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发全部烘干后顾君昊又试着给阮芷曦挽发,无奈实在没做过这种事,试了半天也没成功,一把乌发攥在手里怎么摆弄都不对。
阮芷曦实在不耐烦,将头发扯回来自己随便挽了个纂儿,这才向他问起有关晋王私兵的事。
她既然已经来了,且已经猜到顾君昊的真实目的,顾君昊便没再坚持让她回去,如实将近来的事说了,免得她担心,也免得她不知轻重的四处乱走,闯到了不该闯的地方。
舆图摆在眼前,顾君昊虚画出了太府与管仓附近的一片密林。
“我们现在重点怀疑的地方就是这里,因为前世凉州闹过山贼,正是在太府与管仓交界处。”
“之前我派观湖观海装作药商来这边探路的时候,他们也在这附近遇到了山贼。”
他说着手指往南挪了一点,指在了观湖观海之前被劫的地方。
“这片山林很大,即便是寻常猎户也不会太往里走,山贼既然是要占山为王劫掠路人,就算是怕被官府发现不敢离城镇或官道太近,按理说也不该选在这么偏僻的地方。不然他们靠什么吃饭?”
“所以你怀疑这些山贼就是晋王的私兵,他们假扮山贼拦在这里,让过往路人不敢再往里深入?”
阮芷曦道。
顾君昊点头,将他们伤人不伤命的事情也说了。
“前世晋王谋逆是在数年之后,那时太府管仓这里就闹过山贼。如今距离那时还有这么长时间,这里却也有山贼了。”
“这地方不是适合山贼扎根的好地方,被人轮流争抢安营扎寨的可能性几乎没有,那现在的这批山贼,跟数年后的应该就是同一批。只是他们现在格外谨慎,或者人数还少,所以不显眼,一直没有引人怀疑。”
“我怕打草惊蛇,就没有立刻带大队人马过去查探,只派了你大哥给我的一个人过去看看。”
“这人是军中斥候,最擅隐匿身形,只他一个的话不容易被发现。只要他能平安回来,我就能确定自己所想是不是对的了。”
阮芷曦却皱了皱眉:“可是就算这些山贼平常小心谨慎不引人怀疑,但这么多年这些人都在这里,为了驱赶路人劫过的肯定也不止一个。只要有人报官,每次说的地方又都差不多,那当地官府肯定会重视吧?”
只是小股流匪或许官府不当回事,但在同一个地方安营扎寨多年,眼看要形成势力危害百姓的人,他们不管吗?
顾君昊摇头:“越是山深林密的地方,会往里面走的人就越少,而且去的人也大多是猎户或者药农,连商贾都极少。”
“这些人又大多穷困,身上没几个钱,只要山贼不伤他们性命,他们出来后为了不惹人报复,一般都不会报官,官府自然也就不知道了。”
“观湖观海他们那次被劫之后我曾让他们试着去官府报过,观海机灵,跟府衙里的差役套过话,得知他们在此之前压根就没听说那里有山贼,可见先前要么是没人在那碰过山贼,要么是没人报过官。”
但前者的可能性比较小,后者比较大。
阮芷曦点头:“难怪……那还有别的地方有山贼吗?晋王会不会把他的私兵分散在好几处,免得一处被端之后就什么都没了。”
“应该不会。”
顾君昊道。
“凉州毕竟不是晋王的封地,他在这里难免束手束脚,不可能安排过多人马看守。他养的那些私兵越分散,需要的人手也就越多,不然任何一个地方出了纰漏,都可能会牵连到他。与其如此,还不如都聚在一处的好。”
“而且对咱们来说,不管他是安排在了一处还是多处,只要发现一处也就够了。只需确定这一处的私兵所在,我便可以让明渊出兵。”
“亲王豢养私兵是重罪,与谋逆同等论处。陛下已经许我先斩后奏,一旦拿到确凿证据,即刻联络附近三卫,赴彤郡缉拿晋王。必要时还可联络你大哥,让他调兵来援。”
“彤郡地势平缓,兵马也有限,晋王便是有心反抗也施展不开,届时只能束手就擒。”
“一旦他被擒获了,凉州境内便是还有其他小股私兵,也是群龙无首,很快就会被剿灭。”
阮芷曦见他对一切都了然于胸,安排的井井有条,便也放下心来。
“那我就踏踏实实地当个吉祥物,不多管了,你要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就告诉我,我看看能不能帮到你。”
她最后说道。
顾君昊笑了笑,很想伸手摸摸她的头,忍住了。
“不必,你好好玩就行,只是别去太远的地方。如若确定了太府管仓那边的山贼就是晋王私兵,我可能就要过去一趟,到时候你记得千万不要出城,想出门就在城里逛逛。等这次的事办妥了,我再带你好好玩。”
阮芷曦现在已经无心游山玩水了,但也没多说什么,只点了点头。
“我困了,想睡一会,你忙你的去吧,不用管我。”
说着便起身走到床边,脱了鞋就栽倒在床上。
她平日生活规律,白日除了用过午饭后会睡一会,其他时间一般都不会睡。
这个时候困得撑不住要去睡觉,可见是真的累着了。
顾君昊一想到她为了自己连日赶路,就觉得心底漫上一股暖意,唇角再次勾起。
他此刻没什么事,看着阮芷曦的背影,情不自禁地就走了过去,最后试探着在床边坐了下来。
阮芷曦听见动静回过头:“你干吗?”
