庆元跪在地上抖如筛糠,脸色惨白如纸。
阮振堂没有催着他回话,而是打开房门,道:“你若是因担心家人不敢说实话的话,大可不必,我已经让人把他们都带来了。”
堵在正院门口的下人此时都已经被驱散,只有三个还站在那里,战战兢兢地看着这边。
那是庆元的爹娘和弟弟。
庆元是阮家的家生子,他一家老小的命都是阮家的。
离京前阮振裕特地跟他说过会照顾好他的家人,意思就是把他家人的命捏在了手里。
刚刚他瞪他那一眼就是提醒他,让他别忘了自己的爹娘弟弟。
但眼下阮振堂把他的家人带了过来,说明阮振裕已经插不上手了。
庆元隔着正屋到院门的这段距离看了家里人几眼,然后猛地转过头来,用力磕了几个头:“我说,我全都说!”
房门再次被关上,庆元将阮振裕当初勾结馨儿,刻意给赵坤透露阮氏的行踪和喜好,以及三个月前刘昌和来京,他指使刘昌和去凉州奸污阮芷曦,并派自己暗中跟随确保万无一失等等,全都交代了。
阮劭安听了整个人瘫在了椅子上,喃喃道:“难怪……难怪大哥那次对我发了那么大的脾气……”
当初馨儿被发卖,牵连出许多乱七八糟的事,阮劭东还莫名其妙地把阮劭安骂了一顿。
那时候他只以为是自己家里一直让馨儿暗中盯着阮氏的行为惹恼了他,现在才知道……
“原来都是因为你!”
瘫软在椅子上的人猛然站了起来,狠狠地踢了阮振裕几脚。
曹氏惊呼一声扑了过来,用自己的身体挡住了阮振裕。
“老爷你别踢了,别踢了!阿裕也是为了咱们好啊!”
“为了咱们?他……”
“他只是为了他自己!”
一道尖锐的声音响起,打断了阮劭安的话。
众人转头看去,见说话的竟然是刚才护着曹氏的阮芷嫆。
阮芷嫆从地上爬了起来,红着眼睛看向阮振裕,眼里竟带着几分恨意。
“引.诱大姐与宣平侯世子来往,事败后又想让人奸污大姐……你做这些事的时候,就没想过万一走漏了风声,万一大姐的名声坏了会怎么样吗?”
“你想过,但你不在乎!”
“因为你是个男人!就算家里出了这样的人,你也可以随口说一句家门不幸就带过去了。可我呢?我怎么办!有朝一日东窗事发,我有一个这样的姐姐还怎么嫁的出去?若是已经成了亲,那我又如何能在婆家抬得起头来?”
“你做那些事根本就只是为了你自己,你根本没想过别人,没想过我!”
她说到最后声嘶力竭,嗓子都喊劈了。
阮振堂在旁听着,眸光再次一暗。
发生了这么大的事,这个家里每个人想到的都是自己。
父亲恼怒是因为这件事牵连到了他,牵连到了阮家。妹妹恼怒是因为这影响了她的婚事,影响了她的名声。
他们没有一个人……想一想真正会受到伤害的大姐会怎么样。
这个家……骨子里就烂掉了。
阮芷嫆的话却还没说完,又猛然转向挡在阮振裕身前的曹氏。
“娘!在你眼里我根本就不重要,只有大哥他们才重要是不是?你为了他们,可以把我也舍掉是不是?就像你当初舍掉大姐一样!”
“不,不是!”
曹氏赶忙道。
“我也是为你好啊芷嫆!你大姐她……她这一年来太不听话了,再也不像以前那样我们说什么她就做什么了。她不仅不肯帮我们,还处处跟我们作对!端着她那顾家少夫人,国公府千金大小姐的架子,不将我们放在眼里!”
“早前还有人看在国公府的份上愿意跟咱们结亲,愿意娶你,可自打我被她赶出顾家大门,就再也没有人来提过亲了!我也急啊芷嫆!”
