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昊与沈枞汇合时,双方的人各有伤亡,与顾君昊这边相比,沈枞那边伤亡反倒更严重一点。
顾君昊他们遇到的几乎都是野兽,只有少数几个负责驯养这些野兽的人跟着冲了出来,在众人合力围攻下也很快就被制服了。
那些野兽起初虽然造成了一阵混乱,但到底蠢笨,也不像晋王那些死士一般拼命,被打的疼了自己就跑了,但绝大多数还是被围死了。
沈枞那边遇到的都是晋王的人,且各个都是死士,本就是奔着拼命来的,反倒难缠。
加上他带的都是从京城来的兵马,虽也是精挑细选,但跟国公府的人比起来还是差了些,颇费了些力气才把人解决干净。最后清点人数时,发现自己这边死的竟比对方还多,把他气的不行。
“晋王是疯了吗?”
沈枞怒气冲冲地道。
“这还没到彤郡地界呢,他就花这么大力气要置咱们于死地,胆子也太大了吧?”
“他这会不抓紧想办法逃命,不想办法给自己家里留条血脉,跟咱们较什么劲?”
“钦差死了他就能活了?就没人指证他了?他就能脱罪了?这不是做梦呢吗!”
已经查到的证据是不会随着顾君昊他们的死而消失的,晋王豢养私兵证据确凿,绝不可能脱罪。
就算顾君昊他们一行人都死绝了,朝廷也一样会追究晋王的罪责。
而刺杀钦差只能让他罪上加罪。
顾君昊刚刚在车上把阮芷曦哄睡了,疲惫感这才后知后觉地漫了上来。
他捏了捏眉心,道:“不一定是晋王,没准是晋王的部下呢。”
“晋王的部下?他们有这么大的胆子?”
谋逆之罪本就深重,但为了博个仁德之名,文劭帝兴许不会赶尽杀绝。
可他若是硬要反抗,拼个鱼死网破,那文劭帝就不见得会顾及什么仁义了。
大齐律法虽规定不杀小儿,可想要不知不觉地要一个小儿的命,也是很容易的。
自古天家无情,先帝和文劭帝这两代已经算是颇重情义的了,但再怎么重情义的天子,都不会允许别人踩到自己的头上来。
晋王部下若是擅作主张,很可能会给他惹来祸事。
顾君昊口渴,嘴唇都有些干裂了,从观湖那里接过水囊喝了口水,这才继续道:“我只是猜的而已。”
“凉州跟彤郡虽离的很近,但消息往来怎么也要几日。我在查到那个作坊之后已是用最快的速度做出决断并赶往澜城了,晋王部下的消息却不仅要过澜城,还要过凉州边界,入彤郡,再从彤郡送回来。”
“哪怕他们是不断换马疾行,路上也可以换人不必休息,速度比我快上许多,这会儿也不一定能把消息送回来,除非是飞鸽传书。”
但晋王作为大齐仅剩的两个藩王之一,他的封地包括王府都一直被盯得很紧,顾君昊不觉得关于私兵这样重大的事情他们会有那个胆子用飞鸽传书。
如果晋王的命令还没传回来,那这次对他们的伏击行刺就是晋王部下自作主张的行为。
“不管晋王最后如何,他的部下在凉州境内帮他豢养私兵却被朝廷发现,这都是办事不利。”
“这人无论是落在朝廷手里,还是回到晋王那边,都是死路一条,他的家人怕是也活不了了。这样的人……难免疯癫。”
他说着又沉吟片刻:“不过也没准就是晋王自己下的令,他把私兵调到凉州彤郡交界,或许就是想拼死一搏呢,咱们得做好准备。”
沈枞点了点头:“弟妹刚才吓着了吧?我听说你们那边都是野兽,她一个女儿家哪见过这些场面。”
顾君昊想到阮芷曦就皱了皱眉,低不可闻地叹了口气,眉眼间全是心疼和后悔。
“早知道当初就不该答应她……”
“答应她什么?”
沈枞不解。
顾君昊看了看马车的方向,道:“不该带她来凉州,不该在他来找我的时候任由她留下了……”
他当时就该狠下心将她送回戍源,哪怕让她不高兴,哪怕是让人按着她回去,也不该贪恋跟她相处的时间,让她陷入危险之中。
沈枞嗨了一声:“现在说这些管什么用啊,来都来了,不过好在人没事。”
说完又想到什么,碰了碰他的肩膀,故作轻松地道:“你以后要是不想带她,我倒是有个主意,回去后你赶紧跟弟妹生几个孩子。”
“我跟你说,孩子一生下来,她根本就顾不上跟着你了。到时候你爱去哪去哪,想让她跟着她还不见得愿意跟呢。”
“就像我吧,跟你嫂子怎么说也是青梅竹马,之前我走到哪她眼睛都黏在我身上。现在好了,眼里只有孩子,看都不多看我一眼。我有时候想带上她一起出去走走,她还先去问我家那几个小的愿不愿意!”
