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君昊从来没干过什么有背良心的坏事,刚刚那是前世今生两辈子加起来的头一回。
他因此格外心虚,在佛前许愿时都不敢直接说求佛祖不要让阮芷曦回去,只说希望不要答应她许的愿。
结果阮芷曦不是许愿要回到原来的世界,而是许愿让他一路平安。
也就是说,他花了两百两,求佛祖不要保佑自己一路平安……
顾君昊难得自私一回,就搬起石头砸了自己的脚,顿时感觉到了“报应”二字。
他讪讪地将平安符接了过来,一方面觉得自己刚才的行为太愚蠢,一方面又隐隐有些高兴。
当然不是高兴自己弄巧成拙,而是高兴阮芷曦给他求了平安符。
他将那平安符妥善地收了起来,很想问问阮芷曦为什么会想起给他求这个。
既然要刻意跟他保持距离,连倒水递书这种事都要跟他分清楚,那……又何必专程给他求个平安符呢?
这是不是说明……她心里其实还是关心他,在意他的?
顾君昊很想从她口中得到一个确定的答案,但丈夫要出门,妻子拜佛求个平安符给他是很寻常的事,他若问了未免让下人觉得奇怪,便只好忍了下来,直到晚上回去身旁没有旁人了,才状似随意地开口:“小西,谢谢你给我求的平安符。”
阮芷曦知道他后面想说什么,不等他问出来,就也故作随意地道:“不用谢,那寺里的知客一个劲地跟我推销他们的平安符什么的,跟着我的那位夫人也说这座佛寺特别灵,撺掇我给你求一个。”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我不求也不大合适,就顺手求了一个。但愿有用吧,花了我一百两银子呢。”
顾君昊脸上的笑意僵住,好半晌才淡淡地哦了一声,低下头去。
阮芷曦其实没有必要把话说得这么明白,但她既然已经明确拒绝了顾君昊,那还是不要让他误会的好。
她说完就假装没有看见他失落的神情,转身准备去做别的了。
谁知顾君昊却在她身后喃喃道:“骗我一次都不行吗,我这两天就要走了。”
阮芷曦一瞬间不知该怎么接话,但顾君昊也不是真的要她骗他,不过是自己嘟囔一句罢了,嘟囔完了也就完了,转而说起别的。
“你上次做给大哥的那道点心很好吃,能给我做一些吗?我想带着路上吃。”
说起点心,阮芷曦就想起顾君昊上次吃吐了的事。
当时她以为他是吃了自己做的东西反胃,即便顾君昊解释说只是噎住了她也不信。
现在她明白了,他是真的想吃,当时也确实只是不小心噎住了而已。
做一些点心对阮芷曦来说不是什么难事,但她想了想,还是道:“那点心听风他们也会做,我让他们多做点给你带着。”
顾君昊并不是馋那道点心,只是想要她做的而已,偏偏阮芷曦揣着明白装糊涂,用别人做的来打发他。
但他也没说什么,只是点了点头应下了。
阮芷曦以为这件事就这么过去了,谁知第二日,顾君昊却在午饭的时候皱着眉头道:“这鱼没有你做的好吃。”
阮芷曦怔了一下,就听他接着道:“你以前在家做的那道焖酥鱼比这个好多了。”
听到这,她要是再不明白他的意思那她就不是阮芷曦了。
果然,顾君昊紧跟着道:“晚上有空吗?能不能……给我做一条鱼?”
下人就在一旁看着,这个时候作为“阮氏”,作为“妻子”,阮芷曦当然要体贴温柔地回应:“好啊,晚上做给你吃。”
顾君昊计谋得逞,忍着笑进一步道:“我还想吃茄汁白玉菇和竹叶糕,可以吗?”
阮芷曦笑着点头:“当然。”
顾君昊这时理当见好就收,但他有些得意忘形,又吧啦吧啦说了一大串菜名,看这架势是打算把他知道的阮芷曦做过的菜全说一遍。
阮芷曦强撑着的脸色终于有点绷不住了,扯着笑脸从牙缝里挤出一句:“你想累死我啊?”
