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氏查到的消息很快传给了顾君昊他们,顾君昊顺藤摸瓜,查到了一个用于融铁铸铁的小作坊,在里面抓住了几个晋王的部下,经阿卓审问后,迅速摸清了晋王私兵转移的地方。
原来早在京城传出要派钦差来凉州的消息之后,这些私兵就离开了管仓与太府交界的密林,转移到了凉州与彤郡交界之处。
也不知晋王是觉得最危险的地方最安全,还是觉得反正这些私兵一旦被朝廷发现他就是死路一条,还不如放在自家门前能帮他抵挡片刻,竟让他们守在了那里。
顾君昊得到消息后,一边让人去查探这些兵马的确切位置,一边给沈枞和观江他们传了信,让他们到凉州彤郡交界的澜城等候,顺便让沈枞用离京前文劭帝交给他的兵符调动附近兵马,不给晋王逃走的机会。
做完这些,他才收拾行李,带着阮芷曦一起也赶往澜城。
他本意是不想带阮芷曦,想把她送出凉州去,但从那小作坊被发现开始,晋王的人肯定就知道私兵的事暴露了,必会做出应对。
顾君昊不怕别的,就怕他们狗急跳墙,趁着大部分兵力都去围剿私兵的时候派人去追阮芷曦,拿她威胁他。
他不知道晋王暗处还有多少人马,所以最终还是决定把阮芷曦带在自己身边,这样有国公府的人和朝廷的兵马同时保护着,好歹比她带着少量护卫离开要强。
…………………………
这次赶路和以往一边游山玩水一边前行不同,他们路上走得很快,不过三日就快抵达澜城了。
顾君昊想过路上他们可能会被拦截,会遭到伏击,但他身边带的国公府下人都是精挑细选的,出了管仓之后就没再隐藏身份,如同从京城来时那般护在了他们身边,再加上还有管仓府衙知晓他的身份后派出的两百兵马,所以他觉得怎么都能与沈枞平安汇合,不至于真在路上出什么事。
但让人没想到的是,就在他们即将抵达澜城的时候,山路上忽然窜出十几头野兽,从野猪到花豹甚至狮虎,什么都有,其中竟还有两头个头不小的黑熊。
这些野兽显然是被人驱赶到路上的,直直撞进了顾君昊一行人的队伍里。
马匹受惊,队伍瞬间乱成一团,饿红了眼的野兽不管是人是马,甚至是同类,当即撕咬起来。
阮芷曦何曾碰到过这种阵仗,吓得惊呼出声,在马车骤然停下时险些从车上摔下去。
顾君昊一把将她拉了回来,护在怀里,掀开车帘想看看外面是什么情况,却正看到一个人被尖利的熊掌挠的皮开肉绽,倒在了车窗边,喷溅的鲜血有些洒在了他手上,有些飞溅到了车里。
听风离车窗最近,尖叫一声扑过来挡在了他和阮芷曦身前。
外面的阿卓一刀砍在了黑熊身上,结果刀卡住差点没□□。
他趁着把黑熊逼退的瞬间让人护住马车,可还不等众人从忙乱中抽身聚集过来,拉车的马匹便被咬伤了,嘶鸣一声冲了出去。
车夫刚才已经被甩下了车,没有人控马,马车颠簸着冲出队伍,跟另外几匹失控的马一起消失在了他们的视线里。
与此同时,就在前方十几里的地方,沈枞一行人也遇到了伏击。
他们收到顾君昊的信时刚好离澜城不远,便立刻动身启程了,如果不出意外,以顾君昊他们的赶路速度,路上便能汇合。
但晋王的人大概是一时间分不出顾君昊和观江到底谁才是真正的钦差,便在他们汇合前动了手,想将两边都除掉。
彼时观江他们正在河边歇脚,让奔驰了一路的马儿喘口气,山林中却忽然射出了几支羽箭,其中一支差点直接射中观江面门。
是恰好有一匹马经过他身前去河边喝水,挡住了他,他这才捡回一命。
周围的人短暂的慌乱之后很快围了过来,口中呼喊着保护大人,观江眼角余光却看到另有几支箭向着一旁的听雨听雪射去了。
