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胡说什么!”
听风最先回过神来,厉声斥道。
“阮家大少爷是我们少夫人的亲弟弟,他怎么会做这种事!”
刘昌和生怕他们对自己下杀手,用那干哑的声音说道:“我没胡说,是真的!真是阮家大少爷让我来的!”
“我按照我妹妹信上说的去了京城,到了那家酒楼,最后见到的人就是他。”
“我一开始本来只是想讹他点银子,拿到银子就走的,没想找少夫人!是他……是他说手头紧没那么多银子,说少夫人才是真正有钱的那个,光嫁妆就好几十万两。”
“我虽有点动心,但记得我妹妹说的,少夫人和那宣平侯世子都是得罪不起的人,不能打你们的主意,就没敢没答应。”
“可他却反过来胁迫我!说那些书信不仅能证明他收买过馨儿,还能证明馨儿确实做过背主之事,跟外男勾结在一起祸害自家主子。”
“他一两银子都不肯给我,让我有本事就把信拿出来公告天下,看看国公府和顾家会不会放过我。”
他说到这哭丧着脸,越发觉得自己倒霉。
他就是想讹点银子而已,谁知道手里拿着这么确凿的证据,却两头都撬不动,谁的竹杠都没能敲成。
阮芷曦听着这些话,面色泛白,无需照镜子也知道自己现在的脸色一定很难看。
她当初怀疑过这件事背后可能还有别的隐情,怀疑过馨儿可能是被人收买了,在她身后还有别人暗中指使。
可无论她怎么想,都从没往阮家人身上想过。
阮家不管怎么说都是阮氏的娘家,就算阮氏跟他们不亲,他们可能会让馨儿在中间做耳报神把她的一举一动传回去,又或者想办法让馨儿帮着一起谋夺她的嫁妆,但她从没想过他们会用这种手段来害她!
阮氏虽不是在阮家长大的,但国公府没有将她过继过去,她就仍旧是阮家的女儿。
阮家女儿做出这种不守妇道寡廉鲜耻的事,对他们有什么好处呢?
若是传了出去,阮家的名声不是也要跟着坏了?
阮芷曦抱着最后一丝侥幸,问刘昌和:“你说的那家酒楼,叫什么名字?”
“泰阁轩,泰阁轩!”
刘昌和毫不犹豫地回道。
阮芷曦放在桌上的手握紧,最后又缓缓松开,紧绷的肩跟着松垮下去,说不出的失望中还带着一股恶寒,让她甚至有点想吐。
泰阁轩是阮家的产业,这几年渐渐交给阮振裕打理了,现在可以说是他的私产。
但馨儿早在六年前便跟随阮氏离开阮家,嫁到了顾府,那会儿这铺子还没交到阮振裕手里呢,她又不是帮着阮家打理铺面的下人,不可能知道这些,她大哥刘昌和就更不可能知道了,除非……
除非刘昌和说的是真的,馨儿与阮振裕暗中勾结,引诱自己的亲姐姐与外男来往,为防万一留下了书信,给自己家里人留了一条后路。
“这……这怎么可能呢……”
饶是听风对阮家的印象一直不好,也不敢相信他们敢做出这种事。
阮芷曦起初也觉得不可能,但问过刚才那个问题之后就知道了,没什么不可能的。
这天底下常人觉得不可能的事情多了去了,但就是有那么一些胆大包天的人,他们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什么都敢做。
阮氏是阮家的女儿,却在国公府长大,因此与阮家不亲近,只是表面上乖巧听话,心里其实早已偏向国公府。
若非阮劭安跟曹氏这些年一直对她耳提面命,提醒她记得自己的身份,京城豪门勋贵的女眷又大多看不上她,令她深感自卑,她早就不愿跟阮家来往了。
可是对阮家而言,她却是他们联系国公府必不可少的纽带。
他们打压她,欺辱她,时时刻刻提醒她,都是为了绑住她,将她控制在手里,让她能乖乖听话,老老实实地为阮家谋取利益。免得时日久了她真把自己当成国公府的大小姐,反过来倚仗国公府给母家甩脸色。
如果有朝一日真的这样了,那阮家就不能再无休无止的索取,而是要靠她的施舍过日子。到时候她给他们多少都看自己的心情,他们只能乖乖接着,多了得感恩戴德,少了也不能抱怨。
相比起后者,他们当然更希望能过前面那种生活。
可阮氏心里即便自卑,也到底是国公府捧在手心里养大的,多少还是有自己的脾气,不可能事事都顺他们的意。
比如嫁妆,比如阮振裕想请国公府出面为他求娶永昌侯府苏大小姐的事。
阮家这么多年都没能把阮氏的嫁妆侵吞多少,是因为她看似乖顺,背地里却任由身边的丫鬟给国公府告状,不加阻拦不予惩治。
至于阮振裕想求娶苏大小姐,更是被她直接回绝了,她甚至为此跟阮振裕吵了一架,说了些很是不客气的话。
阮芷曦想想都知道阮振裕一定会恼羞成怒,但恼羞成怒之后呢?他甘心吗?