“我……我陪你。”
“陪我干什么?”
“陪你……”
陪你睡觉。
这句话顾君昊实在说不出口,尴尬地坐在床边,想留不好意思留,想走又不舍得走。
阮芷曦瞥他一眼:“我不用你陪,你去找那个什么吴大少爷吧,他不是等着你喝酒呢吗?”
她随口说道,说完立刻就后悔了。
果然,顾君昊听了不仅没走,还对着他笑了起来,眼里有光,像是听见了什么让他高兴的话。
阮芷曦气闷,又转过去不理他了。
顾君昊最终还是从床上起来了,但也没去找吴通,而是就在一旁坐着,顺手拿起了一本书。
没一会,房中便响起了女子均匀的呼吸声。
顾君昊的书拿在手里一直也没翻,直到确定阮芷曦睡着,他才拿着书再次走到床边。
他怕惊扰了她,轻手轻脚地坐了下来,倚着床柱,看了一会她的侧颜,这才翻看起手里的书。
窗外春光正好,他手执书卷坐在床榻上,身边是心爱的女子,忽然就想起了之前一直困扰着他的那个问题。
他重活一世到底是为什么呢?
这问题此刻似乎有了答案,他这趟出来分明是来处理晋王之事,须得面对许多未知的风险,现下却觉得岁月静好,前所未有的平静安宁。
…………………………
阮芷曦为了不让人认出自己,到了顺河之后就很少出门。
即便出门,也是戴着帷帽将脸遮挡起来。
吴通那日被顾君昊拒之门外,后来才知晓他夫人来了,自己说那番话的时候他夫人刚好就在内院呢。
“我真不是故意的。”
他趁着顾君昊出门,在街上拦住了他。
“我要知道令正在,就偷偷让人去给你传话了,哪会喊得那么大声!你家那几个下人也是,怎么不告诉我一声呢?告诉我的话我就不会喊了啊!”
当时出去应付他的是观湖,观湖不知道顾君昊愿不愿意让人知道阮芷曦来了,就没敢声张,只能好言相劝让吴通离开。
偏吴通不听,还扯着嗓子对内院大喊大叫。
顾君昊当时虽不大高兴,但想到阮芷曦为此生气的样子,就不那么在意了,还隐隐有些欢喜。
这些他当然不会对吴通说,只告诉他自己绝不会去花漪楼了,让他不必再为此开口。
吴通嗨了一声:“咱们偷偷去不不让她知道不就行了?嫆湘姑娘可是专门为你做了首曲子,就等你去听呢,你若不方便留宿,听完就走就是了,我帮你给嫆湘赔罪。”
顾君昊堂堂状元郎,什么时候要因为不能久留给一个妓子赔罪了?
