,肯定不会不知道我哥现在才是萧家管事儿的吧?”
“是是是,承蒙萧大少厚爱,不胜感激。”赵老四偷偷擦了把汗,他当然知道这一点,甚至还在背后半羡慕半同情地编排过萧家呢:
萧家二老能有萧景云这么个儿子,真是又走运又倒霉。
走运的是萧景云年少英才,心思缜密,做事段雷厉风行,还没到十岁呢,就已经可以让二老放权退休、毫无后顾之忧地去,周游世界了;倒霉的是他双腿的残疾相当古怪,连医院都查不出个门道来,就不敢给这双明明健康得不得了的腿动术,只能吃药,结果不知吃了多少药也没能治好。
再聪明、再英俊、再有钱又有什么用呢?谁会嫁给一个连最起码的夫妻生活都不能保障的残废。萧二少又是个游戏花丛不着家的人,别看眼下萧家煊赫一时,百年之后还真说不准会怎样呢。
不过背后编排归背后编排,在s市的一亩分地上,任谁见到萧家的这两位年轻人也不敢怠慢,赵老四也不能例外。哪怕他再年长也不敢拿年龄话事,只能毕恭毕敬地供着两位小祖宗,要不然他也不会大老远地专门跑来医院,对萧大少献殷勤探病了。
正巧他遇见了一同前来的萧家两位兄弟,便趁谈了生意,没成想谈到一半萧家大少就累了,不想见外人。闲着没事的他就想出来走走,没想到这一走,他爱随便教训人的老毛病就又犯了。
这一犯病不打紧,要是把刚刚谈得好好的生意给搞没了,那他可就真哭都找不到人哭了!
萧二少嗤笑一声,对赵老四一点也不客气地开口:
“你还是别感激了,赵老四,你没这个命。”
赵老四一边擦着冷汗,一边小心翼翼地问:“萧大少这是怎么意思?”
“刚刚是我哥怕你出言不逊,让我来拦你的。”萧二少言简意赅道:
“你想想,从我哥他开始管萧家的事起到现在,怎么说也有将近十年了吧。”
赵老四赔笑道:“的确,令兄天纵英才……”
萧二少觉得眼前这人真是太愚钝了,只好直接提醒道:“近十年来,除了这次之外,你见过我哥他给谁撑过腰?”
一语惊醒梦人!
赵老四惊得脸色都变了,颤声问道:“那姑娘、那姑娘和萧大少认识?!”
——如果萧景云真的是为了他刚刚的所作所为,才让他弟弟来转告合作告吹的意思的话,他刚刚岂不是自己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生生把原本谈的好好的事情给断送了?!
“你管那么多干什么?反正生意都做不成了。”萧二少怜悯地看了他一眼:
“祸从口出啊,自己以后小心着点吧。”
等萧二少离开了之后,赵老四愣了好半天,也没敢相信自己竟然因为这么个小疏忽,就把好好的一生意给告吹了。他半天之后才狠狠地打了自己一巴掌,后悔不迭:
“叫你嘴贱!叫你嘴贱!”
“哥——哥啊,等等我!”萧二少隐约听见了身后的赵老四自己掌掴自己的声音,但是他一看见自己哥哥的身影,就步并作两步冲过去了,相当殷勤地从一旁护工的里接过了轮椅,推着他哥缓缓离开。不过他最终还是没能忍住好奇,觉得心里那叫一个痒,就像有千百支毛绒绒的小刷子在他胸口挠来挠去的一样,开口问道:
“哥,你这是怎么回事?之前也没听说你认识这么好看的小姐姐呀!”
眼见着萧景云没有回答,他觉得自己可能发现了个天大的秘密,立刻超级兴奋地单方面八卦了起来:
“还是说你一把年纪,终于老树开花,春心萌动了?哥,你就告诉我呗,你这是跟人一见钟情还是日久生情?”
人在八卦起来的时候是最容易自己说服自己的,萧二少越扯越觉得自己可能察觉了某种真相,更兴奋了:
“我就说嘛,那姑娘感觉清贵得很,一看就跟你门当户对!不行,我得跟爸妈汇报一下,他们要是知道了你不用孤独终老,保不准得有多感动、对那姑娘有多满意呢。哎对了,能把她的名字告诉我不?”
在萧二少百折不挠的询问之下,坐在轮椅上的人终于开口了:
“……我不认识她。”
他的声音温润如玉,好听得很,如果没有这大煞风景的轮椅的话,保不准有多少怀春少女光听这声音,就能哭着喊着但求一嫁:
“你再胡说八道的话,我就让你再去修个学位。”
说完,萧景云轻咳了几声,颇有点气不足的虚弱感,然而即便如此,他说出口的话也带着某种身居高位的人才有的威势,让人绝对不敢因为这点无关紧要的小问题轻视他半分:
“走罢。”
萧二少立刻住嘴了。他太了解他哥了,同样的事情只要说过一遍就不会说第二遍,因为代替第二遍的只会是他的行动。如果他真的要再扯下去的话,他哥下个月就能趁着开学季,把他强行塞回学校里多念一年的书。
他立刻投降道:“行行行我不说了……但是哥,我就说最后一句,真的是最后一句!你一直这样没个人照看着,可怎么得了啊?”
萧景云轻轻敲了敲轮椅的扶。他的双修长,却又在指节处隐隐泛着青色,和他那过分苍白、没有丁点儿血色的脸色结合在一起,怎么看都怎么不像个长命的人,甚至连健康都算不上,也难怪没什么姑娘愿意凑过来了:
“别耽误人家。”
就在萧家兄弟二人讨论这事的时候,刚把于媛送下楼离开的叶楠心有所感地回了下头,隔着一整层楼的距离准确地看向了萧景云的方向。不过她什么也没看到,毕竟医院病气四溢,人又多得很,贸然开天眼的话也不会有什么用,只得遗憾作罢,继续按照原计划去把终于吃了个半饱的九尾狐捉回山海古卷里来。
结果九尾狐整个人都吃嗨了,还在那个赌徒的灵魂里不停原地打滚,甚至祭出了九条毛绒绒白抛抛的大尾巴这一卖萌利器,试图通过撒娇的方式让叶楠心软,进而把它留在这里:
“阿楠你就让我留在这里吧,我保证什么都不干嘤嘤嘤嘤嘤嘤~”
——这头狐狸精得很,甚至无师自通了九嘤真经,嘤来嘤去的那叫一个九曲十八弯,估计全部直播平台的女主播们加在一起也得逊色分。
然而叶楠铁石心肠不为所动,隔空就揪住了九尾狐的尾巴,把它倒提了出来,团吧团吧就塞进了山海古卷,简单利落一气呵成:
“我信你个鬼,给我老老实实进去呆着!”
——这些大妖们靠恶念为生。如果是正常人仅有的那点恶念的话,只怕连给它们塞牙缝都不够的,而且要是一不小心吃多了,那可就是真真切切的要命了;如果是大奸大恶之人的话,才能尽着它们吃。万一吃过头了、不小心吃到了正常的魂魄,也无非是让那些人痴傻一辈子而已,权算给他们之前的作恶赎罪了,没什么问题。
结果叶楠话音刚落,刚刚那个小女孩就从墙上探出了半边脑袋,看来是办完事儿回来了:
“我刚刚听见家主叫我啦,有什么吩咐么?”
叶楠:……我不是,不是我,我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