顾君昊这才停了下来,笑道:“那……你看着做,我吃什么都行。”
阮芷曦瞪他一眼,轻哼一声不再理他了。
一旁的几个下人忍俊不禁,低笑出声。
…………………………
左右是要下厨,阮芷曦做饭时顺手就多做了些点心,给顾君昊路上带着了。
顾君昊得偿所愿,离开时虽然仍旧不舍,但心情很是不错。
他以探访民情的名义进入凉州,进去之后没多久就让观江顶替了自己,装作他的模样去各处巡访。他自己则带着几个人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去往观湖观海如今所在的顺河。
顺河是一座城,占地不大,但交通便利,是许多往来客商的必经之地。
观湖观海已经在这里住了小半年了,就等顾君昊到来。
他们提前知道了顾君昊抵达的日期,一早便等在了城外,见到他们之后分外激动。
“大少爷!观河!”
两箱聚到一起,均是面带喜色,几个下人尤其高兴。
“你小子是不是又长高了?”
观河摸了一把观海的脑袋说道。
观海在几人中年纪最小,性子最活泼,闻言把他的手推开,嘿嘿一笑:“是啊,马上就要比你高了!”
“比我高?你别做梦了,还差得远呢!”
几人说说笑笑,顾君昊看着也没打断,脸上亦是带着笑意。
他这时已经换了一身打扮,脱下了官服,穿着寻常百姓的衣服,乍一看只是个普普通通的年轻人,只是相貌好些,看上去斯文些。
为了不引人注意,他过来时身边带的人也不多,只有观河和另外两个沉默寡言的护卫,连沈枞都不在。
这两个护卫旁人看着或许会觉得面生,但阿卓他们若在定能认出来,因为这两人就是之前跟在阮振平身边的两个龙骁军。
他们当日装作和阮振平一起离开了,实际上根本就没走远,等顾君昊和阮芷曦他们一行人再次启程后就远远地坠在了他们后面,直到顾君昊离开戍源,跟阮芷曦分开,才再次出现在他面前。
这是阮振平之前与顾君昊说好的,方便他在外行事,免得从京城那些兵将中调出来的人不顶用或是嘴不牢,透露了他们的计划。
沈枞当然也是个靠得住的人,但顾君昊这边若有了什么消息,还需要他去调兵遣将,所以他只能跟在观江假扮的顾君昊身边,静待时机。
顾君昊笑看着几个下人,等他们说的差不多了才道:“观湖观海,这些日子辛苦你们了。”
两个下人连连摆手:“不辛苦不辛苦,您也就是让我们装作行商之人在凉州四处走走而已。倒是我们……平白让您丢了那么多银子。”
他们说着说着声音渐低,神色愧疚。
凉州多山林,晋王的私兵若真是养在这里,找起来颇要费些力气,定要四处走访才行。
这件事说起来轻松,但寻常人哪会闲的没事四处乱走,无论是探亲寻人,还是外出游玩,总归是有个去处的。
唯有商贾,会因情况不同而去往不同的地方,且不引人怀疑。
顾君昊为了摸清凉州地形,查明哪些地方有养私兵的可能,就让观湖观海装作倒卖药材的商人来到了这边,盘了一间铺子。
但是要装作商人,总是要有银子的。别的不说,手里起码得囤积些药材才能真像那么回事吧?