不甘心的话……他又会做什么呢?
向阮氏低头是不可能的,那就只有……想办法掌控她,彻彻底底的掌控,不再是嘴上说说让她记得自己的身份而已,而是抓住她的把柄,让她再也逃不出自己的手掌心。他指东她就不敢往西,他说南她就不敢往北。
所以从一开始,馨儿就不是被赵坤收买的,而是被阮振裕。
阮氏在去年的一场春雨中和赵坤偶遇,这件事一定被阮振裕知道了。
赵坤好色,人尽皆知,既然见到了阮氏,必然会为之神魂颠倒,便是阮氏的身份,也不一定能阻挡他的色心。
但阮振裕若自己去跟他说,愿意助他一臂之力,赵坤定会惊疑不定,不明白他为什么要害自己的亲姐姐,届时不仅不会听他的,还会跟阮氏划清界限,再不来往。
阮振裕深知其为人,便故意让馨儿假作被他收买,对他透露了阮氏的行踪以及喜好,方便他引诱阮氏。
馨儿自己也在阮氏身边有意无意的说赵坤的好话,让阮氏心旌摇曳,面对赵坤时无法自持。
又或者从一开始这一切就是个局,连那场偶遇都不是“意外”,而是人为的刻意安排。
听风不清楚前因,仍旧不想也不敢相信这是真的,可她向来聪慧,只看看阮芷曦的神情,再仔细想想当初馨儿被发卖之事,就知道其中必有隐情。
她惊惧之余只觉寒意砭骨,喃喃道:“这件事若是被人察觉了会是什么后果,他没想过吗?”
他会害死少夫人的啊!
阮芷曦扯了扯嘴角,笑意寒冷。
“他怎么会没想过?就是想过,才敢这么做。”
这个世道对女人苛刻,名声能将人活活压死,阮氏跟赵坤若是真有往来,必然谁都不敢声张。
他勾结馨儿故意让两人走到一起,等到他们真的发生了什么,他就能趁机站出来,将阮氏彻底抓在自己的手心。
阮氏迫于名声,只能任由他拿捏,而他自己只是“无意”中发现了她与旁人的奸情,为了她和几家人的名声,瞒而不报而已,这有什么错呢?
就算最后奸情败露,旁人议论起来,首当其冲的也是镇国公府。
要知道阮氏名义上虽是阮家的女儿,但她三岁就寄养到国公府去了,她的言行举止都是国公府亲自教养的。出了这种事,那说明是国公府没有教好,阮家好好的女儿被他们毁了,说起来也是受害的一方。
而国公府地位尊崇,除了朝堂上那几个年长又有威望的御史,没有谁敢当着他们的面说什么,最多是被人弹劾几句家风不严,再被人暗地里议论几句而已。
可阮氏虽在他们府上长大,却不是他们亲生的,有先帝的关系和文劭帝的偏宠,朝廷也不会为此就大动干戈的夺了他们的权,训斥几句也就算了。
只要他们的权势不旁落,就没有谁敢一直揪着这件事不放。只要有国公府在前面顶着,就没有谁会一直议论阮家。因为提起这件事就难免牵扯到国公府,骂了阮家就等于把国公府也一起骂了,谁让阮氏是国公府养大的呢。
生而未养让阮家受到的影响能降到最低,养而非生也让国公府不会真的因此伤筋动骨。
顾家作为纯粹的受害人,更是不必说,最多在别人茶余饭后谈起时被说句倒霉而已。
但身处漩涡中心的阮氏却再也不可能爬出来了,她将永坠深渊,万劫不复。
顾家会休妻,她作为出嫁的女儿只能回阮家,而阮家必不会接纳她,她只有死路一条。
国公府或许会出于过去十几年的感情保她一命,让她常伴青灯古佛一生,但以她的性子,又怎么能活的下去呢?