顾君昊听着微微笑了笑,紧蹙的眉头总算松开一些。
他以前根本不敢想自己和阮芷曦生下孩子,儿孙绕膝的场景,因为阮芷曦不仅不是这个世界的人,心里也根本就没有他。
后来他觉出她对自己也有了几分心意,有了几分喜欢,但这些喜欢也如浮萍般让人觉得不牢靠。因为她仍旧记挂着自己的世界,时时刻刻想要回去。
顾君昊知道这没有什么不对的,但他就是……就是贪心,想让她留下。
但这都是他单方面的想法,他没有办法强求阮芷曦。
可是刚刚……阮芷曦为了护着他,竟不惜自己去引开花豹。
顾君昊想到这就心头一阵酸软,恨不能将她时时刻刻拥在怀里,再也不松开。
沈枞不知道刚才具体发生了什么,但总归是让阮芷曦陷入了险境。
他开了个玩笑调剂了一下顾君昊的心情,就对他道:“等到了澜城,你跟弟妹就别再往前了。行军打仗是我们武将的事,你就在澜城等着我们,有什么消息我让人传给你,小事我自己拿主意,大事传信给你你来定。”
顾君昊是这次朝廷派来的钦差,是专程为了晋王私兵一事而来的,沈枞不过是从旁协助而已。
他可以带兵去围剿晋王,但抓到之后怎么处置,生擒该如何,死了该如何,又或者万一中的万一,被他逃脱了又该如何,这些都要由顾君昊拿主意。
顾君昊一个文官,本也没打算在打仗的事情上掺和什么,拖别人的后腿,到澜城来只是为了离彤郡更近一些,方便消息往来,来日沈枞他们在彤郡若是遇到了什么事,他能第一时间安排凉州这边驰援罢了。
只是没有想到路上竟会遇到这么凶狠的伏击,险些丢了性命。
他闻言点了点头,道:“我原本也是这么想的,好在现在离澜城也不远了,咱们休整一会就继续赶路吧,早些进城也早些安心。”
沈枞颔首,对着马车的方向努了努下巴。
“喏,弟妹醒了,你快去看看吧。”
顾君昊赶忙回头,果然见阮芷曦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扒在车窗上看着他,往日里总是神采奕奕的脸上没了光彩,小脸苍白,乌黑的眼睛有些呆滞茫然。
他顾不上跟沈枞打招呼,快步走了过去,直接站在窗边问道:“怎么睡了这么一会就醒了?”
说着抚了抚她的额头,见没有发烫,这才松了口气,将她耳边散落的鬓发抿了会去。
阮芷曦因为刚才的哭喊声音有些沙哑,眼眶也还红肿着,吸了吸鼻子道:“你陪我一会好不好,我害怕。”
就刚刚那么一会的浅眠中,她就接连做了好几个噩梦。
陡然吓醒后发现身边没有顾君昊的身影,越发觉得心慌。
她并不是个容易依恋别人的人,但在这个世界,知道她真实身份的,对她最了解的,跟她真正算得上亲密的,只有顾君昊而已。
此时此刻,她谁都不想要,只想让顾君昊陪在她身边,
顾君昊见状心痛不已,在她额头轻轻吻了一下,当即上车,坐到她身旁,不顾身旁还有下人,伸手将她拢进了怀里。
这时他才发现阮芷曦看上去似乎平静下来了,但她的身子仍旧在微微颤抖,显然还没从刚才那阵恐慌中缓过劲来。
“对不起,对不起,”顾君昊抱着她道,“我该在车里陪着你的。”
又不是有什么大事,完全可以到了澜城再说的。
他刚刚就不应该离开,就该一直陪在她身边。
阮芷曦以前一直抵触跟他太亲近,不是不愿意,是觉得不合适,这时却顾不上了,缩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好半晌才总算从噩梦中平复下来。
顾君昊想哄她再睡一会,但她睡不着,也不敢睡,就跟她细碎的说话,问他伤亡是不是严重,沈枞那边怎么样了,观江好点没有。
听雨原本安静地坐在一旁,听到观江二字猛然抬起了头。
“少夫人,你刚刚说……说观江?”
“是啊,”阮芷曦道,“他受伤落水了,被我们救起来了,你不知道吗?”