“她明明是咱们阮家的女儿,这些年却被国公府的权势迷了眼,不记得自己的身份了,连带着国公府都跟咱们越来越疏远!”
“就那回……那回你大堂兄四堂兄回京受封,咱们一起去国公府吃饭。你大堂兄明面上送给你们的礼物是一样的,私下里却单独送了她一匣子夜明珠!”
“整整一匣子啊!那么亮……随便拿一颗都可以当传家宝。这样的好东西,他却只送了你大姐一个!你大姐也根本就没想着要分给你,一颗都没有!”
那些夜明珠后来时不时就浮现在曹氏眼前,盘旋在她脑海里,久久不去。
同样都是阮家的女儿,阮芷曦这些年过的是什么日子?她的女儿过的又是什么日子?
这不公平,不公平!
“那你为何不怪我呢?”
许久未曾开口的阮振堂忽然说道。
“你为什么不怪我没能像大哥一样有本事,给妹妹弄一匣子夜明珠回来。你为什么不怪我没能让你们过上想过的日子,拿到自己想要的东西?”
曹氏支支吾吾:“你……咱们家又没有爵位没有兵权,怎么能跟国公府比?你大堂兄他要不是有国公府撑腰,又岂能有今日?”
“咱们家没有爵位和兵权,”阮振堂喃喃重复,“娘你还记得这些。那你怎么就不记得,不仅爵位和兵权是国公府的,那些夜明珠也是国公府的,是大哥的,他想给谁就给谁,这是他自己的事,别人根本就管不着!”
曹氏对夜明珠一事颇为执着,闻言也恼了。
“那你大姐呢?她是咱们自家人,是你妹妹的亲姐姐!她得了这么多,怎么就不想着分你妹妹一些?在她眼里到底是把国公府当家里人,还是把咱们阮家当家里人?”
阮振堂嗤笑一声,说不上是笑曹氏还是笑自己,又或者是这个可笑的家。
“娘你怪大姐没把咱们当家里人,那你又把大姐当成自家人了吗?倘若换做是我拿到一匣子夜明珠,只给了妹妹没给大姐,你会怪我吗?会怪妹妹吗?”
曹氏一怔,嘴角翕动,却半晌都没能说出话来。
“你不会,”阮振堂代她回答,“因为你只要求大姐把自己当成阮家人,可你心里却从来没有真的把她当成过阮家人。”
“你,还有你们,”他说着看向其他几人,“你们都一样。”
“我不是!”阮劭安赶忙撇清,“你大姐是我的亲生女儿!我怎么会不把她当阮家人呢?我一直都把她当阮家人啊!”
阮振堂抬头看了他一眼,没有反驳:“爹既然这么说,那现在,你打算怎么做呢?”
既然说是亲生女儿,说是把她当家里人,那现在明显是阮振裕犯了错,要如何处置呢?
阮劭安张了张嘴,看看他又看看满脸是血的阮振裕,吞咽一声。
“振堂,你大姐既然是让你把这个姓刘的带回来的,那……那就是不想将这件事闹大对不对?”
“国公府那边现在还不知道吧?你大姐也没想告诉他们,是不是?”
如果国公府知道了,这会早就派人过来了,绝不会这么安静。
他怀疑守在外面的那些人只是听命跟随阮振堂回来办事的,其实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如果是这样,那自然是把一切关起门来解决,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的好。
阮振堂看着他,想起离开顺河时顾君昊说的那些话,心说果然都被姐夫猜中了。
他闭了闭眼,道:“国公府现在的确还不知道,但我待会会亲自去告诉他们。”
“什么?”
阮劭安蚱蜢一样跳了起来,一巴掌就要打在他脸上:“你疯了!”
扬起的手却被年轻人抓住,有力的手掌如同铁钳,让他撤也撤不回来落也落不下去,
阮振堂就这么看着他,道:“确实是大姐让我回来的没错,但这件事姐夫也知道,刘昌和当着他的面供述了一切。你觉得有哪个男人能容忍别人这样对待自己的妻子?有谁会愿意有这样一个谋害自己亲姐姐的小舅子?”