他面色微沉,道:“不管内子在不在这里,我都不会再去。你若要听就自去找嫆湘吧,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说完真就大步离去,不再理会他。
顾君昊初来顺河时帮过吴通的忙,拆穿了一个骗局,让吴通免于被骗,吴通因此很是感激,被他一再拒绝也不生气,只当他是家有母老虎,不敢去花漪楼这种地方。
为了说服顾君昊,他跟了他一路,不知不觉就来到了药铺前。
就在他们进门前不久,阮芷曦派去桐城给宝盛斋送信的人回来了,还带回了好几个木匣。
阮芷曦将这几个木匣依次打开,发出一声赞叹:“刘掌柜果然厉害,这都跟真的一样。”
说完拿起其中一样往脸上比了比。
那是一块不知用什么东西熬制成胶状,然后刻意做成疤痕形状的“花钿”,贴在脸上便真的如同刀疤一般。
另外还按照阮芷曦的要求,做了烫伤的疤痕,以及一匣子又红又大的“疹子”。
“您要的太急,刘掌柜说眼下只能做成这样,您若觉得不好或是不够,派人告诉他一声,他让人再给您做。”
那回来复命的人道。
阮芷曦笑道:“这就很好了,不过确实可能不够,你让他再多做点吧,同一种疤痕的大小形状最好都相同。这次要的不急,你歇两天再去。”
那人领命,躬身退了出去。
听雨看着阮芷曦脸上的“疤”,皱着眉头直撇嘴:“少夫人,你快拿下来吧,太吓人了。”
说完就被听风瞪了一眼。
阮芷曦脸上本来就有疤,只是没这么大而已,说这个疤痕吓人,那岂不是会让她想到自己脸上的疤?
听雨忙闭上了嘴,不敢说话了。
阮芷曦倒是没往心里去,把几个匣子又都盖上,让他们仔细收好。
约莫也就一刻钟后,顾君昊便回来了,只是被吴通绊住了脚,在前院半晌没能进来。
听雨听见动静,跑去偷偷瞧了一眼,回来之后跟阮芷曦抱怨:“上次那个吴公子又来了,这次倒是没喊,拉着大少爷在前面说话呢。”
“这人真是讨厌,自己要去喝花酒就算了,还非得拉着咱们大少爷!”
阮芷曦知道顾君昊不会去,没放在心上。
但她忽然又想到什么,眼珠一转,露出个狡黠的笑容。
“走,咱们去试试我的新花钿去。”
…………………………
顾君昊以往见过的人都是进退有据懂规矩的,被拒绝一两次就不会再来打扰了,即便是坚持要邀请他,也不会像吴通这般死皮赖脸地跟着他,不答应就不肯走。
他被拉扯的不耐烦,又不好让下人强行把他赶走,正头疼要怎么才能才能打发了他,就见内院走出一个人来,头戴帷帽,正是阮芷曦。
吴通一见这人是从内院出来的,还是个女子,就知道这便是顾君昊的妻子了。
他赶忙松开了拉扯顾君昊的手,唤了一声:“嫂嫂。”
阮芷曦对他施了一礼,但没应声,转头看向顾君昊。
“听说夫君回来了,怎么这么半晌都不进去呢?”
声音轻细,宛若山间溪水,又如风吹铜铃,清脆柔婉。
吴通听这声音,看这身段,就觉得是个美人,难怪沈兄不肯跟他去花漪楼。
但他虽然爱去那些勾栏瓦舍,却也知道不能这样久视别人的妻子,当下便要挪开目光。
不想眼前女子却抬手掀开了帷帽的皂纱,露出了半张侧脸。
吴通的视线下意识停留,但见那半面肌肤莹白似雪,秀眉如墨,粉唇似樱,就好似画中仙一般。
他没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心想如此美人,花漪楼的嫆湘与之一比又算得了什么?
哪想到这口气还没吸完,那美人就转过头来,露出了另外半张侧脸,疤痕狰狞,蛛网般爬在脸上,吓得他差点一屁股坐在地上。
偏此时阮芷曦还对他咧嘴一笑,露出一口白牙,仿佛吃人的恶鬼。
吴通再也待不下了,匆匆和顾君昊道了别,逃也似的离开了铺子。
顾君昊起初也被阮芷曦脸上的疤吓了一跳,以为她真的受伤了,但很快反应过来,想起这是她为了掩人耳目,特地让人去托宝盛斋的刘掌柜做的东西,估摸着是今日刚刚送到,她就拿出来吓人了。
他摇头失笑,走到她跟前,无奈地将那皂纱放了下来,轻叹一声:“顽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