顾家不缺钱,名下也有不少铺子和田产,想要开一家药铺对他们来说不难。
但顾君昊办的这件事不能让家里知道,也就不能从家里拿钱,所以他只能把自己手里的钱给观湖观海。
他这些年攒下的私房钱不少,倒也够给两人装装样子了,何况观湖观海还很机灵,一开始虽然不大上手,但后来摸出了门道,在办正事之余也挣了一些银子。
只是这些银子比起顾君昊前期砸进去的那些来说,当然不算什么。
原本照这样下去,顾君昊是可以渐渐不用往这边投这么多钱的,观湖观海完全可以自给自足了。
可惜他们去年带人钻进深山“采药”的时候,碰到了山贼。
顾君昊重生之后没有对几个下人说过自己前世的那些经历,但是派观湖观海来之前,还是跟他们说明了让他们过来的目的,不然他没法解释为什么放着京城和京城周边的地方不开铺子,要到这么远的地方来开。
就算观湖观海不问原因直接过来了,若他们只顾着挣钱,那对他来说也一样没用。
至于他是怎么知道晋王在凉州豢养私兵的,顾君昊没有具体说明,只说自己从别处隐约听到一些风声,但现在还不大确定,故而也不敢轻易上奏,便让他们先来探探路,看能不能查到蛛丝马迹。
亲王谋逆,事关重大,没有确凿的证据当然不能随便上报朝廷,不然便是挑拨君臣关系,祸乱超纲,此乃重罪。
观湖观海深表理解,并觉得事关重大,很是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顾君昊还特地叮嘱他们,这些私兵可能会伪装成山贼,让他们听说有谁被山贼打劫过的话想办法打听出来这些人是在哪里被劫的,并让他们自己也小心一些,不管做什么都要将自己的安危放在首位。
两人都听进去了,来到凉州以后行事也格外小心,将顾君昊重点跟他们说过的几个地方都走了一遍。
不想走到其中一处的时候,却遇到了山贼。
那些山贼图财不图命,绑了观湖和另外两个他们雇来的伙计留下做人质,让观海去拿银子来赎人。
观海无法,只得赶忙按照他们所说将银两备齐,如约送了过去。
这一趟造成了不小的损失,他们到现在也没能缓过来,不过是靠着顾君昊隔三差五从京城送来的银两勉强维持而已。
“这不是你们的错,”顾君昊道,“你们做得很好,钱财都是身外之物,保住性命才是最要紧的。”
说着又转向观湖:“你没事吧?他们伤没伤你?”
观湖摇头:“没事,您看我不是好端端地站在这呢吗。”
“怎么没事?观湖当时被打断了一条腿!这是后来才养好的!我要不是记着大少爷您的吩咐,当时非跟那些人拼命不可!”
观湖瞪他一眼:“就你废话多!”
顾君昊眉头微蹙,看了看观湖的腿:“真养好了?没落下什么毛病吧?若有什么不舒服的一定赶紧说,别年纪轻轻地就留了病根。”
“没有,好着呢,刚才还是骑马来接您的。”
说完又道:“不过正因为这个,我后来觉得……那些山贼可能真……”
“回去再说吧。”
他们现在还在路上,随时都可能会有人经过,顾君昊怕被人听去,便开口打断了。
观湖点头,几人便一同进入了顺河。
“呦,大吴掌柜小吴掌柜,你们这是去哪儿了?”
进城后便有熟识的人跟观湖观海打招呼。
他们来到这里之后说自己姓吴,是兄弟俩,因一应文书等等都是真的,故而无人怀疑,连当地的官差衙役都不知晓。
两人对外都说自己是掌柜,不肯当伙计,所以大家熟悉之后就戏称他们为大吴掌柜小吴掌柜。
观湖笑着对那人点了点头,观海则扬手打了个招呼,又给那人介绍:“这是我们东家,我们方才去接他了。”
附近的人都知道这铺子不是观湖观海的,眼下顾君昊的出现便也不突兀。
那人哎呦一声,打量顾君昊几眼:“失敬失敬,我是东街卖羊汤的,你家两个小掌柜特别爱去我家喝羊汤。”
顾君昊笑了笑:“那想来是掌柜家的羊汤特别好喝的缘故。”
那人见他斯斯文文的,说话也和气,顿生好感。
“那是,顺河谁不知道我老李家的羊汤那是一绝。这位……”
他不知该如何称呼顾君昊,便又转头看向观海。
“免贵姓沈。”
不等观海开口,顾君昊便接道。
“沈公子,”那人笑道,“有空去我家喝羊汤啊,你刚来,头一碗不收钱!”
顾君昊笑着应下了,带着观江观河继续向前走去。
等到了他们盘下的铺子,让一个护卫守在后院门口,确定没有人能听见他们的谈话之后,顾君昊才道:“你方才说那些山贼怎么了?”
观湖回道:“那些山贼看着颇为凶悍,也确实对我们动了手,但他们下手却很有轻重。您别看我们当时被打的很惨,但我注意过,他们打人时都专挑那些不会要人性命的地方打。”
“寻常山贼就算不想伤人性命,动手时也难免没轻没重,指不定就把哪一个打死了。”
“对他们这样的人来说,打死也就打死了,吃了人命官司逃走就是了,大不了换个地方,等风声过了再回来,但那些人……像是很看重那个地方,生怕我们谁死了,外面的亲戚朋友报了官,把事情闹大,他们就待不下去了似的。”