“他让我转告您,等他回了京城,必会面见陛下,禀明一切,请陛下革除大哥的功名。届时……大哥便是白身了。”
顾君昊性格古板,眼里容不得沙子,他说会这么做,就必定会这么做,绝不会像阮氏一样心软。
到时候阮振裕的功名被革除,不仅会恢复白身,还会连带着文劭帝对阮家的印象都不好。
而且……顾君昊知道了,就等于国公府也知道了。是趁着他还没回京自己主动对国公府坦白,还是等他回来后让国公府从他口中知晓一切,这并不是个很难的选择。
躺在地上许久不敢开口的阮振裕听说要革除他的功名,当即爬了起来。
“凭什么!功名是我自己考取的!是我自己考的!”
“凭你禽兽不如,不配为官。”
阮振堂道。
阮振裕红着眼睛扑了过去,还未靠近就被一脚踹了回来。
踹他的人却不是阮振堂,而是阮劭安。
阮劭安咬牙,两眼通红,抬手指着他,声音发颤:“你……你这孽障!我辛辛苦苦养你十九年,十九年!”
阮家耗尽心血养出这么一个有功名傍身的儿子,眼下却说没就没了!
没了功名,还可能会因他做下的那些蠢事牵连全家,阮劭安便是再不舍,也只能舍了。
他觉得自己接下来的话里似乎带了刀,还未出口就已经让他喉中泛起腥甜。
但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他必须尽快做出决定,不能把整个阮家都搭上去。
“从今日起,你……”
他顿了顿,对阮振裕道:“你不再是我儿子!阮家族谱不再有你的名字,你给我滚出京城,再也不要出现在我面前!”
话音落,阮振裕脸色顿时变得煞白。
曹氏大惊失色:“老爷!老爷!你怎么能这样?怎么能把阿裕除族呢!他是你儿子啊!”
“滚!”
阮劭安用力推开她。
“要不是你……要不是你这贱妇!我好好的儿子怎么会变成这样!芷汐是他亲姐姐,若非你总是背后挑唆,他怎么会做出这等禽兽不如之事!”
“你亲眼撞见了他行事不仅不阻拦,还跟他合谋!是你把他害成这样的!你还想害死我们阮家!”
“即日起,你不再是阮家妇!我稍后便写一封休书,你收拾行李回曹家去吧!”
曹氏愣住了,就连阮振堂也愣住了。
他想过父亲会将阮振裕除族,但没想过他会把曹氏休了。
这件事说起来,曹氏的罪名可大可小,往大了说是同谋,往小了说是知情不报。阮劭安若对她稍微还有点夫妻之情,都不会将她休弃,最多是把她关到家庙,让她后半生都与青灯古佛相伴。
但他选了最决绝的一条,把曹氏休了。
为了平息国公府和顾家的怒火,为了让阮家在这件事里受到的影响能将到最低,他不过犹豫一瞬,便将自己相伴多年的妻子和养育了十九年的儿子都舍弃了。
这的确是对阮家最好的做法,但也是最无情的做法。
阮振堂身上越发冰冷,从头到脚每一寸都是凉的。
曹氏两腿一软重新跌坐在了地上,嚎啕大哭。
阮芷嫆刚才虽然对她发了一通脾气,但并不希望她被休掉。
她向阮劭安的方向走了两步,哭道:“爹,您饶了娘这一次吧,别把她休了。我还没成亲呢,要是让人知道我有个被休弃的娘,我这辈子都嫁不出去了……”
阮劭安却根本就不理会她,对阮振堂道:“让人进来把他们带走,记得堵上他们的嘴!”
这种时候他反倒不信任阮家自己的下人了,不想让他们跟曹氏或是阮振裕任何一个有接触,所以还是让阮振堂带来的人处置更合适。
阮振堂看着曹氏,许久没动,直到阮劭安再次催促,才动作僵硬地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
阳光从外面照射进来,让他眯了眯眼。
他动了动干涩的唇,对前来听命的人道:“带下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