他下意识扑过去,一手一个将她们按在了草地上,爬起来时“山贼”已经冲了出来,跟朝廷的兵马厮杀在一起。
观江腿上中了一箭,咬牙掰断箭杆后护着听雨听雪后退。
沈枞反应及时,立刻带人反击,观江他们所在的位置却离河边太近了,被围至附近的山贼节节逼退。
后退时听雪脚下一滑,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呼就跌落至河水里,听雨吓得大叫出声,伸手拉了一把却没拉住,眼看着听雪被河水冲的越来越远。
正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却听噗通一声,身边的人跃入水中,奋力向听雪游去。
听雪不会水,坠入河中的瞬间就呛了几口河水。
她胡乱地挣扎着试图靠近河岸,口鼻间呛入的水却越来越多,划动着手脚徒劳地在河面上浮浮沉沉,直到一只手拉住了她,用力将她向岸边带去。
她看不清来人是谁,只听见对方说了一声别动,声音熟悉,闭着眼她也能分辨出是观江。
观江带着她游向岸边,这期间不知被河水冲出了多远,他终于把她推到岸边时,距离听雪刚才落水的位置已经很远了。
听雪借着观江推在她身后的手向岸上爬去,观江却似乎没了力气,忽然松开了手。
河水再次把听雪从岸边冲走,她被水流卷着向后,那只手却又再次推了回来,用尽全力把她推上了岸。
听雪甚至听见了观江用力时的闷哼声,爬上岸后第一件事就是回身要把他拉上来。
可是等她回头,脱力失血的观江因为实在划不动水,已经被水流冲走了。
听雪沿着河岸追了过去,对他喊道:“把手给我!观江,把手给我!”
观江似乎听见了,想要抬手,却最终没能抬起来,随着水流涌涌而去。
“观江!”
听雪声音嘶哑,趴在岸边半个身子探了出去,想要把他拉回来,却只抓到了一把冰凉的河水。
…………………………
马车翻倒被迫停下的时候,阮芷曦差点没忍住直接吐在车里。
顾君昊也没好到哪去,面色发白胸腹翻涌,同样是在强忍着。
他喘息几声,摸了摸阮芷曦的头脸,问道:“没事吧?磕着哪没有?”
阮芷曦摇头:“没。”
说着翻身爬了起来。
两人前后脚爬出了马车,又合力把听风从车里拽出来,这才坐到一旁大口喘气。
拉车的马受了伤,狂奔之下流血更多,跑到这里实在支撑不住,这才陡然倒了下去,连带着马车也一起翻了。
好在它在停下之前速度已经越来越慢,最后几乎是停下了。
不然若用刚跑出去时的那个速度倒下,阮芷曦他们即使不被甩出去也要重伤。
阮芷曦见听风一直没醒,爬起来蹲到她身边,探了探她的呼吸和脉搏,确定人还活着,这才放下心来。
刚才那些野兽冲出来的时候听风站起来保护他们,结果马车忽然跑出去,她身子往前一顷,脑袋狠狠地撞在了车壁上,一阵头晕目眩过后撑着身子想爬起来,奈何马车太过颠簸,努力几次都没能起来,最后反而晕了过去。
阮芷曦再次坐了下来,道:“晋王从哪儿搜集了这么多野兽?这都够开个动物园了!”
说完又皱眉:“他弄这么多野兽干吗?”
顾君昊张了张嘴,想说什么,又没说,但阮芷曦却奇异地想明白了。
豢养私兵最怕的就是被人发现,如果只是像观湖观海他们当初在边缘试探一番,没有深入进去真正发现他们还好,装作山贼打劫一番把人放走就是了。
但如果有人就那么巧,没被外面放哨的人发现,进到林子深处了呢?到时候应该怎么处理?
命是肯定不能留的,但尸体也不能直接就烧了或是埋了,不然万一有人找不到家人,再跑到林子里来怎么办?