说不定不等顾家休书拿到跟前,她已经先一条白绫挂上房梁,了却残生了。
阮芷曦想到这,转头看了一眼顾君昊,见他面色煞白,眼角却泛着诡异的红,放在桌上的手隐隐颤抖。
今生阮芷曦成了阮氏,她及时断了跟赵坤的来往,所以后面那些事都没有发生,但前世……阮氏却真的在阮振裕的刻意引导下跟赵坤发生了关系,并最终给顾君昊带来了灭顶之灾。
顾君昊之前一直以为是阮氏自己跟赵坤勾结在了一起,他至死都不知道这其中还有阮振裕的手笔,不知道是阮氏的亲弟弟,自己的小舅子一手导演了这一切。
这听上去是那么的不可置信,但却合理解释了很多事情。
比如阮氏为什么与阮振裕那么“亲近”,对他言听计从什么都帮着他让着他,借国公府之势助他在官场上平步青云。
比如为什么顾家有那么多可以挑选的下人,她却偏要将听雪嫁给阮振裕身边的小厮。
她明明对阮家其他人都很是一般,只是面上乖顺罢了,却单单对阮振裕这个弟弟真有几分姐弟情似的,对他百依百顺,什么都肯答应。
她不是真的喜欢这个弟弟,而是被他抓住了把柄,不得不顺从。
也就是说,前世顾君昊及他父母的死,除了阮氏,赵坤,晋王这三个人以外,还有另一个关键人物,就是阮振裕。
赵坤见色忘义,阮氏红杏出墙,固然都罪不可恕,无论受到什么惩罚都是他们咎由自取。
但阮振裕这个幕后推手也绝对是罪魁祸首之一,是导致了顾君昊一家惨剧的根源所在。
顾君昊恨得咬牙切齿,眼中泛起红光。
刘昌和被他的神情吓到了,急于撇清自己,忙道:“我……我只是想讹点钱而已,你们放过我吧,放过我吧!那阮大少爷让我拿信把少夫人诓出来,找人奸污她,我可压根没打算这么干啊!我就想拿点银子就走,阮大少爷才是真的心黑手辣啊!你们该去找他才对,去找他啊!”
几句话让房中几人面色再度一变,顾君昊更是直接从椅子上冲了出去,狠狠一拳砸在了刘昌和的脸上。
阮芷曦呆坐在椅子上,愣了片刻后胸腹间一阵翻滚,几欲呕吐。
她幼年时饱受不公平的待遇,曾经的原生家庭带给她无数阴影,吃不饱饭,被酒后的父亲殴打,被继母虐待,被同父异母的弟弟烫伤,诸如此类种种。
她觉得自己已经见过这世上最可恶的,最不般配被称之为家人的家人了,却没想到还有远比这更可恶的。
今生她替代了阮氏,阮振裕旧法不得,竟想出让人奸污她这种法子。
阮氏就算跟他不是同一个母亲生的,但到底是他的亲姐姐!他为了一己之私,竟然做到这般地步!
人性之恶,让人永远无法揣度其中底线。那些常人以为的规则,以为的界限,在他们眼中形同虚设,随时随地都可以迈过去。
她恶心反胃,却被沉闷密集的拳脚声以及听风的惊呼声压了下去,回神时只见顾君昊疯了一般对刘昌和拳打脚踢,往日读书人的斯文不复存在。
他双目赤红,眼中布满血丝,恨不能将眼前的人咬碎撕烂。
眼见着再这样下去就要打死人了,阮芷曦忙冲了过去,抓住顾君昊的胳膊。
“仲桓!仲桓你别打了!”
顾君昊却魔障了一般,根本听不见她在说什么,用力挣开,又是一拳砸在了刘昌和眼角。
阮芷曦无法,扑过去死死抱住了他。
“别打了,我没事,我没事啊仲桓!”
她知道顾君昊为什么会忽然发疯,也知道刘昌和的哪句话刺激了他。
顾君昊前世失去至亲,这辈子最怕的就是往事重演,再次失去自己的家人。
他将阮芷曦放在了心上,他喜欢她,也把她当做了自己的家人之一,他听不得她有事,听不得有人要害她。
即便那一切还没发生,也让他心惊胆寒。
他太害怕了,再也不想失去任何一个亲人了。
这是他的软肋,是他的死穴,是最不容人碰触的地方。
阮芷曦的一句“我没事”才终于让顾君昊回过神来,他手中动作停滞,缓缓地转头看向她,旋即用力将她抱入了怀中,力气之大几乎要勒断她的腰。
“小西,小西……”
他喃喃地唤着,声音发抖,有温热的液体顺着阮芷曦的颈侧没入了她的衣领。
阮芷曦抬起手,轻轻覆上他的脊背。
“没事,我没事,我在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