听雨摇头:“不……不知道。”
说完眼眶都红了,瘪着嘴差点哭出来。
“少夫人,观江是为了救我跟听雪才受的伤!落水也是为了救听雪……”
“原本掉到水里的是听雪,他带着伤把听雪救上来了,自己却被水冲走了,我……我……听雪现在还在车上难过呢,我能去把这事告诉她吗?”
阮芷曦不知道其中还有这样的内情,忙点了点头:“去吧。”
听雨立刻擦了擦泪,转身就下车了,快步向听雪所在的马车跑去。
听雪正倚着车壁呆坐着,见她进来也没动,仍旧垂着眼发呆,直到听雨摇着她的手臂说了句“没死,他没死”,她这才抬起头来。
“……你说什么?”
“我说观江没死!他落水后被大少爷和少夫人救起来了!”
听雪平日反应很快,这时却茫然了片刻才终于回过神来,呼吸一滞:“被救起来了?”
“是啊!少夫人亲口说的!”
听雪深吸了一口气,像是终于找回了忘记的呼吸,站起来道:“他在哪?”
说话时不小心把头磕在了头顶,又赶忙弯了腰。
听风也不知道观江在哪,跟听雪一起下了车想找人询问,远远看到观海,忙拉着听雪跑了过去。
“观江呢?他怎么样了?”
观湖对着身旁的一辆马车道:“里面呢,受了伤,正……诶?你们别上去啊,他正上药呢!”
这话却说晚了,听雨已经爬上车掀起了车帘。
观江腿上中了一箭,原本也算不得很严重,尽快将箭镞□□止血就是了。
但他带着伤跳到水里,失血过多不说,伤口又泡了那么久,边缘都肿胀泛白了,处理起来有点麻烦。
好在国公府的人处理伤口经验老道,把裤腿剪开又动作利落的划开伤口拔了箭簇,这会刚刚止了血正要上药。
裤腿被剪了,观江一条腿就这么直愣愣地横在车里,听雨一掀帘子,正被外面的人瞧见。
听雪虽然还未上车,但被听雨拉着,半边身子也已经越过了车辕,抬眼时正跟观江的视线对上。
她还没觉得有什么,观江先窘迫地直起了身,伸手想把自己的腿掩上。
结果这动作太大,腿也跟着动了动,瞬间疼的冷汗都下来了。
听雪忙将听雨拉了下来,退到一边,等观江的伤口处理好,告诉他们可以进去了的时候才再次上了马车。
“你没事吧?”
听雪与观江异口同声,第一句话都是问对方有没有事,之后又都闭上嘴不说话了。
好在旁边还有个听雨,脆声打破了这阵沉默。
“谢谢你啊观江,”听雨诚心诚意地说道,“要不是你,那支箭可能就是射在我身上了!”
观江因为失血有些虚弱,脸色泛白,但还是努力露出个笑容:“没事,少夫人当初把你们全须全尾地交给了我,我自然得把你们全须全尾的还回去,这是应该的。”
这不过是些客套的场面话,谁都听得出来,听雨却头一次为这种话实实在在地感动。
她暗中用胳膊碰了碰听雪,示意她也说点什么,听雪沉默半晌却只说了两个字:“多谢。”
听雨急的直瞪她,又恍然想起什么,对观江笑了笑。
“听风受伤了,少夫人身边没人,我得过去伺候着。你们聊啊。”
说完就要下车。
听雪转头看了她一眼,她以为她也要跟着下去,忙按住了她的胳膊,在她耳边低声道:“救命之恩以身相许,你不嫁我可嫁了!”
声音虽小,但这车里就这么大地方,要想不让人听见太难了。
她倒是也知道观江能听见,说完又对观江道:“开玩笑的,知道你喜欢的是听雪。”
观江脸上有些发烫,要不是失血,实在是没什么颜色,这会估计就该红了。
听雨说完就跳下了车,三两步跑回阮芷曦的马车边,又想起顾君昊刚才当着她的面拥抱亲吻她的画面,觉得自己这会上去也不太合适,就停住了。
她站在原地,左看看右看看,一时间竟不知自己该去哪才好,最后叹了口气,索性去陪听风了。
…………………………
马车上,观江面色苍白地看着听雪,道:“听雨她……说着玩的,你不必放心上。”
听雪点头,问道:“你的伤真的没事吗?”
“没事,只是看着严重而已,休息一段时间就好了。”
听雪再次点头,两人之间再度陷入了沉默。
气氛实在是尴尬,观江正琢磨着再说点什么,就听听雪忽然道:“上次那道题,你得出答案了吗?”
观江一怔,明白过来她再说什么之后话都不会说了。
“我……你……我还能答吗?”
“我说问题只说一遍,又没说要什么时候答出来才可以。”
观江仔细一想,还真是,眼中顿时一亮。
“那问题是什么来着?”
听雪:“……”
观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