最好的办法就是交给野兽,等野兽把人咬死了再丢出去,被人瞧见了也不会生疑。
阮芷曦不过是脑子里飞快地想了一下,刚才强忍的那阵恶心的感觉就又涌上来了,赶忙跑到旁边扶着一棵树吐了半天。
顾君昊从车里翻出水囊,等她吐完递了过去。
阮芷曦漱了漱口,脸色惨白地道:“我以后再也不去动物园了……”
虽然动物园的动物是人工喂养的,但她还是觉得有点阴影。
顾君昊掏出帕子给她擦了擦嘴角,又看了看四周,道:“咱们还是先找个地方藏起来吧。”
眼下这里只有他们几人,是刺杀的最好时机,但并没有人动手,那就说明附近没有晋王的人。
但保不齐那些人会不会追上来,到时候他们还待在大路上的话就成活靶子了。
阮芷曦点头,扶起听风想把她背到背上,被顾君昊拦住了,直接弯腰把人扛在了肩头:“走吧。”
阮芷曦本以为他在这样的社会背景下长大,不会愿意自己背下人,所以才想自己背,没想到他二话不说就把人扛起来了。
她看着他肩头扛着个人轻松地向前走,回过神忙抬脚跟了上去。
顾君昊本是想躲到林子里,都已经走到树林边缘了,却又停了下来,转头问道:“我记得你会水,是不是?”
“会,”阮芷曦道,“游的还不错,拿过国家二级运动员的证书。”
顾君昊点头:“那还是躲去河边的芦苇丛里吧,如果被人找到的话还可以凫水逃走,树林里一旦被找到再想逃走就难了。”
树林里容易被四面围堵,而且他们还带着个昏迷的听风,更难以逃脱。
“可是芦苇丛是不是太容易被发现了。”
阮芷曦扫了一眼河边的芦苇,虽然十分茂密,但相比起树林,显然还是好找得多。
顾君昊却摇了摇头:“高门大户的女眷没几个会水的,他们想不到你会弃了那片林子躲到河边,八成会直接去树林里找咱们,这边反而安全。”
阮芷曦恍然,与他调转脚步向河边走去,将听风安置在了一处茂密的芦苇丛中,自己也跟着要蹲下去。
谁知膝盖刚弯下一半,她却猛然看见有什么东西从上游漂了下来。
她之所以注意到,是因为那“东西”有点眼熟。
“那不是你的衣裳吗?”
阮芷曦喃喃道。
说话间那“东西”顺着水流转了一圈,她这才看清那不仅仅是件衣裳,而是个人!
顾君昊在她说话时已经转头看去,正看到那个人顺着水流翻转过来,一眼认了出来:“观江?”
他猛地从芦苇丛中窜了出去,跌跌撞撞地向前跑,边跑边脱掉了累赘的外衫,到近前时蹬掉鞋子,一头扎进水里,把随着水流沉浮的观江拖上了岸。
“怎么回事?他怎么会落水?”
阮芷曦也快步跑了过来,蹲下身去摸观江的心跳,却没摸出什么……
观江面色惨白,一条腿上还有半截箭杆,正往外渗血。
顾君昊慌乱地探了探他的呼吸,同样没摸出来,心头瞬间一沉。
他看了看上游的方向,大抵猜出来了,沈枞他们应该走的比他们快,就在前面什么地方,同样遭到了伏击。
可是想通这些又有什么用,他现在不仅帮不上忙,连观江都救不了!
他脑中出现了短暂的空白,直到阮芷曦叫他才回过神,发现她已经把观江腿上的伤绑住了,此刻正在用力按压他的前胸。
“人工呼吸,快点!”
阮芷曦喊道。
顾君昊愣了一下:“什么?”
阮芷曦这才想起他不懂,忙道:“捏住他的鼻子,把他下巴抬起来,对着嘴吹气!”
顾君昊:“……为什么?”
“救命啊哪来的那么多为什么!他颈动脉还在跳,伤口的血也还在流,没准能救回来呢!”
顾君昊听说能救命,赶忙跪直身子弯下腰,对上观江那张脸的时候却又停了下来。
观江是个男人,他也是个男人,让他跟一个男人嘴对嘴……要说一点障碍没有那是不可能的,尤其在经历了察牧那件事以后。
阮芷曦见他不动,急了,松开手道:“我来!”
顾君昊两眼圆瞪,抬手便捂着她的嘴将她推了回去,之后不再犹豫,按她方才说的给观江渡了口气。
两人一个按压胸口,一个负责渡气,配合了约莫一刻钟左右,观江才总算呛咳几声醒了过来。
他偏头吐出了不少水,缓了许久才看清面前人影,道:“……大少爷?少夫人?”
“是我,你怎么样?”
他说着将观江扶坐起来。
观江靠着他的手臂,无力地扯了扯嘴角:“没事,我还以为……以为死定了。”
没想到捡回一条命。
说完他又想起什么,道:“你们快藏起来,有……有晋王的人伏击,别让他们……看见了。等沈大人……带兵来救,再出来。”
顾君昊当然知道,确定他性命应该暂时无碍之后就立刻将他安置到了离听风不远的地方,又将河岸边的痕迹尽量掩去了,免得让人一眼看出来。
他拿上外衫穿上鞋跟阮芷曦也躲到了芦苇丛中,蹲下去后却发现外衫上挂着的荷包不见了。
那荷包里到没有银子,但装着阮芷曦给他求的平安符。
认真说起来,那是阮芷曦第一次主动送给他的东西。
顾君昊皱眉,将芦苇拨开,往河岸上扫了一眼,果然在一处不起眼的草丛中看到了自己的荷包。
阮芷曦不过是检查了一下观江腿上的伤的工夫,就见他又跑出去了,惊得低喊一声:“你干什么?”
顾君昊趁着附近没人,快步走到草丛边将自己的荷包捡了起来,拍拍上面的土往回走。
才刚迈出一步,却听到一阵低低的呜鸣声传来,是不属于人类的,野兽特有的低哑声音。
他循声望去,就见一头身上染血的花豹站在不远处,两只闪着凶光的眼睛正死死盯着他,那唔噜噜的声音就是从花豹口中发出的。
花豹俯身一跃,从斜坡上跳了下来,一步步向顾君昊的方向靠近。
如果面对的是个人,顾君昊还有信心与之一搏,但面对这样的野兽,他知道自己毫无胜算。
此时若往阮芷曦身边去,只会暴露她的踪迹,让花豹盯上。
顾君昊舔了舔干涩的唇,脚步后退,意图将花豹引开。
花豹见他动了,果然奔跑着扑了过来。
顾君昊转身拔腿就跑,想离阮芷曦越远越好,可花豹正追赶她的时候,阮芷曦却忽然从芦苇丛中窜了出来,奋力向山路上跑去。
花豹被忽然冒出的响动吓了一跳,看清是个比顾君昊更加瘦弱的猎物,当即调转方向追了过去。
阮芷曦他们刚才是从山路上来的,拉车的马受了伤,失血过多死去了。
她想把花豹吸引到那个方向,豹子看到了马的尸体,有现成的没准就不想吃他们了。
但顾君昊关心则乱,没想起这茬,见豹子追着她的背影跑了过去,顿时急红了眼,嘶喊一声着追了上去,边跑边喊:“你吃我啊!你吃我啊!”
阮芷曦脚下一个踉跄,差点摔在地上,仓皇间回头看了一眼,见豹子还在追自己,这才继续向前跑。
她脚下不停,眼睛只盯着马车的方向,估算了一下距离,心头却有些发慌。
身后的声音越来越近,她怕是跑不到了……
阮芷曦眼前有点模糊,路都看不清了,心里怕得要死,只能一遍遍安慰自己,她死了可能并不是真的死,只是回到原来的世界而已。
这种想法却依然压不下心中的恐惧,随着耳边呼啸的风声终于让她崩溃,呜咽着哭了出来,脚步却依然没有停下。
紧跟她的脚步声终于抵达身后,猛地扑了过来。
阮芷曦尖叫一声抱住了头,身后扑来的却不是猛兽,而是熟悉的怀抱。
顾君昊一把将她抱进怀里,用力地将她箍在胸前,不停地安抚:“没事了,没事了小西,没事了。”
阮芷曦好半晌才从那绝望的惊恐中回过神,颤抖着抬头看了他一眼,神情还有些茫然。
“阿卓他们来了,没事了,那只豹子已经被射死了。”
顾君昊抵着她的额头温声道。
原来刚才阿卓他们及时赶到,从远处射死了豹子。
阮芷曦却因为惊惧全然不知道,也没听见顾君昊的喊声,仍旧没命地向前跑,直到被他抱住才停下。
“豹子死了,晋王的人也死了,没有危险了,别怕。”
他再次重复道。
阮芷曦直到此时才终于彻底回神,哇的一声哭了出来,缩在他怀里颤抖不已。
顾君昊眼眶通红,一遍遍轻吻她的发顶:“不怕,不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